2 1 对埃蒂来说,一切都好像似曾相识:他推着轮椅与时间赛跑。虽然海滩换成了 乌龟大街,但是其它一切都非常相似。噢,还有另一个相应的区别:这回他要找的 是火车站( 或者又称做摇篮) ,而不是一扇孤零零的门。 苏珊娜坐在轮椅里,身板挺得笔直,头发被风齐齐吹到脑后,右手紧紧攥着罗 兰的左轮枪,枪管指向阴云滚动的天空。鼓点像是大棒一样咚咚咚地震动他们。前 方的街上出现了一个圆盘状的巨大物体,埃蒂大概是受到了街道两旁古典风格建筑 的启发,紧张过度的脑海中居然浮现出朱庇特与托尔正在玩飞盘游戏的画面。朱庇 特把飞盘掷出很远,托尔没接住让飞盘掉落云层——见了什么鬼了,居然想到了奥 林匹斯山上的众神娱乐时间。 众神的飞盘游戏,他边想边推着苏珊娜绕过两辆生锈的旧汽车,这概念还真是 夸张。 他把轮椅推到了人行道上以便绕过这个巨型物体。近距离地看,他发现这东西 就像是某种碟形卫星天线。过一会儿他又重新把轮椅推回到街上——人行道上垃圾 遍地,根本也节省不了多少时间——这当口,鼓声再次戛然而止。回声旋荡在天空, 然后新的平静又笼罩大地,只是埃蒂意识到这儿并没有真正寂静无声。前方乌龟大 街和另一条大道的交界处露出一栋大理石建筑的拱形入口。建筑表面乱哄哄爬满藤 蔓一样的绿色植物,不过依旧宏伟甚至庄严。建筑后面的角落里一群人正兴奋地大 叫。 “不要停下来! ”苏珊娜尖声说。“我们没有时间——” 兴奋的叫声中传出一声锐利的叫喊,歇斯底里,同时还伴随着赞同的呼声。令 埃蒂难以置信的是他还听见掌声,就像在大西洋城的赌场里助兴表演结束后爆发出 的掌声。尖叫的人好像被窒息,尖叫声变成临死前挣扎的哽咽,听上去就像蝉鸣。 埃蒂感觉到颈后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他瞟了一眼最近一根钢柱上的尸体,终于明白 酷爱娱乐的陴猷布人又在当众行刑了。 简直太棒了,他暗想。倘若现在是托尼·奥兰多与唐在唱“敲三次”这首歌, 他们就可以一道高高兴兴地下地狱了。 埃蒂好奇地瞄了一眼角落那儿的石堆。近处的藤蔓散发出强烈的草药味,苦得 把他的眼泪都熏了出来,但是比起干尸散发出的干桂皮香味,他宁愿闻这苦味。藤 蔓绿色的茎须一捆捆挂下来,形成一道道藤蔓瀑布遮住了一排原来的拱形入口。突 然,一个人影从其中一道瀑布中钻出来向他们疾冲过来。是个小孩儿,埃蒂发现, 而且从身形判断这小孩刚刚过了穿开裆裤的年纪。他一身小公爵方特洛伊的打扮, 穿着古怪的白衬衫和丝绒短裤,头上还系着许多缎带。埃蒂突然有一股冲动想把手 举过头顶、挥手大叫嘿嘿嘿,我们到剌德城了! “快! ”小孩儿用尖细的童音喊道, 边跑边漫不经心地用左手拂去粘在头发上的几根绿色茎须。“他们打算杀死斯班克 ! 这回轮到斯班克去鼓声的领地! 快点儿,否则你们就要错过整个仪式了,神都会 诅咒的! ” 苏珊娜同样被这个小孩儿的外形吓了一跳,但是当他越跑越近时,她发现他用 手拂去缠绕在头发上的藤蔓的动作非常怪异、笨拙:他一直只用一只手,另一只手 打他从藤蔓瀑布里面钻出来后就一直藏在身后。 这也太笨了! 她心里琢磨,这时脑海中突然像放录像一样闪现出以前的景象, 她听见罗兰站在桥尾说。我知道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如果我们能早一点儿发现这 家伙,那时我们还在手雷射程之外……该死的运气! 那个小孩儿跨过人行道向他们 径直奔来,她举起罗兰的手枪对准了他。“站住! ”她大声喝道。“不许动,你! ” “苏希,你在干什么? ”埃蒂大声问。 苏珊娜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事实上,苏珊娜·迪恩此时已经消失;坐在椅子上 的换成了黛塔·沃克,淬炼的眼瞳里狂热地闪着怀疑。“站住,否则我开枪了! ” 小公爵方特洛伊仿佛没听见她的警告。“怎么样! ”他开心地大叫。“你们要 错过最精彩的表演了! 斯班克要——” 他的右手终于从身后伸出来,与此同时,埃蒂意识到他们俩眼前的这个并不是 一个小孩儿,而是一个畸形侏儒,他的童年早就是遥远的过去。他脸上那种让埃蒂 起初误以为是孩童兴奋的表情实际上却是冷酷憎恨与狂热愤怒的混合体。侏儒的脸 颊、眉毛上布满被罗兰称做“娼妓花”的脓疮,已经流脓变色。 苏珊娜没有看见他的脸,相反她全副精神注意到他慢慢抽出的右手以及手上拿 着的那个暗绿色的球。她需要看见的就是这个。罗兰的手枪砰地响了一声。侏儒中 弹,向后仰跌在了人行道上,同时嘴里发出疼痛、愤怒的尖叫。他松开了手雷,手 雷在地上弹起,然后朝着他奔出来的拱形人口方向滚过去。 就像一场梦似的,黛塔消失了。苏珊娜惊讶、害怕、沮丧地看着还在冒烟的枪 口与躺在人行道上的人影。“噢,我的耶稣! 我打中了他! 埃蒂,我打中了他! ” “戈嫘人……死! ” 小公爵方特洛伊还试图抗争地尖叫出这几个字,但伴随着一连串咳嗽的是他吐 出的血,染红了镶褶边衬衫上所剩无几的几块白布。 街角大厦那里传来一阵闷爆,拱形入口外面蓬乱的绿色藤蔓像被一阵疾风吹起 的旗子似的朝外翻滚掀起,同时滚滚浓烟从里面冒出。 埃蒂连忙转身站在苏珊娜身前,用身体遮挡住她。他感到一阵水泥碎片——幸 运的是都很小——像雨水似的淋在他的背上、颈后、头顶。左边传来一连串拍打水 面的声响,他微微睁开眼睛向那个方向瞄过去,结果看见小公爵方特洛伊的脑袋滚 到水沟旁停了下来。他的眼睛还睁着,嘴唇固定成临死前绝望嚎叫的口形。 这时又纷纷传来其它声响,有尖叫,有号哭,都非常愤怒。埃蒂推着苏珊娜的 轮椅——轮椅的一个轮子卡住了,被迫停了下来——他朝着侏儒冲过来的方向望去。 又有大概二十个衣衫褴褛的男男女女从那个方向过来,有些从街角那儿钻出来,另 一些人穿过遮住拱形入口的藤蔓幕帘,就像恶鬼似的从手雷爆炸后的浓烟中现出身 形。 他们大多都头戴蓝色头巾,所有人手持武器——各式各样的( 其中有些甚至寒 碜得让人同情) 武器,比如锈剑、钝刀、碎木棍,其中还有一个男人手里勇猛地挥 舞一把斧头。他们是陴猷布人,埃蒂暗忖。我们打断了他们私下的行刑仪式,这回 可把他们惹毛了。 当这群人瞥见坐在轮椅里的苏珊娜和单膝蹲在前面的埃蒂时,他们大声喊道— —杀死戈嫘人! 杀死他们俩! 他们杀死了拉斯特! 上帝要夺去他们的眼睛! 为首的 那个男人腰上围着一块苏格兰格子布,手里狂乱地挥舞一把弯刀( 弯刀差点儿把他 后面一个胖女人的头割下来,如果不是她躲得及时的话) 向前冲过来。其余人兴奋 地高呼着紧随其后。 罗兰左轮枪的枪筒里砰砰射出几枚子弹,爆炸声在翦翦阴风中回荡。子弹率先 轰掉了最前面围着苏格兰格子布的陴猷布人首领的脑袋,喷出的鲜血瞬问染红了他 旁边差点儿被弯刀砍中的胖女人的菜色皮肤,她顿时惊惶失措地号啕大哭起来。其 他人经过胖女人和死去的男人时个个都睁大眼睛、近乎疯狂。 “埃蒂! ”苏珊娜尖叫着再次开枪。又一个身穿镶缎斗篷、及膝皮靴的男人倒 地而亡。 埃蒂伸手去摸他的鲁格枪,一瞬间惊恐地以为他把枪弄丢了。 原来是不知怎么回事,枪把手滑进了他的裤腰里。他的手紧紧握住枪把手,用 力向外拔,可这该死的玩意儿怎么也不出来。枪筒上的瞄准镜不知怎么地卡在他的 内裤里。 苏珊娜连开三枪,每枪都命中一人,但这并没有放慢陴猷布人向前冲的步伐。 “埃蒂,帮帮我! ” 埃蒂扯开裤子,感觉整套动作就像对超人的蹩脚模仿,最终他好不容易拔出了 鲁格枪。他的左掌击中保险拴,一只胳膊肘抵在大腿上,然后开始射击。根本没有 必要思考——甚至没有必要瞄准。罗兰曾经告诉过他们,战斗中枪侠的双手能够完 全自主,现在埃蒂发现他说得一点儿没错。而且无论如何,这么近的距离即使一个 瞎子也不会打不中。苏珊娜已经把冲过来的陴猷布人人数减0 .-~lJ不超过十五个 ;埃蒂则像疾驰过麦田的巨风,两秒钟之内又干掉了剩下人中的四个。 此时,这群人原来单一的表情,那种愚昧无知的热情,开始瓦解。 其中一个挥舞斧头的人突然把他的武器扔到了一边,忙不迭地迈开因为关节炎 而严重变形的双腿夸张地奔过去捡武器。另外两个人也跟在他后面跑了,其余人则 没有方向地在街上乱转。 “跟上来! ”一个看起来年轻些的男人大叫。他脖子上扎着一块蓝围巾,就像 接力赛跑运动员的宽领带。光溜溜的脑袋上只剩下两撮卷曲的红发,一边各一撮。 这家伙在苏珊娜看来就像小丑克莱拉贝尔( 美国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电视节目“胡迪 ·都迪秀”的主人公,是个住在都迪镇的红头发小丑。) ;在埃蒂看来,他则更像 麦当劳叔叔,但两人同时意识到他是个麻烦。他扔出一根大概是由铁桌腿改成的长 矛,落在埃蒂和苏珊娜的右侧。“快跟上来,我说! 如果我们团结起来我们就能打 败他们——” “对不起,哥儿们。”埃蒂咕哝一声,然后一枪击中他的胸部。 克莱拉贝尔/麦当劳叔叔向后踉跄几步,一只手摸向衬衫,瞪大眼睛死盯着埃 蒂,眼神里毫无掩饰地表明他的心碎:事情不应该发展成这样。他的手落在了一边, 嘴角流出一串鲜血,在阴暗的天色下显得特别鲜艳。剩下的几个陴猷布人默默地看 着他倒下,接着其中一个转身拔腿就跑。 “不许动,”埃蒂说。“别动,我的朋友,否则你就只能最后看一眼这个世界 了。”接着他提高了嗓门。“放下武器,各位! 全部放下! 现在! ” “你……”那个垂死的男人轻声问。“你……枪侠? ” “没错儿。”埃蒂回答,严肃的眼神扫过剩下的陴猷布人。 “乞求你的……原谅。”红发男人喘着气说完这句话之后俯面扑倒在地上。 “枪侠? ”另一人问道,声音里难掩知道真相后的那种恐惧。 “呃,你们非常愚蠢,但耳朵倒还挺灵,”苏珊娜说,“这也挺重要的,不管 怎么样。”她挥了挥枪筒,埃蒂相当肯定里面已经空了。提起这个,埃蒂揣测着鲁 格枪里还有几发子弹。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一个弹夹里可以装多少发子弹, 他暗暗咒骂自己是个蠢蛋……但是难道他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吗? 他可不这 么认为。“你们听见他的话了。放下武器。休息结束了。” 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照做。那个脸上被溅了几乎一品脱弯刀一格子布先生的血 的胖女人说道,“你不应该杀死文思顿,先生——今天是他的生日,他的生日。” 于刚才的这段经历,他觉得这个女人的话和他自己的回答没有一丁点儿超现实 的意味了。 剩下的陴猷布人中有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金黄的长发一簇簇从头皮上长出来, 就好像她得了斑秃。埃蒂瞄见她想朝侏儒的尸体——和远处爬满藤蔓的拱形入口— —挪过去,就开了一枪,子弹正落在她脚边开裂的路面上。他不知道自己想对她怎 么样,但是他可不希望任何一个人给其他人丝毫逃跑的提示。一部分是因为他担心 如果这群病态狂怒的人试图逃跑的话他的双手会做出什么。无论他的理智是如何看 待,他这双手说实话还是挺喜欢这个开枪射杀的行当。 “站在原地不要动,美人。亲民警官说要警慎行事。”说完他瞥了一眼苏珊娜, 她惨灰的脸色让他十分担心。“苏希,你还好吗? ”他低声问。 “还好。” “你不会昏倒吧,啊? 因为——” “不会。”她深深地看他一眼,双眸深如潭水。“只是我以前从没杀过人…… 行吗? ” 呃,你最好习惯,这句话都涌到唇边,但他还是咽了回去,视线转向前面剩下 的五个人。他们阴沉畏惧地看着他和苏珊娜,但是仅此而已,还谈不上恐惧。 他妈的,这帮人已经忘记恐惧是什么了,他暗想。快乐、悲伤、爱……也全忘 了。估计他们住在炼狱的日子太久,已经根本没有任何感情。 然后,他想起刚刚听见的笑声、兴奋的呼喊、演出结束后的掌声,只好修正了 刚才的想法。起码还有一样东西仍能刺激他们,打开他们情感的开关。斯班克就能 作证。 “这儿谁负责? ”埃蒂边问边谨慎地观察远处的十字路口,以防其他人突然有 胆子又冲回来。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发现可疑情况,估计其他人决定让他们的伙伴 自生自灭了。 他们疑惑地面面相觑,最后那个脸上溅满血迹的胖女人开口。 “斯班克曾经是,但是当这次上帝之鼓响起时,斯班克的石头从帽子里掉出来, 我们就派他去跳舞了。我猜文思顿应该能继任,但是他却被你那把天杀的手枪结果 了性命,他的性命。”她小心地抹了抹脸颊上的血迹,看了一眼,然后又阴沉地望 向埃蒂。 “好吧,那么你觉得文思顿舞着那把天杀的长矛想对我怎么样? ” 埃蒂反问。他忿忿地发现这个女人实际上已经让他对所做的事情感到愧疚。“ 为我修鬓角? ” “还杀死了弗兰克和拉斯特,”她执拗地继续控诉,“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要 么是戈嫘人,这很糟糕,要么是两个受诅咒的外乡人,这更糟糕。城北的陴猷布人 还剩下谁? 陶普希,我猜——水手陶普希——不过他不在这儿,不是吗? 他乘着船 去了河下游,唉,去了河下游。上帝也诅咒他,我说! ” 苏珊娜没再听了,那个女人刚刚说的一句话勾起她的联想,让她全身倏地僵住。 斯班克的石头从帽子里掉出来,我们就派他去跳舞了。她记得大学时曾读过雪丽· 杰克逊①的小说《乐透彩》,心里明白了眼前这些最初陴猷布人的堕落后代正经历 着杰克逊的噩梦。他们知道自己必须参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抽签仪式,但不像小说里 写的那样一年一次,而是一天两三次,难怪他们已经没有能力感受任何强烈的感情。 “为什么? ”她尖锐地问那个满脸血迹的胖女人。“你们为什么这样做? ” 胖女人看着苏珊娜,仿佛她是天字第一号傻瓜。“为什么? 这样那些藏在机器 里的魔鬼就不会驱使已死的魂灵——陴猷布人和戈嫘人——从街上的大洞里钻出来 吃我们了。傻瓜都知道这一点。” “世界上根本没有鬼魂,”苏珊娜回答,不过语气连她自己听上去都像是骗人 的废话。当然有了。在这个世界上鬼魂到处游荡。但是她仍旧继续说。“你们称做 上帝之鼓的声音只是一段卡在机器里的磁带发出的。这就是全部真相。”突然,她 脑中灵光一现,又补充了一句:“或许这根本就是戈嫘人故意安排的——你们想过 没有? 他们住在城市的另一边,不是吗? 而且还住在城下。他们一直想把你们赶出 去。也许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极有成效的办法让你们自己帮他们达到这个目的。” 满脸血迹的胖女人身旁站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他头戴一顶看起来似乎是世 上最古老的圆顶礼帽,穿着一条边脚已经磨破的卡其布短裤。他向前踏了一步,优 雅的神情让他暗里的轻蔑变成了锐利的刀锋。他开口道:“你错了,枪侠女士。刺 德城底藏着许多机器,里面住满魔鬼——他们是恶魔的灵魂,憎恨所有活着的人。 他们具有强大的能力,可以唤醒死人……在刺德城可是有无数的死人能被唤醒的。” “听着,”埃蒂说。“你们自己有没有亲眼见过任何一个鬼魂,吉夫斯? 有没 有任何人? ‘’吉夫斯翘起嘴唇,什么也没说——但是单单翘嘴唇的动作已经表明 了一切。他仿佛在问,对一帮只会开枪、不会用脑的外乡人还能指望什么呢? 埃蒂 觉得最好还是不要讨论下去,无论如何他从来就不是做传教士的料。他冲着满脸血 迹的胖女人挥了挥鲁格枪。‘’你和你这儿的朋友——这个看上去像是退休英国男 管家的家伙——带我们去火车站。到那儿之后,我们就可以说再见了。我实话对你 说:这会让我他妈的非常开心。” “火车站? ”那个看上去像吉夫斯管家的老者问道。“什么是火车站? ” “带我们去摇篮,”苏珊娜说,“带我们去找布莱因。” 这句话终于让吉夫斯紧张起来;震惊与恐惧的表情代替了到现在为止他一直摆 在脸上的厌世与轻蔑。“你们不能去那儿! ”他惊呼。 “摇篮是个禁地,布莱因是所有刺德魔鬼中最危险的一个。” 禁地? 埃蒂暗忖。太棒了。假如这是事实,至少不用担心你们这帮蠢货了。当 然听见的确还有一辆布莱因也令他十分高兴……起码这些人是这么相信的。 其他人茫然又略带惊讶地盯着埃蒂和苏珊娜,好像说话人对着一群虔诚的基督 徒说,他们找到了神圣的约柜,然后把它改建成了收费厕所。 埃蒂举起鲁格枪,对准吉夫斯的前额。“我们要去,”他说,“如果你们不愿 意步你们丧命同伴的后尘,我建议你们最好停止废话抱怨,立刻领我们过去。” 吉夫斯和满脸血迹的胖女人互相交换了疑惑的眼神,但当这个戴圆顶礼帽的老 者回头望向埃蒂和苏珊娜时,他的表情变得严肃坚定。“如果你们愿意,现在就打 死我们,”他说。“我们宁愿早点儿死在这儿。” “你们真是一群脑子短路的混蛋! ”苏珊娜冲着他们大叫。“没有人必须丧命 ! 你们只要领我们去我们要去的地方,看在上帝的分上! ” 胖女人阴沉地说,“但是进入布莱因的领地等于丧命,女士,等于丧命! 因为 布莱因正在睡觉,打扰他休息的人都得付出极高的代价。” “得了吧,美人,”埃蒂脱口而出。“你可不能头藏在屁股里还想闻咖啡。”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回答带着一种令人迷惑的尊严。 “意思就是说你要么冒布莱因发怒的风险带我们去摇篮,要么冒埃蒂发怒的风 险站在原地。有可能我不会一枪了结你们,你瞧。我可以一次打你一处,而且我现 在正好很有这么做的欲望。今天在你们城里我可过得不好——让人讨厌的音乐,每 个人都臭气熏天,我们见到的第一个人就举着手雷绑架了我们的朋友。现在你们怎 么说? ” “你们为什么非得去找布莱因? ”其中一个人问道。“他停在摇篮已经安静了 好久——许多年了。他甚至已经停止说话与大笑。” 说话与大笑? 埃蒂看了看苏珊娜,她也看过来,耸耸肩。 “最后一个去找布莱因的是阿迪斯。”满脸血迹的胖女人说。 吉夫斯沉着脸点点头。“阿迪斯一喝醉就变成傻瓜。布莱因问了他几个问题。 我听见过,但是根本不合情理——什么乌鸦的妈妈是谁,我记得——阿迪斯答不出 来,布莱因就冲着他喷出蓝色火焰。” “电火? ”埃蒂问。 吉夫斯与胖女人齐齐点头。“哎,”胖女人说。“电火,以前人都是这么叫的, 这么叫的。” “你们不需要跟我们一起进去,”苏珊娜突然提议道。“只要我们能看得见目 的地就行,剩下的路我们自己走。” 胖女人半信半疑地看看她,然后吉夫斯把她拉过一边,凑近耳语了一阵。其他 的陴猷布人零散地站在他俩后面,就像一群刚刚经历空袭的幸存者一样迷惑地看着 埃蒂与苏珊娜。 最终胖女人的眼光扫过众人。“唉,”她说。“我们会带你们去摇篮,这是痛 苦的惟一解脱。” “我就是这么想,”埃蒂说。“你和吉夫斯留下。剩下的人走吧。”他扫视一 圈,又说道:“但是记住一点——只要用一根长矛、一支箭、一块砖头偷袭我们, 这两个人就死。”只是这句威胁一脱口就显得相当无力,根本无法达到埃蒂预期的 效果。他们怎么可能在乎这两人,或者任何同伴? 当他们每天都要吊死他们中的两 个或更多时。他看着其他人头也不回地离开,心想:呃,现在担心这点已经太迟了。 “快点儿,”胖女人说。“我想快些和你们了结。” “你可别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这么希望。” 但是在他们启程前,胖女人的一个举动让埃蒂对他残酷的想法有些后悔:她跪 在了腰围苏格兰格子布男人的尸体旁,把他的头发捋到后面,一记吻印在了他脏兮 兮的脸上。“再见,文思顿,”她说。“等你到了水清叶繁的地方,记得等着我。 我会来找你的,唉,这就像阴影随着阳光西斜一样肯定。” “我并不想杀了他,”苏珊娜说。“我想你知道这点。但是我自己更不想死。” “哎。”胖女人转向苏珊娜,脸色阴沉肃穆,没有一滴泪水。“但是如果你们 打算进入布莱因的摇篮,无论如何都会丧命,而且很有可能你们临死时会很羡慕可 怜的老文思顿。他极其残忍,布莱因极其残忍,是这个残忍、残忍地方里所有魔鬼 中最残忍的一个。” “快点,莫德。”吉夫斯催促着把她扶起身。 “哎。让我们赶紧和他们这边做个了断。”她的眼光在苏珊娜和埃蒂身上逡巡 一圈,严厉的眼神同时也难掩困惑。“上帝会诅咒我的眼睛,谁让我最先看见你们 俩呢。上帝也会诅咒你们带的枪,它们永远都是我们所有麻烦的源头。” 你们这种态度,苏珊娜暗忖,会让你们的麻烦再延续起码一千年,蜜糖。 莫德一开始就沿着乌龟大街走得很快,吉夫斯紧跟在她身边。 埃蒂推着苏珊娜的轮椅,气喘吁吁地勉强跟上。街道两边富丽堂皇的建筑群到 了尽头,然后出现爬满常青藤的乡村房屋,屋子前面还有大片草坪,只不过现在已 经杂草蔓生。埃蒂意识到他们现在已经进入了过去的豪华住宅区。一幢比其它楼群 都高出许多的宏伟建筑出现在众人前方。简单的四方形外表,白色砖块构造,悬垂 的屋顶被许多石柱撑起,让埃蒂又想起了小时候喜欢看的角斗士电影。而受过更多 正规教育的苏珊娜则联想到了帕台农神庙①。两人同时看见许多巧夺天工的动物雕 像——熊与龟,鱼与鼠,马与狗——两两环绕在建筑物的顶端,顿时惊叹不已。他 俩旋即明白这就是他们大老远过来寻找的地方。 他们一直紧张地感觉到有许多道眼光向他们射来——蓄满憎恨与诧异的眼光。 当绵亘逶迤的单轨列车铁道映入他们眼帘时,天际滚来阵阵雷声;同暴风雨过来的 方向一致,铁道也是由南向北延伸汇入乌龟大街,然后径直通向刺德摇篮。当他们 走近时,风愈吹愈烈,吊在马路两边古老的尸体在风中舞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