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十一点,尼克突然惊醒 十一点,尼克突然惊醒,在沙发上,他就是在那上面过夜的。电视机还开着, 没有声音,正在播放一个烹饪节目。节目里有一只大火鸡,还有一个人,他长得也 不小,系着白色的围裙,很明显他必须要让那个正在和他讲话的金发女郎开心。火 鸡上盖着肉冻,闪闪发光,鸡大腿被砍断了,赤条条的,样子令人作呕,尼克忍不 住跑到厕所里。在厕所里他觉得特别冷,但他还是打开了冷水,把头放到龙头下面, 然后对着镜子看看,水从头发上滴落下来。 我们在被推进手术室之前,或者被医生认作是患了不治之症的病人之后,我们 会固执地要求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些,同样道理,尼克此时也拿起刮胡泡的罐子, 摇了摇。罐子从他手中滑落,他弯腰去捡,突然感到头晕目眩,他靠在洗脸池边上, 然后重新抬起头,把刮胡泡挤到手上,涂在下巴上,刮胡子,一边还试着吹口哨。 来到厨房,打开冰箱,他盯着那些牛奶桶发呆。我他妈的为什么会买这些牛奶 ?为什么?有一次,他曾和托尼吐露过他对这种桶装牛奶情有独钟。托尼很理解地点 点头:“尼克,我当然知道! 以前有那么一家,叫什么来着? 家里有个小孩儿,他 爸爸总是把领带结打得像苹果那么大。这个小孩儿戴着帽子,好像是这个疯子家里 唯一明白事理的一个,每当家里人让他心烦的时候,他就到厨房去,打开冰箱,拿 出这种比他还大的牛奶桶,倒上一大杯,边喝边反思他的生活,嘴边还留着牛奶的 白沫,像白胡子一样。我当然知道这种桶装牛奶了。” 天哪,尼克一边琢磨着一边把牛奶倒进一只杯壁已经发黄的杯子里,托尼脑子 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狗屁东西…… 这时候门铃响了。这个破门铃响了三四声:尼克从来都听不到它的声音。尼克 出了厨房,手里拿着杯子,他关了电视,拿出一张查理·帕克的CD,打开音响,把 CD放进去,按下播放键,然后重新坐到沙发上,查理的乐队开始演奏,几百个不同 的旋律组成了一篇乐章。然后乐队突然停了下来,等待着查理……这时候尼克听到 了门铃声。他妈的,门铃在响! 他跑到厕所。他的衣服还都挂在晾衣绳上。我他妈 怎么会把衣服挂在这上面的? 好像干净了,天啊! 吉他盒,吉他盒在哪呢? 他又跑 回沙发前,吉他盒还靠在沙发边上,在把手那里清晰可见深色的渍迹,比盒子的颜 色更深。门铃还在响着。我得开门了,妈的,我得去开门了! 他又回到厨房,找了 块斯科太克丝餐布,把它弄湿,回到沙发旁,拿起吉他盒子,用斯科太克丝擦盒子 把手,越擦渍迹颜色变得越深。他把斯科太克丝塞到牛仔裤的口袋里,接着跌跌撞 撞地来到门口,听上去就像是查理乐队里的打击乐器一样。他透过门上的猫眼儿看 到了萨尔舅舅严肃、不耐烦的脸。尼克开了门,尽量使自己的神情看上去和正常人 一样。 萨尔舅舅先是在看着外面大街的一个地方,尼克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地方,然后 他笑着转过头来。 “你好尼克,没打扰到你吧? ”没等尼克回答他就进来了。“刚刚睡醒,对吧 ?没准正在吃早饭吧……” 托尼的舅舅来这里干什么? 尼克在托尼的烧烤聚会上看到过他十几次。一些礼 节性的问候,感觉就像是在和美国演员乔·佩西本人讲话,而乔·佩西也就是在电 影里还像个被尊重的人,其他时候就没什么了。可萨尔舅舅却不是这样。 “如果是为了昨天晚上烧烤的事情,萨尔先生,”尼克说,“我正琢磨着去托 尼那里跟他致歉……” “你是个不错的小伙,尼克,真的很不错……过一会再去吧,你会见到托尼的。 现在他把他的手下派到店里去了,你知道就是那对卡塔吉龙来的同性恋。我……能 坐下吗? ” 萨尔舅舅问道,又一次没有等尼克回答,他就掏出手绢,随便擦了擦沙发,坐 了下来。尼克拿过吉他盒把它靠到墙上,和音响放一起。 “爵士乐……”萨尔舅舅指着音响说,“我曾经在《西西里日报》上读到过一 个家伙写的关于爵士乐的文章……他说爵士乐是一种,怎么讲,就像是做爱做到一 半。一段旋律开始,然后就没有结尾了。但我不同意,我很喜欢……” “不好意思,斯卡利先生,”尼克说,“我马上把音量调小点。” “你知道吗,托尼说得真的很对。他总是亲切地向我说起你,说你是个非常有 教养的小伙子。” “托尼待我太好了,”尼克说道。 萨尔舅舅摊开双臂,好像在说:你说得没错! 他接着说:“尼克,你今天早上 听广播了吗? ” “广播?!不好意思斯卡利先生……可是……" “哦,我忘了,”萨尔舅舅说道, “只有在战前出生的人才在早上听广播……” “不管怎样,”他一边用手指尖弹着左胳膊肘衣服上的灰尘,一边接着说道, “昨天晚上发生了一起命案,就在这里……这个地界儿里……一个宪兵队长被干掉 了。” 尼克的脸变得通红,好像挨了个耳光一样。 “这件事情让我也非常生气,”萨尔舅舅盯着尼克的眼睛说道。“竟然有这种 事…… 在我外甥托尼的地界儿里,一个狗娘养的闯进米姆舅舅的店里,抢了这个可怜 老头的钱,还干掉了一个宪兵队长! 这是在用刀划我的脸啊,尼克,你能听明白吗 ?” 尼克努力试着让自己保持常态,点了点头。 “今天早上,”萨尔舅舅接着说,“我马上给几个朋友打了电话,你明白吗, 就是要了解更多的情况。一个人跟我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讲得都清楚吗? 据 说宪兵队长是被击中了嘴巴,嘴巴,你明白吗? 我是说:从他们发现死者的脸的情 形来看,并不能很好地判断他的死因,但是在死人身后的货架上,和他的脑浆一起, 他们发现了很小很小的牙齿的碎片。根据这个,法医断定子弹是击中了他的嘴巴… …现在的科技真是无所不能啊! ” 尼克攥了一下口袋里的斯科太克丝餐布,发现它比刚才更湿了。 “是谁在演奏? ”萨尔舅舅皱着眉头问道。 “艾灵顿公爵吗? ” “不是的,斯卡利先生,”尼克小声地说,“是……查理·帕克。” “唉,我已经老啦,亲爱的尼克……”萨尔舅舅说。“我还记得在五十年代的 时候,那时候从美国来的小伙子到了这里,他们谈论着艾灵顿公爵。我当时还以为 他是个什么黑社会的帮派头目呢,原来他妈的是个搞音乐的。” “差不多了,”他看看手表,从沙发上慢慢地站起身来,然后同样慢慢地朝门 口走去,“天已经晚了。” 离门还有几步远的时候,他停下来,拍了下尼克的肩膀:“看到你真的很开心, 尼克,” 然后他双手把两边衣角扯到纽扣那里:“托尼啊托尼,你的这些烤肉让我的身 材都没有了……” 在门口,他突然站住:“啊,对了,尼克,我差点忘了,你仔细听好……据说 那个劫匪就是住在这里的一个家伙……就住在这个地界,听明白了吗? 他可真有胆 子!'’一只脚马上就要迈出门了,他又停住了:“差点忘了另一件事,妈的,看来 我真的老了……明蒂嘱咐我问候你。” “明……明蒂? ” “快看他啊,都结巴了! ”萨尔舅舅说着,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使劲掐着尼克 的右脸颊。“你假装什么都不记得了,是吧? 托尼说得真的很对,你真的是一个好 小伙。你害羞,就像所有的好小伙一样。明蒂,没错,就是明蒂……你瞧,这些事 情我们都看在眼里,我们明白你们这些年轻人是怎么回事……我们总是谈些别的事 情,好像什么都没发觉,但其实我们一直都盯着你们呢! 昨天晚上你们什么都没干, 就一直在那里聊天来着……你和明蒂,很亲密,很亲密! ” “昨天晚上? ” “对,就是昨天晚上,在烤肉的时候。我们都看见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让我看看你是不是一个聪明的小伙子,就像托尼说得那样……我们都看见了,昨天 晚上,在烤肉的时候,看见你和明蒂怎样对视,怎样聊天……所有人……有件事情 你知道吗? 我只跟你一个人说,男人对男人:明蒂曾跟她妈妈讲,说你是个帅小伙 ……明白什么意思吗,尼克? ” 出门之后,萨尔舅舅用眼睛飞快地瞄了一眼大街,然后摸着尼克的脸颊,总结 性地说:“不要错过下一次烤肉哦,小尼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