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感使他忘乎所以(1)
快感使他忘乎所以,它就在他身上;犯罪的结果对他也没有影响,是他的身外
之物。我要请问,有理性的人有谁会不喜欢使他舒服的东西,而喜欢他感到陌生的
东西呢?又有谁会不同意干丝毫不觉得棘手的陌生事情,以此来换取自己安享快乐
呢? ”
“噢!夫人,”我对杜布瓦说,请她允许我回答她的诡辩,“您难道不认为,
你们刚刚侥幸逃脱惩罚的罪行就注定了你们自身的毁灭? 这样的原则只适合毫不惧
怕别人的、相当有力量的人。可是我们呢,夫人,我们总是处于恐惧、屈辱的境地,
被所有正直的人们唾弃,被所有法律判处死刑,我们能够接受只能使悬在我们头上
的刀剑更加锋利的原则吗?假如我们的处境不这样悲惨,假如我们处于社会的中心,
假如我们处在我们应该的位置,不这样为非作歹,不在祸患的重重威逼之下,您还
以为这些原则对我们仍然适用吗? 您怎能希望出于盲目自私而单枪匹马地危害他人
利益的人不至于毁灭? 社会允诺在其内部永远不能容忍反对它的人吗?况且,一个
孤立无援的人能够和大家作对吗?他不接受社会公约,如果他不同意为长远的幸福
而牺牲一点眼前的幸福的话,他能自诩是幸福而平静的吗?社会得以维持,只是依
靠人人不断交换善举,这才是凝聚社会的韧带。而不愿这样行善,只奉献罪恶的人,
因而被人畏惧的人,如果强大,必定受到攻击,如果孱弱,必定被随便哪个受他冒
犯的人消灭。不过,无论如何他是被有力的道理消灭的。这个道理使人确保自己的
安宁,而搅扰他的安宁的人将受到伤害。这就是使犯罪集团不可能长久的原因:既
然团伙磨利自己的刀尖来损害他人的利益,那所有的人就会立即团结起来,使其锋
刃不能奏效。甚至在我们之间,夫人,请允许我再进一言,当您劝告他们每一个人
只根据自己的利益行事时,您又怎能来保证能维持团结呢?您现在有什么理由来反
对我们当中的一个人要把其他的人杀掉,以便独吞抢来的东西呢?唉,即使在一个
罪恶团伙里,道德也被证明是很有必要的,哪怕是在一个罪恶的社会里……可以肯
定的是:丧失道德,这个社会一分钟也支持不下去!”
“铁石心肠”说:“泰瑞丝,你拿来反对我们的尽是些诡辩,并不是杜布瓦所
说的,维持我们这样罪恶团伙的不是道德,而是利益、是利己主义。您从一个虚幻
的设想中得出的对道德的赞扬是错误的。虽然我相信自己是这群人中间的最强者,
但却并不想杀掉我的同伙,强夺他们的财物,这是因为如果我成为孤家寡人,就失
去了保证我因他们的帮助而得到更多财富的方法。这也是使他们不向我开刀的惟一
原因。这个原因,泰瑞丝,你看一看,是完全利己的,丝毫不见道德的踪影。你自
己说的,谁想单枪匹马损害社会的利益,就只能灭亡。那么,当一个人在社会上生
存,他一无所有,又被他人抛弃了,岂不是更加必死无疑吗? 人们所谓的社会利益,
无非是各个个人利益的集合,这种个人利益之所以与整体利益协调一致,与之合而
为一,绝对不是靠放弃;而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你又能希望他放弃什么呢? 如果他
这样做了,你就得向我承认:他付出的比得到的多得多,他就更加困难了。在这种
情况下,买卖的不公平使他无法交易。处在这种境况之中,这样的人最应该做的事,
难道不是摆脱这个不公正的社会,依附于一个迥然不同的团体吗?既然这个团体的
利益在于聚集成员的微薄力量,与企图迫使不幸的人放弃自己仅有的一点东西(因
为他们不愿从他人那里夺取任何东西)的更强大的势力斗争。不过,你也许会说,
这样也就会产生持续不断的战争。就算是吧,这难道不正是大自然的状态吗?这难
道不是惟一的、真正适合我们的状态吗?自从有人类,我们就是彼此孤立的,贪婪
而残忍,而且横行霸道,要得到一切,什么也不肯让出来,你争我夺,只为维护自
己的野心,或者保住自己的权利。于是,立法者过来说:不要打了,双方互相退让
一点,安宁就会重新出现。我不想谴责这样的公约,但我主张这两种人都不必遵守
这样的公约,觉得自己是强者的,无须退让,就可以快活,而那些弱者,只好退让,
舍弃的远远超过保证可以获得的。而组成社会的无非是强者和弱者,假如强者和弱
者都不满意那个公约,它就根本不能适用于社会。他们都必定宁愿延续以前就存在
的战争状态,既然它可以使人人得以自由施行其力量和技能;而不公正的公约却只
能把这些剥夺掉,总是使强者损失太多,而弱者所得也总是不够。所以,真正聪明
的人只会冒险恢复签订公约之前的那种战争状态,义无反顾地疯狂反对这个合约,
尽可能地破坏它,因为他确信他从这些破坏中得到的要比他作为弱者可能失去的总
是要多。遵守合约的话,他就还是原来的他;而破坏合约,他就有可能成为强者。
并且,法律打算使他重新回到他想离开的阶级中去,更糟的是他可能还会丧命,这
与在屈辱和贫困中生活相比就算不了什么大的不幸了。因此,我们只能有两种立场
:或者是使我们幸福的犯罪,或者是使我们不再不幸的绞架。我要问一下,漂亮的
泰瑞丝,你还能犹豫吗?凭你的聪明,还能找到什么足以反对的理由吗?”
我理直气壮地回答:“啊,先生,理由何止千百条。不过,这种生活一定是人
类的惟一目标吗?人生经历的每一阶段(如果他是理智的)必将把他带到永久的幸
福之中,这是道德确保的奖励。除此之外,难道还有其他的出路吗?假设我同意您
的看法,而这是不可能的,是触犯理性所有的光辉的,——且不去管它吧,就算我
暂时同意您的看法:罪行可以使犯罪的坏蛋幸福,但是您难道想不到公正的上帝会
在另一个世界里等着这个恶人,并且向他复仇吗?……啊!请您别以为不会有报应,
先生,我要含泪再说一遍,您可别相信! 这是不幸的人惟一的安慰,不要剥夺掉我
们的这一慰藉,既然人类抛弃了我们,除了上帝,谁还会为我们报仇呢?”
“谁? 谁也不会,没人为我们报仇,泰瑞丝,绝对没有任何人! 丝毫没有必要
为不幸报仇,不幸的人由于需要,才这样自我安慰,这种想法使他们得到慰藉,其
实,仍然是虚假的。还不仅仅如此,不幸者受苦是势所必然的,因为他们受屈辱、
受痛苦,是符合自然法则的,他们的存在对于自然是有益的,就和压迫他们的人富
有是一样的。这就是真理,是它窒息了暴君或者怀有灵魂中的内疚。真理让这样的
人不要与自己过不去,要不顾一切地去干他想出来的一切坏事。这是大自然的惟一
呼声,这样的呼声提醒他们产生这样的念头,而这也正是大自然使人们成为实现其
规律的工具的惟一方式。当它秘密地启示让我们干坏事的时候,就说明坏事对于它
是必须的,它要求这样,那就是,罪恶总数还未达到,不足以满足平衡规律——这
是支配它的惟一规律,它要求更多一些来保持平衡。所以灵魂被用来干坏事的人不
要害怕,不要止步,只要他感受到干坏事的冲动,就要大胆地去干。要是抗拒,反
倒触犯大自然。既然您原意谈谈神学,咱们就先放下一会儿道德问题。天真的姑娘,
你先要明白,你赖以寄托的宗教只不过是人与上帝的关系,是人以为应该对人的创
造者的崇拜,一旦这个创造者的存在被证明是虚幻的,宗教也就灭亡了。早期的人
类被使他们震惊的现象吓破了胆,不得不认为有一个至高无上的、他们不了解的人
在指引着这些现象、施加其影响。软弱的实质在于想象或者害怕一种力量。人类处
于幼年时代,才智仍然过于不足,不能探求,不能发现大自然内部的运动规律——
这个运动是使他们感到惊讶的全部机制的惟一的动力,他们认为要确证、界说这个
伟岸的主宰,比研究大自然以求发现使他们惊愕万分的原因要困难得多,他们便接
受了这个主宰万物的人,使众人对他顶礼膜拜。从此,每个民族制造出相似的风俗
习惯、相似的认识、相似的风土人情。不久大地上有多少民族,就有多少宗教,有
多少家庭,就有多少神明。不过,在所有这些偶像下面,很容易认出这个荒诞不经
的灵魂——人类愚昧无知的第一个结果。人们给他穿上不同的衣服,但是永远是一
回事。泰瑞丝,你说说看,一些无知的人确立了一个毫无价值的怪物并大谈怎样伺
候它,我们难道应该依据这些胡言乱语就得出推论说,一个聪明的人必须放弃此生
现实而确实可靠的幸福吗? 应该像伊索所说的那只狗那样为了个影子而丢掉骨头,
为了幻觉而抛弃真实的享受吗? 不,泰瑞丝,不是这样的,没有什么上帝,自然可
以自给自足,它一点也不需要一个创造者。这个想象出来的创造者只能瓦解自己的
力量,只能是我们在学校里说的一种预期理由。要有上帝,就得有个什么创世,就
是说,先得有那么一个瞬间是什么都没有的,或者说那一瞬间一切都在混沌之中。
如若这两种状况中的一种是坏事,那为什么你的那个上帝还让它存在下去呢?如果
是好事,那他为什么要改变它呢?而如果现在一切都完美无缺,那你的上帝就无事
可干了,既然他毫无用处,还能是万能的吗? 假如他不是万能的,他又怎能是上帝
呢? 如果自然最终死亡了,动力又有什么用处呢?如果动力通过使物质运动对其产
生作用,那么它为什么不自己成为物质呢?你怎能设想,精神对物质的作用,物质
接受精神的驱动,而精神本身却没有运动? 冷静地审视一下那些不得不制造这可恨
幻影的人们给它披上的由各种各样滑稽可笑、互相矛盾的优点构成的外衣,核实核
实这些优良品质是怎样互相摧毁、互相消解的,你就会看出一部分人由于恐惧、所
有人由于无知而神化的幻影不过是一个令人恶心的毫不足奇的玩艺,不值得我们稍
予信仰,稍加审核,无非是个可悲的荒谬绝伦之物,令我们的心智反感,被我们的
心灵厌弃,它从混沌黑暗之中出来只能永远回到黑暗当中去。
“所以,泰瑞丝,但愿你不要对这些原始谎言制造出来的未来世界心存指望或
心怀恐惧,泰瑞丝,不要有丝毫疑虑,尤其不要想用它来制造对我们自己的束缚。
我们是一种劣等的、原始的物质的一小部分,在我们死亡的时候,就是说构成我们
的成分与整体的成分相结合的时候,我们就永远被消灭了。无论我们在世时行为如
何,我们都总有那么个时刻,归于大自然熔炉,而后以其他形态重新喷射出来。此
时,那些疯狂地为道德焚香上供的人并不比恣情纵欲的人拥有更多的特权,因为大
自然并不觉得有什么触犯它,只要是人,都是出自它的怀抱,在世时的行为都是依
据它给予的冲动,在他们离开人世之后,将在自然内部重新获得同样的归宿与命运。”
我正要反驳他这些可怕的亵渎神明的话,就听见有人骑马渐渐靠近我们。
“拿起武器!”“铁石心肠”大喊一声,他更着急的是把自己的理论付诸行动,
并不急于巩固其理论基础。他们又去抢劫了……不多一会儿,他们就将一个不幸的
旅行者带到我们扎营的树丛里。
强盗们问这个人为什么这么早就独自一人在一条偏僻的道路上旅行,并问了他
的年龄和职业。骑马的人回答说,他叫圣弗洛朗,是里昂最富有的商人之一。他三
十六岁,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情从弗兰德尔来,身上没带多少钱,只有大量的票据。
他又说,他的仆人头天夜里离开了他,他走夜路是为了免得受热,想当天就赶到巴
黎去。到了巴黎,他另找个仆人就是了,然后,他会处理部分事务。此外,他走上
这条偏僻的小道,大概是因为骑在马上睡着了,迷了路。这些话说完之后,他请求
饶命,愿意把身上所带的一切都贡献出来。他们检查他的钱袋,数了数了他的钱,
收获是再好不过了。圣弗洛朗带着将近50万见票即付的票据,还有些珠宝,外加大
约一百路易……
亦凡公益图书馆(shuku.net)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