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你的看门人真不简单。”当贾丝汀终于拿起了电话时扎克对她说。她的那位 手下盘问了他足有四十五秒,然后又把他晾在那儿将近两分钟,使他越来越怀疑自 己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 “我一天要接许多疯子的电话,”贾丝汀说,“疯子,讨厌鬼。” “我正在和你通话,那我猜这说明我哪一类都不是了。” “至少就我们所知是这样。不过真的,中尉,很高兴能接到你的电话。” “只是想打过来告诉你很高兴那次在晚会上见到你。” “那次你可是个大明星呀。道格觉得你真的很了不起。” “在一个比我整个家都大的房间里用餐倒不是经常碰得上的。那地方好气派。” “是的,艾尔德里治是个好地方。” 扎克停下来清了清喉咙。他从来就不擅长干下一步要做的事。 “那,贾丝汀,今天我想出了个绝妙的主意。我想……” “你是不是经常有些妙主意?” “不多,要进‘门撒国际’①还差点。不过也是,好点子还是有些的。干军事 情报这一行不能真的没一点好主意,你知道的。” ① “门撒国际”:成立于一九四六年的国际组织,成员都曾在正规的智力测 验中居前2%。 贾丝汀笑了。“这么说,我想我得把汽车保险杠上的标语撕下来了。那么让咱 们听听你的妙主意吧。” “吃晚饭。你和我。” “吃晚饭?” “是啊,你懂的,就是在西方文化中那顿通常是很丰盛的,在傍晚时候享用的 饭。” 贾丝汀抿着嘴笑起来。“我的确听说过那种风俗。” 扎克想象着她在电话那头微笑的模样。他自己也笑了。他想要恢复他们在艾尔 德里治建立起来的联系。 “我知道像你们这些搞政治的吃饭时通常是八人围一桌,吃着煮过头的鸡脯, 还要听上一个钟头无聊的漂亮话作为甜点,但我向你保证,还有别的方法来享受这 种风俗。” “你是不是想给我来点军用口粮,中尉?叫什么来着?‘即……’” “‘即食餐’,或‘MRE’,”扎克说,“味道不错。大伙儿开玩笑说那缩写代 表的是‘埃塞俄比亚人讨厌吃的饭’。” 贾丝汀乐了。扎克很喜欢她这么笑。“那我猜这在菜单上是不会有了,”她说, “不过说真的,你准备让咱们吃点什么?” “当然是吃点中东风味的了。”他说。 “我猜这选择是合乎一定的逻辑的。我吃过几次。” 扎克继续展开攻势。他觉得贾丝汀随时都会飘走。“今晚怎么样?我知道一个 好地方,靠近杜邦圆形广场。” “今晚?”贾丝汀的口气充满了疑问,好像她已有十年时间没有做过一件冲动 的事了。 “是的。时间嘛,那是在下午以后,夜晚刚刚降临,而……” “好了,好了。”贾丝汀又笑了起来,然后停顿了好一会儿。“事实上,今晚 在我的日程表上没有安排。” “是吗?我真走运。” “实际上这的确不常见。” “哦。”扎克等她解释。 “道格出城了,所以要清静些。” “那好。” “那好吧,”贾丝汀说,“我们去吃饭。” 扎克提前一分钟到达了餐厅。准时是军营生活的一部分,但他现在才知道在世 界的其他地方这却得不到回报。等了二十分钟后,他喝下一大口啤酒,开始担心他 是白等了。 等她终于进来时,她的样子简直就像那天在谢尔曼家。她入座时显得很狼狈, 连声道歉。最后一分钟时有电话打来,芝加哥那儿出了什么问题。她穿了一条紧身 黑裙,上面领口开得很低,下面正好盖在双膝之上。她的头发被一根发带束在后面, 突出了高高的额头和显眼但很柔和的颧骨。当她在扎克对面坐定后,他觉得自己又 一次被她强烈地吸引住了。 “这地方挺棒。”贾丝汀一边说一边环视四周。天花板很低,屋梁裸露在外。 墙壁是由土坯砌成的,盖满了波斯挂毯。头顶上悬着古朴的灯,发出昏暗的光。有 些桌位更像嵌在墙里的一方舒适的小天地。扎克当时塞给了侍者五美元,执意要了 一张光线最暗的桌子。 “你来这儿我很高兴。”他说。 她笑了笑,朱唇微启。“我也是。你知道,我也不是经常有机会能和战斗英雄 共进晚餐的。” “你得记住,贾丝汀。战斗英雄和普通大兵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曾经做了很蠢 的事,然后侥幸活了下来。” “我认为你既不普通,也不只是一个大兵。而且据我所知,你确实做了很了不 起的事。” 扎克摇摇头。“国会荣誉勋章。‘CMH’①。当兵的都说那缩写代表的意思是 ‘棺材的金属把手’②,因为每个赢得这奖章的人都是死里逃生的。” ① CMH:“国会荣誉勋章”(Congressional Medal of Honor)的英文缩写。 ② 棺材的金属把手:英文为Casket Metal Hadles。 “那并不能说他们干的都是蠢事。” “事实上,贾丝汀,在今天的军队里,求生是被视为一项重要的职业目标的。” 侍者过来取他们的饮料单。扎克又点了杯啤酒。贾丝汀要了一份白葡萄酒。 “我自己不怎么和搞政治的人在一起吃饭,”扎克说,“实际上,你是头一个, 而且你不大符合我对搞政治的下的定义。首先,你一点儿不枯燥乏味。” “我希望不是。” “而且,确切地说,你一点不咄咄逼人。今后我肯定会受你关照的。” 扎克教她看菜单,向她解释一道道不同的菜。当她试着想念出那些菜名时咯咯 地笑个不停。扎克装出恐怖的样子,用阿拉伯话逗她。 “那你是怎么开始踏入政治圈的?”他们点完菜后扎克问道。 “哦,说来话长。不过我给你简单讲讲吧。大学毕业后——我上的是杜克大学 ——我来到华盛顿,加入到一大批年轻的空想家的行列中,渴望能做出一番事业。 我在国会山找了一份苦差事,没日没夜不计报酬地干,普通雇员罢了。最后我终于 在民主党全国委员会谋到一份好职位。我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协助民主党 的重建工作,还第一次拿到了很不错的薪水。同时,我和一个男人住在一起,他在 这儿混得不错,左右逢源。实际上现在他在政府里是个大人物了。当时我以为自己 爱上他了。” “那么发生了什么事?” “还是简单讲讲吧。概括地说,我发现我那男朋友在和他的助手睡觉,而我那 民主党也同捐钱最多的大亨勾搭成奸,且不管那些人是什么货色。我喜欢的人和党 都不想改变现实,于是我离开了他们。” “哎呀。” “是啊,那段日子不好过,乱糟糟的。我真的受了很大的伤害。” “我知道那种感觉——生活和事业同时撞到一堵砖墙上了,”扎克说,“就像 遭到那种成对出现的飓风的袭击一样。姐妹旋风或是别的什么名字。” “的确是这样。幸运的是,当我重新振作起来时,道格的组织正在招兵买马。” “那你认为下一轮大选谢尔曼的把握有多大?”扎克问。 贾丝汀叹了口气,啜了一点酒。“老实说,并不很妙。超过百分之七十的选民 还是要么把自己当做共和党人,要么把自己当做民主党人。这个国家里的思想倾向 很差劲,十分差劲。而且人民对两党的态度很悲观。可是只要那些数字不改变,我 们就得面对艰苦的斗争。我们需要运气,十分需要。” “谢尔曼清楚这个吗?” “基本上清楚,而这简直要他的命。他对自己将要掌管政府已经深信不疑了。 他感觉到——我也非常赞同——现在的局势是一盘散沙,我的意思是这个国家可能 要永远丧失重振昔日国威的机会。他还认为我们可能很快就会陷入真正的危险中, 原因就在于核扩散与日益猖獗的恐怖主义之间可怕的联姻。我想这一点你也同意他 吧。” 扎克点点头:“百分之百同意。” “不管怎样,道格明白他会成为一位了不起的总统。而事实却很有悲剧性,真 的,因为这件事说不定永远也不会发生。” “老天,你还真不是那种典型的自吹自擂的政客。我原以为像你们这伙人总认 为自己赢定了,不管成功的把握到底有多大。” “我们这伙人只在公共场合才要那么做。私下里我们是可以说真话的。” “那如果说谢尔曼要输,你还在里面做什么?”扎克问。 “我是个有信仰的人,我确实是的。我认为在政治上,有抗议声是会不同的。” “从来没想过退出来一走了之?”对于怎么会有人选择华盛顿作为长期发展的 基地,扎克还是迷惑不解。 贾丝汀摇摇头。“行不通的。说真话,我想象不出自己去干些别的。我喜欢这 行。要是有什么重大事情,我喜欢待在它们的中心地带。我无法告诉你,竞选活动 中,闹哄哄的一天下来,在傍晚前主持一场新闻发布会,那是什么样的情形。那些 照相机和闪光灯。记者拿问题逼你,企图让你上圈套,让你说些你并不想说的话。 他们像是在网球场上为拿下最后一分而凶狠地拦击,而你就得咬着分数不放。要我 退出来,除非有远比这还要激烈得多的竞技场,还要在数百万人的注视之下。世上 没有什么是和新闻媒介战一样的。它有着难以置信的刺激。” “有人说政治是丑恶的人的活报剧,”扎克说,“但显然这格言不适用于你。 用寻求刺激成瘾来形容你要好些。” “有些道理,我得承认。你要知道,小时候家里总是乒乒乓乓响个不停。碟子 盘子到处飞,我就是在那里长大的。我想我在危机和战斗的环境中反而觉得自在。” “你要是干我这一行准行。” 侍者端来了他们点的菜。吃饭时,贾丝汀把话题转向了扎克。他则避而不谈自 己太过复杂的身世,而是从他点的主菜说起,接着向她描述起中东来。他不能告诉 贾丝汀他究竟在那儿做了些什么,但他可以描绘那儿的风貌。他讲到了拥挤的、充 满了刺鼻味和无休止的混乱的城市街道;寂静空旷的沙漠的壮美;与世隔绝的村庄。 他描述了沙特阿拉伯的女人,带着面纱独坐于豪华轿车的后座,她们是不许开车的; 安曼①的集市上那些勉强糊口的小商人,他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开罗街头成群结 队没有鞋穿的流浪儿,人口过剩和贫穷交织起来的阴影笼罩着他们的未来。 ① 安曼:约旦首都。 时间已晚,餐厅里几乎只有他们俩了。锡塔琴②幽幽的乐声混合着收拾桌子时 银餐具和碗碟发出的碰撞声。贾丝汀看上去柔和而悠闲。她的眼神透着温暖,带着 微笑望着他,眸子里反射出烛焰。他攫住她的目光。有很长时间他没有感受过与一 个女人在一起的这种舒适了。谈话时她会不时地触到他的胳膊,而在咖啡端上后他 就握住她的手一交谈时也一直没放开。她的指尖抚摸着他的掌心,非常轻柔,几乎 难以察觉。 ② 锡塔琴;一种形似吉它的印度弦乐器。 在她的坚持下他们分摊了账单,然后走进了凉爽的夜色中。他们沿着N大街漫步, 看着周围的新式住宅。她挽住他的手臂,而他因为和她挨得这么近而兴奋地战栗了 一下。 “我真想住一间这样的房子,”看到那些住宅时他留恋地说,“你不会相信我 现在住的水晶城那地方。” “勇敢的‘新世界’。” “是啊,是那么回事。你住哪儿?” “乔治敦。” “那儿花费挺高。你住的地方挺宽敞吧?” “哦,是的,地方很大。实际上那是一整座房子。超过我所需要的。” 他轻轻地用胳膊搂住她的腰,同时停下脚步看着她。“今晚能和你在这儿我真 的很开心,”他说,“自从到了华盛顿我还没有这么快活过。” “甚至在你受勋时也不快活?”贾丝汀逗他。 “特别是在我受勋时。” 贾丝汀朝扎克嫣然一笑,然后腼腆地低下头将目光移开。他伸手温柔地抬起她 的下颏,这样他又能看着她的眼睛了。 “它们真是不可思议。”他轻声说。 “什么?” “你的眼睛。亮亮的。” 他把手放在她脖子上,把她从发带里松脱出来的几缕头发顺到后面。他抚摸着 她脖子的后面,并把她拉向自己,用自己的嘴唇去捉住她的唇。很久以来他一直寻 找着这种感觉。有些笨拙,却很甜美。他用双臂揽着她,感觉不再那么局促了。 她靠得更近了些。她整个身躯都贴着他。他吻着她的脖子,手顺着背往下滑, 然后又稍往下移了一点。他久久地抱着她,闭上眼睛,闻着她的气味。那气味新鲜, 香甜,亲切。他又捉住了她的嘴唇,他们更深情地吻起来。 “扎克。”她的声音很严肃。她把脸扭开,朝下看。 “什么?”他偏下头去找她的唇。她飞快地吻了他一下然后又移开。 “这是不是个好主意,我心里没数。”她慢慢地抬起头说,接着把目光移开, 有些不安的样子。 “我认为是个好主意。” “真的不是。” 扎克放开她,她后退了一步。她同情地看了看他,摩挲着他的下巴,她的手指 擦过他脸的一侧。 “对不起,只是……我真的很想待在这儿,可我不该待在这儿,我……”她欲 言又止,“我很喜欢今天晚上。只是……” “只是什么?” 她叹了口气,“我已另有一个人了。” “是吗?”他的声音里有了一些不快。见鬼,那为什么从他们初次见面的一刻 起,她就和他调情呢?为什么她又和他出来? “对不起。”她说。她拿住他的手轻轻地抚摸。 “有多认真?” “很认真。” “你嫁给他了?” “没有。” “准备出嫁吗?” “可能吧。” 她移开视线,两人陷入了沉默。起风了,街上骤然冷起来。扎克抚弄着茄克衫 上的拉链。 “对不起。”她又说道。 他勉强一笑。“嗨,我明白。机缘不巧嘛。”他们互相靠近,伤感地拥抱了一 下。奇怪,这次并没有什么不自然。他仍然觉得与她很亲近,觉得很放松。至少, 他们会成为朋友。“这是两性关系上的墨菲法则①,”他开玩笑道,“我喜欢某个 人的程度是与第三者卷入的可能性成比例的。如果今天晚上我发现你没劲儿,相信 我,你会是个光棍儿。” ① 墨菲法则:一种认为凡有可能出差错的事终将出差错的俏皮论断。 贾丝汀笑了,他亲了亲她的脸颊,然后,她把嘴唇转过去又吻了吻。这个吻迟 迟没有结束,却并不确定。“上帝,扎克,我真希望……” 他打断她。“好了,咱们来给你找一辆出租车。” 他们走向杜邦圆形广场。这儿明亮,忙碌,因为是星期六晚上,所以到处都是 留连于酒吧的人群。他们两人的间距更远了些。扎克瞧见了商店橱窗里映出了他自 己和贾丝汀的身影。他们在一起显得很般配——虽然不会有什么结果了,但仍然显 得很般配。 他招来一辆出租车,她走了。 他的梦是在一片无声的黑灰色的光线中展开的。他正在夜色笼罩下的沙漠搜寻, 即使背上的负荷重得让人吃不消,并激起火辣辣的痛,他还是小跑着前进。他翻山 岭,越平原,疾速穿过前面的地形,眼睛盯着峡谷的阴影。石油燃烧的味道充斥在 空气中。那气味恶臭,令人恶心。远处的地平线上,仿佛从无边的地狱里冒出了闪 闪的灰光。风并不大,但在天空中孤独地呻吟呜咽。他想叫,但叫不出。他继续前 行,似乎走了好几个钟头,精疲力竭且迷失了方向。最后他停下来,拉下背上的负 荷。那负荷庞大而古怪,滑溜溜的却粘在身上。当他扭动身子,让那重负落在身后 的沙地上时,一阵阵猛烈袭来的绞痛在他背的下部迅速扩散开来。他转过身发现了 坎弗满是血污的躯体。他还活着,但已奄奄一息了,嘴里发出一阵咯咯声。扎克解 开坎弗的衬衫,这时空袭警报发出了哀鸣。他的拳头落向那鲜血淋漓的胸膛。远处 一道亮光从地上升起,闪光喷射到空中很高的地方。他擂得更重了,血花四溅,直 到敲打胸膛的声音湮没了警报声。敲击声转变成嗡嗡声,刺耳而响亮。 扎克被电话铃惊醒。他迷迷糊糊地拿起话筒,几乎没有听出来是贾丝汀在和他 打招呼。 “我就在你家附近,我只是想为昨晚的事向你道歉。我可以来吗?” 几分钟后,扎克开门让进了贾丝汀,他还没完全清醒。 她的脸蛋儿被外面寒冷的空气冻得红红的,她穿着裙子和胸口钉着纽扣的毛衣。 她一言不发地走进来,用胳膊围住扎克,急切地亲吻着他。她轻轻地把他推到靠门 的墙上,用手摸索着他的身子。 “我还以为这不是一个好主意呢。”扎克说,同时她的嘴唇滑向他的脖子。他 现在完全清醒了。 她热切地看着他,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不要出声。她拉住他的手走向卧室。 他们站在床边,在熹微的光线中亲吻。他睁大眼睛,欣赏着她的美,她现在竟然在 他怀里,他还是有些惊讶。他一只手向下抚摸她穿着长简袜的大腿,然后慢慢上移, 伸进了裙子里。她轻轻地呻吟,而他把她拉得更近,感受着她的兴奋。他另外一只 手触到了她毛衣的扣子,接着是她柔软的肌肤。 将近傍晚,薄暮初至时,他们仍在床上。他们聊天,做爱,再接着聊。他在厨 房里找了一些吃的,凑合着做了一顿还算像样的饭端给她。当他倒了两杯百威啤酒 时她乐不可支。之后,他睡一会儿,醒一会儿,抱着她的身体。那天晚上他梦到了 他的家,他在郊区的童年生活。太阳升起时他醒了,发现只有自己一人。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独家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