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4月15日。 ……我自己都感觉自己的头脑变得越来越迟钝了。正月以来,我抛 开了所有的事情,一心取悦于妻子。不知不觉间除了淫欲之外,对其他任何事情我 都不感兴趣了。思考能力完全衰退,一件事想到一半就想不下去了,头脑里浮现出 来的全是有关和妻子睡觉的种种妄想。过去,无论什么场合我从没有荒废过读书, 可是现在,终日无所事事的闲呆着。出于长期养成的习惯,照样坐在书桌前,眼睛 看着书,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因为眼睛发花,书上的字都是双的,老是看串行。 现在的我成了夜间才活动的动物,变成除了搂抱妻子之外一无所能的动物。白 天在书房里时,感觉浑身倦懒,同时又有种莫名其妙的不安息。出去散步可以稍稍 缓解紧张的心境,可是散步也渐渐困难了。因为圣眩常常导致行走困难,走着走着 就要往后仰倒下去。出去散步也走不了多远,而且专拣人少的地方走,在黑谷、永 观堂一带就拄拐杖,还不时坐下来休息,打发时间。脚力日渐虚弱,多走一点就觉 得疲劳不堪。…… 今天散步回家后,见妻子和裁缝河合女士在客厅说话。我正要去客厅喝茶,妻 子说:“你先不要进来,上二楼去吧。”我上了楼。不一会儿,妻子在楼下对我说: “我出去一下。”就和河合女士出去了。我从二楼往外看,只见妻子穿着西装,这 是我头一次见她穿西装。原来前几天戴耳环就是为了这个呀。说实话,妻子并不适 合穿洋服。和矮墩墩的河合女士相比,妻子优雅的体形应该穿得出样来,可是总感 觉不大协调。河合女士已经穿惯了西装,也很会穿,妻子则有些做作,不那么相称, 服装、身体和首饰就像是拼凑到一起的似的。最近时兴把和服穿出洋服的样来,妻 子却相反,把洋服穿出了和服的感觉。 透过西装可以看出她那适合穿和服的身段。溜肩膀,膝盖以下至脚踝部分向外 歪曲,穿上鞋后,脚脖子和小腿的接合点显得圆鼓鼓的。而且体态、手的摆动、走 路姿势、脖颈及肩部、腰部的晃动都显示出和服流的柔和,松弛。然而在我眼里, 这柔和的姿态,弯曲的腿型中有种妖艳的美,这种妖冶在她穿和服时是看不出来的。 我一边目送妻子远去的背影,尤其是裙子下面露出的令我着迷的弯曲美,一边想象 着今晚要做的事。…… 4月2日。……上午去锦市场买东西。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亲自去买过东西了, 本来亲自买食品是我的习惯。——最近所有的家务事都托付给了女佣,觉得有些对 不住丈夫,作为主妇太失职了,所以今天自己出去采买。我在常去的蔬菜店买了一 些竹笋、蚕豆和豆角。看见竹笋我想起今年忘记去赏花了。记得去年我和敏子二人, 沿着水渠从银阁寺步行到法然院去。当时四周的樱花谢得差不多了。可是,今年的 春天怎么过得如此匆忙呢? 一转眼—三个月就像做梦一样过去了。……豆1点回家 把书房的插花换了新的,新插上的是木村的房东太太从庭院里给我摘的含羞草。 丈夫好像刚刚睡醒,丈夫本来喜欢早睡早起,近来常常睡懒觉。 “你醒了?” “今天是星期六吧?”丈夫说道,“那么,明天你一大早就出门吧、’丈夫说 话的声音带着睡意。(其实他已经清醒了,因为担心才这么说的)我不至可否地, 含糊其词地答应了一句。…… 2点时,来了素不相识的男人。他说自己是石家医院的指压治疗师。我很纳闷, 不记得请这个医院派人来呀,这时女佣出来说:“是老爷让我打的电话请他来的。” 真是稀罕,丈夫向来讨厌让不认识的人操胳膊揉腿,从没有请过按摩师之类的 人。据女佣说,前几天老爷说肩部酸痛,连扭脖子都疼,我就劝老爷请技术高超的 指压师来治治看,一二次就能彻底解除疼痛,老爷疼得受不了,就让我把指压师请 来了。 这位指压师其貌不扬,瘦瘦的,戴着副墨镜,我以为是盲人,看样子不像。我 不小心叫他“按摩的”,女佣慌忙对我说:“叫按摩的他要生气的,请叫先生。” 他让丈夫躺在床上,自己也上了床。虽说他穿着干净的白大褂,我总觉得脏。 我不愿意让这么个男人上我们的床。 “肌肉太紧张了,我马上就给您放松放松。”他这种卖弄的口吻十分滑稽。 从2点揉到4点,操了有两个小时。 “再揉一二次就没事了,明天我再来。”说完指压师便回去了。 我问丈夫:“有效果吗?” “好些了,揉得我浑身嘎吱嘎吱响,难受得很。”丈夫说,“再揉一二次看看 吧。”看来他的肩疼够厉害的。 4月17日。 对丈夫来说发生了一件重大的事。当然对我来说也是重大的事情。 从某种意义上说,今天的日记会成为终生难忘的回忆。我要把今天发生的事情,是 不掩饰地全都如实写下来,不过,还是不要操之过急为好。暂时不要把我今天从早 到晚是在哪儿,怎样度过的,详细写出来比较明智一些。总之,今天这个星期日我 是怎么度过的,早已不是新鲜事了,我不过是又重复了一次而已。 我去大饭的老地方和木村约会,像以往一样过了个愉快的星期日,也许这次更 胜于以往任何一次吧。我和木村玩遍了各种游戏,只要木村要求我做的,我都为他 做。他让我怎么扭动,我就怎么扭动。我摆出在丈夫面前根本不可能做的破天荒的 姿势,怪异的体态,甚至杂技演员的姿势。(什么时候我练就了这套运用四肢的本 领的,连自己都觉得惊讶,这些都是木村教会我的。)从见面直到分别的前一刻, 我们都不说一句没用的话,分秒必争地投入到这件事中去。 今天,木村突然问我:“郁子,你在想什么?”他觉察到了我刹那间的表情变 化。 “没什么。”我嘴上这么敷衍,其实,刚才我看见丈夫的面容从我眼前掠过。 怎么在这个时候会想起丈夫呢?真是不可思议,我拼命想要抹去这个幻影。 木村猜透了我的心思,说:“我知道你想到了先生,不知怎么回事,我刚好也 想到了先生。” 木村还说:“好长时间没敢打扰府上了,我想最近去拜访先生。” 接着两人又沉浸到享乐的世界中丢了,现在回想起来,一定是某种预感在作怪。 …… 5点我回到家时, 丈夫出去散步还没有回来。听女佣说,今天指压师来过了, 从2点治疗到4点半,比昨天延长了半个小时。他说:“肩膀酸痛说明血压过高,光 吃药不见效, 无论请多么了不起的大学的先生看也不会马上治好,清洗C交给我来 治疗,我保证能治好。我不仅按摩,还会针灸”等等。还说:“尽管血压高,频繁 测量也不太好,越是担心,血压就越高。许多人血压很高,照样该干什么干什么, 不要老松C血压,少量的烟酒不碍事,您的高血压不是恶性的,肯定会好的”云云。 丈夫对这个男人非常满意,让他每天都来,还说要暂停看医生。 6点半丈夫散步回来,7点吃饭。晚饭是笋尖汤,豆角炖高野豆腐,都是我昨天 买的菜,叫女佣做的。另外还有牛排和刚寄来的腌鱼子。 我说:“有腌鱼子,要不要喝一点户拿来酒后,我又不太想喝。吃完饭,丈夫 上二楼的书房去了。 晚上,丈夫洗完澡,我也洗了洗。(这是我今天第二次洗澡,白天在大版已经 洗过了,没有必要洗了,为了在丈夫面前做做样子才洗的。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进卧室时,丈夫已经上床了,见我进来,马上拧亮了落地灯。丈夫在明亮的 灯光下看见我,吃惊地眨巴着眼睛。原来我灵机一动,没摘耳环就上床了,我故意 背对着丈夫以便他能看清我的耳朵,我这一不同寻常的小小举动,使文天立刻兴奋 起来。 不一会儿,我感觉丈夫上了我的床,从身后抱住了我,疯狂地吻我的耳朵,我 阅着眼睛没有拒绝。……我任凭这位很难说曾经爱过的“丈夫”爱抚我的耳朵,却 不感到不快。和木村相比,他的亲吻是那么笨拙,但舌头的感触并不十分令人讨厌。 我的确从心里厌恶“丈夫”,可是见到这个男人为了我如此的疯狂,也使我对挑动 他更加疯狂产生了兴趣。我能够把爱情和情欲分别处理,一方面疏远丈夫,——他 真是令人作呕的男人,一方面把这个男人勾引到欢喜的世界中去,同时也使自己进 入那个世界。开始我很冷静,以搅乱他的心绪为乐趣,冷眼旁观他濒临发狂的境地, 陶醉于自己的手段之巧妙,但是渐渐自己也和他一样变得不能自控起来,和他一样 烦恼起来了。 今天晚上我也重复了白天的那套动作,把丈夫和木村作了比较,丈夫的技术拙 劣得让人怜悯,然而不知怎么搞的,我和白天一样的兴奋起来了,像拥抱木村那样 拥抱了这个男人,我记不得紧紧拥抱了几次,突然间丈夫的身体猛然瘫软在我的身 上,我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妙,叫了他一声,他含含糊糊地嘟囔着什么,粘粘的液体 滴落在我的脸上。他张着嘴,涎水往下淌着。…… 4月188。……我马上想到了上玉先生讲过的,在这种时候必须注意什么。我轻 轻将自己的身体从他的身子底下抽出来,下了床,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把趴在床上的 丈夫翻了过来。又在他的上半身下面垫上了枕头和靠垫,架高他的头部。他的身上 除了眼镜外什么也没穿,(我也是除了耳环外一丝不挂),但是考虑到他的病情, 不宜移动,就让他这么光着,只把睡衣给他盖上了。 ——看样子他是左半边身于麻痹——我抬头看了看书架上的表,是夜里1点零3 分。我关掉日光灯,只留着床头灯,还在灯罩上返了块布。我给敏子和儿玉先生打 了电话,请他们马上过来。还让敏子来的路上买些冰块儿。四十分钟后敏子来了。 我正在厨房找冰袋和冰枕时,她提着冰进来了。她把冰放进水池里,扫了我一眼, 便若无其事地凿起冰块儿来。我简要地跟她说了说爸爸的病情,她表情平静,一副 见怪不怪的样子,继续她的凿冰作业。然后我们把冰袋和冰枕放在他的身边。我们 俩谁也不说话,谁也不看谁。一尽量不去看对方。 2点儿玉先生来了。 我让敏子留在卧室里,去外面给儿玉先生介绍了丈夫发病 的经过,——对敏子不好说的情况都说了出来,说着说着我的脸又红了。 儿玉先生的检查非常仔细,慎重。用手电筒照了照瞳孔,又让拿来只筷子,说 道:“请把大灯打开。”我开开了日光灯。儿玉先生用筷子在两个脚掌上来回刮了 好几遍,(据他后来告诉我,这是为了测试出哪边身于麻痹)。然后掀开被子,又 把病人身上盖的睡衣卷到下腹部,(这时儿玉先生和敏子才注意到病人是光着身子 的。丈夫的下半身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他们两人都吃了一惊,我更是非常尴尬。 我简直无法相信,就在一个小时之前,我的身体还和这个人的身体重叠在一起呢。 他常常看我的裸体,甚至拍了几十次照,但我从来没有在这个角度从客观察过他的 裸体。上玉把病人的腿分开五六寸的间隔,用筷子摩擦他的大腿根,两边交替地摩 擦了二三遍。然后又检查了体温和血压。体温正常,血压190多。 儿玉先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观察了一个半小时,其间从胳臂上抽了100毫升血。 注射了加了维他命BI、维他命K的浓葡萄糖。 儿玉先生临走时对我说:“下午我再过来,最好请相马先生来一趟。” 我本来也打算这么做的。 我问:“有必要通知亲戚吗?” “再观察一段再说。” 儿玉先生走时是凌晨4点,我请先生马上派个护士来。 上午7点女佣来了。敏子说她下午再来,就回去了。 等敏子一走,我马上给木村打了电话,详细告诉了他这里发生的事情,让他暂 时不要来探视。 他说,G里不安,来看一下就走。我说病人虽然半身不遂,不能说 话,但神志并没完全糊涂,见到木村有可能兴奋。 9点丈夫打起了鼾。 丈夫平时也打鼾,今天的声音特别响。好像是进入了昏睡 状态。我又给木村打电话,告诉他现在来看望没关系。 11点儿玉先生来电话, 说已和相马博士取得了联系,下午2点和博士一起来出 诊。 中午12点半木村来了。他今天有课,是抽空来探望的。我让他进了病房,在枕 边坐了三十分钟。我坐在丈夫的床上(病人躺在我的床上),和木村说了会儿话。 病人的鼾声如雷。木村一点离去。 护士来了,是一位叫做池子的二十四五的女子。敏子也来了。我才得空吃了饭。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什么东西都没有吃。 2点相马博士和儿王来出诊。 和早上不同的是,病人进入了昏睡状态,有点发 烧。博士的诊断和儿玉先生差不多。博士认为不宜过多放血。还用专门术语详细对 儿玉做了交代。 博士和上玉走后,指压师来了。敏子没让他进来,讥讽他说:“多谢你的治疗, 我父亲才会变成这样的。”把他赶走了。 因为敏子刚才听见儿玉先生说:“两个小时以上的激烈指压也许是发病的直接 原因”。(儿玉知道真正的原因,也许为了安慰我,把责任推到了指压师身上) “都怪我把他介绍来的,真对不允”女佣不停地自责着。 3点多时, 敏子对我说:“妈妈,你去躺一会儿吧。”卧室里有病人躺着,敏 子和护士都在,客厅也总有人进进出出。敏予的房间虽然空着,她不喜欢别人用她 的屋子,所有的地方都上了锁,我几乎不进她的房间。所以我就上二楼的书房去休 息。看来,暂时我要和护士交替在这里睡觉了。 可是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干脆不睡了。我想起昨天的日记还没写,就在床 上写起来。用了一个半小时,把17日早上至现在发生的事写完,然后把日记本藏在 书架后面,装作刚睡醒的样子下了楼。时间不到5点。 去病房一看,病人从昏睡中醒来了。偶尔睁开迷茫的眼睛看看四周。她们说已 经醒了有二十分钟了。从早上9点到现在睡了7个小时。小池护士说,连续昏睡24小 时以上就危险了。他的左半身还是不能活动。 5点半时, 病人的嘴蠕动起来,好像要说什么,右手费力地指指下半身,大概 是想小便。接了尿盆,却不见排尿。看他的神色很焦急,我问他:“想尿尿吗?” 他点点头,又接了尿盆,还是没尿出来。由于长时间的尿存留,他下档部发胀,十 分难受。可是,膀胱麻痹,尿不出来。我给儿玉先生打电话,问他怎么办。他指示 让小池护士用导尿管导尿,排出的尿量很多。 7点,给病人用吸管喂了少量牛奶和果汁。 7点半时女佣回家, 她家里有事实在不能留下过夜。我问敏子回不回去,她说 我住在这儿不太方便,巴。其实她的话里有话。我说你住不住都可以,病人目前的 情况比较稳定,有事会通知你。她就回去了。 病人昏昏沉沉地躺着,并没有睡熟。 -------- 图书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