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二天的下午,第四封信到了。 这一天是从大王的卫生局局长以诙谐的语气发出的严正警告开始的。斯托姆博 士在住宅区占据的侧楼实际上相当于一所医院,专供本迪戈家族的人使用。在这里, 不但设备是最先进的,而且各种科室都有,包括牙医和各类实验室。每天早晨都由 斯托姆博士亲自监督对本迪戈王朝的君主进行例行的身体检查,一般都是在他吃早 餐之前。 在这个特殊的早晨,粗壮的矮个子博士挥舞着手中的几张检查报告单,摇摆着 从警卫身旁走过,进入餐厅,正赶上大王和他的王后从桌旁站起身来。他突然宣布 他尊贵的病人今天不能工作了。 “有什么不对吗?”卡拉连忙问道。 “开什么玩笑,”大王吼道,“我感觉很好。有点儿累,也许——” “有点儿累,也许。”期托姆博士重复道,“当然会觉得累!今天早晨你可让 我不高兴,一点儿都不高兴。这又是阴沉潮湿的一天,对这个年龄的你不好。除了 放松,什么也不要做。” “走开,斯托姆。”本迪戈大王皱起了眉头,“埃布尔必须飞一趟华盛顿,而 我的日程表上还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处理。那是不可能的。” “我会走开,”卫生局局长说话时露出了又尖又细的牙齿,“而且不再回来。 你以为我喜欢背井离乡吗?噢,这是有理由的,有理由的。” “那么是什么使你留下来了呢?”大王微笑着问。“因为我不喜欢千篇一律; 因为我已经征服了他们小小的天地,完全猜透了他们的小心眼儿,彻底动摇了他们 毫无意义的道德伦常;也因为你给了我一座伟大的医院让我摆弄——这里面可做的 事情很多;还因为,我的主人,我已经爱上了你。你今天不能走近办公室,听见了 吗?一步也不行,不然的话你就另找个傻瓜吧。” “可我预约了面谈,斯托姆——” “那又怎么样?一个王朝就会垮台吗?你会少挣一亿吗?让你的面谈见鬼去吧。” “亲爱的。”卡拉恳求道。她的手放在丈夫的胳膊上,眼睛异常明亮。“你也 站在那边吗,卡拉?”大人物叹息一声,转过脸面对着镜子审视自己,把舌头伸了 出来,“啊——啊,看上去颜色——” “和你的舌头无关,是你的肌肉状态和血液循环系统的问题。是你留下,还是 我走?” “好吧,好吧,博士。”大王宽容地说,“你下的医嘱是什么?” “我已经说过了。除了工作,想干什么都行,放风筝,喝个烂醉,和你的妻子 *.随你喜欢。” 所以,当天下午,在神经高度紧张地磨了半天嘴皮子,在高温的天气里不停地 东跑西颠之后,奎因父子撞上了难得一见的一幕。当他们经过住宅区的体育馆时听 到里面有人使劲地叫喊,探头一看,发现王室家庭正在游乐。在室内游泳池附近的 标准拳击台的围绳内,一岛 之主正和马克斯一号摔跤。两人都穿着用带子系紧的高筒靴和紧身裤,上半身 都* 着。马克斯一号体毛浓密,大王的皮肤像孩子一样光滑。和马克斯一号的壮实 相比,大王更显修长。 奎因父子进门时,本迪戈正用一个后空翻动作挣脱对手凶狠的反扭手臂擒法, 紧接着他用一个双肩下握颈,令马克斯一号的身体旋转了一百八十度。马克斯一号 抬起粗胳膊,紧握拳头,用尽全力顶住向下的压力。但大王已面露得意之色,将优 势牢牢地把握住。这时,马克斯一号终于瘫软下来,开始使劲摆手。 “投降了,马克斯?” “是的,是的。” 大王纵声长笑,又加了一把力。马克斯一号的脸扭曲了,鼓起的眼珠几乎要从 眼眶里掉下来。然后,多少带着点儿轻蔑,大王松开手,起身走开了。那毛茸茸的 庞大身躯像烂泥一般瘫在垫子上,一动不动了。过了一会儿,马克斯一号连滚带爬 地来到拳击台的一角,颓然坐下,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舔伤口一样,一个劲儿地揉着 自己的脖颈。 大王在越过围绳下拳击台时看到了奎因父子,喜形于色地挥了挥手。“你摔跤 吗,奎因?” “看了刚才的一幕后,我得说‘不’。谢谢!” 大王开怀大笑:“卡拉,我们喜欢到处闲逛的客人来了。”卡拉抬起头。她穿 着法式游泳衣,戴着护目镜,躺在池边的一盏日光灯下。她很快坐了起来。“你们 终于来了。我叫人四处找你们,想让你们也来玩一玩。你们藏到哪里去了?” “很多地方,本迪戈夫人。这是很紧张的一天。”本迪戈大王面带微笑,俯视 着他们。埃勒里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不知这么一个目空一切的显要人物在向妻子求欢时是怎样一种腔调。马克斯一 号现在也站起来了,样子傻傻的。朱达。本迪戈在游泳池里。四处都没有埃布尔的 影子。朱达苍白瘦削的身体上穿着一条绿色的游泳裤,像一块被撕碎的睡莲浮叶一 样在水面上漂动。池边放着一瓶塞贡扎克酒和一只高脚杯。当埃勒里盯着他看时, 朱达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眼睛,但它们一眨也不眨。令埃勒 里惊愕的是,其中一只眼睛闭上又睁开,这是一个明确无误的示意。然后,两只眼 睛都闭上了。他轻轻地划水,懒洋洋地向酒瓶和酒杯靠拢。 卡拉又说话了:“你们何不也下去凉快一下?往那边走不远就是更衣室。我们 有专为客人准备的房间,里面该有的都有。” “即便是在这个年纪,我也不乐意在一位美丽的女士面前展示我的骨瘦如柴,” 警官说,“就算热死也不干,你们就别管我了。”他对推过来一个移动吧台的 侍从说,“但我的儿子在这里,他是那种对自己的体格很有自豪感的人——” “那是以前的事。”埃勒里说着,瞥了一眼大王。高大的男人又笑了:“你是 比我轻些,但* 厄斯——我办公室的 接待员——告诉我说你很厉害。你玩拳击吗,奎因?” “这个嘛……是的。” “别让凯恩把你引诱到拳击台上去,奎因先生。”卡拉说,“不知你们注意到 陈列室里的一张照片没有,那上面是我丈夫站在倒在他面前的冠军跟前。” “冠军?”警官问,“什么冠军?” “世界重量级拳击比赛的冠军,”本迪戈大王咯咯地笑着说,“那是很早以前 的事了——当时我才二十出头。他作巡回旅行到了我们那里,在各种各样的场合大 出风头,我的一些朋友怂恿我上拳击台和他过几招。二十秒钟不到,我幸运地打出 一记右勾拳,他趴下了,我的一位在报社工作的朋友按下快门,把那一刻留在了底 片上。他拍完照片就跑,我记得我跟着也逃跑了!那张照片是最令我自豪的收藏之 一。喂,马克斯!你这会儿感觉怎么样了?” “咱们再来,” “这次我非把你的胳膊拧断。来吧!马克斯不服气地说,” “不,我现在想露几手。咱们戴上拳击手套吧,马克斯一号。我打算把你的脑 袋敲掉。” “噢,这可真是最可爱的一天。”卡拉叹息道,“来吧,马克斯一号,敲掉他 的。我很想看到你的脑袋被人敲掉会怎样,亲爱的——” “你听到夫人说的话了,”本迪戈大王咧咧嘴,“把我的拳击手套拿过来。” 拳击场上的一根柱子上挂着两副拳击手套,都是八盎司重。其中一副的颜色很 普通,另一副是象征帝王权位的紫红色。马克斯一号不服气地扔给他的主人的就是 紫红色的那一副。埃勒里注意到体育馆的一面墙上还挂着很多拳击手套,但没有一 副是紫红色的,这使他觉得很不舒服。 事情发生在大王正在往左手上戴拳击手套的时候。他的大手刚插进去一半,忽 然脸色一沉,马上将手拔出来,然后再伸进手指在手套里面掏什么东西。 掏出来的是揉成一团的纸。 正是那种奶油色的优质纸。 本迪戈将纸展开,恼怒地吼叫一声,然后像是中了什么人的魔咒一样,身体晃 悠了一下。就在他摇晃的时候,一脚踩在泳池边低于地面的台阶上,接着随着一声 可笑的惊呼,四脚朝天跌进水里。飞溅起来的水花打湿了奎因父子的面颊。 卡拉没有看到他从手套里掏出那个纸团,惊恐地喊叫起来,随后,当看到她的 丈夫狼狈不堪地在水里瞎扑腾时,又笑出了声。“喂,凯恩,我没办法控制自己! 这实在太可笑了!朱达,别像根木头棍儿似的待在那儿不动,来帮帮他!”大 人物沉下去又浮上来,喷出大口水后怒吼一声,又沉了下去。朱达吃惊地在池中挺 直了身子,然后快速游过来,伸手托住那个尊贵的下巴。“奇迹!奇迹!”朱达叫 道,“上帝显灵了!什么人敢对大王动手脚?小心‘台风’!”当埃勒里和警官把 那个气急败坏的人从池水中拉上来时,他意识到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朱达。本迪戈的 声音。 “凯恩,真对不起。亲爱的,你没事吧?可你要知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如 此狼狈。你让我想起儿歌里唱的那个倒霉蛋!”卡拉还在笑,想停也停不住,一直 轻柔地托着他的头。 他摇摇头,躲开了她的手,站起身来,脸色很难看地走出了体育馆。一直傻傻 地站在拳击台上的马克斯一号跨过围绳,跳到地板上,撒开腿追他的主人去了。卡 拉停住了笑声。“他生气了。”卡拉慢慢地说,“经常是他笑别人,从没有人笑过 他……那是一张什么纸?又是一封恐吓信吗?”这么说她是知道的。 “我猜是的,本迪戈夫人。”那张纸从本迪戈手中掉落时,埃勒里把它捡起来 装进了口袋。这会儿他把它拿出来了,卡拉和他父亲凑过来和他一起看。 朱达坐在池边,平静地给自己斟酒。还是同样的纸,内容仍然是用温切斯特牌 轻噪音便携式打字机打 出来的。这次信上写的是: 你将在六月二十一日周四十二点整被谋杀—— “我无法相信这些。”卡拉说,“其他那几封信我也知道了——我从凯恩那里 一点儿一点儿套出来的——可这一切太荒唐了。毫无意义的耸人听闻。”她拉过一 件袍子把自己裹起来,“失陪了,”她轻轻地说,“我要去更衣。”然后迈着碎步 跑向了更衣室。 等他们再转过头来时,发现朱达。本迪戈也不见了。连酒瓶和酒杯也带走了。 父子俩顾不上换下湿衣服,直奔通向顶楼的电梯。“字母 o的线条有缺失。” 警官说,“总共有六个小写的o ,每一个的线条都有相应的缺失。现在的问题 是——” “你的报告,上尉,”埃勒里对值日官说,“请交给我!”值日官将一份时间 记录表放在埃勒里手上。接过报告之后,他们又急匆匆地离开了。 到了他们住的套房,锁上门后,他们才坐下来读那份报告。上面只有一个名字。 埃勒里在朱达。本迪戈的打字机上做了手脚之后,除了朱达。本迪戈本人,再 没有别人进过他的房间。 这第四封信就是用朱达。本迪戈的那台打字机打出来的,而且能用这台打字机 的只有朱达。本迪戈。 “行啦,”警官踱着步说,“这下我们知道了。焦点就是朱达。本迪戈。时间 确定在六月二十一日星期四十二点整。情况清楚了。” “不清楚。哪个十二点?” “你说什么?” “中午十二点还是午夜十二点?还会有第五封信的。” “我这会儿关心的不是这个,埃勒里。此刻重要的是,我们知道是朱达?本迪 戈干的。只有现在我们才算真的知道情况了,对此我们能做什么呢?” “报告给埃布尔。” “他在华盛顿。” 埃勒里耸耸肩:“那我们就一直等到他回来。” “假如六月二十一日之前埃布尔还回不来呢?”他父亲问。 埃勒里用那张信笺的边缘敲着自己的嘴唇。 “就算他及时回来了,我们把这些向他报告了,他如果说‘谢谢啦,先生们, 和我想的没有出入,你们可以打道回府了——一路顺风’,那我们就得往太阳升起 或落下——谁知道纽约在什么方向——的地方飞去。不过我得问问你:我们为什么 要来这一趟?什么才是我们最需要做的?还有,” 埃勒里小声说,“他们会怎样处置朱达兄弟?活剥他的皮呢,还是把他吊起来 让他喝不成酒?或是轻描淡写地责骂他两句?” “还是先把这些湿衣服脱了吧,儿子。在这伤脑筋的时候得上肺炎可是划不来 的事。”他们默默地开始脱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