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初体验(1)
肯德里克开的旅馆叫“弗里蒙特旅店”,在密歇根街车站附近。当时芝加哥仅
有近三十万人口,而这旅馆也是一家二等旅馆。肯德里克先生告诉我旅馆实际上属
于他的舅舅科顿先生,但是后者已将大部分的管理工作交给了他。可他又说:“舅
舅说的,总是对的。”后来我理解了这位外甥对舅舅的敬重,因为科顿先生真的非
常和善且能干。
我做的是值夜管理员,工作比较简单。从晚上八点到次日早上六点,我一个人
在柜台,为来住店的客人分发房间,给要走的客人结账收钱。从一开始,我就设法
弄清了这里一百多间房中每个房间的优缺点,以及所有夜车出发和到达的时间。客
人到来时,我便候在门口,迅速为他们挑出中意的客房,并马上让侍者或脚夫领他
们进房。不管客人是心情不佳还是脾气暴躁,我都对他们温言悦色,这种做法很快
取得了成功。一星期后,肯德里克先生告诉我有十几个客人在他面前对我称赞有加。
在芝加哥生活的经验告诉我,如果做事专心致志,勤勤恳恳,那么很快就能克
服所有困难。可是做事勤勉的人是那么少我在早上六点后才入睡,下午一点前起
身吃午饭,饭后经常去弹子房。弹子房的一边有一间很大的酒吧。大约五点钟光景
那里总是人头攒动,但没有人管事。我将此事告之肯德里克先生之后,他立刻就把
管事的责任交给了我。我的任务就是请新来的客人耐心等候,而对那些希望一到就
有弹子打的老客人,则要安抚他们的情绪。我总是礼貌谦恭,笑口应人,结果取得
了很好的效果。到了第一个月末,账房柯蒂斯就皮笑肉不笑地对我说,我以后的月
薪是六十美元,而不是我原先期望的四十美元了。不消说,这笔意外之财让我工作
得更起劲了。但是我发现两个人阻住了我的道路,一个是那账房先生,另一个则是
总管,沉默寡言的佩恩先生。这人负责采购所有的食品和所需之物,餐厅和侍役也
归他管。柯蒂斯则管经理部和大厅侍应。我实际上是柯蒂斯的手下,但管理弹子房
的工作使我有了一点独立地位。
我很快就得到了柯蒂斯的欢心,并和他同桌吃饭了。他见我书写字迹清晰,明
白易懂,便让我记日账,教我做会计,还把很多现金账托付给我管理。他并不懒,
但大部分上了四十的人都会愿意别人助他一臂之力。到了那年圣诞节,除了总账以
外,所有账目都由我管了,并且我自以为精通了旅店经营之道。
我觉得餐厅管理得很糟糕,但由于机缘巧合,却先管了经理部。柯蒂斯一旦确
定他可以放心大胆地把工作交给我,就开始在午饭后外出,有时甚至一去不返。新
年的时候,他有五天人影不见,回来的时候偷偷地告诉我他“开溜去逛酒吧间了”。
看来他的家庭生活并不如意,他只有“喝个烂醉”才能忍受他妻子的坏脾气。二月
的时候,他离开了十天。由于他早先把保险箱的钥匙交给了我,这几天都顺利无阻
地过去了。一天,肯德里克发现我独个儿在经理部,便问柯蒂斯去了哪里。他想知
道柯蒂斯离开了多久,我回答说一两天。肯德里克看来不太信我,提出想看看总账。
当天的账都已经记好了,我不得不承认是我做的,并立刻派了一个伙计去找柯蒂斯,
让他马上回来。伙计没找到人,次日早晨我只好到科顿先生面前去受审。在科顿先
生查证之后,我无法再否认了,坦言现金账是我记的,老板很快发现我在试图掩盖
柯蒂斯开溜偷闲的行径。但第二天,柯蒂斯便拆穿了我的一套谎言。他醉醺醺地就
来了,还表现得蛮横无礼,声称自己身体不舒服,但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他的工
作没有出错。科顿先生当场就解雇了他。那天晚上,肯德里克请我继续代理柯蒂斯
之职,直到他说服舅舅,让科顿先生相信我虽然样子年轻,却完全能够胜任此职为
止。
两三天后,科顿先生和肯德里克先生把我叫了去。
“您能同时管账、值夜班,又兼管弹子房吗”科顿先生用一种不容置辩的口
气问我。
“我想能的,”我答道,“不管怎样,我会尽我所能。”
“哼”他低声咕哝着,“那么你想要多少报酬呢”
“您认为公道的就行了,我总是满意的。”
“这下可全了,”他哼了一声,“我说照原薪给怎么样”
“好极了”我带着嘲弄的微笑回答道。
“您为什么发笑”
“我想薪水这东西就像水一样,总是会慢慢涨到一定水位的。”
“您所谓的水位是什么意思”
“水位嘛,就是市价。薪水迟早总会升到市价的,我可以等。”
他的灰眼睛像把钻子似的,简直要把我穿透了。
“我现在相信我的外甥是对的,您实际比看上去要老成多了。目前先领一百元
的月薪吧,至于以后嘛,”他微笑着说,“我们也许会涨到这个‘水位’的。”
我谢了他,便回去工作了。
不久,很多事便接踵而来。隔了一两天之后,那个沉默寡言的总管佩恩先生过
来邀我吃晚饭,然后再去戏院什么的地方玩一晚。我已好久没休过哪怕是一天假了,
便接受了他的邀请。他请我在一家著名的法国餐馆享受了一餐盛筵餐馆的名字我
已经忘了,又请我喝香槟。我一直坚守誓言,在二十一岁之前滴酒不沾,所以就
告诉他我戒酒。在拐弯抹角地兜了一大圈之后,他最后影影绰绰地跟我说,虽然现
在我是会计了,他还是可以和我相处融洽的,就像以前他与柯蒂斯相处甚欢一样。
我问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却不肯明说,这让我疑窦顿生。两三天后,我向一个
邻区的肉店老板打听,问他如果有一家旅馆一天要他送七十磅牛肉和五十磅羊肉,
他要多少钱。他报出的价钱远比佩恩声称付的价钱低得多,我的疑心得到了证实。
这个发现让我震惊。这一回,我请佩恩吃饭,并把谈话引向这个问题。
“当然这里头有‘油水’,”他不用我请求就自己承认了,“如果您合作的话,
我会给您三分之一的回扣,同给柯蒂斯的一样。揩点油水不会妨害到任何人,说到
底我的进价都比市价便宜。”
我全神贯注地听着,当他说到他无论买什么东西都有回扣,并且这“油水”占
到了进价的百分之二十的时候,我就更留神了。这样一来,他便把他的薪水从每月
两百元变成了每周两百元。
核实了一切之后,我邀肯德里克出来吃饭,向他揭露了实情。在我的概念中,
所谓正直,就是对雇主们绝对忠诚,以及一心为旅馆的利益着想。令我深感惊讶的
是,肯德里克得知这一切后反而显得很不高兴。
“好呀,又有麻烦了。”他说,“您不觉得最好还是只管自己的事,让别人安
静点儿吗拿笔佣金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当他得知这笔佣金的数目很大,而他自己只要每天花半小时就可以完成采
购任务的时候,他的语气变了。
“现在我舅舅又该怎么说了呢”他叫着,跑去告诉那老实人一切了。
两天之后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场面。科顿先生跑去找向他供货的肉店老板,得知
了这“揩油水”之道。当我被叫到科顿先生的办公室时,佩恩显出要打我的样子,
但他终于意识到,说到揍人这回事,他好像更应该会是挨打的那一个,而不是打人
的那一个,并且“那个小鬼”一点儿也不怕他。
我很快又发现,捞油水还有一个弊端,就是老板会给我们质次的肉。每当肉店
里剩了一块卖不出去的肉,老板就会拿来给我们,因为他知道佩恩对此不会有异议。
那个黑人厨子说现在的肉好多了,正是做菜想要的,不久客人们也对伙食的改善赞
不绝口了。
佩恩的离开带来了另一个变化,餐厅现在由我管了。我挑了一个办事勤快、机
灵能干的小伙子,让他做了侍应生领班。我们一起大刀阔斧地改进了餐厅的服务和
况律规章。在这一年里,我一天工作近十八个小时,头半年后,薪水便涨到了每月
一百五十元,我把几乎所有的钱都存了起来。
在芝加哥漫长寒冷的冬季里,我有机会更好地认识了美国的生活,尤其是生活
在最底层的那些人的生活。有两件事值得一述。我到旅馆工作三个月后的一天晚上,
七点左右,我照常出去散会儿步。外面天寒地冻,凛冽的西风在大街上肆虐。温度
计上标着零下十度。突然,一个陌生人上来和我搭讪,那是个小个子男人,蓄着红
胡髭,显然好几天没剃须了。
“嗨,朋友,帮帮忙给我顿饭吃吧”
那人显然是个流浪汉,衣衫褴褛,肮脏不堪,态度谦卑,可暗藏凶相。我由于
心存怜悯,不够谨慎,不加防备地口袋里掏出一把卷着的钞票。流浪汉一见之下立
刻抓住我的手要把钱抢走,我出于本能死命握紧它不放。在我惊魂未定的时候,那
个强盗迎面就给了我一拳,想让我松手。我把钞票抓得更紧了,怒气冲天地狠狠用
左拳给了他一下,打得他踉踉跄跄的。他紧紧扭住了我,我们撕打着倒在地上。或
许是运气好又年轻有劲,我倒在了他身上。我立刻用尽全力,狠揍那个无赖的脸,
把我的钞票夺了过来。然后我站起身,把钱塞进口袋,摆好架式,准备再打。不料
那流浪汉镇静地爬起来,用一种贴心的口吻对我说:“我实在是饿了,浑身无力,
否则您不可能那么轻易地把我撩倒。”带着一种在我看来不可思议的无礼神气,他
继续说道,“您打得我这样,至少也得给我一块钱吧。”一边说,一边摩挲着双颊,
像是想止住疼痛。
“我只是想让您停手。”我说道,突然想起我这一方才是有理的。
“如果您不给钱,”他还口说,“我就去喊警察,说您偷了我的钱。”
“很好,去叫吧,看他相信我们两个之中谁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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