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默怀孕了(1) 奈波尔满怀赤忱地抱怨着他的房子,我就跟他讲起我家楼上的邻居──某个中 年男人跟一个年纪要轻得多的女孩,新婚燕尔──两人整天咯咯傻笑,整间屋子里 相互追逐。他们在浴缸里泼水嬉戏,吃饭的时候,碗盘刀叉铿锵嘎响,夫妻隔着房 间,大呼小叫的:“你说什么?我听不到?”可是,不管他们讲什么,我们都听得 一清二楚的。有时候,他们好像故意闹给我们听似的,拿我们当证人,仿佛要证明 些什么。他们做爱的时候,喧嚣无度──她高潮一到就鬼吼鬼叫;尖叫声频率既高, 音量又大,就像人家拼命工作,给轮胎充气,或是拿着锯子伐木一样。有时候又像 是严刑拷问,人犯口供都是这般折磨强索出来的。 奈波尔问道:“他们是些什么人哪?” “新搬来的。从加拿大来的。” “劣货,”他说,“那样不会让你讨厌所有的加拿大人吗?” 我说,不会,帕特也笑了。 “嗯,我倒是会因此而讨厌他们,”奈波尔说,“你跟他们讲话吗?” “有时。” “你应该跟他们‘切’的。” “你的意思是不跟他们讲话吗?” “我是说,眼睛里没有他们。你就算走过他们身边,也不理会他们。你跟他们 ‘切’。他们根本不存在。连影子都没有。” 甚至连G. 雷赛·迈尔的处理态度──昂首阔步不回头,也谈不上。 楼上在床上骑马打仗,摇晃得吱嘎作响,问题是,声音刚刚钻进我耳朵的时候, 还只是毫无韵律的呢喃低语,结结巴巴与断续交谈,半推半就,都不过是前戏而已, 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随即,床铺就开始左右摇摆,像有只长脚秧鸡在号叫一般, 那个女人迫不及待地激将男人夜半犁田。接着,几乎在违逆我的自由意志之下,我 给撩得欲火难耐,只有摇醒悠默,然后,我们就做起爱来。 不过,在某个这样肉欲横流的夜晚,悠默拒绝了我的需求,将自己抱得紧紧的, 说自己真的病得不轻。 “你可能怀孕了,”我说,“你应该要去看医生。” “我不要医生。我不需要他。” “他挺高明的。他一定得给你检查身体。” “印度医生,”她说,“该死的狗屎。” 巴络特医生,籍贯为印度的古吉拉特省,乌干达出生,在印度城市布罗其(Broach) 接受医学训练,过去曾经治疗过我的淋病与疟疾。我问他可以看看悠默吗?他说, 当然没问题,因为他同时也是一位产科医生,要紧的是,让他早些诊断悠默。 悠默睡眼惺忪,不情不愿,隐隐不悦地,最后还是同意了。每次要出门之前, 她总是特费周章地穿着配饰,不过,这次情非小可,不可等闲。她披上锦织彩带, 她昂贵的斗篷,以及她最好的头巾。我总爱看她盛装打扮,只要她穿戴上高贵优雅 的行头,她就会变得高傲而无礼。 2 月天已经闷热得叫人发昏了。车子里,悠默说:“你不晓得。黑人要比白人 容易热。那是我们皮肤的问题。”我诧异,不知道这话是真的还假的。 巴络特医生招呼她,将她带进诊疗室。我听到她卸下外袍的声音,硬挺的多彩 衣料滑落,听见她将衣物折妥。要是,她真怀了孩子,我会很开心的。我并不曾如 此预计,实际上,我根本就没有计划。制定人生计划的观念本身就有问题,再怎么 说,我总是半信半疑,我的人生在前世就已经规划好了──或许吧,就像人家说的 一样,就像写在我的掌纹走势里一样。我随遇而安的人生,已经够惬意了,每一件 好事都是无意间凑巧碰上的。我就放开自己,凭恃着我的运气。Mektoub ──早就 已经写好了。 我坐着等她,心里什么也没认真多想。诊疗室的门再度开启时,我不禁微笑, 这下才想起来,我怎么会在这里。 “医生诊断怎么样?” 巴络特医生说:“怀孕四个月。” 悠默羞答答地望着我,还在我们一起看着巴络特医生在拍纸簿上开账单时,偷 偷地溜到我身边。他一边写着,一边说,悠默健康良好,现在起,她应该定期产检, 他好追踪监测她的血压。 车子里,我坐在滚烫的坐垫上,说道:“你怎么会怀孕四个月呢?你到这里不 过才三个月啊。” 当时,我只是被这些月份、数字搞糊涂了,我不是要怪她,只是想理清我的疑 惑而已。 悠默说:“在我来到这里跟你会合之前,我在尼日利亚有个朋友。” 现在,车子就变得更难开了。路障遍布,车里更热得无法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