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旺达狩猎行(1) 我们动身前往卢旺达的前一天黄昏,维迪亚问道:“通常,像这样的晚上,你 都会做些什么?”我说:“我会去栀香苑。” 从前,每在我旅行丛林之前,我都会先去的地方。我对维迪亚解释说,那是个 欢迎陌生人的酒吧,店里总不缺女人。 他说:“我要去看看。” 跟他说的栀香苑,其实是个妓院,还可以直截了当些说,可是栀香苑又没有妓 院的营业气氛;若将那个地方描述为男女调情“钓鱼”的场所,又有误导之嫌,产 生廉价的劣质印象。那是个非洲酒吧,表面上不过是个闲晃饮酒处,然而,以其内 涵之复杂与真实来说,栀香苑也是个叛逆女性的姊妹会。这些非洲女人和男人一样 无羁快活,大不同于性意识暧昧、自尊低落、畏首畏尾、饱受皮条客欺凌的西方娼 妓。她们不是被阉割的一群。栀香苑是个一伙儿高声狂笑的女冒险家与猫眼公主群 集的姊妹酒吧。 不论年纪长幼,她们都离开了村落,因为非洲村落充斥着对女性的限制。为了 逃离恶劣的婚姻关系、甩掉男友、避开家庭纷争、血腥械斗、锄田种菜、养育子女, 以及痛苦难熬的割礼,她们来到坎帕拉,追寻自由。她们大部分来自乌干达北部, 不过也有人出身海岸地带,或是远从索马里与刚果而来。栀香苑里,每个女人的容 貌都不一样。这些女人无暇卖弄风情,玩弄男人于股掌之间;不必遵循求欢礼数─ ─她们只想跳舞──至于性,她们比大部分的男人还要直接。她们想要,就会直说, 如果没兴趣,也不会浪费你的时间。我上那儿去寻开心,每每尽兴而归,情绪愉快。 如果,隔天我正巧有狩猎远行,那更是最好的饯行方式。 我知道自己是条色犬,不过,那又怎么样?这样一个生趣盎然的地方,让我厌 恶彬彬有礼的朋伴、冗长乏味的晚宴──寻常宴会皆然,所有的闲话聊天,以及外 交风度翩翩地互探摸底。大部分定居坎帕拉的外侨,都跟这个城市真正的生活脱节, 外交官员的隔阂更加遥远,结果就更加偏执。从柯鲁鲁山的大使官邸看来,栀香苑 或许是下里巴人,然而,非洲女人让我心驰神荡。她们共同的语言是斯瓦希里语。 许多人英语讲得比我的学生灵光。她们靠着小聪明讨生活。她们像飞蛾扑火一样, 聚集围绕在这些酒吧的灯光下。 往栀香苑的路上,维迪亚说,帕特已经先回伦敦去整理他们的房子,好让他一 个月以后返抵家门。她先过去等他。我无限怜爱地想起她。我说,我希望将来我也 能娶到一个如此对待我的女人。 “娶个挣得了几个蹦子儿的女人,”维迪亚说,“这样,你才继续写得下去。” 他微笑地望着栀香苑。那地方看来友善,过了蝙蝠谷以后,城镇边隅,路边上 一栋三层楼建筑。楼房灯火通明,两层阳台围栏上,挂了长串灯泡之外,旁边一株 芒果树上,更缠绕了好几圈小灯泡。几个站在三楼阳台上的女人,温柔地呼喊,迎 接招呼我们。 时间还早,店里女人比男人还多。当年在伦敦大行其道的迷你裙,裙风已经扫 到坎帕拉了,不过,有些女人还是裹着卷裙和袍子,索马里女人则穿着白色的长礼 服。我们是她们注目的焦点。女人微笑注视,不过,除非我们招手召唤,她们也不 会径自与我们同坐。 见我们坐在阳台上谈话,女人更喜欢揶揄逗弄维迪亚,因为他一副不感兴趣的 样子。她们把他当成一项挑战。维迪亚还在争议该喝些什么。他不喜欢啤酒与便宜 的葡萄酒,他向人家要雪莉酒,店里没有。他决定点一杯香蕉琴酒,瓦拉吉──这 个字其实是“烧酒”的转讹。我喝淡麦酒,找来一个我认识的女人,葛瑞丝。 葛瑞丝用斯瓦希里语问我:“你那个慕兴迪朋友叫什么名字?” “奈波尔老爷,”我说:“不过,我的朋友不是慕兴迪,他是英国人。” 她大笑,哪有这种事情?印度人也是英国人?维迪亚看来满意。他刚刚又学到 一个单字,拉斐基:朋友。而这里确实也是一个幽默、放松与自在的地方。栀香苑 里还有隐密包厢,客人可以倒卧在里面,相互抚弄而不受干扰,可我从来没进去过。 通常,我会在吧台稍事停留,聊聊,然后,就找个女人问她要不要跟我回家,或是 跟我跳跳舞。女人几乎都会说好。稍后,我会开车送她回栀香苑。我该给人家一份 礼物,不过,这里也从来没有固定费用,从来没有特定金额。通常,没人会跟你要 钱,而且,每在我递出二十先令的纸钞时,女人还会佯装惊喜。 葛瑞丝刚说:“慕兴迪先令很多多。” “他是作家。他先令少少。” 维迪亚一听说提起先令,就皱起眉头。维迪亚无时不记挂着金钱,因此,我心 上也不断算计。他始终叨念着,来一趟乌干达,害他损失多少收入。 前门乍开,一个女人嘟哝着幕尊古(白人),我也看到两个鼻子晒红的农场主 人落座在扶手椅内,吆喝着啤酒快上。最为衣冠楚楚的酒客是非洲人,西装、领带 俱全,他们专跟印度人交际──酗酒狂饮的锡克人,饮酒节制的古加拉特人,以及 滴酒不沾的穆斯林。 维迪亚说:“我在这里看到完美的族群融合。”然后,他大笑着,以他平常的 方式重复这句话。我狐疑,这种声明,就像在预演某些他将在另外一个地方重复的 文藻(而我就在妓院里坐定说道:“我看到完美的族群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