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女人(1) 狩猎之行,其实不是去打猎,而是远行北上。要是有人离家出城,人家就会说 他“打猎去了”。不过,在我们这趟狩猎旅行中,维迪亚倒是全副武装地像个猎人 或军士:丛林帽,丛林衫,防刺卡其裤,还有一根结实的手杖,强度加倍,假如他 想重创来意不善的攻击者,或是将对方打出脑震荡来,这柄手杖就像一根高尔夫球 杆一样好用。脚上一双厚底鞋子,他称之为卫得熊(veldshoen ),那是个南非语 的单词,意思是“皮鞋”。虽然,他跨步健行,展现无比的决断意志,只是,他个 头矮小,双手修润,腰围不盈一握,坏了他营造强武风范的用心。他从镇上一间印 度商店里,凭着折扣,买了一架所费不赀的照相机。他披挂着相机,犹如一只配饰, 一走起路来,这偌大东西不是一蹦一蹦地撞着他的胸口,就是前前后后猛砸他的屁 股。他的帽沿下垂,嘴角下撇,而他在乌干达如此炎热的季节中,裹在一身重装里, 汗如雨下,维迪亚看来既唐突又滑稽。 那些日子里,路障处处,驻军睥睨,穿着打扮得像军方人士实在不聪明。旁若 无事的装束最好,穿的越不经心越安全,只要展现出单纯或天真就好。任何虚饰夸 张,都会招来打量的眼光。倘若你戴着一只昂贵腕表,一定会遭人强索。我担心, 驻扎坎帕拉市郊路障上,头脑简单的残暴兵丁,会对着这个身着丛林装,表情肃穆 的慕兴迪,大起疑心。军人戴的帽子,跟维迪亚的卡其帽一模一样。印度商家老板 从来不做这种打扮,而身为印度人,维迪亚十分可能被误认做店铺老板。不过,这 些思虑,我也无心对他一一告知。 赶在破晓之前,趁着路上还空荡无阻,我们驱车通过清早时分的坎帕拉。非洲 人日出而作,迎着天光,拥向大路,脚踏车和牲口让人寸步难行。即使天色阴暗, 我们还是体会得到,而今通称为“紧急状态”的后遗效果。卡霸卡仓皇辞庙,意味 着他的王国不再是最占优势的省份,为了证明这一点,军方行径犹如占领军般粗厉。 整个城市看来都遭到破坏与荒弃,路上垃圾堆积,汽车翻倒焚毁──又证实了一则 传闻──某些房屋与商店经过劫掠之后,又付之一炬。 “我的老天哪,”维迪亚说:“可是,你知道,我告诉过你的。这个地方总有 一天要回归丛林的。” 我们给拦在一连串军方路障之前,驻军盘问我们前往何方。其中一个路障,几 个军人还对维迪亚的帽子和太阳眼镜大感好奇,却被维迪亚愤怒的眼神顶了回去。 一个兵丁说道:“好眼镜。”我还揣度他会不会开口求索,不过,他只是微笑表达 钦羡而已。 军人让维迪亚神经紧张。这些人的无能、脾气火爆,恶名遐迩,叫人恐惧。他 们最近才经历一场规模俱全的袭击战役,其中多人屠戮异己从不手软。我跟维迪亚 说,在紧急状态时期,一个乌干达军人,曾经把我一位印度朋友拦了下来。那名军 人的朋友从他们的路华车子里,探头对他喊道:“快!快点儿!” “我该拿这个慕兴迪怎么办?” 某个军人吆喝着:“杀了他,咱们好走了。” 我的印度朋友说:“求求你们,不要杀我。” “快一点啊!杀了他,我们就好走了!” 那个乌干达军人前后来回地,摇晃着他的来复枪,同伙叨念催促与印度人颤声 求情,扰得他心猿意马,他就让那印度人站在他车子外边,害怕地叽咕嚅嗫。来不 及杀他,时间不够。多少人命,就是滥杀断送在这样暴力、随意的情况下:“杀了 他,我们就好走了。” 维迪亚说:“那可真把我吓死了,老兄。” 不过,没多久路障就消失了,我们也开上坦直大道,阳光普照,从一条名为卡 通加的溪流附近的沼泽地带,一路向西南方向挺进,卡通加溪再向南奔流几英里, 就注入维多利亚湖。这条溪流以沿岸芦苇密生闻名──大片漂浮的纸草,可爱的淡 绿色植物,草茎顶端簇生羽毛状的冠环,总让我想起乌干达与尼罗河的依存关联。 埃及之美尽在纸草;古墓碑石上,纸草的形象就刻画在象形文字一侧;世人赞颂纸 草之功用多样──不只是制纸纺布,纸草的髓心可口,须根还可以充当柴薪。然而, 在乌干达,纸草不过是一种植物,堵塞水道,一无用处。 “你会不会觉得那些非洲女孩美丽得要命呢?”维迪亚问道,“吧台附近那几 个?” “其中几个,没错。是很美丽。有些人还让我想起悠默。” “你后来还有听到她的消息吗?” “她拿掉了小孩,计划再回学校念点书。”我最近才接到她一封充满忧伤的短 笺,以及她兄长的一封信。“小孩的父亲不肯跟她结婚。” “喔,天哪。” 我再也说不下去了。我非常地怀念她,她走了以后,我的生活空洞虚无。我们 前行了十英里之后,我才再度开口。 “你觉得她们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