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地带相互扶持 基加利,一点也不像个首都,即使以非洲的标准来看,还是贫乱得可怜。街道 不过几条,看不见规模起眼的建筑物。基加利没有幅员,没有恒产,只有脏乱。道 路铺设到市镇边缘。然而,基加利人山人海,摩肩接踵,蜂拥到这里找工作与觅食, 感受身在群众之间的安全感。胡图族人挤满了这个地方,瞪着饥荒民众特有的警觉 与贪婪的眼神,当他们看着我的时候,好像在盯着什么可以大快朵颐的食物,或是 可以拿来交换食物的东西。他们在市场闲晃,沿着主要街道游荡,驻足在一处叫做 大圣堂的教堂周围。主要街道两旁随处可见贫民区,与附近山坡上贫民群居的简陋 小屋。 维迪亚说:“我想我们已经看完这里了。” 他说他不想去看那个大圣堂。教堂害他阴郁寡欢。他想避开市场。他说,都是 些暴徒。人群拥挤。危险,臭气冲天。殖民时代的建筑、店面、黄色的灰泥高墙, 墙垣上插着玻璃碎片,屋顶覆瓦的房子,他说,这一切比利时文化遗物,现在看来 是已经被人忽略了,没多久就会沦为废墟。 他看到一株榕树的根系,穿透人行道的路面,树干倾倚在一座墙上,树根的节 瘤与凸起,显露在破裂的砖瓦与路面石材上。 “丛林已经入侵了。” 我们在炎夏高温中,离开基加利,沿着来时路往回走,车行在辙迹深深的蜿蜒 路上,回到鲁亨格里的十字路口。道路再度因为行人众多而几乎无法通行。 维迪亚说:“这路因为这些人给弄黑了。” 重回同样的小餐馆,维迪亚坐在啤酒招牌下面,点了同样一份起士三明治。我 心想,素食者吃掉的起士三明治还真多。我就着搪瓷盘子吃了一客多筋的鸡肉饭。 我们用餐时,胡图人蹲在一旁观看。我们离开时,将车开上西行道路,前往边境小 镇奇森邑,它就在基伏湖畔。这个地方以走私客的巢穴麇集闻名。就像大部分的刚 果边城一样,奇森邑同样弥漫着一股诡奇的气氛,因为这里也是白种佣兵出没的地 方,名号通常都喊做黑杰克、疯狂麦克与巴伯队长等等。刚果东部大省基伏,以及 东南部的省份萨巴(Shaba ),经常滋扰不安。每当战争爆发,成群的难民只有奔 徙越界。时不时地,愤怒的外侨或是白种佣兵出兵攻占,拿下一个刚果城镇,人们 就惊惶出奔到卢旺达避难。 路上这些人很有可能也是难民,因为过去一个月来,迦马一带也是征战不歇。 不过,再开一段距离,路上就一个行人也没有了。空旷的路面经过枯黄的树丛,逐 渐转变为较浓绿、深密的森林,车子奋力颠簸在碎石坡上,那正在活跃的火山脚下。 这条路九弯八拐之际,有个男人穿着白衬衫、黑长裤,手里提着一只篮子,我们驱 车靠近时,他向我们挥手示意。 维迪亚说:“别让他搭便车。” 不过,我已经开始减缓车速了。 “你为什么要停车?” “说不定,他遇上麻烦了。” 那人倾身探向车窗,问道:“你可以载我到卡乌马(Kavuma)吗?我错过公共 汽车了。” “上车,”我先用英语说,再用斯瓦希里语说一次。 那人侧身滑进后座,向我们抱歉,他不会讲英语。 维迪亚说:“我的法文也不是特别灵光,偏偏也就是这么回事了。恐怕还要请 你包涵我难听的口音。” 那个非洲人说:“你的法文讲得比我好得多呢。” 维迪亚发言抗议,语气甚至还有些不悦,然后,他就一语不发了。那个非洲人 也一样。维迪亚生气了。他一开始就不乐意我让人搭便车的。他深信,非洲人专门 爱占外侨的便宜。 车子走了十英里路以后,那个非洲人说,他的村子就在附近。下车时,他再度 恭维维迪亚讲的法文,身影随即消失在树丛间。 维迪亚还没开口说话以前,我先说:“我在非洲过了两年没车开的日子。我到 哪里都跟人家招手搭便车。人家也都给我方便,让我上车。所以,我也会让他搭便 车的。” 维迪亚说:“那些懒人活该走路。” 他嗤之以鼻,顺便扮个苦脸,扭曲着嘴唇。那人身上强烈的土味还残留在车子 里。我连开了几英里路,他都不置一词。 “这里是丛林地带。大家相互扶持。”我看得出他不为所动,“再怎么说,这 是我的车。” 他究竟有什么毛病?多年以后,维迪亚对一名访问者说道:“我缺乏那种慈悲 温柔,那种安全感比较充分的人对丛林族群所怀有的态度。”同时也承认,他自己 觉得深受他们胁迫。不过,有谁是“丛林族群”呢?不论是谁──非洲人、印度人、 幕尊古──见到皮肤微黑、尊贵的作家V. S. 奈波尔站在东非地区任何道路边,都 会在嘴里咕嘟一声:“杜卡瓦拉。”(看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