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写作的看法(2) “结果,我一开始写,就发现难写得要命,难到让我生病,”他说,“我写不 下去。我没那么大体力去写。这本书可折腾死我了。”好在,我有自知之明,忍着 没跟他说,我从来不觉得写作过程困难。我坐着,我写着,文思文字就自然泉涌。 我一点也不痛苦。不过,他不相信左右逢源、如有神助的作品。他说:“东西要是 写得太顺手,就扔掉它。那种文字绝对一无是处。”所有的写作中,都该存在着挣 扎的成分,正好体现生命的挣扎。这也是为什么他讨厌搭便车的人。 写作对我而言,是种纾解。除此之外,率皆挣扎。我知道,自己算哪根葱啊─ ─不过是个独居在非洲中部的光棍教师。能跟维迪亚攀交,已经算我运气了,只是, 现在他整天都嚷着要离去。他讲的好像要回到万事万物的中心一样,回到他的房子、 他的朋友、宴会、他的出版商、他的太太、他的生活。我并不羡慕他的名声或是他 的光彩,不过,我满钦佩他为自己营造的生活方式。 “这里已经开始回归丛林了。”他说,“你看,丛林就在这里。” 就像在基加利一样,路旁走道已经绽现裂缝。墙头插着玻璃碎片,环绕湖畔别 墅的围墙,也处处龟裂。有些墙给人破坏推倒,有些墙身则遭到标语涂鸦,或是黏 贴着一些政治海报。热带比利时,布鲁塞尔郊区逐步走向丛林,橡胶树纵横穿透, 霉菌四处滋长。殖民地的衰朽,令维迪亚低回不已,却叫我心驰神往──颓圮的房 屋,断垣缺角的檐板,逝去的故旧遗迹,非洲人坐靠高墙侃侃而谈,埋锅造饭的炊 烟熏黑、焦灼了的墙面。 我跟他讲了这些。 他说:“恐怖的兴趣。” 我们继续走下去。 他说:“我回去以后,就要去找安德烈。” 安德烈·朵奇是他的出版商。他还在想着他的小说,全是因为我问他有关写作 的问题,才激发出这般心思。 “我要对他说,‘安德烈,这本书我要一千英磅’。” 在我听来,这像是一笔大钱,然而,还是少于我与乌干达政府签的合约上一年 的薪资。 “我想,他会了解的,”维迪亚说,“我想,他会照付的。” 我们还继续走在瓦砾铺就的空荡路上,落叶与碎纸乏人清扫。走在奇森邑中央, 周遭林立隐暗的别墅,漆黑暗夜中,听着湖水拍岸绵绵不绝的水声。 那些狗并未事先警告我们──或许,它们老早就盯上我们,等着我们走得更靠 近些。一开始,没听到狗吠。不过,状况很快就明朗了,我们显然已经走得太过深 入,进入镇上划做住宅区的部分了,因为,一转眼间,我们就被一群恶犬给包围住 了,狗群恐惧与费力地喘气,一直到我们被完全包围了,它们才开始振声吠叫。它 们的叫声凄厉可怖,它们獠牙毕现,颈上鬃毛发指。它们发出哽咽的噪音。它们在 我脚踝附近垂涎徘徊,声音听来疯狂,恍如就要杀掉我们,再据以分食──它们的 吠叫声中透露着饥饿与残暴的力道。 维迪亚说:“这些狗是训练来攻击非洲人的。” 他比我预期的要沉着稳定。我从小到大,对于侵略性恶犬一直有种恐惧。“那 些狗知道你害怕,”人家曾经这么说,“所以,它们才会一直叫。”那根本鬼话连 篇。大部分的狗跟狼一样,反应奇快,还有群集心态、仗势欺人,这才是它们狂吠 的原因。狗主人就是它们的雄性领袖,更加激发狗群的这种行为,好作为他们的武 器,他们的奴隶。 我呼喝着:“关达!关达!”──滚开!──兀自以为它们该听得懂斯瓦希里 语。我的声音只让它们更加恼怒。 维迪亚小心翼翼,不让自己背对狗群,现在,狗群中混杂着驻卫犬和流浪狗。 他猛地进击恶犬,做势要举腿狠踹这些畜生。 “它们就是欠人踢。” 狗群四散,一边倒退,一边奋力狂吠。 “要是它们屁股上吃我一记卫得熊,它们就晓得厉害了。” 他脚上穿着厚重的皮鞋,挥舞着他的手杖。他的丛林帽紧箍在他头上。见到狗 群退却,他再度向它们进击,迫使它们退得更远。这个小个头男人,在一个如此偏 远的非洲小镇上,在这样一条黑街上击退群犬,让我印象良深。 它们并没有住嘴消音。其实,它们叫得比先前还大声,在维迪亚吓退它们之后, 高声抗议。不过,现在我们可以继续前行了。我很感激他。这样紧要关头也没害他 烦扰。他蹙起眉头。 他说:“又是一个贱货烂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