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访牛津(2) 我们在艾希莫林博物馆稍事停留。维迪亚就跟他在国家艺廊、泰特美术馆、维 多利亚与亚伯特一样,笔直前进到某几个陈列室,观赏某几幅画作,仔细端详这几 幅画作里的几个细节,这些细节率皆隐没不明。他疾行奔向一幅华托画作,一幅惠 斯勒、以及一幅希里雅德的细密画像,一无例外地,总是会指出细微末节的特色。 “你看这个”,不然就是“你看他是怎么调色的”! 我四下张望,想找些非洲的东西──一帧面具也好,一柄长矛、一幅风景,任 何事物,只要跟丛林有关就好。我了解到乌干达人如果离开了广袤无垠的草原,或 是月山的山坡,坐困牛津或伦敦之时,会作何感想。然后,我就看到一幅令我心宽 解的作品。 这幅画一定是完成在波特尔港或是木奔地,茂密擎天的树林,高大的象草,远 处站着几株树冠平展的荆棘灌木。一旁还躲着些小角色,小动物──瞪羚、飞羚, 没有大型猎物──前景色彩丰富,花团锦簇。画家的名字我毫无印象。我喜欢这幅 宽阔的画布,观看角度之准确,画里的植物容易辨识,叶片纤毫毕现,花朵艳丽, 穹苍地阔。即使连天边几朵云彩,似乎也分毫不差。 我并没有引维迪亚过来观赏。我心想,恐怕他会不表苟同,坏了我心如此愉悦 的良辰美景。画中不是他的非洲。我看到这幅画作的反应,提醒自己,我该及早离 开英国。维迪亚快步走向我,对着画作蹙起眉头。 我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就跟他说:“我们是不是该再去西华的学院一趟?看 他回去没有?” “不,不必了,”维迪亚移步离开那幅画,“他现在要靠他自己了。” 我注意到他脚上穿着那双他称做卫得熊的厚底鞋子。那天晚上在奇森邑,他就 是穿着这双鞋子,我们走在基伏湖畔,他说:“那群野狗就欠一顿好踢。” 坐在开回伦敦的列车上,维迪亚说:“不晓得我写的这些书,有没有哪一本能 够流传下去?” 我说,我想《毕斯瓦先生的房子》是一部大师经典,不论年代多久,只要世人 还肯读书,就会历久不衰的。 他说:“你真好。”他似乎在玩味着“大师经典”四个字,接着他说:“本人 也希望如此。那是一本大书。” 我们谈起那本书。维迪亚说,虽然他从来不曾重新读过那本书,可是,他已经 将一切都放进书里头了──他的家人,他生长的岛屿,所有他知道的事情。甚至连 书里提到的小东西都让他愉悦。回忆令他莞尔。 “书里头有三个黑鬼工人──只是几个头脑简单的家伙,拿铲子的。你还记得 他们吗?他们只有名字,没有姓氏,艾德加、山姆和乔治。” “他们是毕斯瓦家的工人。” “没错,没错。”他已经笑不可遏了。他说:“艾德加·米托霍尔哲、撒缪尔· 歇尔文和乔治·拉明。”三位出身千里达的黑人小说家。 这个私房笑话几乎害他笑得喘不过气来,不过,过了一会儿,两人仍旧谈着小 说,我们讨论到毕斯瓦先生对字体的看法。他的精神又为之一振。他将嘴巴凑近火 车车窗,对着窗玻璃哈了一口气。 “这是泰晤士报体。”他手指勾画出一个字母,接着加了些花饰,又写了几个 字母。“这是细线装饰的铅字。还有,这个”──他还在吐气成云的车窗上,增添 字母──“就是博多尼活字体。我喜欢这个。” 他是认真的,手指头一径地勾画着,一径地描述。 我说:“有时候,他们会在一本书上最后一页上说明字型格式。我从来就不知 道那是什么意思。” 他说:“我最爱那一页了。” 他说:“你看这个,”手指头画着车窗,“这是卡斯隆体铅字。你注意到不同 的地方了吗?” 字母仿佛即将消失。可不,维迪亚的字母驻留在车窗上。列车一接近伦敦,城 市灯火随即再度点亮这些字母,所有这些不同字体的字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