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次造访“平房”(2) 帕特从屋里出来,擦着通红的双手,模样狼狈,总是为了烹调而神经紧张:她 显然又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惊慌失措。 我说:“小意思,不成敬意,维迪亚。”顺手递给他那瓶博恩红葡萄酒,以及 《与安妮一同犯罪》的新书样本,页扉题献着:送给维迪亚与帕特,友谊关爱,保 罗上。 “保罗,保罗。”他浏览酒瓶上的卷标。这样的动作,用他自己的话讲,就是 “速见速评”。他可以在一眨眼之间,端详概览。红酒通过审查了。他对我的车, 胜家车,评头论足一番,接着再审查我的衬衫,我的外套。 “你看起来多有精神啊,”维迪亚说,“这么年轻,又这么用功。” 帕特用她满足欢喜的语调,跟我太太说道:“这段路真远啊。”一边带着她推 门进屋。女士招待女士,男士跟着男士。 “维迪亚,你鼻子上有些东西。” 我不想点到“你的鼻孔里头”,不过,他的手指头倒是长驱直入,直捣鼻孔。 “那是鼻烟,”他说,“我很迷这玩意儿。你要不要也试试看?” 他的鼻烟收在小小的锡罐里边,像是装着药丸的小圆筒。维迪亚搜集了五六种 ──各有不同气味。不过,这时候实在不适合抽鼻烟,鼻烟合该在午餐过后享受。 帕特好不容易将餐桌准备妥当之时,他却轻轻扣着鼻烟盒子,抽着烟斗,我太太在 一旁给帕特帮忙。维迪亚跟我,两个男人,只是在一旁久等枯候,等着饭来张口。 我一点儿忙也没帮,感觉挺难受的,维迪亚却谈兴大发,津津有味地谈着鼻烟的种 种。他总是将狂热偏好转为深入研究。去年他迷上早餐的牛奶麦片什锦粥,明年可 能是佳酿红葡萄酒,或是股票市场,或是他的花园。 帕特说:“请坐,请坐。” 我们先用了汤,接着水煮鲑鱼和马铃薯还有球芽甘蓝。桌上一个海碗盛着青菜 沙拉,却乏人问津。帕特精疲力竭,焦虑攻心,深怕应付不来厨房炊事的严苛要求, 她信心不足,只有一丝不苟地遵循着食谱训示,不敢稍有逾越。没有安全感的人, 总会在炉灶前面方寸大乱。厨艺少不了偶尔信心充沛的凭空猜测与即兴创作──实 验与取代,创意十足地处理失误与不确定性。偏偏维迪亚代表了一项挑战:抱着食 不厌精的素食挑嘴态度,从不下厨,决不帮忙。他端坐桌前,等人伺候。 “保罗,你尝尝这个。” 他斟酒,我轻啜。 “留在嘴里,停一阵子。就这样──你尝到杏仁、桃子了吗?复杂深刻的最后 一道风味,橡木芬芳中晕浸着一丝白垩。你品出来了没有?这滋味是不是太可口了? 你一定要细细体会。” 他也在我太太的酒杯里添了一些。 帕特说:“我不用。” 他从自己的杯子里又啜了一口,说:“而且,还有那么一点点玫瑰蓓蕾的幽香。” 我太太说:“味道好极了。” “用点沙拉吧,”帕特说,“维迪亚最难伺候了。他从不吃沙拉的。他专门大 惊小怪的。” 维迪亚耸耸肩膀。他吹毛求疵,不退一步,总在盘子里翻翻捡捡的,就怕有一 丝半缕的肉片纤维。荤肉叫他倒胃口。肉就是走兽躯体,筋腱肌排,肉食者鄙,自 甘贬低为食人蛮族。每当他讲到肉的时候,我总感到一股弦外之音。在他说来,肉 汁一样糟糕,因为,肉汁玷污了蔬菜。“玷污”是他最属意的字眼。 我太太问道:“你经常上伦敦去吗?” 维迪亚说:“只去剪头发。” 我说:“可是,你一定很怀念你伦敦的房子吧?” “房子已经是人家的了。银货两讫,钱我也收了,存在银行里。我管它叫我的 ‘房钱’。” 帕特说:“我们是想搬家换屋。我们所有的家当都锁在仓库里。” 这下解释了平房为什么看来这么空洞,小小的书柜,几帧挂画,室内弥漫着起 居室与卧室共享的套房气氛。 维迪亚说:“咱们该住在哪里呢?”他学意大利人的姿态,双臂上举,“住在 哪里好呢?” 我太太说:“拐个弯,转回伦敦哪。” “伦敦可不会转向我,”维迪亚说,“这可不是个小问题,老兄。本人究竟该 搬到什么地方去?告诉我,保罗。你说,我该搬到美国去吗?” “说不定你会喜欢美国。你不是说过,你喜欢纽约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