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进入夏季以后,按照党部的统一部署,复兴党在全国各选区同时展开了强大的 宣传攻势,立志要在本次大选中争取到更多的议席,东京都自然成了各党派在宣传 上争夺的重镇。复兴党不惜重金在东京涉谷站前的广场上搭起了一个巨型宣传台, 连续数日复兴党的主要领袖都将在这里发表演讲。 巨型宣传台是木制结构,木台的正上方悬挂着一个巨幅标语——复兴党与选民 同在。 广场上除了复兴党的支持者,还有一些过路看热闹的,今天是宣传日的头一天, 复兴党的主要领导都出席了这次活动,台上的人都穿着笔挺的深灰色西装,扎着色 泽庄重的领带,参加竞选的人身上还左肩右斜地挎着一条缓带,缓带上写着参选人 的姓名。 吉原健一正挎着缓带站在台上的麦克风前,振振有词地发表着讲演,宽大醒目 的绶带使他的身材显得格外瘦削、单薄。 吉原健一铿锵有力的演说很有煽动力,复兴党支持者们不停地晃动着手中的小 旗,发出阵阵欢呼。 这时一辆挂满标语、花里胡哨的卡车向广场驶来,卡车翻斗的前半部是用铁皮 制成的顶棚,顶棚上架着一组高音喇叭,卡车环绕着广场,一圈一圈地兜着,随着 高音喇叭里发出的喊叫声,卡车上的人们振臂高呼着,口号内容直指复兴党的政策。 一时间双方的高音喇叭形成了对台戏,此起彼伏。无论双方如何激烈地较量, 除了那些热衷于政治的党派支持者外,很少有人驻足,大多数过往的日本人最多好 奇地扭过头望上一眼,然后继续匆匆赶路。进入九十年代以来,百姓们已经厌烦了 政界走马灯般的换人游戏,这样的老把戏已引不起多少人的兴趣。 吉原健一演讲的后半部是在吵闹声中完成的,着实费了他不小的气力,他从演 讲台上退下来不多时,那辆宣传车也扬长而去。下了演讲台,吉原健一立刻就被一 群记者围住,录音话筒抢着往他眼前戳,照相机不停在他面前响,他心里很烦却又 不得不应付。 从政多年的吉原健一对此早就习以为常,本不该为此烦恼,他的烦恼来自女儿 的出走,麻智离家出走后至今渺无音讯,使他无法全身心投入到竞选之中。最近, 他常为自己一时粗暴赶走女儿后悔不已,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无论她做错了什么, 他都不能不爱她。自从麻智离家出走后,妻子像发了疯似的到处寻找,虽然妻子与 他没有发生口角,但他看得出妻子内心对他的责怪。起初吉原健一还故作镇静,以 为女儿过不了两天就会自己回来,直至过了一周后他才感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女 儿还年轻如果跟了坏人后果将不堪设想。吉原健一开始着急了,他找到学校,学校 说麻智一直没来上学,他又找到在警视厅供职的朋友,希望动用警力在全东京都寻 找,朋友答应得很痛快,可是两天过去了,仍然没有一点消息。 “请问您认为复兴党在本次选举中会取得什么样的结果?” “复兴党现在有实力与自民党抗衡吗?” 记者们抢着向吉原健一提出问题。 从政之初吉原健一就极为讨厌那些像苍蝇般无孔不人的记者。如果不想成为记 者笔下的牺牲品,不愿被记者断送了前程,他就不得不小心谨慎地与他们合作,这 一点吉原健一非常清楚,眼下他必须排开杂念,集中精力对付记者。他努力使脸上 呈现出和善的微笑,泰然自若地回答着记者们提出的问题,并在恰当的时候找了个 恰如其分的借口从记者中抽身逃开,他做得如此得体,完全得益于从政多年的经验。 吉原健一摘去肩头的缓带托词离开了广场。吉原健一回复到普通人的身份走在 人群中,感到轻松了许多,他已很久没有这样悠闲信步地走在街头了。近来他常感 到疲惫困乏,尤其是在女儿出走之后,他觉得自己身上多少已显现出了一些老态。 当年他曾雄心勃勃地投身于政治,企望在政界大展宏图,用自己的方式治理国家, 他先后参加过自民党、民社党、社会党、新党,日本政党中除了共产党外,几乎所 有政党里都有过他的身影,最好的政绩是当过一届国会议员,两届都议员,四届区 议员,始终未能达到理想的境界。经过政界多年的无情厮杀,如今,政治在吉原健 一心目中已不再那么神圣、崇高,不过是他生活中的一种嗜好,一种戒不掉弃不开 的癖好,自然是乐在其中。 吉原健一累了,走进一家咖啡厅坐下,他想静静地休息一会儿,再给警视厅的 朋友打个电话打听一下女儿的消息。 咖啡厅里正播放着舒伯特的小夜曲,小提琴柔和的旋律使他想起了妻子,这念 头使他自己也感到有些意外,心里充满了对妻子的歉意,也许是为了表示自己的诚 意,吉原健一专心致志地倾听着小夜曲的每一个音符。妻子年轻时最喜欢舒伯特的 小夜曲,恋爱时常在夜幕降临之际为吉原健一拉上一曲,浪漫、动人的情景至今历 历在目,如果不是为了与吉原健一结婚放弃了音乐学院的学业,半途而废,他坚信 妻子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小提琴演奏家。妻子已多年不动琴了,老夫老妻的生活 中已没有了当年的浪漫情怀,妻子曾指望女儿能学习音乐,可惜麻智对小提琴一点 也不感兴趣。现在女儿也要步母亲的后尘放弃学业,如果她要嫁的不是那个中国人, 他的心里会好受得多,只是眼下他已无法选择,只要女儿能平平安安地回来,他肯 做出任何让步。 吉原健一要了杯冷咖啡。 女招待是位与麻智年龄相仿的姑娘,端庄、窈窕,可在吉原健一眼里那姑娘怎 么也比不上自己的女儿。 吉原健一尝了口咖啡,没等咽下去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他挥手把女招待叫了回 来。 “这是什么?”吉原不满地问。 “不是您要的咖啡么。”女招待紧张地答。 “怎么搞的,这叫什么咖啡?烘烤时间长了,还是火大了?” 女招待被吉原健一问住了,一时答不上来,便忙不迭地说:“如果您不满意, 我马上给您换一杯。” 看到女招待惊恐万分的样子,吉原健一又一次想到了女儿,这念头的出现大大 地抑制了他的火气,他冲女招待摆摆手说:“算了算了。” “对不起,对不起,请您多多原谅。”女招待连声致歉。 “给我拿盒烟来吧。”吉原健一吩咐。 “什么烟?” “柔和七星。” “是,马上就来。”女招待几乎是一溜小跑地送来了烟。 吉原健一刚从烟盒里抽出烟,女招待已将打火机点燃送到面前。吉原健一点燃 烟后冲女招待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平日,吉原健一并无烟瘾,吸烟对他 来讲仅仅是一种心理上的需要,他要调整一下思路,看看怎样才能尽快找到女儿。 女招待刚刚离开,另一个女人走了过来。 “对不起,我可以在这里坐下吗?”女人彬彬有礼地间。 吉原健一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人,她留一头短发,穿一身色泽素雅的套服,一 张大而性感的嘴微微笑着,看她的年龄大约在三十岁左右,他并不认识这个女人。 吉原健一又向四下望望,咖啡厅里的客人零零散散,有许多空座位,但却不明白这 个女人为什么想与他坐在一起,便有些奇怪地问:“你是说你想在这儿坐?”吉原 健一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 “是的,如果您不反对的话。”女人的举止非常得体,并不像那种傍男人的女 人。 “请随意。”吉原健一冷淡地应了句,他想,如果这是个正派的女人,只看他 脸上的冷漠也会自尊地离去,却不料女人谢了一句真的在吉原健一的对面坐下来。 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吉原健一皱着眉瞧着坐在对面的女人,要是放在往常,一个 单独喝咖啡的男人能有一个年轻的女人陪着说说话或许并不是件什么坏事,但眼下 他却要格外小心,因为单独与一个陌生女人坐在一起是十分危险的,尤其是在大选 前,一旦被那些小报记者发现了,不仅会小题大作地将他放到花边新闻里,弄得满 城风雨,说不定还会影响他的选举,所以;吉原健一将一条腿放到椅子外,做出了 随时离开的准备。 女人只是点点头坐下,然后将携带的包放在一旁的椅子上。 “你是个记者!”吉原健一看到了那个放在一旁椅子上记者才有的摄像包。 “您真是好眼力。”女人笑笑说。 吉原健一一下子变得警惕起来,用极不信任的眼光再一次打量面前的女人。 女人脸上充满着自信,却又不显得傲慢,这种分寸的把握绝非初出茅庐的新人 所能做到的。 吉原健一知道今天又遇到了难以对付的高手。往年,吉原健一在游历几个政党 的过程中,那些新闻记者每次都会向他发起攻击,什么“政治投机商”啦,“自民 党的叛徒”啦,等等等等,不一例举,若不是吉原健一具备从政多年的政治经验, 他早就被那些舆论整垮了。他深谙新闻记者的厉害,尽量不去得罪他们,相反他也 知道如何利用记者,利用他们的猎奇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如果你真是记者,我可要对不住你啦,”吉原健一玩味地吸了口烟,冲女记 者虚伪地笑笑,“我现在只想休息一会儿,不想接受任何人的采访。” “我并没打算采访您,我也想休息一下,放松放松,找个人聊聊。”女记者也 拿出了一支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又掀起嘴慢慢地吐了出来。 女记者的烟雾升到高空与吉原健一的烟雾溶在了一起。 “也许我们聊不到一起。”望着相同的烟雾在空中混成一团,吉原健一婉转地 拒绝。 “不会一点共同语言也没有吧,吉原先生。”女记者笑笑,又吸了一口烟, “只要您不把我当记者看,或许我们之间会有许多双方都感兴趣的话题。” 听到女记者说出自己的名字,吉原健一知道自己已在明处,女记者定是有备而 来,不禁怪怪地“哦?”了一声。 女记者就像没听见似的,把烟灰磕落在烟灰缸里,然后冲女招待摆了摆手,要 了杯柠檬汁。 她一口气喝下半杯,这才像对老朋友诉苦似的说:“干我们这行当实在太累, 整天东奔西跑的,还常遇冷眼,真想改行呀。” “你不会让我帮你找工作吧?”吉原健一挖苦着。 “看您说的,说老实话,我还挺喜欢这个职业呢。”女记者轻松地抿了口柠檬 汁,然后从桌上拿过一张餐巾纸在嘴上轻轻地按了按,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透 着职业女性的修养。 “那你找我聊什么?”吉原健一看着女记者手里的餐巾纸上那两道浅浅的口红 印问。 “我是为您女儿的事来的。” 吉原健一一怔,立刻抬起了头,满腹狐疑地注视着女记者。 “您不想知道女儿的下落吗?”女记者故弄玄虚地问。 “我的女儿在哪里?”吉原健一刚要问,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地吞了回去,他 怕这是女记者设下的一个圈套,所以立刻做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摇了摇头,心里 却耐不住一阵惊喜。 “其实女儿大了也该独立啦。”女记者早已看到吉原健一脸上瞬间闪过的惊喜, 也故意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虽说房子不大,但我看他们小两口过得还不错。” “你真的知道我女儿的下落?”吉原健一再也无法故作镇静了,这些天来,为 了寻找女儿,他受的折磨已经够多了。 “当然。”女记者说着掏出一张写有地址的字条递了过来,就在吉原健一迫不 及待地伸手去接字条的那一刻,女记者又把手缩了回去,“顺便请教您个小问题可 以吗?” 吉原健一迟疑了一下,但他很快便拿定主意,为了女儿,他愿意破例老老实实 做一次这个女记者的采访对象,“但愿你的问题不会使我为难。” “绝不难为您,只需几分钟。”女记者把字条递了过来。 吉原健一把字条收好,掐灭烟头,望着女记者的脸,等着她的提问。 “复兴党是否会出现分裂?”女记者终于切人主题。 吉原健一冷不丁地问:“不会录音吧?” 女记者笑道:“您放心,不录音不拍照,也不会出卖您,我向您保证。” 吉原健一又转头看看四周,这才压低嗓音道:“大选前不会,但如果大选失败, 得不到预期的议席,那么分裂将是不可避免的。” “复兴党得到的政治献金多吗?” “目前还算充足。” “能说得具体点吗?” “财务是由小山先生具体负责,我不是很清楚。” “主要来源?” “娱乐业联合会。” “在资金充足的情况下为什么还有可能出现分裂?” “主要是在政治纲领上的不统一。” “如今复兴党的政治纲领与当年的‘大东亚共荣圈’理论有什么区别吗?” “我觉得这种比喻是不恰当的。”女记者的问题使吉原健一心里很不舒服。 好在是不等这种情绪表现出来,女记者适时地停止了提问,她满意地站了起来, “谢谢您,您是个非常容易合作的人,不过,那天晚上您对女儿发火时的样子可真 够吓人的。” 直到女记者提出最后一个问题时,吉原健一对她的印象还不坏,而当她说出自 己对女儿发火时的样子时,吉原健一才觉得这个女人简直令人痛恨至极,她居然在 雨夜中窥到了自己失态时对女儿咆哮的一幕,而且是用一把软刀子逼着自己就犯, 尽管这是一次值得的交易,但他觉得很不公平,心里堵得慌。 吉原健一并没把如何得到女儿住址的经过告诉妻子,那会使他感到不光彩。 当天下午,吉原健一什么也不说地拉着妻子按图索骥地找到了位于三鹰车站不 远的一条僻静小巷,他将字条上的地址与实地对照无误后才注意到这是一栋老式木 质结构的简易宿舍楼。 麻智的住房在一楼的尽头,楼的拐角处长着一小片野草,那是个死角,不曾有 人走过,所以野草长势旺盛,不用进屋吉原健一已经能够想到这栋年久失修的旧房 里的情形,想不到女儿会租住如此下等的房子,他心里感到一阵难以言表的酸楚。 就在吉原夫妇准备敲门时,不知从楼里哪个房间传出一个男人粗俗的叫声,把 吉原夫妇俩吓了一跳,初听以为是有人在吵架,细听不过是一个男人在宣泄胸中的 郁闷之气,男人吼叫了一番后静了下来。看到这一切妻子眼里含着泪不住地叹气, 敲门时差点哭出来。 敲了几下屋里没人应,倒是隔壁的房门打开了,从门缝间探出一张枯槁的脸, 除了深深浅浅的皱纹外,头上残存的毛发已寥寥无几,干瘪的嘴里发出了含混不清 的声音,“找谁?” “请问,这户住的是个学生吗?”妻子问。 “这楼里什么人都有。” “有个叫麻智的学生吗?”妻子继续问。 “你问的是吉原麻智吗?” “是的,是的。” “你是她什么人?” 吉原健一接过话茬道:“我们是她父母,来看看她。” “噢——等一会儿。”一个几近萎缩瘦小干枯的房屋管理员提着一串钥匙从门 后走了出来,一边为吉原夫妇打开麻智的房门,一边絮叨地说现在这世道好人坏人 很难分辨,有时好人像坏人有时坏人像好人,活到后来谁也不能轻信。房屋管理员 将吉原夫妇让进屋,又絮叨了许多毫不相干的事,这才离开。 屋内的情形正如吉原健一所料,陈设非常简陋,除了一间极小的厕所外,灶台 与居室间连个隔断都没有。 见到屋内的情形妻子忍不住抱怨了丈夫两句,说他不该发那么大的火赶走孩子, 她无法想像在这样的小破房子里女儿怎么生活。 吉原健一一言不发地在房间里踱步,不管怎么说他们总算找到了女儿的住所。 在吉原健一看来,这里居住条件虽然不好,但屋内收拾得井然有序,他想,如果他 和妻子不来找女儿,她会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的,所以,此时此刻他已不恨那个女 记者了,他为自己能及时得到女儿的住址而感激她。 “……这孩子哪会做饭、洗衣服呀……”妻子说话时眼泪汪汪的。 “别说了,我们来不就是为了让她结束这种生活嘛。”吉原健一宽慰着妻子。 “她的倔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万一她不肯回去怎么办?再说……”妻子抹抹 眼角没有说下去,她怕自己的话会激怒丈夫,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把后面的话说出 来时,却发现麻智挽着一男青年进了屋。 “麻智——”母亲激动地奔过去将麻智搂进怀里,手不停地摆弄着女儿的脸, 端详了一遍又一遍,就像久别重逢。 而麻智呢,任凭母亲抚摸着自己的脸却没有做出任何积极的反应,虽然她感到 心里一阵阵心酸,泪水直往上涌,但她不想在父母面前流泪,尤其是现在,她强抑 制住自己的情绪没让眼泪流出来。 “麻智,你知道妈妈多么想你,连你爸爸也常常失眠,我们为你操了多少心, 你怎么可以一走了之呢?你难道真的不想家吗?回去吧。”母亲抹着脸上的泪劝说 着麻智。 站在一旁的吉原健一始终没有说话,他不知该对女儿说些什么,他并不认为自 己有什么错,他对女儿的关爱是真实的。当女儿进屋时他就注意到了她身边的男青 年,他一直在观察这个使她女儿神魂颠倒的中国青年,可是他无法判断出他是否值 得信赖,因为看上去小伙子的衣着还算朴实,长相也说得过去,虽说他有一双炯炯 有神的眼睛,不过在那双眼睛里似乎游移着什么,吉原健一说不清那是什么,他只 觉得那东西漂浮不定。 沈春生站在麻智身后就像一个局外人,尤其是发现了吉原健一的目光一直停留 在自己身上,不禁心里有些发毛,却又无法回避他锐利的目光,在那种目光的烤灼 下,他更加感到尴尬与不自在,又不知说什么,只能木木地站在那里盯着麻智。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显得非常沉闷,麻智母亲还在对麻智絮叨着什么。 麻智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虽说她从没离开过家单独生活过,但她已经逐步适 应了这种两个人自由自在的生活,虽说买菜、做饭、洗衣、打扫卫生——生活中确 实有许多困难和烦恼,但她却觉得生活一下子变得充实起来,每做一件事都会给她 带来始料不及的喜悦,就内心的感受来讲,她已经不想回家了,她听腻了父母的教 诲,厌倦了那种被人安排生活的无聊,她甚至觉得没有任何东西能比自由自在更令 她感到惬意。 因此,无论麻智母亲怎样苦口婆心相劝,麻智始终不予答复,急得她直给丈夫 使眼色。 吉原健一也看出来了,如果他再不开口,妻子说不定真会恼怒,于是干咳了一 声,终于对麻智开口,“回家去吧麻智,难道你真的要爸爸向你说对不起?” “是啊麻智,你爸爸从来不向人道歉的,对他来说,这已经很不容易了,其实 你爸爸一直都在为你担心,连今天下午的竞选活动都没参加。”麻智母亲见丈夫终 于开口,立即不失时机地拉着麻智的袖子说:“听话好孩子,跟我们回去吧。” 麻智仍旧摇头。 “你爸爸都说这话了你还不原谅他吗?”母亲显得有些动情。 的确,这是麻智记事以来父亲第一次向她道歉,虽然他并没说出口,但麻智知 道爸爸已在心里向她说了对不起,所以她没有理由不原谅父亲,可仅此一点还不足 以使她做出跟随父母回家的决定,因为她要跟沈春生在一起,她扭过头将目光落在 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沈春生身上,意思显而易见。 其实,吉原健一早就注意到女儿神色上的微妙变化了,他不失时机地点头说: “可以让这位……”他不知该如何称呼沈春生。 麻智母亲立刻提醒道:“他姓沈。” “可以让这位沈君跟你一起回家去。” 吉原健一说出的话连妻子也没想到,她几次想这样说却始终没敢开口,替丈夫 做主不是她所受的教育,而丈夫说出的话显然令她高兴,她知道如果不做出这样的 让步麻智绝不会跟他们回家去的。 倒是麻智,看到父亲做出这么大的让步却有些不信了,她不放心地问:“您是 说沈君也可以跟我一起回家去?” 父亲点头。 “这么说你们同意了?”麻智高兴得一下子扑到母亲的怀里,然后从母亲的怀 里去看沈春生。 沈春生的脸上依然挂着苦涩,他一边听着麻智父女间的对话,一边想着自己的 心事,他知道麻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这令他深受感动,但尽管如此他也不 敢相信麻智会真的嫁给自己,在他看来这近乎于天方夜谭。何况,他是否真的想娶 麻智也说不好,因为和金荔在一起时索绕在他心头的总是麻智,而和麻智在一起时 索绕在他心头的却总是金荔,有一次与麻智做爱时他竟然喊出了金荔的名字,幸亏 冲动之际说的是母语麻智没听懂蒙混了过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沈君,你能好好待我女儿吗?”吉原健一的话无疑是已经接受了沈春生。 慌得沈春生忙不迭地说:“能,我一定能好好照顾麻智。” 吉原健一又一次察觉到沈春生的眼睛里游移着什么,那东西漂浮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