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坐落在密西西比河畔沿河大街棉花路中央的那幢五层楼房, 是100年前一个棉 花商和他的儿子们建造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这座无人问津、废弃了的房子屡 经修缮,后于1951年被一个名叫安东尼·本迪尼的税法律师买了下来。雄心勃勃的 本迪尼重又把它修葺一新,更名为本迪尼大厦,同时开始招兵买马,搜罗了一批律 师。 本迪尼对这幢楼房极其珍爱,一味地娇它、惯它、宠它,每年都给它添上一层 奢华的外表,把它修建成了一座堡垒:大大小小的门窗封起来了;雇用了全副武装 的卫兵保卫它和它的占用者们;增设了电梯、电子监视装置、保安设施、闭路电视、 健身房、蒸汽浴室和贮藏室,五楼上还有个能眺望迷人河畔风景的合伙人餐厅。 本迪尼创建的这家公司20年后成了孟菲斯最富有的法律顾问公司,无疑也是最 神秘的一家公司。严守秘密是本迪尼最热衷的规矩。公司里聘用的每一个律师都受 过训示:快嘴快舌乃万恶之源。这里,一切都秘而不宣:工资、津贴、晋升,尤其 是客户情况。年轻律师们被告诫说,泄露公司的生意,会延缓“圣杯”——合伙人 资格——的赏赐。没有什么能从沿河大街上的这座堡垒里泄露出去。 这家拥有41名律师的税法顾问公司,其规模在孟菲斯居第四位。它的律师既不 登广告,也不求引人注目。他们是个小集团,从不结交外面的律师。他们的妻子一 块打网球, 玩桥牌,结伴到商场买东西。本迪尼-兰伯特暨洛克法律顾问公司倒像 个大家庭,一个相当殷实的大家庭。 星期五,上午10点,公司的大轿车在沿河大街停了下来。米切尔·麦克迪尔先 生走下车,客气地谢了司机,注视着车子渐渐远去。这是米奇第一次乘坐高级轿车。 他伫立在人行道上靠近街灯的地方,欣赏着静谧的本迪尼公司那古雅、别致、多少 有些儿庄严的楼房。他即刻意识到,他会喜欢这儿的。 拉马尔·奎因出了正门,走下门阶,挥手向米奇打着招呼。 “你好,米奇。晚上过得好吗?”他们像久别的老友似地握着手。昨晚,是他 到机场接他们,并把他们安顿在南方大酒店的。 “好极了。那家酒店真棒。” “我知道你会喜欢的。人人都爱‘皮博迪’①。” ①南方大酒店的绰号,原文为“豌豆身段”。 他们步入前厅,只见一块小告示牌上写着:欢迎贵宾米切尔·麦克迪尔先生。 一个衣着考究但长相平平的接待员含着微笑,热情地对他说,她叫西尔维娅,需要 什么的话,对她说一声就行了。他向她道了谢。拉马尔领他进了一个长长的过道, 开始带他参观,对他讲起了全楼的布局,边走边把他介绍给那些秘书和专职律师的 助手们。二楼的主图书室内,一群律师围坐在大会议桌旁,正吃着精致的糕点,喝 着咖啡。客人进来时,大家立刻静了下来。 奥利弗·兰伯特起身欢迎米奇,把他介绍给大伙。屋子里大约有20来个人,大 多是公司的普通律师。拉马尔解释过:那些合伙人太忙了,要过些时候在午餐会上 再和他见面。他站到了桌子的一端,这时兰伯特请大伙静一静。 “先生们,这位是米切尔·麦克迪尔先生。大家久闻其名,今日才有幸见到他 本人。他是本公司今年聘入的头号人选,可以说是我们的头号‘敦请英才’。纽约 和芝加哥那帮大老爷们也在打他的主意,鬼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呢。因此,我们 这家在孟菲斯的小公司,要想聘到他,还得好好动动脑筋。”大伙笑着点头称是。 客人局促不安起来。 “再过两个月,他就要结束在哈佛的学业,以优异成绩毕业。他是《哈佛法律 评论》的副主编。”米奇看得出,这引起了大伙的极大兴趣。“他在西肯塔基读的 是本科,并以最优异的成绩毕业于该校。”这可不那么吸引人。“他还打了四年橄 榄球,低年级就开始打四分卫。”这下,大伙可真给震住了,看着他,仿佛在看乔 ·纳马思①,一脸毕恭毕敬的神情。 ①乔·纳马思(1943—),美国著名运动员,后改拍电影。 主事合伙人兀自滔滔不绝地说着,米奇颇尴尬地站在他身旁。他用低沉的声音 说他们选人如何如何严格,而米奇又是怎样怎样的合适。米奇双手插在口袋里,脑 子开起小差来了。他一一审视着众人。他们年轻有为,日子过得富裕;着装好像有 严格的模式,不过与纽约和芝加哥的也没有什么两样。那是些深灰或海军蓝全毛西 服,白色或蓝色的挺括的活领棉布衬衫,丝绸领带。衣着既不狂放,也不拘泥。整 洁是必须做到的。也不能蓄胡留髭,头发不能过耳。虽然也有两个邋遢鬼,但大多 数都仪表堂堂。 兰伯特的话总算快收尾了。“拉马尔将带米奇参观办公室,我想大家可以找机 会和他聊聊,一定要热情相待。今晚,他和他那可爱的——我说可爱的,一点也不 夸张——妻子艾比将到幽会餐馆吃大排。不消说,明晚在我那里举行公司晚宴款待 他们两位。到时,希望你们都给我规矩点。”然后,他看着米奇笑着说:“米奇, 要是拉马尔让你烦了,告诉我一声,我们再给你找个称职一些的。” 米奇和大伙一一握手道别,并尽量多记住一些人的名字。 “我们开始参观吧。”屋里空了之后拉马尔说,“这,不用说,是个图书室。 一楼到四楼,每层都有和这一模一样的图书室。我们也在图书室开大会。每一层的 藏书都不一样,所以你根本就不知道你的研究工作将你带到哪一层。我们有两名专 职图书管理员。我们还广泛使用缩微胶卷和胶片。公司规定,研究工作只在这幢楼 里做。我们一共有十余万册藏书,比某些法学院还多呢。” 他们绕过那张狭长的会议桌,来到十几排书架的中央。“10万册呢。”米奇咕 哝道。 “可不,每年我们几乎要花50万美元用来保护、增补以及购置新书。那些合伙 人对这点总是牢骚满腹,不过谁都不曾想过削减经费。这是全国最大的私立法学图 书馆之一,我们为此而自豪。” “的确不错啊。” “我们力图使研究工作轻松愉快。你知道的,研究工作枯燥无味,找资料往往 要浪费很多时间。头两年,新来的人要在这儿花许多时间,所以我们尽量把它布置 得赏心悦目。” 在里头的一个角落里,堆满书籍的工作台后坐着一名管理员。他自我介绍后便 领他们参观了一下计算机房。十几台终端机摆在那儿,准备随时协助查找最新研究 资料。他主动提出为他们演示一下,拉马尔却说日后再来看也不迟。 “他是挺好的一个人。 ”出图书室时拉马尔说,“我们每年付给他4万薪水, 仅仅叫他管理一下这些书籍。这数目真高得惊人啊。” 确是高得惊人,米奇心里想道。 二楼其实和一楼、三楼、四楼没有丝毫的不同。每层楼的中央是秘书们的天地, 那儿摆满了秘书桌、文件柜、复印机和其他一些必不可少的设备。在楼层的一侧是 图书室,另一侧,是小型会议室和办公室。 “这儿,你见不着一个漂亮的秘书。”在他们注视着秘书们干活的当儿,拉马 尔说,“这像是公司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奥利弗·兰伯特想方设法地雇用一些年纪 较大、又没有姿色的人做秘书。当然,有些秘书在这儿干了20年了,她们忘掉的法 律知识比我们在法学院学到的还多呢。” “她们似乎太丰满了。”米奇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 “可不。这大概也是一种策略吧,好让我们规矩一点。追逐女色是绝对禁止的, 不过就我所知,至今还没发生过那样的事。” “要是出了那种事怎么办呢?” “谁知道呢。秘书当然要被解雇,律师想必也要受到严惩,说不定连合伙人的 资格也要给取消。谁也不想以身试法,何况是跟这群母牛呢。” “她们穿着倒挺漂亮。” “可别弄错了。我们雇用的都是最出色的法律秘书,薪水是本城哪家公司都不 能比的。我们看重的是经验和成熟。兰伯特从不雇用30岁以下的人做秘书。” “每个律师配一名秘书?” “嗯,等到你升为合伙人了就再配一名。那时,你也确实会再需要一名的。纳 森·洛克就配了三名,全都有20多年的工作经验,但洛克还是整天让她们忙得不亦 乐乎。” “他的办公室在哪?” “四楼,那是严禁入内的。” 米奇正要问什么,但没问出来。 拐角处的办公室都是25英尺见方,由资历最深的合伙人享用,拉马尔解释说。 他称它们是“权势办公室”,语气中含着期盼。它们是按各人的喜好装饰的,费用 不用自己出。直到使用者退休或死了,才被让出来。那时,它们又成了年轻一些的 合伙人竞相争夺之处。 拉马尔揿了揿其中一间的按钮,他们走了进去,随手关好了门。他见米奇踱到 窗前,凝望着沿河大道那边缓流不息的河水,于是说道:“哈,景色不错呀。” “这间办公室如何才能得到?”米奇一边痴痴地望着一只彩舟在那通往阿肯色 的桥下徐徐行进,一边问道。 “得花时间。到了这儿后,你很快会富起来的,但也很忙,难得有闲暇常景的。” “这是谁的办公室?” “维克多·米利根的。他负责税务,是个好人呢。他原本是新英格兰人,在这 儿干了25年了,已把孟菲斯看作他的家乡。”拉马尔双手插在口袋里,在屋子里来 回踱着。“硬木地板和天花板还是盖这幢楼时铺上去的,有一百多年了。楼里大多 铺了地毯,但也有好几处,地板还是完好的。来这以后,是全铺上地毯,还是用小 块地毯,随你的便。” “我喜欢地板。那是块什么地毯?” “大概是波斯古董吧,我也弄不清。那张桌子是他曾祖父用过的,他曾祖父大 概是罗德岛的法官。他是这么说的。他这人爱胡吹,你压根儿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是 在讲真话,什么时候是在吹牛皮。” “他人呢?” “度假去了,也许吧。他们和你谈过假期的事吗?” “没有。” “头五年里,每年你有两周假期,自然是带薪的。等成了合伙人,就有三周, 再往后你就可以要什么有什么。公司在韦尔有幢木结构的别墅,在马尼托巴的一个 湖畔有幢小木屋,在大开曼岛的七里滩有两套度假公寓。这都是不收费的,不过, 你得提前预订。合伙人优先,但合伙人中也有个先来后到。公司上下的人都特别爱 开曼群岛,那真是个国际性的逃税圣地。我想米利根这会儿正在那儿,没准正戴着 水肺潜水呢,还美其名曰干公务。” 在一门税法课上,米奇曾听说过开曼群岛,知道它们在加勒比海的某个地方。 他正要问清确切地点,但还是决定自己去查明白。 “就两个星期?”他问。 “哎,不错。那有什么问题吗?” “倒不是。纽约的那些公司至少有三星期。”那口吻仿佛一位不知度过多少奢 侈假期的评论家在对假期评头论足。其实,他差远呢,除了三天蜜月旅行,以及一 次横穿新英格兰之行,他还不曾度过什么假,更不用说出国了。 “另外还有一周假,不过不带薪。” 米奇点点头,似乎是说那还差不多。他们离开了米利根的办公室,继续参观, 在各个地方都受到热烈欢迎。 一小时前,凯·奎因把孩子留给了保姆和佣人,到“皮博迪”和艾比共进早中 饭。凯像艾比一样,也是在小镇长大的,大学毕业后,嫁给了拉马尔。拉马尔在范 德大学攻读法律时,他们在纳什维尔住了三年。拉马尔挣了许多钱后,她便辞了工 作,14个月里就生了两个孩子。既然职也辞了,生孩子的大业也完成了,她大部分 时光便泡到了园艺俱乐部、乡村俱乐部、家长与教师联谊会和教堂里。虽说有那么 多钱,日子过得富裕,她照例端庄贤淑,不娇不艳。不用说,不论丈夫有多大的功 名成就,她是铁了心要一如既往了。艾比与她交上了朋友。 吃过面包和鸡蛋,她们坐在酒店的门厅里,一面喝咖啡,一面看鸭子在喷泉池 里嬉游。凯提议浏览一下孟菲斯城,再到她家附近吃顿迟中饭。也可以买些东西。 “他们提到过低息贷款没有?”她问。 “提过,头次见面就说了。” “你们搬过来后,他们就希望你们买房子。刚离开法学院,人们大多买不起房 子,因此,公司就以低息贷款给你,但抵押权归公司所有。” “怎么个低法?” “我也不清楚。 我们搬到这儿已有7年了。打那以后,我们买了两次房子。反 正很划算,真的。不管怎么说,公司也要你有个家,这可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这又是为什么呢?” “有几个原因。首先,他们想吸引你到这儿来;公司很挑剔,通常只招收他们 想要的人。不过,孟菲斯可不是人人都争着来的地方,于是他们就得提供更多更好 的待遇。其次,公司十分苛求,尤其是对年轻律师。他们工作强度大,常加班加点, 每周要干80个小时,在家的时间很少。这对夫妻双方都不容易,公司对此很清楚。 他们的理论是:有牢固的婚姻才有快乐的律师,快乐的律师才会有高效率。说到底, 根本的一条是赚钱,不停地赚钱。” “还有一个原因。那些男人们——全是男人,没一个女的——对自己的富裕很 是得意。所以,公司中每个人的穿着打扮、言谈举止都应当有富翁的派头。要是哪 个律师还住在公寓里,这对公司来说是很不体面的。他们希望你拥有一座房子,五 年之后,再换一座更大的房子。要是下午有空,我带你到几个合伙人家去转转。看 了他们的家,你是不会介意每周干80小时的。” “这我早已习惯了。” “那很好。不过,法学院的情况与这儿的情况是无法相比的,税收季节,他们 每周有时要干100多个小时。” 艾比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她对此很有感触。“你工作吗?” “不。我们大多不工作。钱有的是,我们也就不必非得工作不可。再说,丈夫 是顾不上照看孩子的。当然,要是你想工作,那也并非什么不许可的事。” “谁不许可?” “公司。” “我倒希望不是这样。”艾比暗自重复着“不许可”这三个字,不过也没太把 这话放在心上。 凯呷了一口咖啡,看着池中的鸭子。一个小男孩从母亲身边走开了,站在喷泉 池旁。“你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凯问。 “大概过两三年吧。” “生孩子是受到鼓励的。” “谁鼓励?” “公司。” “公司干嘛要管我们是否有孩子呢?” “还是希望家庭稳固呀。谁家刚生了孩子,那可是件了不起的事儿。他们又是 送鲜花又是送礼物到医院里,简直把你当女王看待,可有趣啦。” “听起来公司就像个大兄弟会。” “更像个大家庭。我们的社交全都围着公司转。这很重要,因为我们没一个是 孟菲斯人。我们都是外来户。” “那挺好。不过,我可不喜欢谁来告诉我什么时候该工作,什么时候不该工作, 什么时候该生孩子。” “别担心。大伙彼此照应,相互关怀,公司对这些事是不插手的。” “我倒有些怀疑呢。” “放心,艾比。在公司里,大家就像一家人一样。他们个个都很了不起。孟菲 斯是座很美妙的古城,适于生活、生儿育女。生活费用比大城市低得多,节奏也慢 得多。你们也许想去大城市,可我呢,宁可呆在孟菲斯,不想去大城市。” 凯付过账,她们乘坐奎因家崭新的梅塞德斯轿车离开了“皮博迪”。 餐厅(大伙就是这么平常地称呼它的)位于五楼的西头,下面就是沿河大道。 一排8英尺高的窗户一溜儿嵌在面河的墙上。 河上景色诱人:拖船、轮船、方驳船 穿行河中,码头和桥梁静卧水边河上。 那餐厅是静谧的本迪尼公司那帮有才干、有抱负、称得上合伙人的律师们的圣 地。他们每天聚集在那里用午餐。午餐是杰西·弗朗西斯——一个大块头、性情暴 躁、上了年岁的黑女人——做的,伺候他们用餐的是她的丈夫罗斯福。有时,他们 早上也聚到那儿,边喝咖啡吃点心,边讨论公司的事务;逢到什么特别大的生意或 庆祝收入特好的某个月份,他们偶尔也在傍晚时到那里去喝上一杯。总之,那不是 一般的人可以随便去的地方。 米奇和拉马尔·奎因、奥利弗·兰伯特以及罗伊斯·麦克奈特同坐一桌。主菜 是上等大排,配菜有清炒黄秋葵和水煮笋瓜。他战战兢兢地吃着,时而小心翼翼地 聊上几句,还硬想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这谈何容易。四周尽是德高望重、飞 黄腾达的律师,个个都腰缠万贯,身穿时髦华丽的用餐礼服。置身其中,米奇仿佛 坐在圣地上。幸好拉马尔也在场,他心神才宁静了一点儿。 见米奇吃完了,奥利弗·兰伯特揩揩嘴,缓缓站起身,用匙敲着茶杯说:“先 生们,请安静一下。” 餐厅里顿时静了下来,20多位合伙人一齐面向主餐桌。他们取下餐巾,注视着 客人。每个合伙人的办公桌上都有一份他的档案。两个月前,他们无记名投票,把 他推为头号人选。 他们知道,他天天锻炼,跑4英里的路。不嗜酒,也不抽烟,对 硫化物天生过敏。他有辆蓝色马自达,有个疯母亲,她曾经一刻钟内三次动手伤人。 他们还知道,哪怕在生病的时候,他也从不服比阿斯匹林更烈的药。他们知道他渴 望工作, 如果要他干,一周干100个小时他也不在乎。他们都很喜欢他,何况他一 表人才,体魄强健,既有聪明的头脑,又有运动员的身材,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 “大家知道,今天我们请来了一位特别嘉宾米切尔·麦克迪尔。他即将以优异 的成绩毕业于哈佛——” “听呀,听呀!”两个哈佛校友嘀咕起来。 “没错, 谢谢。 本周末,他和妻子艾比作为我们的贵宾下榻‘皮博迪’。在 300名学生中, 米奇将以前五名的优异成绩毕业,许多单位争着要他。我们希望他 能来我们公司,不用我说,诸位会在他离开之前跟他聊聊的。今晚,拉马尔和凯夫 妇宴请他们,明晚由我请客,请各位务必出席。” 凯最爱去的是东孟菲斯一家别致的时髦餐馆,那是阔少们经常光顾的地方。餐 馆里吊满了数以千计的蕨类植物。自动电唱机一味地播放着60年代初期的乐曲。台 克利鸡尾酒斟满高脚玻璃杯。 “一杯足够了。”凯告诫说。“喝酒我可不怎么行。” 她们要了洛林糕,品味着台克利酒。 “米奇喝酒吗?” “很少,他是个运动员,特别爱惜身体,偶尔喝杯啤酒或葡萄酒,烈性酒从来 不沾。拉马尔呢?” “也差不多。不过,在法学院那阵子,他简直是掉进啤酒桶里了,可他太胖了, 不能再喝。公司对酗酒深恶痛绝。” “这一点倒是深得人心。不过,他们管这些干嘛?” “因为律师见了酒就像吸血鬼见了血,他们喝起酒来,像鱼喝水似的。酗酒可 把从事这个职业的人给坑苦了。干他们那一行,压力太大,太紧张,也就是说,他 们时不时得喝上几杯提提神儿。这帮家伙也不是滴酒不沾,但他们能适可而止,健 康的律师才能拼命地工作,赚大钱,你瞧,又是赚钱。” “我想,那倒也合情合理。米奇说没有一个人跳槽的。” “这个公司相当稳定,我们来这儿的七年里,没一个离开公司另谋他就的。他 们给的钱多,对雇员又是那么关怀备至。他们可不招收有私人收入的人。”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他们不聘用有其他收入的律师。他们要的是穷得丁当响的年轻人。这关系到 忠诚与否的问题。要是你只有一个经济来源,你将会对这一来源全力以赴。公司要 求绝对忠诚。拉马尔说,跳槽的事,提都不曾有人提过。他们各自都过得富足愉快。 真要是有谁想跳跳槽,他可是再也找不着一家有这么高薪水的公司了。他们会不惜 一切代价把你和米奇吸引过来的。他们对付高薪很自豪。” “为什么没有女律师?” “他们曾经也试着找过一个。她可真是个难缠的女人,把这地方搅得不得安宁。 大多数女律师走起路来都一副盛气凌人、要干仗的架式。难对付着呢。拉马尔说他 们害怕再雇用女律师,因为要是她不努力干活,他们也不能撵她走路。实在拿她没 招儿。” 洛林糕端上来了,服务员再来斟酒时,她们谢绝了。餐馆里如云的蕨类植物下 面,拥塞着上百名年轻的职业人员,餐厅里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自动电唱机里传 出斯莫基·罗宾逊柔曼的歌声。 “我有个好主意,”凯说,“我认识一位房地产经纪人。我们打个电话给她, 看看房子去。” “什么房子?” “你和米奇的呀。她会让你看几套价格适中的房子。” “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价格叫适中呀。” “差不多总在1万到1.5万吧。上次一个新来的律师在橡林区买了一幢,我记得 就是那么个价。” 艾比身体前倾,几乎是自言自语地问:“那一个月得付多少?” “我也说不准,不过你肯定付得起,大约每月1000美元,或许再多一点。” 艾比看着她,吃惊得直咽口水,曼哈顿那些狭小的公寓,租金是它的两倍呢。 “给她打个电话。” 果然不出所料,罗伊斯·麦克奈特的办公室的确是间可以眺望壮观风景的“权 势办公室”。它位于四楼的一个拐角。这位任事合伙人请米奇在沙发边的一张小会 议桌旁坐了下来。一位秘书被打发去煮咖啡了。 麦克奈特问米奇对孟菲斯之行印象如何,米奇回答说,挺不错的。 “米奇,我想把公司的待遇跟你明确一下。” “好的。” “头一年的基本工资是8万,通过资格考试之后,再加5000。这5000不是奖金, 是加薪。考试定在11月份,因此你夏天的大部分时间得好好复习。我们有自己的复 习课程,还有合伙人对你进行个别辅导。这主要是在上班时间进行。你是知道的, 大多数公司逼着你干活而指望你抽空自学。我们可不这么干。本公司至今还没有谁 考砸过,我们也不担心你会破这个例。工资起初是8万,六个月后加到8.5万,干满 一年, 升到9万。另外,每年的12月份还能拿一笔奖金,数目根据一年所创的利润 和表现而定。去年,普通律师的平均数是9000美元。你也晓得,法律公司与普通律 师分享利润是极罕见的。关于薪水有什么问题吗?” “第二年以后呢?” “成为合伙人之前,基本工资每年大约增长10%。工资也好,奖金也好,都不 是铁定的,得视表现而定。” “够公平的。” “你也知道,你买房子一事对公司至关重要,既能使家庭更稳定,又能增加声 誉,我们很关心这类事情,尤其是对普通律师。为此,公司提供低息抵押贷款,30 年期限,利率稳定。如果几年后你决定把房子卖出,这一切优惠条件也就取消了。 这是一次性交易,我们只支持你头一次买房,往后就得靠自己了。” “利息多少?” “只要不和国内税收局发生冲突,能低到多少就低到多少。目前市场利息大约 是10%或10.5%。我们想必可以按7到8给你。我们替几家银行做事,他们会帮这个 忙的。有了这么高的薪水,贷款是没有问题的,实际上,必要时,公司会以担保人 身分签合同的。” “那真是相当慷慨了,麦克奈特先生。” “这对我们至关重要,何况我们又没丢失一分钱。一旦房子选好了,余下的一 切手续都由我们的房产部门去办,你就只等搬进去好了。” “拜尔车怎么说?” 麦克奈特格格地笑了起来。“我们大约在10年前增设了这项待遇,事实证明还 是挺诱人的呢。是这么回事,你挑选一辆拜尔车,小型的,我们租赁三年,交你使 用。停车费、保险金、维修费全由我们付。三年后,你可以以展销价从租赁公司买 下。这也是一次性交易。” “挺诱人呢。” “当然。” 麦克奈特看了看记事簿。“我们还承担雇员全家的全部医疗及牙病费用。怀孕、 体检、镶牙等等,一切均由公司付费。” 米奇点了点头,但他并未为这点所感动,这种做法在不少公司中很普遍。 “我们有一个谁也比不了的退休计划。你每存入一元钱,公司就拿出两元来, 不过这有个条件, 你至少得存基本工资的10%。比如说,一开始你的年薪是8万, 头一年你存8000,公司再加1.6万。一年后,你的8000就成了2.4万。纽约的一个金 融专家专门处理这笔钱。去年我们的退休保险金净赚了19个百分点,挺不错吧。存 上20年,45岁时你就能成为一个百万富翁,正好可以退休。这也有个说法:假如你 中途不干,存不到20年,那你只能拿回本金,别的什么都拿不到,利息一分也没有。” “听起来相当苛刻嘛。” “一点也不。实际上,相当慷慨,找找看,还有哪家公司会以二配一。据我所 知,一家也没有。这是我们自己照顾自己的一种方法。我们有许多合伙人50岁退休, 有些45岁就退了。这没什么严格的规定。有人干到60多岁,70多岁。各人视自己的 情况而定。我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保证一笔丰厚的退休金,而且让人们有条件 选择早退休。” “现在有多少退休合伙人?” “20来个。你时不时能在这儿见到他们的。他们喜欢来这儿吃午饭,少数几个 人的办公室还保留着。拉马尔同你谈过假期的事吗?” “谈了。” “很好。要早点预约房间,特别是到韦尔和开曼岛。飞机票要自己买,住公寓 是免费的。我们在开曼有很多生意要做,往后会时不时派你去那儿呆上两三天,这 里的事一概不用烦。这些出差旅游不算度假,每过一两年就能轮到一回。米奇,工 作起来我们玩命地干,因此深知闲暇的价值。” 米奇点头赞同,想象着正躺在沐浴着阳光的加勒比海滩,边吮吸着菠萝汁,边 观赏着身着三点式比基尼的女人。 “拉马尔提到过应聘金没有?” “没有,不过听起来倒挺新鲜的。” “如果你来我们公司工作,我们交给你一张5000美元的支票。我们希望你用这 笔钱添置新衣服。你穿了七年的牛仔服和运动衣,也许没有多少西服可以替换,这 我们清楚。仪表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我们要求我们的律师穿得考究、正统。虽然 没有统一着装规定,不过,你会知道如何穿得得体的。” 他是不是说5000美元?5000美元买西装?眼下米奇一共才有两套西服,一套正 穿在身上。 米奇愣愣地坐着,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有什么问题吗?” “有。大公司一向臭名在外,人们叫它们‘血汗工厂’,那里的普通律师头三 年被关进图书馆,淹没在枯燥无味的研究之中。我可不愿那么干。我并不在乎做应 当做的研究工作,我也深知自己是个垫底的人物。可我不愿意替全公司做研究,写 摘要。我想跟真正的客户打交道,处理真正的问题。” 麦克奈特聚精会神地听着,等着用背熟的话来回答。“我理解,米奇,你说得 对,在大公司这的确是个问题,不过在这儿就不成其为问题。头三个月,你除了复 习考试之外不用干什么活儿。考试一完事,你就开始干法律方面的事。公司将把你 配给一个合伙人,他的客户也就是你的客户。你要替他做大部分的研究工作,自然 还有自己的,偶尔也会请你协助别人写写摘要,搞搞研究。我们想让你干得快快乐 乐。公司的跳槽率是零,我们为此自豪。为了不让工作脱离正轨,我们不惜做出额 外努力。要是你与合伙人不能和睦相处,我们就给你另找一个。要是你发觉自己不 喜欢搞税法,我们会让你试试证券和金融。选择权在你。公司很快就要投资一大笔 钱在米奇·麦克迪尔身上。我们想让你干出成绩。” 米奇呷着咖啡,搜肠刮肚想问点什么。麦克奈特先生扫了一眼记事簿。 “搬迁费全由我们支付。” “那要不了多少钱,不过就租一辆小货车。” “还有什么问题吗,米奇?” “没有,先生。我想不出什么了。” 任事合伙人麦克奈特收起了记事簿,两肘支在桌子上,身体前倾。“米奇,我 们不想催你,不过希望你尽快给我们一个答复。你要是另有他就,我们就得继续找 人面试。这又是个很费时的过程。我们想让新来的律师7月1日前正式上班。” “让我考虑10天行吗?” “好的,就是说3月30日以前会有答复?” “当然,不过我会提前同你们联系的。”米奇告辞,走出麦克奈特的办公室, 只见拉马尔正在外面的过厅里等他。他们约好7点钟一块吃晚饭。 ---------- 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