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篇 盗贼头子 个子不高、青筋暴露、手指纹花的老人坐在很旧的电子管电视旁,漫不经心地 看着电视女播音员。 “现在向您转播最近内务部部长的新闻记者招待会。”女播音员怀着深厚的感 情在说。 “由于这些坏警察的存在,任何地方也不会有安宁。”纹身老人不满地说,然 后很难过地从干瘪的沙发上站起来,拨到另一个频道,那里正在演着一个苏联的老 侦探片《行家侦探》,兹纳缅斯基大尉正在审讯一个小男孩,一定是个好孩子。然 后,他又拨到第三频道。然而,又是不走运,正播《人与法》这一节目。莫斯科警 察局中校,此人头发特亮,就好像抹了油,津津有味地用那种听着都能使人心脏停 止跳动的细节,讲述着一次例行的英勇战役:在俄罗斯首都消灭了一个犯罪团伙。 “见鬼去吧!”老人用鬼话骂人,“真倒霉!肮脏的国家。不论到哪儿,到处 都是狗毛气味……” 走到电机旁,他很生气地按了一下键子,图像聚力一点,从突出的屏幕上消失 了。 当然,可以看录像来开开心,多么奇怪,他又打开了这个古老的电视机,但一 个影片如果已经看了二十遍,也就无快乐可言了。然而,在这个离最近的城镇还有 六十多公里的地方,即使是劣质的出租录像带也没有…… 阿列克赛。尼古拉耶维奇。那依琴柯,就是他。他站了起来,压制住上过“十 年制学校”这种人的自然气忿,走到窗前,神经质地卷起薄纱做的窗帘。在热乎乎 的充满阳光到处是灰尘的小院里,一个人也看不见。前面有一给毛的产蛋鸡来回跑 着。张着翅膀,弄得尘土飞扬,还有两只公鸡,一只小的,一只老的,正为自己和 自己尖尖的通红的冠子和精美的尾巴而自豪,两只漂亮的公鸡相互看着。带有明显 的不友好的表情。 “呜、呜、呜,公鸡,张开翅膀了……”很难说这双重含义的词指的是谁,或 者是鸡笼子的主人,或者是蓝色屏幕上刚才的主人公。 盗贼头子在特威尔斯州的这个小村庄也住两周多了。他非常便宜地就租了质量 很好的一栋房子中的几个房间,又花很少很少的钱就雇佣了这位上了年纪、已掉了 牙的穷女主人服侍他,给他打扫房间、洗衣服、做饭…… 尽管最新的情况明显地对他不利,但他看上去还是特别的平静,甚至很自信: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就去湖边钓鱼,在郊外的森林中采第一批蘑菇,把不同种类 的小树林中的木材分开,而在周六,通常在乡下的浴池洗个澡…… 有时,为了不让别人看见,他一天三四次到“鸟笼子”式的厕所里拿出手提电 话,拨只有他一个人才知道的电话号码。确实,通话的语言通常是独特的。因此, 老太太——他惟一经常交往的人——从这样的谈话中什么也听不明白。 阿列克赛。尼古拉耶维奇很坚决地通知所有的电话用户,因为他想尽快召集一 次聚会,以进行他觉得很重要的论证,勾画前景,最后暗示,好像应该把那些钱打 开,但他打电话去的那些人,很固执地称,最快也得八月末才能来。他们说再提前 怎么做也不行。用这种方式交谈时,谨慎的科通不时地看着窗上的小维。仔细地往 外看是否有外人来了。但他很幸运,在这个被人们和上帝都忘记的小村子里,谁对 他都不感兴趣。 确实,一个很难看的、上了年纪的地段警察,戴着上尉肩章的一个男人,典型 的脏兮兮的慢性病酒鬼,他长着红红的有点僵硬的、好像是鹿皮的脸,剥了壳的淡 紫色的鼻子,还有那种没有教养的农村牧民的粗鲁的风格。可话又说回来,农村的 这位警察好像也没注意这位刚来的、应当引人注意的房客。使他感兴趣的是更重要 的东西,那就是红甜菜做的自酿酒。这种酒是房东老太太每周五用一种很奇怪的仪 器,用很高超的技术酿造的,因为这位老太太从年初开始就没有开过退休金。 阿列克赛。尼古拉耶维奇拉开了窗帘,就走进了属于自己的安静天地:闷热的、 散发着条气的房间。这个房间是按照农村那种审美观点,用极简单的办法布置的。 带有球体的铁床、蓬松的枕头、房东已故的亲属的许多照片,国内战争年代的布杰 诺夫式的钢盔,芬兰战争时期红军指挥人员的“陀螺”和‘“标志军衔的横杠”, 栽绒,这些东西在破除个人崇拜之后已在苏联青年中普及。 在侧面,正好在房东已故大夫和儿子的相片中间(前者还是在赫尔辛一高列就 已牺牲,后者是在科雷姆斯基集中营失踪的) 挂着一个不大的漂亮姑娘的相片。蓬松的头发,极其讲究的、很高雅的,但在 那时还有点幼稚的面部特征,有点棱角鲜明的,还是少年的肩膀…… 这就是侄女娜塔莎,也就是阿列克赛。尼古拉耶维奇在这密林深处惟一牵挂的 人。看不见她,他会感到非常的苦闷。 当然,在娜塔莎被偷之后,他早就经历了第一次精神压抑,还有她母亲——柳 德米拉。鲍里索奇芙娜的死,也给他造成很大的打击。怎么办,如果世界是按照弱 肉强食的规律而生存,为所有人哭,眼泪是不够的。真的是令人吃惊,由于侄女的 理由,阿列克赛。尼古拉耶维奇竞相对比较平静。因为这种事两年前已发生过一次, 而当时他比现在着急多了。然而什么事都没发生,一切都顺利地过去了。确实,帮 助来自于根本就没有预料到的地方。是秘密的“十三处”的职业工作人员给予的帮 助…… 科通完全坚信,侄女不会发生任何事。女孩只不过是钓地上钩的诱饵,希望他 能够上钩,只是他不会像鲫鱼,这个池塘的公子哥,那么贪婪,那么着急就上钩的, 那是鲶鱼和梭鱼,这一当地水库的主人非常冷静地把诱饵从鱼钩上摘下来(在最近 这段时间,当老贼迷上钓鱼时,他就喜欢类似的比喻)。但苏哈列夫要是拆开鱼群 ……但这只是对他自己有害,因为这样的话他就不会得到他想得到的东西。 不知为什么,他自觉不自觉地回忆起“十三处”的那一位警官,柳特……好像 他叫马克西姆。其实也没什么,虽然有一段时间把他送到“事务所”了,好像他是 一个不错的小伙子,难怪娜塔莎爱上了他,并给住在铁窗里的他寄信!是的,侄女 对这个美男子、聪明人确实是动倩了,但反过来,他也感受到对她的一种特殊的感 情,大概类似于那种年轻的学校教师对最有天分的、活泼的女学生的那种感情。 盗贼头子卷起左手的袖口,廉价的香港手表的电子表盘指到晚间五点半。而在 莫斯科,有一位受人尊敬的权威人物在七点之前等着他的电话…… 科通在夹克衫旁边的口袋里摸到手提电话,就走到院子通往厕所的狭窄的小路 上,小路在高高的草地之间境蜒曲折,他走进去了,打开厕所生锈的锁,拿出电话 拨了号码。 阿列克赛。尼古拉耶维奇已经用纹花手指按键的时候,突然从街上传来了汽车 发动机的声音。这不可能不引起人的警觉:在那里,沿着小村庄开来一辆汽车,是 农庄主席那辆被打破的吉普车。他从房东那儿买了自酿酒,现在正从中央庄园回来。 老贼很快地把电话藏起来,小;动地打开小门,往外一看,但是他所看到的不 由自主地使他颤抖起来。 在歪歪斜斜的、 由于下雨而变得灰蒙蒙的栅栏边停着一辆圆型的、黑色的“M 一5”轿车,该车的漆和格闪闪发光,车棚上有天窗和细细的天线。夕阳那斜射的、 不明亮的光映在凶猛的轿车那不透明的天窗上。 有谁能比科通更清楚呢, 通常坐这种车的人不是匪徒, 就是警察,再则就是 “事务所”的人。 突然,老人的脸变得极为可怕,他立刻从浸胶防水雨衣里面的兜里掏出马卡洛 夫手枪,他打开了枪上的保险,把厕所的小门又打开了一点,蹲了下来。他慢慢地 抬头,从里面爬出来,藏在刺李高高的树丛后,爬着穿过花园,在这里把枪指向了 汽车那面。 大概在这种情况下惟一正确的计划就是这样的:到栅栏边,悄悄地爬过栅栏, 然后飞快地跑到树林里…… 怎么,又不是第一次在菜园子里跑了,然而在权威的盗贼生活中,所发生的情 况更坏。 他还没来得及到达栅栏,而栅栏后就是救命的小树林了。突然,在他背后,在 他脚下的地面上躺下了一个黑东西。科通突然一转身,举起手枪,但他没来得及射 击,他的腿被打了一下,于是就像烧蓝的“风笛”,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掉下来 摔在地上。 “阿列克赛。尼古拉耶维奇。您又差点没把我打死……不应该这样迎接客人!” 在盗贼头子面前站着马克西姆。亚历山大罗维奇。涅恰耶夫,也就是那位外号 叫柳特的人,就是这个人,他在几分钟之前还在回想着呢…… 他们在湖边交谈着。太阳几乎要落山了,低低的云风景画般地被柔柔的光照耀 着。岸边松林新奇别致地交织在一起,根茎的下面沙子轻轻地落下来。青蛙发情地 叫着,鱼在岸边扑通扑通地跳着,在水面上留下了一个个圈形的波纹,而疯狂的老 鼠几乎分成两队,在温暖的空气中胡闹。 基本上是柳特说,而科通在注意听,有时连声说是,但最多还是怀疑地摇头, 总之,盗贼头子不太相信别人。 “我录了和扎沃德诺依的谈话,”涅恰耶夫从日袋里拿出带有录音带的录音机, 在录音带上录制了对米特罗法诺夫审讯的情况,然后他打开了开关。 阿列克赛听了很久,并且很注意,但一点也没对录音做出评论,但是,他那种 不相信的态度有点渐渐地消失了。 但最终他还是问;“如果这不是在森林里录的,而是在苏哈列夫的别墅呢?” “如果你不相信就和我一起去。”当然,柳特非常清楚老人所处的这种处境, 因此他没为他所提的问题而生气。 “到警察局?到检察官那儿?到苏霍伊那儿?” “如果我想把你交到警察那儿,那我就不是一个人来了。”对方反驳道。显然, 像通常那样,他很难从逻辑上拒绝了。 “而你为什么来的?就是为了把这一切通知给我吗?”盗贼头子不明白。 “我觉得,您是惟一能帮助我的人。”从前的克格勃军官真诚地回答道。这个 秘密组织从前的工作人员立刻就明白了,承认这一点听起来至少是很荒谬,很奇怪。 “是……这……这么回事啊,也就是说……在苏霍伊那儿?” 那依琴柯的脸突然变得无法理解。 “结果就是这样,他再也没有熟人那里可去了。”马克西姆等待地看了一眼对 方,现在谈话已进行到极点了。 “噢……噢……”盗贼头子神经质地用细细的、由于尼古丁而变得发黄的手指 揉了一下满满的‘它玛丽娜“香烟,”而检察官说什么了?“ “他说,方案有两种:第一,钱在苏霍伊那儿,而第二……”柳特做了一下不 大的,但相当有意义的停顿,“在您手上,不在扎沃德诺依手里,他不相信波兰人 把钱拿走了,顺便说一下,我也和他们一样。” 盗贼头子嗯了一声:“他总是这么让人能理解。这个检察官,而你怎么认为钱 是在我这儿?或者是在那个有踏板的马——苏霍伊那儿?” “反正是在苏哈列夫那儿……”马克西姆慢慢地、几乎是一个音节一个音节说 的,尽量在老人的脸上猜到反应,而科通的眼睛完全是不可理解的,因此他继续逻 辑推理,“对他是有利的,他只借用了波兰‘事务所’的手就消灭了自己的生产, 为了他的人,扎沃德诺依不付钱给你,间接地,是从他的口袋里。然后在波兰人来 了之后,他拿了钱,并试图用它们在这里,在俄罗斯组织生产。这对苏霍伊是有利 可图的。结果,现在他不受任何人限制,而把一切都推到和他有协议的波兰人身上。 他牺牲了小的,却得到了大的,一亿美金,而主要是完全的自由。” 阿列克赛。尼古拉耶维奇没看对方,吸起了烟,他眯着眼睛,聚精会神地看着 远方河岸的景色,老人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瞳孔变成了显微镜的一点。风从科通 理得很短的头发上吹走极细的烟圈,烟卷在无声地阴燃,烟灰掉在了浸胶防水上衣 的防水布上,但老人甚至都没把它抖落到地上。 沉默持续的时间有点过分了,但柳特也不好先破坏这种寂静。“白玛丽娜”吸 完了,烟卷头掉下来了,只是在这之后,老贼才用狮身人面像那种不生气的表情很 感兴趣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一切呢?” 涅恰耶夫自然没有预料到这么简单同时又是这么复杂的问题。但他还是准备回 答这个问题…… 讲述是简短的:年表、事实,没有任何自己的评价。检察官把他放到有刺的铁 丝里“保存起来”,又从那里把他放出来,就像从仓库里取出忘记的东西;伞和手 提包一样……而现在他已别无出路。 “我明白,你是能履行诺言的人,在领导面前你有誓言,又有责任感,而领导 先是利用了你,就像利用了一个廉价的妓女,然后又把你扔到了水注,而当你又有 利用价值时,就重新把你拾起,对你所做的一切是一目了然的。”阿列克赛。尼古 拉耶维奇用某种平淡出奇的声音在评判着,“明白,我倒是明白……而你自己如何 看待这一切呢?” “我反对所有这些游戏,从前我认为检察官是惟一正直的人,而结果呢,他却 是那么个卑鄙小人和恶棍,就像所有其他人一样。”马克西姆很诚恳地承认。 不自然的微笑使老人薄薄的、没有血色的嘴唇有点扭曲。 “那么你到我这儿来,就是为了把这一切通知给我吗?” “我到您这里来,是为了另外的事,”涅恰耶夫不知为什么没看对方,而看着 录音机,‘“我完全受人的愚弄,就像两年前一样。 因此我觉得,我们现在有共同的利益……我不希望您的侄女是这场游戏中的牺 牲品,大概对我来说,她是惟—一个能使我感受到某种特殊感情的人。正是这一点 把我们连在一起……而以后,所有这些情况之后,我又得知了有关‘俄罗斯性亢进 剂’的情况……这不仅仅是一种麻醉剂,这是控制人的一种方法。“ “可能。”科通平淡地回答。而柳特看了他一眼,在想,老贼从来没有像现在 这样,他像知道能立刻改变一切秘密的人。 这时,他突然想起了,在汽车里还放着一本录像带,如果相信扎沃德诺依,慈 爱的伯伯就应该看这本录像带。 “阿列克赛。尼古拉耶维奇,您可以找到录像机吗?”柳特突然对老贼感兴趣 地问。 这个仪器科通那儿是有的。 “抬起左脚,现在举起右手,拍巴掌。” 毫无疑问,这些命令是苏霍伊发出的。柳特的记忆力特别的好,他已经永远地 记住了苏霍伊的声音。 马克西姆还没有看过“俄罗斯性亢进剂”的牺牲品,所以他不眨眼地盯着屏幕。 尽管图像不太清楚,但娜塔莎听话的机械动作还是立刻就收到马克西姆的眼睛之中。 无论是科通,还是柳特,都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她了,几乎有两年了。看来, 最好还是别看见她才好…… “现在表演一下狗叫。”看不见的驯兽员在下达着命令。 “汪、汪、”姑娘非常清楚地发出这声音,因此听起来非常的可怕。 科通把眼睛转向一边,屏幕死一般的发亮的光点映在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因 此,它显得更为可怕。科通像猛兽一样发怒了。假如苏霍伊在此的话,他立刻就会 把这个恶棍吞下去。 而在电视里还在播放着机械的、残酷的、无能为力的东西,这点已证明了最坏 的怀疑:“瞧,怎么样?她会做一切。而你说,为了什么目的,为了什么……她是 幸福的,并且什么也不去想。因此,为这一感觉,她将去做让她做的一切事情,并 且她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生活了,因为任何明白什么是真正幸福的人,永远也不想 不幸福……可以不把她关起来,把她放到牧场去,和牛、鸭、鹅放在一起。但用不 了三天,她就会跑来求我们,让我们再给她点‘俄罗斯性元进剂’,你明白这是什 么意思吗?” “什么?”老人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毫无疑问,这个问题是米特罗法诺夫 提出的。 “扎沃德诺依在说。”涅恰耶夫解释道。 “我自己知道……”老人很困难地呼吸着,回答道。 而录在录像带上的可怕图像还在继续着…… “什么?” “这就是一切。这就意味着一切:一切就是这么简单。用不看去打倒谁,给他 喝点药面,他就自己倒下了。” 柳特还仍然保持着自制力,而刑事犯的权威者却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好像从 他的目光中电视屏幕已加热过度,就要爆炸了…… 突然,在电视机里出现了谁的后背,然后侧过身去,又出现一张脸,于是马克 西姆认出了扎沃德诺依,他一定没弄错。 “而如果我让她脱去裤衩,她会脱吗?” 盗贼头子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总之,她会的。如果你木怕,你就试试看。” “而我应当怕谁呢?” “听着,娜塔莎,或者像在那里告诉你的……把裤衩脱下来…… 科通首先忍受不了这种自愿上钩的折磨。他使劲地按住了定时控制台的按键, 关上了电视。 “你说,这个畜牲在树林里?”他凶狠地问道。 “是的,在‘常备发射点’。”柳特回答道,这时他已逐渐清醒了。 盗贼头子突然站起来。 “走……到池那儿去。” 涅恰耶夫坐在方向盘后面问自己,为什么北沃德诺依要把这个录像带给慈爱的 伯伯看呢? 但是他没有找到答案…… ------------------ 坐拥书城 扫描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