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最后一天终于到了。 第三天。一过了午夜十二点,许多人就来到海边。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就 连小孩子也在其中。每个人身上都背着四方形的网篮。一个个穿得鼓鼓的动作迟 缓的黑影浮现在篝火中。到底哪来的这么多人哪? 凌晨三点。我甚至觉得整个镇上的人全集中到海边来了。到处都是人、人、 人。没有人开口,一片静默无语,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死寂。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大哥坐着问荣治。 “和海猫一样,人类凭直觉也可以感觉到鲱鱼群即将到来。大家等的就是现 在。你看,那边的海面上不是有许多海猫正盘旋着吗?” 凌晨时分,透着微光的海面上,遥远的海面上,无数的海猫交错地盘旋着。 听得到它们此起彼落的尖厉叫声。 “那些海猫是带领鲱鱼靠岸的,鲱鱼总是跟随海猫。” 荣治的声音显得和平常很不一样,声音中充满自信。 “是到箸别的海岸吗?” “嗯,对!没错。” “你能保证吗?” “嗯,嗯,对啦!” 海滩上黑色的人群,发出呜呜的低鸣,一边移动着。大家全注视着海面。 “快看!阿政,是鲱鱼,来了啊!” 荣治站起身说道。 “来,来!拜托!快来吧!” 大哥也站了起来。 海猫成群交错盘旋着的海面上,像是打翻了牛奶似的,染成了一片雪白。天 空只透出一点微光,像释放出磷光似地闪烁着银色的光芒。海面滚滚地高涨起来, 宛如涌起了一座乳白色的山一样,一路朝着海岸前进。海浪变成银色,一波波地 打向岸边。 海猫把嘴伸进海里。 “喔” 站在岸上的人群们忍不住也出了声。 “来,来,来!” 大哥喊道。 “快来呀!” 我、母亲、大姐和大嫂也一起喊着。 宽幅约五十米的乳白色海浪,滚滚地蠕动,海猫也跟着飞向岸边。 会来,会来,啊——终于来了! 才这么一想,银色的浪带竟然掉头转向左边,画了个S 型,绕到箸别那里去 了。 “啊!别走!停下来!” 大哥踮起脚尖大叫。 对站在岸上的人群而言,不管鲱鱼进到哪一张网,都算是丰收。他们的欢呼 声响彻云霄,像是地鸣。 到底游到哪里去了?我们的网域吗?还是隔壁的呢?我屏息凝视着。 海水的咸味轻轻拂过鼻尖。 建网旁固定着一艘协船,船上待命的船夫,会在鲱鱼将入网的那刻,立即举 起卷在桨上的席子打暗号。可是,此刻我看到打暗号的竟是隔壁网域的船夫。 “啊” 我们全发出了悲鸣。滩上的人群一窝蜂地跑向隔壁的网域。从现在起,就连 吃饭的时间也没有了。因为挑网篮的工作即将展开。 邻网的渔船陆续出动,协船也乘浪前进,而渔众们更是奋力地摇着桨前去支 援。是大丰收。 大姐“哇”地蹲在地上大哭。 母亲咬牙切齿,眼眶中充满了泪水。 我没有哭。我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个下场。我望望大哥。 大哥凝视着远方,一脸受尽侮辱似的表情,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然而 眼角却淌下了一行泪。 “阿政,不好意思啦!” 荣治做了个悲哀的表情,低头对大哥说。不过,他才不会难过呢!隔壁的网 域也是荣治家的,对这场大丰收,他哪有不高兴的道理啊? “阿荣,有没有刀子?” “没有啊。” “如果现在有一把刀的话,我一定跳到海里把隔壁的网给切了!那么一来, 鲱鱼也会流到我的网域来了。” 大哥说着,脸色开始发白。 “没办法了,都怪我们运气不好。” 母亲摇摇头。 “是不是我们的声音没有传到爸的耳里啊?” 大姐仍啜泣着。 大嫂叼了支烟,点上火,看来她的戒烟祈愿已经结束了。大哥摘下那支烟, 抽了一口后说道: “阿荣,这回让我学到不少教训,我实在是太天真了。” “你别这么说,我可没有恶意。现在鲱鱼不是来了吗?就差那么一毫米,只 是运气差了点嘛。下次鲱鱼铁定是阿政的。” “开什么玩笑!谁还要搞这玩意儿?” 大哥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捂着脸。 每个人都沉默无语。突然间,周围的气氛突然开始紧张起来。岸上的人群都 停下了手边的工作,瞬时安静之后,接着又开始骚动起来。 “喂,阿政!快看哪,鲱鱼群好像又回来了!” 荣治一边注视着海面,一边低声说道。 大哥依然低着头。 海猫盘旋在海面上。无数的海猫贴着海面,发出咪呀咪呀的叫声,交错飞舞 着。尚未全亮的天空下,海面上再次像打翻了牛奶般地被染成一片雪白,滚滚地 蠕动着。 海猫飞散在空中。 “大哥,是鲱鱼呀。鲱鱼来了!” 我摇着大哥的肩膀大叫。 大哥站起身。 荣治抱住大哥的肩,大喊: “会来,你看,朝这边来了!这回铁定是阿政的。是你的鲱鱼了!” 银色的小山起起伏伏地靠近。 鲱鱼的鳞片在海中闪闪发亮。 地鸣又开始了。 “大哥,来了!朝这边来了啊!” 我觉得腿都软了。 “来!来!来!来!” 大哥叫得比刚才更大声。 鲱鱼群形成将近一百米宽幅的银白大浪逼近。来、来,直线前进!地鸣得厉 害,像地震。我几乎快站不住脚了。 来了!来了!大哥! 我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可是我想笑。一笑,泪水便流进了嘴巴。 大哥,成功了! 一定错不了的!进来了!确实进来了!不过,为了慎重起见,我一直注视着 协船的船夫。 四周一片寂静,只听见海浪的声音。 船夫高高地举起席子旗。 进来了!进来了! 整个岸上轰然响起“喔——”的胜利欢呼。 “万岁!万岁!万岁!” 大哥和荣治抱在一起,我也抱住他们两个。 母亲和大姐互拥,大姐和我互拥,大哥和大嫂互拥,我们五个人团团抱住, 边笑边流泪。 “大哥,太棒、太棒了!” 我楼紧大哥。 “奇迹啊,是奇迹!” 大哥抱起我团团绕圈,露出欣喜的表情。 “妈,对不起,让你操心了。” 大哥抱住母亲,拍拍她的背道歉。 “好了,反正结果是好的,其他的就别多说了。恭喜你,太好了。这样我也 才有脸去见你爸。” 母亲双手捧着儿子的脸,像是看到了依靠一样。 “都是托爸的福,是爸爸保佑我们成功的喔!”大姐说。 我们母子四人,朝着渐白的天空呐喊: “爸爸,谢谢你!我们成功了,成功了!” “恭喜你,阿政。我就说我打包票保证的嘛!” 荣治的眼里也盈满泪水,他和大哥又再次紧紧相拥,并交换了微笑。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交替的协船划向海中央。 年轻的渔众们划得很快。从远方一看,八支桨的划行,如同一支桨一样,动 作整齐划一。 划呀!划呀! 嗯呀嘿、划呀! 嗯呀,用力划呀! 喔——划呀!划呀! 喂——喂——用力嘿! 嘿,划呀,喂,划呀! 喔——划呀!划呀! 清晨时分的海面上,传来雄壮的划船歌。 一回神,才发现篝火早已燃尽,而大哥仍然在祝福的人群中哭笑的。 朝着勿忘草色的水平线,船舶无止尽地歌唱着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