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后记 清晨六时许,从钏路出发的夜行巴士终于靠站。在暖气过强的车内待了一夜 的我,仍然睡眼朦胧。我胡乱地扛起一路相伴的重量级背包,慌忙地下了车。冰 点下的冷空气,一下子把我从迷糊中唤醒。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我要在札幌车站换搭电车前往小樽,那是一个我曾于数年前造访过的充满浪 漫色彩的小城。记得那回正值圣诞节,我在风雪中走过久闻的运河道、玻璃工厂, 以及一间间充斥着观光客的土产店。这回,我一抵小樽便要毫不犹疑地跳上前往 祝津的市内公交车,我的目的地只有一个——旧青山别邸——我此行最迫切寻访 的地点。 当公交车驶离喧嚣的小樽市内,渐往港口方向前进之后,车窗外宁静且陌生 的景色,令我几乎要否定掉我曾来过小樽的事实。不同于被规划成观光重地的小 樽市内,祝津地区充满着柴米油盐的日常味道。车内的乘客也多是当地人,上街 买菜的主妇、外出散步的老人,还有怀抱稚婴的老妇。我一身旅人的行头在公交 车内倒显得有些突兀。若不是因为《兄弟》一书,小樽于我的印象也许永远仅只 限于数年前的匆匆一瞥。 我在祝津三丁目的车站下车,按着地图步行前往旧青山别邸。沿路百姓人家 的屋顶,厚厚地积着昨夜的残雪,路面也因低温而结着冰。我战战兢兢地走在滑 脚的小径上,心想:我即将看到矗立于百年樱树下的歌碑;我即将踏入大正时代 因鲱鱼致富而兴建的豪华宅第了;我即将去印证所有关于鲱鱼的故事了,我的心 情也逐渐紧张起来。当敞开着的黑色铁门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我竟没有一脚迈进 的勇气,像是在等待主人的应允似的,站在铁门外裹足不前。未久,铁门的那头 走来一位手持雪铲的老伯,他面带微笑地看了看我,问我要不要进去。我说明来 意之后,他指着入口左方的庭院对我说:《石狩挽歌》的歌碑就在这里呀!快进 来看!洁白的雪地里,黑亮的歌碑显得格外迷人,百年樱树像护卫似地巍然矗立 在旁。我想起书中末章的情景,于是举头望了望天,一片万里无云的晴空,可惜 无缘得见鲱鱼阴。园内除了老伯沙沙的铲雪声外,几乎没有其他半点声响,我像 闯入了一个无声的静止的世界一样。遇到这位和气亲切的园丁,我原本紧张的心 情,全化成了对这片土地的好奇,于是便开始和他攀谈起来。“我在这里见过中 西礼先生好几次喔,他那首《石狩挽歌》写得真棒,小说里鲱鱼的事也写得很好。 像我们这种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人读来很有感觉的。对了,你从哪里来的?”“我 是台湾来的留学生,在大阪念书。”“哇,不得了!大老远地跑来啊?那我好好 地来给你介绍介绍。”说着,他铲雪的手便停了下来,开始热心地讲述豪宅兴建 的故事,并且领着我巡览其精华之美。然而此刻的我,突然想起因鲱鱼而输了一 切的礼三一家,于是一个叹息不经意地溜出了口。 告别了旧青山别邸后,我打算碰碰运气,看看能否一睹鲱鱼的真面目,于是 来到一家据说是由当年守鲱鱼小屋而改造成的餐馆。拉开年代久远的木门,映入 眼帘的是和一般餐馆没有两样的普通桌椅,抬头一看屋顶上的梁柱才发现,那又 黑又亮的巨梁果然是如假包换的古董。老板看我好奇地东张西望,于是亲切地带 我到每个房间参观,并告诉我以前网主的房间在哪儿;辛苦的渔众们如何窝睡在 拥挤而简陋的梁间小床上;还不断地介绍这栋已被列入保护范围的古老建筑的历 史。等我开口问老板能否尝得到鲱鱼时,他才笑道:“只顾着说话,我都忘了要 招呼你了。鲱鱼呀?现在多半是进口的,在小樽已经不多了。今天没有新鲜的进 货,不过冷冻的倒是有,用石头烧烤的话味道还不错喔。”于是我生平第一次尝 到了鲱鱼的滋味。我无以拿它和任何鱼类一较长短,当淡淡的盐味滑过舌尖的那 一刹那,政之疯狂叫嚣胜利的情景占据了我所有的思绪。 等待回程车时的空当,我信步走到对面的港口看海。太阳暖烘烘地照在我身 上,远处湛蓝的海面风平浪静,几只海猫低空飞过。我屡屡在脑中翻腾的疑问, 似乎藉由此行得到了答案。我伸了一个懒腰,像了了一桩心事般地涌现出一股舒 畅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