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他给了女招待10马克钞票,然后冲了出去…… 天空一片漆黑!电视天线的上空雷电交加。车流在缓慢地行驶,行人们早已躲 进了房子的门洞。 利欧把保时捷汽车开进大门的入口处,然后下了车,缩着脑袋跑到门口。 乌尔苏拉·毕勒尔。门上写着这个名字! 他按了按门铃,听到了脚步声和轻微的咳嗽声。门打开了,他的面前站着毕勒 尔太太。 “您还记得我吗,毕勒尔太太?” “啊,马丁先生!怎么不记得呢?请进来吧。” 她穿着一件绿色的浴衣,头上缠着一块蓝色的浴巾。皮肤上由于刚擦上润肤膏 而闪闪发亮。 “请您原谅,我刚洗过澡。” “我得请您原谅,毕勒尔太太,我想……” 他不做声了。他不再知道他曾经想了些什么,可是他看到她已经变了。这位妇 女,她走路的样子,她的那双眼睛都变了……眉毛已经修整过,指甲也修过,面孔 变得年轻了,不,面孔看上去已经没有忧虑的神色。 这时他已明白了!可是他仍旧提问:“安格拉……她是不是……” “是的。”她点点头。“在三个星期之前……” 她的眼睛刚刚描过,眼里充满了泪水。 “请您原谅,马丁先生……”她用指尖轻轻擦掉眼泪,可是这一下糟了:一道 黑线留在了她鼻子的上方。“您不想进来吗?” 他很想把手放到她的肩上,或者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是呀,对她表示一下亲热, 因为说话有什么用处呢?可是他不敢这样做。他跟着她走进了那个他已经熟悉的房 间。沙发靠墙摆着,墙上挂着一些儿童图画。一张图画上画着一间小房子,房子上 空红日高照,房子旁边有一棵树。另一张图画上画着一个太阳在微笑,阳光下是蓝 色的湖水,湖上浮着一些鸭子。 “是安格拉画的吗?” 她只是点点头。 通向邻室的门大开着。他是在那儿第一次看到安格拉的。里面曾经放过她的床。 现在四壁刚刚粉刷过,空气甩还散发着油漆的味道。 她已经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您知道,马丁先生,我自己也感到惊奇,一切照 样进行下去。没有东西倒塌,没有东西停止不前。我把安格拉房间里的东西全部搬 出,然后把墙壁又重新粉刷了一下……” 她的声音在颤抖。 “也许这样做也很好。我只得这样做,在这种情况下,我只得这样做,您明白 我的意思吗?” “我相信您是对的,毕勒尔太太。” “天啊,她到底做了些什么?安格拉,她是个非常听话的孩子,这点我对谁也 不会讲!她是个非常有耐心的姑娘……只是有一点她从来也不明白:为什么其他的 孩子身体健康,为什么她不可以和他们一起玩,为什么他们取笑她,而她只感到痛 苦,长期地感到可怕的痛苦,感到四肢无力……这的确是最不幸的。她因此受尽了 折磨。” 现在,他终于抓住她的手,并把它紧紧地握住,但他的手马上又松开了。 “可是,马丁先生,是该结束一切的时候了。请您相信我……您知道,我自己 也坚持不住了。这不仅因为那个躺在床上的孩子瘦得像只小老鼠,还因为经济上承 受不了。真是祸不单行。即使协会大力相助,它能帮我什么忙呢?我毕竟没有经济 基础!我得半天工作。要是我除了工作和照料孩子之外还有时间,我会到处奔走, 求助于那些主管部门。我甚至写信给部长。您以为我会得到一个回答吗?没有,根 本没有……” 她发抖了,情不自禁地啜泣起来。她拿出手绢擦眼泪,却擦成了一个大花脸。 “最糟糕的是人的愚昧无知, ” 他耳边响起了路德维希·基费尔的这句话, “而这种无知,就像是一种谋杀。” 事情就是这样!而基费尔想用另外一种谋杀对抗这种谋杀! 他打开住宅的花园门, 这时刚过5点。雨已经停了,地上到处是被狂风刮落的 断枝和叶子。维拉在边房里正把衣服从洗衣机里拿出来。她全神贯注地工作。她想 必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没有,因为她没有抬头看。 “喂,维拉。” 她仍然没有反应。他清楚地看到她穿着一套灰黑色的丝绸衣服,这是她在特殊 场合穿的衣服。 她终于转过头来。“你又回来了?” “对,我又回来了。” “我们最近很少见面。” “这是你的看法吗?” “是的,这是我的看法,但原因不在我身上。” 她生气了。好吧。不过他知道她的脾气:生气过后,她会迅速地平静下来。 “我给你打过电话,”他说谎,“可是没有人来接电话。” “大概是在上午吧。当然啰,那时我已经出去了。” 他去拿放衣服的篮子,以便避开她的责备的目光,但她抢先一步拿走了篮子。 “不要动它!” “能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吗,维拉?我觉得你今天穿得很漂亮。” “我可以告诉你,我在赫尔措克博士那里。” “你又去看他了?”他悲叹道。 “你这目中无人的家伙,总以为自己是中心人物!我去医生那儿不是为了你。 这次是为了我自己的事……是的,我感到有必要到他那儿去,难道不对?” “你感到身体不好吗?” “我感到身体非常好。的确,我从来没有感到身体像现在这样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显出非常严肃的表情。在她的额头上出现了两道凹痕, 它们常常预示着某种激动人心的和异常重要的事情要发生。 “维拉,我求你了,快把它说出来吧。” “好的,我就说。”她一动不动地站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然后脸上终于露 出了他盼望已久的笑容。她说:“利欧,我怀孕了,我们就要有一个孩子了。” 利欧·马丁常常想,我为什么越来越感到恐惧呢?也许原因在于我看望了乌尔 苏拉·毕勒尔,她让我看了安格拉的那些照片,在这些照片上,她的小脸皱缩,像 老头儿的脸。也许原因还在于我让乌尔苏拉·毕勒尔把那份安葬通知单交给我。那 只是一张纸条,在纸条的正面是一张安格拉的照片,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她还显得 健壮,胖乎乎的,脸上露着微笑,活像她画的图画上的太阳。在纸条的背面是一句 祈祷:“上帝啊,让她永远安息吧,愿长明灯给她照路。” 也许就是这些原因使他越来越感到恐惧。他老是在想:要是维拉染上艾滋病毒, 那该怎么办?谁有罪?谁有艾滋病?谁负有责任?是你,你这该死的白痴! 而现在…… 而现在她却说:利欧,我们就要有一个孩子了。 他奔跑着穿过花园。 他觉得自己必须继续往前跑,永远这样往前跑,直至世界的尽头…… 而他不再是一个人跑了。迪特·莱斯纳尔,这影子,不,这陪伴者,又已经出 现了。 “陪伴者,利欧?陪伴者,那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我们是伙伴。” 伙伴?利欧想。你这该死的东西! “跑吧,快跑!快些奔跑!但你靠跑是摆脱不了精神错乱的。” “这用不着你对我说。” 他跑得更快了。他的脉搏突突地跳动,肺里感到刺痛。行人在他身后咒骂着, 他头也不回,眼睛直视前方,跳过断枝和一摊摊的脏水。 “你瞧,利欧,你瞧,现在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不知道,心理学家们用哪些术语来给这样的幻觉下定义的。“歇斯底里引起 的幻觉”?或是“精神分裂症”?两者均有可能。他发疯了。他真的发疯了!可是 他还不至于疯到承认莱斯纳尔的做法是对的。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这时,他大声喊道:“是的,现在 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可是我不会像你一样杀死我的全家。我要找其他的人算账。 我要杀死那些有罪的人。” 这是一间普通的电话亭,就在公园的出口处旁,闪烁着黄色的光。 他的鞋子给污泥弄脏了,污泥上还沾满树叶。裤子的翻边也给弄湿了。公园里 到处可以看到雨后的大摊大摊积水和地毯一样的落叶。他的心怦怦直跳,他解开了 衬衣最上边的纽扣,以便更好地呼吸。 电话间里有滞留下来的刺鼻烟味。在地上有一个纸袋,一只小面包从纸袋里滚 了出来。看来,有人曾想用它喂鸭子,然后把它丢这儿了。电话簿的一半已被人撕 了下来。 不过,他根本不需要电话簿,基费尔的电话号码他记得清清楚楚。 “基费尔。” “我是利欧,路德维希。” “嘿,你也遇到大雷雨了吗?” “是的,遇到了。听我说,路德维希,我把所有的事情再次思考了一下。” 也许他本该继续说下去。对方也没有回答。可是他能感觉得到对方的紧张情绪。 路德维希在不安地等待着。 “路德维希,你打算做的事太多了。” “这我不相信,利欧。” “你应该相信。你一个人是无法杀死两个人的。” “哦,不对!我能杀死他们。只要好好地准备……” “这样也不行,”利欧反驳道。 “还有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又出现了停顿。基费尔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利欧也一样。他还可以拒绝,毕 竟……可是他打电话给路德维希,难道是为了拒绝他吗?不,这样不行。 “听我说,路德维希。我仔细地考虑了一切。我去柏林。你会说西班牙语,你 对马略卡岛的情况比较熟悉,你在那儿也有朋友。这些我都不如你。” “‘我去柏林’,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话很清楚,路德维希。我们根本用不着讨论这个问题。我和你一样。我想, 不,我必须完成我的任务。” “但是……但是你真的考虑过你的任务吗?” “是的,路德维希,相信我吧。还有一点:你听着,必须迅速行动,尽快地行 动……” 在下一个星期的星期五,利欧乘城际快速列车来到了柏林。感到惊奇的维拉在 慕尼黑火车站为他送行。她简直无法理解,利欧为何不乘飞机,而乘火车。他只好 对她撒谎,说他把起程时间提前了,因为真正的原因他不能告诉她:机场对武器进 行严格的检查。 容光焕发的维拉挥手向他告别。她为什么不向他告别呢?利欧终于变得理智起 来,重新振作精神,他甚至想写一篇文化类的报道,写一篇关于柏林的戏剧演出的 报道。除此之外,她在上午甚至还硬拖他到扬·赫尔措克博士那儿去了一次。 “一切都很好,像往常一样,利欧。再抽点血检查一下,好吗?你是知道的… …”维拉对利欧说。赫尔措克需要知道利欧的白血球数目。白血球是免疫系统的守 卫者,赫尔措克数它们的数目,就像森林管理员数鹿的数目一样。维拉一直站在他 的身边,全神贯注地看他数,频频地点头。 “这下你理解了吧,利欧。” 他当然理解了!他觉得她的面孔和眼睛就像一面镜子。有一次或两次,他几乎 精神失常,可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他正扮演着维拉曾经要求他扮演的角色; 他成功地扮演了这个角色,一切都非常顺利。维拉满意了。现在他又来到了柏林, 也许比过去显得有些精神涣散,但总的来说,他又是原来的健康的利欧了。 他走进车站前的广场,出租车从他面前驶过,吐出烟雾;戴着各式各样的头巾 的妇女拖着箱子;两群黑头发的人相互跑到一起,扑到怀里,又是亲吻,又是喊叫 ——他们是土耳其人!这简直像民间节日。 利欧看着这一切,但并没有对这些情景作出什么反应。他虽然经过了长途跋涉, 但压根儿没有感到累。他目光无神;他随意地看着周围,仿佛在看一部电影。他的 新的角色已经开始了:他正在扮演一个进行观察和面部毫无表情的政治谋杀犯的角 色,这人就要出击,然后化为乌有。 他把手伸进上衣的口袋,取出了太阳镜,并把它戴上。然后从牛仔衬衫里掏出 一张活页纸,上面有路德维希·基费尔为他写的那家公寓的名字:卡洛拉公寓。 “这家公寓位于温特赛特大街, 利欧。它离马克斯-克罗纳尔广场不太远。他 就住在那儿。” “哈佩尔?” “是的。还有一点,利欧,一个相当重要的细节:尽可能地乘坐公共交通工具, 切莫乘出租汽车。出租汽车司机对人的记忆力往往很好。” 此时,他从出租汽车之间挤过去。出租车来来往往;旅行者和坐地铁的乘客, 朝他迎面走来:穿着夏装的姑娘们从他身边跑过,自以为很引人注目。其中的一个 金发女郎笑着看他,因为他手里提着他那只旧的深色粗棉布包,动作迟钝,不知所 措。是的,他第一次感到在柏林人地生疏,但是不知怎的,也感到摆脱了一切。 “请原谅,您能告诉我,怎样去温特赛特大街吗?” “温特赛特大街?”一位上了年纪、脸上有许多皱纹、长着一双浅蓝色眼睛的 妇女用敏锐的目光打量着他。“温特赛特大街,啊,是这样的……您有汽车吗?” 他摇摇头。 “那么,您坐公共汽车。不太远了。您也可以乘地铁,不过,乘公共汽车也许 要好一些。”她热情地解释着,仿佛他是一只迷途的羔羊。她的同情使利欧感到高 兴,可是他很不礼貌地迅速转过身,匆匆地继续往前走。真是胡闹,你的箱子里就 有柏林新的市区图。你为何不把它拿出来,而要喋喋不休地问那些老太太呢?学着 点,你这家伙!你得学习!而且要赶快学。 这是德国经济繁荣年代建造的一所非常大的公寓,窗框是砂岩做的,装饰豪华, 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变成褐色。“卡洛拉公寓”这个牌子挂在一排门铃的旁边。 他按了按门铃。内部通话系统发出喀嚓声。然后蜂鸣器响起来了。通向楼梯间 的大厅,由一道饰有黄铜的装嵌玻璃的墙隔开。闪闪发光的玻璃墙与公寓破破烂烂 的外观形成鲜明的对照。 在一扇高大的开着的门前,站着一个男子,其身材和利欧的差不多。这人穿着 一件深蓝色的套头毛线衫和一条深蓝色的裤子。他看上去像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学生。 黑发里已夹杂着几缕白发。他透过自己的无边眼镜,警惕而友好地打量着利欧。 “我能为您效劳吗?” “我想要间房子。” “您预订了吗?” 利欧点点头。 “请问,您贵姓?” “沃尔曼,”他说。“京特·沃尔曼。” “啊,在这里。” 路德维希·基费尔已经做了很好的工作。可是现在情况非常紧急。“我在卡洛 拉为你作了登记。利欧,要是不那么困难,我当然也会为你弄到一张护照。可是时 间仓促,卡洛拉是一家非常特殊的公寓,它不一定坚持要房客出示身份证。你得耍 点花招……” 利欧想起了基费尔曾经给他的指点。“啊呀,”他说,“如果您需要证件的话, 那它还塞在火车站行李保管柜中我的公文箱里。” 那人不动声色地微笑了。“我们为您准备好了12号房间,沃尔曼先生。一间非 常清静的房间。它面向院子。” 的确,这是一间非常清静的房间。透过那扇宽阔的、安装着金灿灿的窗帘的窗 子,利欧只看到一道灰色的水泥墙。墙上饰有一个漆成绿色的花架,上面也的确长 了一些奄奄一息的植物。不过墙毕竟是水泥的,而且也安静,安静得像在一个小岛 上。 利欧把窗关上,拉上金黄色的窗帘,把那只飞机驾驶员用的箱子放到一张很小 的、漂亮的仿古写字台上,然后扑到床上,把双手交叉在脑后。 思考吗?这是多余的。为什么还要思考?坐标已经预先确定,剩下的是按计划 行事。 他情不自禁地想起维拉在告别时的那张喜形于色的脸。可是,这不是谈情说爱 的时候。我知道,探长先生,我们处在“紧急行动阶段”。 当路德维希·基费尔上星期拿出他的那些还被他称为“航海图”的素描画的时 候,利欧一直表现得非常认真。射击目标,周围环境,生活习惯,性格特征——这 一切他已牢牢记住。 “事情根本不像你所想的那样,利欧。仔细考虑一下吧。想方设法把一切记在 心里。” 那张上面写有非常重要的注意事项的纸已不复存在,基费尔已经把它烧了。但 是,那些句子已铭刻在利欧的记忆中。他已经把它们牢记在心了。 放松自己……一个政治谋杀犯——凶手这个词他已经把它从自己的意识里抹掉 了——怎么会放松自己呢?恐怖分子怎么会放松自己呢? 他站了起来,把窗帘拉开了一条缝,迅速地朝外看了一下。这也许变成了他的 一种习惯。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走近写字台,校准了他箱子的密码锁,打开了箱子,取出了市区地图。他摊 开地图,从街道一览表里寻找出马克斯-克罗纳尔广场。——在这里:4-C-D。 4-C-D的确离温特赛特大街不远。 根据市区图来判断,这广场就在一座公园的 附近。 利欧又把手伸进箱子。他取出了手枪。他觉得这手枪比他第一次使用时轻了。 枪管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扳机摸上去虽然陌生,但同时又很熟悉。他打开闭锁装置, 让弹仓滑了出来。 “一枪,利欧!一枪,这虽然很理想,但不会带来任何结果。你必须补充射击。” “补充射击?”他知道这是一句让人泄气的话,他知道,他会克服这种委靡不 振的情绪,可是现在,在这间公寓房间里,面对这支手枪和这张城市地图,情况却 有些不同了。 他再次打开箱子。路德维希并没有告诉他箱子里放的是什么,他把它拿了出来。 那是一张照片,正面是一个微笑着的小孩,反面是一句祈祷。 他久久地注视这张照片,与此同时,他尽量不去想维拉和她肚子里怀着的另一 个孩子。 随后,他拿起打火机,把火苗放到那句祈祷的下面,点燃了那张照片。火吞没 了那一行字:“上帝啊,让她永远安息吧……”他把照片翻转过来。在火苗烧毁它 之前,借助明亮的火光,他看到了安格拉那张可爱的小脸。 外面天已经黑了。汽车的前灯一闪而过。马达发出低沉的声音。在利欧的背后,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火车突突的声音。也许这声音来自夏洛蒂堡火车站。 他本来可以向那个笑容可掬的戴眼镜的人打听一家饭店,但是他并没有去问。 他不了解这个人,也不了解住在公寓里的所有房客。当他交出房门钥匙的时候,房 客们正在看电视,屏幕上出现足球比赛的场面。 离开的时候,利欧用右手按着腰。把手枪留在公寓房间里是万万不行的。因此 他像电影《旧金山的街道》里的迈克尔·道格拉斯一样,干脆把手枪插在后腰上。 可是这样一来,他感到非常不舒服。有一次,这东西擦伤了他的髖骨,还妨碍他走 路。这东西像个异物,令人讨厌地夹住他的身体,就像一个刚被截肢的人的假肢一 样。 现在他看到了一家意大利饭馆。这饭馆油漆成粉红色,非常漂亮。 他走了进去。饭馆里挤得满满的。这里也在放电视。巴伐利亚队同多特蒙德鲍 罗西亚队在进行比赛。看来足球迷并不多,所有的年轻顾客一边交头接耳,一边埋 头吃他们的比萨饼,他们更多地关心他们自己的问题。 服务员把他带到了最后一个角落里的一张小桌子旁。利欧要了萨尔蒂姆博卡酒 和半瓶巴尔多里诺酒。葡萄酒先送上来了,他为此感到高兴,因为在葡萄酒的作用 下,他的体力恢复了,而随着体力的恢复,他的思维也恢复正常了。 现在是10点30分。他感到全身筋骨酸痛,但是这有什么办法呢?反正从这里到 马克斯-克罗纳尔广场已经不远了。他在黑暗中也能找到那家公寓。 路德维希把这叫做“积累知识”,好吧,第一个知识应该是对这个问题的回答: 他是否能够找到哈佩尔的住房。 他匆匆忙忙地边吃饭,边喝葡萄酒,感到头脑里发热。他招呼服务员过来,付 了钱,然后离开了酒店。 在前厅里挂着一面狭长的镜子。他朝镜子里看,看见自己苍白的脸和紧皱的眉 头,活像一个傻瓜。不过茄克衫下面的手枪一点也看不出来,即使他走动,同样也 看不出来。反正他不是迈克尔·道格拉斯。 公寓的确不远了。他向左拐。在街道的尽头,由于没有路灯,一片漆黑,像涸 开的黑墨水。 汽车的灯光在黑暗中浮动,街道上静悄悄的。 他走了一刻钟,然后他发觉,他的猜测是对的。前面就是公园,是他曾经在地 图上看到的那座公园。在地图上,它是像蠕虫一样的一小块蓝色。想必公园里还有 一个湖。 利欧此时朝右边走。在沿街一排房子又高又黑的平面上,四角形的灯发着光。 而在另一边,树木呈现出黑色的轮廓。在高高的天上,挂着黄色的弯弯的月亮。 利欧走近建筑工地的栅栏,犹豫片刻,然后朝公园的方向走去。 马克斯-克罗纳尔广场想必在公园的前面。 在地图上,它看上去像是一个四角 形的小港湾。 在树的后面,有一条通向公园的道路。在灌木的阴影之间,有什么东西在闪耀。 水?的确,这是一个湖。在通向湖的路上,他听到了嚓嚓的脚步声。有人在抽烟, 红色的小光点在动。他听到了轻微的笑声。显然,这是一对情侣。 那好吧,如果狂吻和散步能给人们带来愉快,人们为什么不这样做呢?“积累 知识” ,“紧急行动阶段”——很好,路德维希!可是,在马克斯-克罗纳尔广场 附近,将会发生什么事呢?你知道,过去我在进行这样散步的时候,身边总是走着 莱斯纳尔,如今,你也参加了进来,我们真是成了三个搭档了! 他现在放慢了脚步。 他已经觉察到,屋脊均匀的边缘线折断了。前方更多地露出夜空,在建筑物之 间更多地露出星星。广场到了! 就在他想到“广场”这个词的刹那间,他用手抚摸了一下手枪。这完全是无意 识的,就像是一种反射。大概摸枪的动作也是滑稽可笑的,可是,抚摸那“东西” 毕竟让人感到非常放心。 他停住脚步。 在公园的边上禁止停车,可是那儿却停着两排汽车。巨大住宅区的整个底层被 灯光照得通亮。 从开着的窗子里,传来了隆隆作响的低沉的音乐声。这是摇滚音乐,现在还在 放猫王的音乐?老掉牙了,可是还有许多人在听,有的甚至站在楼房底层长长的平 台上。 他考虑是否应该走进公园的深处,可是他刚来到第一棵树的后面,便又像着了 魔似的呆立着。 三个年轻人从街上奔过。他们当中的那位姑娘摇摇晃晃地在跑,一边格格地笑。 现在,她弯下身子,在行车道当中脱她那双高跟的轻便凉鞋。 一辆汽车亮着灯开了过来。这姑娘的确年轻,19岁,至多20岁,短短的头发和 宽宽的颧骨,这使他想起维拉。这姑娘活像维拉,只不过年轻一些,像是维拉的小 妹妹。其实,维拉也曾和这姑娘一样,醉酸醇地在行车道上从脚上脱下轻便凉鞋。 “希尔德,赶快离开!车子来了,你看到了吗?真拿你没办法。” “我要洗澡!”希尔德喊道。“我要洗澡!” 离利欧不到10米远的地方,她奔跑着踏过地上的落叶。 “你去洗吧!跳到脏水里去吧,扑到那些鸭子身上去吧!”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