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僵尸女》的故事 看守把莫利纳带到了办公室,监狱长要单独提审他,莫利纳害怕得浑身发抖。看守 退出办公室,带上了房门。监狱长打量着面前的犯人,冷冷地问:“莫利纳,你看上去 很瘦弱,出什么事啦?” “没什么,长官,肚子犯了点毛病,不过现在好多了。”莫利纳小心地回答道。 “没什么可害怕的。今天我们要装得象你去会客一样,瓦伦蒂不会产生怀疑。昨晚, 我在家里与你的保人共进晚餐,莫利纳。他告诉了我有关你的好消息,这就是我把你叫 到我的办公室来的原因。” “帕里西先生说什么了?” “莫利纳,好消息哪,你母亲的病大有好转。他向她提及了赦免的可能性……她一 下子变得判若两人了。” “真的?”莫利纳惊喜地问。 “不要哭了?你该高兴才是。” “我是因为高兴才流泪的,长官,请原谅。” “消耗他的体力对你有否帮助?” “第一回倒让我吃了预备的饭。” 监狱长惊异地问:“为什么?一定是搞错了。” “因为他不喜欢吃米饭,而两只盘子盛得有多有少,他一定要我吃多的一份。如果 我不肯吃,他就会怀疑。我知道你提醒过我,特意预备的食物放在一只新的锡盘中,但 他们装了那么多饭,我只好吃了。” “干得好,莫利纳,我要嘉奖你。对搞错餐盘一事我深表歉意。瓦伦蒂的精神怎样? 我们是否软化了他?” “现在最好让他开始健康。要是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他就不能留在牢房里。一旦他 被送进医务室,我立功的机会也就丧失了。” 监狱长点点头,说:“当然。还有一件事——别透露丝毫有关赦免的事。你回到牢 里后,不能露出欢快的神色。你打算怎样向他解释这次的探监?” “我不知道。也许您能提个办法,长官?” “就说你母亲来过了,这话行得通吗?” “不行,长官,绝对行不通。” “为什么?” “因为我母亲每次来总给我带几包食物。” “知道了,我们给你预备一些食品,用同样的方式包装起来,你看怎么样?” “行,长官。” “这样我们可以补偿你吃米饭时所作出的牺牲,可怜的莫利纳!” “呃,我母亲总在离监狱几条街之外的超级市场上购买食品,为的是不必拎着大包 小包挤车。” “等一等,”监狱长推开办公室门,招呼一个看守:“喂,古提雷兹,听着,我给 你一张货单,你拿着去照买一些食品,并按规定的方式包装好。事情必须在半小时内办 完。莫利纳,你口述一下你认为母亲可能会给你带的东西”。 “大包装的番石榴糊……来两包吧;听装桃子;两只烤仔鸡,要热的;一大包糖, 两盒茶,一盒花茶,一盒春黄菊茶;还要奶粉、炼乳,清洁剂……小盒的,不,要大盒 的,布兰科牌,四块香皂,苏维西莫牌的……还有什么?对了,一大罐腌鲱鱼,让我再 想一想,这会儿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瞧,我带来了什么啦?”莫利纳一回到牢房就大声嚷嚷。 “不知道!……你母亲来过啦?” “是呀!”莫利纳确实装得很象。 “真太好了……她身体好些了?” “唔唔,好一点了……看看,她给我们带了些什么?” “谢谢,不过那是给你的。” “请安静些。记住,你正在恢复健康。从今天起,一种新的生活要开始了。床单快 干透了,有这么多食物好吃。瞧啊,两只烤仔鸡……请吃吧,我偏偏又不太爱吃烤仔鸡。 说真格的,你得停止吃牢房里该死的伙食。你很快会好的,至少,试它个一、两天吧。” “你是这样想的?” “不错。” “你真不知道,疼痛一止住,我的肚子一下子空了,象是突然饿坏似的。” “稍等片刻,让我们把话说清楚。我要你把这鸡吃下去,不,把这两只都吃了。不 过有个条件:你不许再去碰看守送来的饭了,那东西使你害病不轻。说妥了?” “行……只是你怎么办?我可不能让你光是坐着流口水。” “不会的,我对冷食并不太感兴趣。” 瓦伦蒂不客气地大嚼起来。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只鸡后,他心里很感激莫利纳。 “莫利纳,仔鸡的味道好极了。我们还有足够两天吃的东西。” “对,现在你睡一会儿吧,可以帮助你痊愈。别再象以前那样,废话连篇了,会影 响你消化的。” “莫利纳,你想睡吗?” “多少有点。” “临睡前还缺少一项节目。” “我在这儿可是个被认为已经腐化了的人。” “别开玩笑了,现在我们得讲个电影故事,这正是今晚我们还没做的事。” “啊,让我想想……” “你还记得有类似《歌女》这样的电影吗? 我最喜欢听这样的故事。” “当然,我知道好多个怪异的电影故事,《德拉科拉》,《狼人》。” “还有什么?” “还有《僵尸女》。” “就听这个:听片名就挺精彩的,是美国片?” “是的,那是我多年前看的一部电影。电影是怎样开头的?……噢,是的,我记起 来了。” “故事说的是一个纽约姑娘,她乘着一艘汽船来到加勒比海的某个岛上,准备与未 婚夫完婚。 船刚靠岸,姑娘就听到了阵阵鼓声,不由得心荡神移起来。未婚夫正在岸上等候她 的到来,随身还带来了一列队由鲜花装饰的双轮驴车。其中两辆车上坐着一群乐师,他 们在一架桌子模样的乐器上用棍棒敲打出了美妙柔和的曲调,甜蜜的乐声象是一个个肥 皂泡先后爆开似的妙不可言,先前那鼓声早已消声匿迹了。 “姑娘随着未婚夫来到远离城镇的乡村住宅。未婚夫是个外貌悦人的青年,脸上挂 着常年不息的微笑。但不知怎的,人们可以隐约地感到,他的性格相当软弱。因为他迎 亲回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未婚妻介绍给他的男管家。男管家约摸五十来岁,是个 法国人。他让未婚夫签署两张有关把香蕉船运出海岛的文件,未婚夫要他等一会儿,但 他硬是要立刻签好不可。未婚夫含着仇恨的目光盯着他,手颤抖不停地签完了字。 “在接风宴会上,人们举杯庆贺这对新人。 来自甘蔗园的两个黑人带来了小桶啤酒,向主人表示敬意。男管家见了他们后,横 眉竖目地顺手操起搁在一旁的斧头,劈碎了啤酒桶,桶里的酒哗地一下子全流洒在地上。 姑娘大惑不解地转身对着未婚夫,似乎在询问他这种歇斯底里的行为究竟是冲着什么而 来的。然而他只是一个劲儿地向男管家频频点头,表示赞成他的举动。未婚夫还举起一 杯果汁,向站在他前面的岛民敬上一杯,因为次日清晨,只要他和姑娘在岛上的政府办 公室签了文件,他们就算正式结婚了。当夜,也就是结婚前夜,姑娘必须独自在屋里睡 觉。未婚夫声称要到岛上最边远的一个香蕉园去,面对雇农们表示谢意,另一方面是为 了避闲,保护她的名声。 “这天晚上,月色美极了,庭院里的热带植物在月光下别具一番风情。姑娘忍不住 想环视一下家园。她穿过了起居室,走进了餐厅。她曾两次看到未婚夫的像片镶在折叠 镜框内,可是与像片并排的另一个镜框却是空的。她兜遍了屋里的其它房间,最后走进 了一个女人的卧室。她开始动手翻起所有的抽屉来,想找到镜框里空缺的像片。但是她 一无所获,只在壁橱里发现了满满一橱的上等进口衣料做成的女式服装。就在这时,姑 娘听到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的声音,一个影子在窗上一闪而过,这下可把她吓得不轻。她 急忙走出房间,来到庭院内,只见一只小青蛙跳进了池塘内。于是她想,这也许就是方 才听到的声响,而那影子一定是在微风中摇动的棕榈树。她继续朝庭院尽头走着,因为 屋里的空气是那么令人窒息,而外面的晚风又是如此沁人心肺。她走着走着,又听到了 响声,好象是人在走动的脚步声。 她猛地一个转身,但是一块乌云遮没了明亮的月光,庭院里一片黑暗。遥远的地方 则隐隐约约传来了不祥的鼓声。一个影子从她打开的那扇门一闪,进了屋。可怜的姑娘 吓蒙了,一时拿不定主意是站在院内呢,还是跟着进屋?最后她趴在窗上往里看了起来。 房内虽说很暗,但由于姑娘紧贴在窗玻璃上,还是看到一个高大的轮廓在移动,一双苍 白的手不停地触摸着房里的各种小摆设。影子又滑出了屋子。片刻后,脚步在院内重又 响了起来。姑娘吓得毛发倒竖,拼命往爬满墙头的葡萄藤后面躲藏。乌云驱散了,月亮 又钻了出来,庭院里重新亮堂起来。姑娘圆瞪双眼,一眼不眨地望着已经挡在她面前的 那高大的身影。 只见影子身披一件长长的黑色风衣,一头披到腰间的乱蓬蓬的金发,显然多日没经 梳理,那张埋在乱发之中的脸苍白无色,原来这是一个僵尸女。僵尸女呆视着姑娘,伸 出双臂要来碰她。姑娘一步步地往后倒退,可没意识到后路已经断绝,紧靠着她的背是 一排密密的树篱。等她知道自己己被逼入绝境时,姑娘发出了一声可怕的尖叫。而僵尸 女还是张着双臂,朝她逼来,姑娘终于吓昏了过去。就在这危急关头,一位上了年纪的 黑人妇女及时赶到,一把揪住了这可怕的僵尸。 “姑娘醒来后,发现自己早已被黑人女管家拖到了床上。女管家长得既高又胖,头 发全灰白了。她宽慰姑娘说,刚才她所目睹的一切,只不过是她做的一场恶梦。第二天 清晨,女管家就来为姑娘梳妆打扮,把姑娘的黑发编成了一根大辫,还精心往她头上插 了一圈本地的鲜花。等打扮完毕,女管家将陪姑娘乘上了一辆小马车,去镇公所与等候 在那儿的未婚夫履行结婚手续。姑娘边让女管家梳头,边问她未婚夫昨晚到哪儿去过夜 了。女管家竭力掩饰满脸的惊慌,尽量用轻松的口吻告诉她,男主人只不过是去问候边 远种植园里的雇农们。姑娘明白了这一定是一种黑人的宗教仪式,她有些惋惜自己没能 耳闻目睹这个地方的风俗和音乐。女管家听了她这话,惊恐地望着她,连忙说她最好永 远避开这些东西,因为这些宗教仪式有时充满了血腥气,因为……女管家说不下去了。 姑娘问她这是怎么啦?于是她讲起了当地流传的还魂尸的故事。 “据说很多年前,种植园里的一些雇农决定起来造反,因为主人们不择手段地剥削 他们。种植园主们闻讯之后,叫来了岛上的巫医头目,要他用一种特制的毒药杀死那些 造反的雇农。雇农们尸骨未寒,巫医又使他们复活,把他们变成了还魂尸。结果每到香 蕉收获季节,还魂尸就整夜地干着苦活,没有任何怨言,因为他们尽管身受磨难,却不 会说话。每当月光照在他们身上,你可以看到涟涟泪珠从他们的脸颊上滚落下来,但他 们己丧失了任何意志,只会服从和受难。 “姑娘听着,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便问女管家有没有女僵尸这回事。女管家 巧妙地转开了话题,回答她说,这不可能,因为女人干不了这么重的农活。姑娘又追问, 她的未婚夫怕不怕这种事。女管家回答说,他当然不怕,但是他得迁就一些迷信思想, 为的是能与雇农们友好相处。所以,他得在新婚前夜出外去接受巫医的祝福。 “新婚之后,夫妇俩相亲相爱,倒也过得十分美满。有天晚上,他们都上床睡觉了, 远处的鼓声阵阵传来,最后把他们吵醒了。姑娘只感到一阵寒颤在她背脊上下蠕动,使 她不寒而栗起来。丈夫聆听着远处的鼓声,脸色骤变,原先的平静一下子荡然无存,他 再也无法安睡,接着就起身下了床。姑娘什么也没说,她纹丝不动地躺着,象是在沉睡。 其实,她竖着耳朵,细听着丈夫的动静。她听到食柜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随后 什么声响也没了。过了良久,仍不见丈夫归来,她决定起来去看个究竟,结果发现他醉 得不省人事地横躺在安乐椅上。她迅速地用眼睛扫视了一遍屋里所有的家具,看到有个 敞开了门的小柜,狭小得只好放一个酒瓶。丈夫身旁还有一瓶酒,正好喝去了一半。姑 娘很纳闷,不知这酒从哪儿弄进来的。据她所知,整个屋里是不藏一滴酒的。她还注意 到柜内的酒瓶底下压着一束信件和照片。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把丈夫拖进卧室,设法让他 振作起来。她对丈夫说,她爱他,以后他不会再孤独了。丈夫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重又 睡着了。姑娘也想再睡一会儿,但看到丈夫醉成那样,她的心情烦乱极了。她突然意识 到了男管家劈碎啤酒桶的举动是何等正确。她披上了长睡衣,想再去看那小柜子,因为 那些照片引起了她无穷的兴趣。但当她再次走到那儿时,小柜的门已经关上,并上了锁。 这是谁干的?她环顾四周,到处是黑暗与寂静、只有依稀可闻的鼓声。 “第二天清晨,丈夫把她推醒,还给她端来了早餐。他兴致勃勃地告诉她,今天他 准备带她去海边兜风,对昨晚发生的事,他竟忘得一干二净。她不由得受到丈夫情绪的 感染,爽然应允了。在热带海滩上,两人痛痛快快地玩了一整天,直到夜幕垂落,他们 才乘车返回家。在经过一条山脊上的路时,姑娘看到在火红的夕阳的照射下,不远的地 方有一幢很旧的英国式建筑,看上去很漂亮,也很神秘,因为房子几乎完全被草木覆盖 住了。姑娘说,她很想有一天开车去那儿玩玩,她不明白好端端的房子为什么没人居住。 丈夫好象十分紧张,粗鲁地叱喝说,永远永远也不许她走近那房子。结果,一天的欢乐 付之东流,姑娘的心情重新烦乱起来。她发觉一提起那房子,丈夫就那么地紧张不安, 这不由得又增加了她心中的疑团。 “回到家里后,丈夫先去淋浴了。姑娘趁机把他脱下的衣服搜索了一遍,最后在他 的裤袋里找到一个钥匙圈,上面只有一把小钥匙。她直奔小柜,试了试,锁果然打开了。 她打开柜门一看,里面又有一瓶柯尼克牌白兰地。这是谁放的?从昨晚起,她片刻未曾 离开丈夫身旁,肯定不是他去放的。酒瓶下面有些信件,署名的是丈夫和他的第一任妻 子,原未这是他俩的情书。信件的下面是些照片,上面有丈夫和一个女人的合影。这个 女人是不是他的前妻?姑娘似乎认识这女人,她个子长得非常高大丰满,长长的金发, 其中一张肖像照片使她突然记起了:无神的眼睛,有点不知所措的眼光……这就是在恶 梦中追逐她的疯女人……她猛地注意到沐浴间的水声停了,丈夫会当场抓住她在乱翻东 西的!她赶紧收拾好,关上柜门,口到了卧室。果然丈夫已经在里面了,他正裹着一块 大浴巾,冲着她微笑呢。 钥匙还在她的手中,怎么办?她借口要帮他梳头,支使他去浴室拿木梳,等他一转 身,就趁机迅速地把钥匙放回了他的裤袋内。 “几天过去了,丈夫每天在半夜时分下床,因为他睡不着觉。姑娘不愿把事情挑明, 天天装着酣睡,一等到第二天清晨,就把他拖回床上,因为到未了他总是神志不清地瘫 倒在安乐椅上。 姑娘每次总要检查一下酒瓶,但是每次都是满满的一瓶。究竟是谁把酒瓶放在柜中 的?姑娘不敢询问丈夫。每天傍晚,当他从种植园归来时,见到她在家等他,总会显得 无比地快乐。可是一到夜晚,听到鼓声,他就必然心神不宁,非得喝到醉得不省人事不 可。有一次,她见丈夫出外去了,就同男管家聊天,设法问起了这件事。但男管家长长 地叹了一口气,告诉她,丈夫与那些雇工之间存在着许多棘手的问题,正等待解决,等 等,等等。 “一天,用完茶点,丈夫与男管家又要到最边远的种植园去。由于路远,准备第二 天归来。 趁此机会,姑娘打定主意步行去那幢荒芜的房子看看。约摸下午五时左右,火球似 的太阳已经不太炙人了。丈夫他们一上路,姑娘也随之离开了家。她摸索着通向那房子 的路,不料迷了路。夜幕降临了,她总算来到了能眺望到那房子的山脊上,但她拿不定 主意,究竟是回去还是继续往前走。最后,好奇心战胜了一切,她还是向那座房子走去。 突然,她看见房子里亮起了灯光,走近一看,原来屋里的桌上点起了一枝蜡烛。姑娘鼓 足勇气推开了门,并仔细往里打量,角落里置放着一个伏都教神坛,上面插着好多点燃 的蜡烛。 神坛上有个洋娃娃,黑发,衣服与她结婚时穿的一模一样,一根针刺过了娃娃的心 脏。姑娘吓得几乎要晕死过去,她转身就想逃出去,但去路己被堵死,门口站着一个庞 然大物似的黑人。他眼珠突出,赤着上身,下面穿了一条破破烂烂的裤子,正用一种失 常人的眼神呆呆地瞧着她。她绝望地尖叫起来,但这个其实是还魂尸的黑人仍一步步地 向她逼近,并象上回庭院里的僵尸女一样,伸出了双臂。姑娘又尖声地嘶叫着,逃进了 隔壁房间,死命地锁上门。屋里一片漆黑,一扇窗子几乎被丛林般的植物严严实实地覆 盖着,只有微微星光勉强地透进屋内。借着微光,姑娘己慢慢适应了黑暗,她发现这房 间里有张床,床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原来正是僵尸女,恐惧使她的叫喊也一下子 窒息了。僵尸女缓缓地起身,开始朝她走来!这锁得象棺材一样的房间已经没有任何办 法可以脱身了,姑娘吓得真想当即倒在地上死去。忽然窗边传来了一个声音,命令僵尸 女住手,回到床上去。……这又是那好心的黑人女管家。女管家叫姑娘不要怕,她马上 进屋来保护她。姑娘开了房门,女管家身后站着那巨人般的黑人,但他已俯首贴耳了。 女管家叫他往后要照顾姑娘,不许伤害她,他都一一应诺。那个头发蓬乱的僵尸女也乖 乖就范了。女管家温柔地扶着姑娘的肩头,陪着她乘上了一辆驴驹驾驶的马车回到了庄 园。一路上,她原原本本地向姑娘叙述了这说来话长的家史,因为姑娘已意识到,那个 一头金发披散到腰间的僵尸女就是她丈夫的前妻。” “我插一句话可以吗?”瓦伦蒂问。 “要说什么?讲吧。” “我情绪很低沉,很难听进你讲的故事。我想,故事最好留着明天讲,行吗?这样 我们就能说说话了。” “行。但你想说些什么呢?” “我要谈的事与我的女朋友有关,我是多么为她担惊受怕,因为她处于危险之中。 可是,那个我渴望收到她的信、渴望着见她的并不是我的女朋友,此时此刻我在想念玛 尔塔,我整个身心都在想她……想她能紧贴着我。因为玛尔塔是真正能挽救我的人,因 为我觉得自己象个死人一样。我发誓我有这样的感觉。” “说下去,我听着。” “我想求你做件事,不过我怕你会笑话我。” 瓦伦蒂还是迟疑不决。 “不会的,我为什么要笑你呢?” “如果不麻烦的话,请点上蜡烛,我希望你按我口述写封信给她,现在我要是用眼 睛,头就发晕。” “怎么啦?除了肚疼外,你又有什么病啦?” “没有,只是身体太虚弱了。今天下午,我试着写信,但这纸总是让我感到晕眩。” “好,你就开始口述吧。” “‘亲爱的玛尔塔,你接到这封信……一定会觉得奇怪。我感到……孤单,我是那 么地需要你,我想和你谈谈。我想……贴近你,我想要你……对我说……一些安慰的话。 我在牢房里,不知道现在你在哪儿?……不知道你有什么感觉,在想些什么,或是需要 些什么?……如果我不寄这封信,我也得给你写,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让 我们谈谈吧……因为我害怕,害怕不向你坦露点心思,内心会有什么东西垮掉。’你把 信给我念一下。” “如果我不寄这封信,我也得给你写。” “请再加一句,‘但我会寄的。’”“‘但我会寄的。’还有吗?” “‘我无法适应殉道这一念头。我感到愤怒,我不想当殉道者,此刻我想知道,整 个儿事情是不是我犯了一个大错误……他们折磨我,但我仍然没有交待什么……我甚至 根本不知道同志们的真实姓名,于是我仅仅说出了他们的化名,警察也根本摸不着头脑。 然而我的内心却受着一种折磨……我不应该永远呆在这牢房里……我现在明白了,玛尔 塔……我只是害怕,因为我病倒了……我有一种恐惧,极怕死去,怕一切就此结束了, 怕生命只剩下这么一点时间。但我认为,我不应受到这种报答。我办事一向慷慨,从未 剥削过他人……我从懂事起就开始斗争……反对有人剥削我们的同胞……我一向诅咒各 种宗教,因为宗教混淆了人们的思想,阻碍他们为平等而斗争……我现在渴望一种正义…… 神圣的正义,我乞求世界上有个上帝……’莫利纳,上帝的开头字母请大写。” “好吧,说下去。” “有个能见到我、帮助我的上帝,因为我想有一天能重新在街上行走。我希望这一 天能尽快到来,我不想死。可在我的脑子里时常闪过这样的念头,我将永远、永远不能 再碰碰我的女人了,我实在不能忍受这一点……每当我想到女人,我的脑海里只有你。 能想到你也在想我,这对我实在是一种宽慰……当你用手在抚摸自己的身体时,你得假 设那是我的手……若真是这样,对我将是一种何等的宽慰……我的一部分至今和你同存, 对吗?同样,你那肉体的气息仍在我的鼻孔里……我的十指尖下也还保留着对你的皮肤 的感觉……我似乎已铭刻在心头了。你明白我的话吗?……但有时,我觉得这牢房里除 了我之外,什么也不复存在……孤单一人……” “是,‘我……孤单一人……’继续说吧。” “……什么痕迹也没遗留下,我们共同度过的幸福,和你在一起的那些夜晚、下午 和早晨的快乐,现在对我来说,已变得毫无价值可言,相反地在与我作对……因为我想 你想得发狂,我所感到的只有孤独的折磨。我身上那令人作呕的气味……我不能洗澡, 因为我病得那么重,身体那么虚弱,冷水也许会使我患上肺炎。我感到了死亡的恐惧, 我从骨子里感到这一点……我内心的折磨告诉我,一切都完了,这种痛苦是我在世界上 最后一段经历……我说这话时就象个真正的基督教徒,好象以后将有另一种生活在等待 我似的……但我已没什么可等待了,你说是吗?” “我能否插一句?”莫利纳抬起头来对瓦伦蒂说。 “什么事?” “呃,其实,我们还是可以努力一下的……” “努力什么?说吧。” “我能帮你洗身子。瞧,我们可以在壶里热水嘛!我们早就有了两块毛巾,用一块 毛巾涂上肥皂,另一块微微沾湿,吸掉肥皂沫,你擦前身,我帮你擦后背。” “那我的身子就不会这么痒了?” “对。我们可以一个一个部位轮流着洗,这样你就不会着凉了。” “你真愿意帮我洗?” “明摆着的嘛。” “什么时候?” “如果你想洗,现在就行。我来烧些热水。” “煤油是你的,白白糟塌你的东西了。” “没关系,在烧水时,我们可以写完信。” “把信纸给我。” “为什么?” “莫利纳,给我就是了。”瓦伦蒂接过来就把信扯得粉碎。 “你干嘛把信撕了?” “这事咱们别再多说了。” 第二天,瓦伦蒂睡得很晚才睁开眼睛。 “早晨好!”莫利纳招呼说。 “什么时候了?” “10点10分。” “真不敢相信这么晚了。” “唔唔,他们开门送咖啡时,你翻了个身又睡着了。你总算好好地休息了一下。” “是的,我感到好多了。” “很好。站起身来,看看感觉怎么样?” “不,你要笑话的。” “笑话什么?” “你会看到某种东西,某种健康男人的东西,尤其是他早晨醒来,有点精力的时候。” “一次勃起,呃,那是健康的……” “你能不能朝别处看?你让我觉得害羞极了。” “好吧,我闭上眼睛。” “多谢你那些精美的食品,要不,我身体永远好不了。” “我煮些水,给你沏杯茶。” “不,听着,我不能把你的东西吃个精光。 再说我已经好了。” “这没什么了不起。我妈妈又开始给我送东西了,所以不成问题。” “可我心里不安呐。” “为什么你总把问题想得那么复杂?” “那好吧。” “你去上厕所,我煮茶。等你回来,如果愿意听,我接着讲僵尸女的故事……想知 道以后发生的事吗?” “想,不过我得学习了。身体好了,我要看看能否读些书。” “真是个狂热分子。” 瓦伦蒂迫不及待地捧起了书本。 “瓦伦蒂,你怎么老在叹气?” “莫利纳,没办法,书上的字老是在眼前晃动。” “我早对你说过了,身体太虚弱,早餐你只喝了点茶,拒绝吃我建议的面包和火腿。” “是这样的吗?” “我知道会这样。午饭后,你睡个午觉,随后再试试能否读书。” “这样太懒惰了。说来你也不信,我真想在床上多躺一会儿。电影后来怎么样啦? 给我一点面子吧,”“你知道我现在最好干什么吗?把土豆放进锅里去煮,它们不容易 熟。等会儿我们再开一听橄榄油罐头,熟土豆上倒点油和盐,再加火腿肉,没什么比这 更滋养人的了。” “快讲吧,故事怎样啦?” “好吧,好吧,不过等等……这玩意儿怎么不亮了……好,亮了。我们上回讲到哪 儿了?” “女管家在回家的路上把全部故事告诉了姑娘。新郎和第一任妻子相亲相爱,美满 地生活过。 然而这幸福的婚姻却始终被蒙上了一层阴影:他得严守一个秘密,年幼时,他曾亲 眼目睹过父亲犯下的罪孽。他父亲是个无所不为的家伙,他两手空空来到岛上,发了横 财,到头来却把雇农们视如草芥。雇农们实在忍受不了,想起来造反,父亲得知后赶紧 叫来本地的巫医。有一天晚上,巫医把所有带头造反的雇农召集到最边远的种植园,说 是要开个会替他们祝福。天真的雇农们信以为真,就都去了。就这样,他们当场一个不 剩地被巫医用一种特制的毒箭射死了。他们的尸体被拖进了丛林之中,几小时后,他们 一个个地睁开了眼睛,变成了活死人。巫医命令他们站起来,果然,尸体慢慢地站起了 身,眼睛瞪得大大的。他们按照巫医的指令,手拿着大砍刀,整夜整夜地割着一串串香 蕉。父亲发出了恶魔般的狂笑,他派人用许多干枯的甘蔗茎搭起了草棚,白天就将僵尸 堆在里面,一到晚上又唤他们出来割香蕉。他的儿子亲眼看到了父亲以这种方式积累了 巨笔横财,成了一岛之主。儿子长大后,到美国去读书,并与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同学结 了婚,把她带回了海岛。起先,第一任妻子曾使他感到幸福快乐。老父亲死后,丈夫决 定辞掉巫医。他派人把巫医叫到宅邸来,自己却到最边远的种植园,用木桩钉死了所有 的出入门,到处洒上了松节油,一把火烧掉了草棚。还魂尸全被烧焦了,可怜的僵尸总 算终止了苦难。 “这时,巫医来到丈夫的宅邸,等候着主人召见。丛林中的长筒鼓鼓声阵阵,向他 暗示了那儿正在发生的一切,他决定恫吓女主人,口口声声说要在路上伏击她的丈夫, 然后干掉他。那位高个子的金发妻子绝望了,只要他能放了丈夫,她答应给他任何东西 ——钱和珠宝。巫医那邪恶的双眼把她上下扫了个遍,然后说,挽救丈夫的性命只有一 条路。他把浸过毒药的匕首放在桌上,威胁说,她若出卖他,他就用它刺死她的丈夫。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丈夫回来了。他透过敞开的窗子,正巧看到他俩呆在一起,妻子已 半裸着身子,嘴里还在说她要离开丈夫,与巫医一起私奔。愤怒使丈夫一下子失去了理 智,他顺手拿起了那把匕首,发疯似地刺进了妻子的身体。巫医告诉他,没人会知道发 生的事,因为他是唯一的见证人。只要小伙子往后继续让他搞伏都教的活动,他就会对 警察说,凶手是丛林里某个想抢劫家财的家伙。他和主人赶到现场时,正好撞见那人在 杀女主人。这就是女管家所讲的故事,姑娘听了吓得魂不附体。” “第一任妻子就这样变成了回魂尸?” “对。” “那女管家怎么会知道这么许多事情?” “姑娘也问了相同的问题。女管家低着头答道:巫医就是她的丈夫。但有一点,女 管家并不知道,当她和姑娘刚离开那幢旧房子时,就有一个影子从丛林中闪了出来,接 着出现在门口。门口的还魂尸移了移身子,让影子走进了屋里。那影子直接进了金发僵 尸女的卧室,上了她的床。她圆睁着双眼一动不动地躺着,任凭一只白手剥去了她的衣 服,却丝毫没有反抗能力。 “姑娘回到宅邸,发现丈夫早就等在家里了。见到妻子安然无恙,他既感到宽慰, 也怒气十足,一把将她抱在怀中,说今后要是没有他的允许,不准擅自外出。晚餐桌上, 姑娘问起了收割情况,没想到这句话竟勾起丈夫的满腹心思。 他当即扯下餐巾,离开餐桌,把自己关进了书房,喝起屋里小柜中的藏酒。姑娘临 睡前再三唤他回卧室睡觉,但他只是咕哝地说,别管他。 “第二天清晨,她醒来不见丈夫的踪影,发狂似地跳下床去寻找。一个佣人告诉她, 主人朝最边远的种植园方向走去了,走时什么话也没留下。姑娘记起那地方正是巫医的 老窠。她急忙叫来了男管家,她感到这男管家是她唯一可以信赖的人。男管家对她说, 她本来是主人的最后一丝希望,因为他有可能变得重新快乐起来,现在这点希望也消失 了。主人总是拒绝听从善意的劝告,不过眼下还有一个可以补救的机会。说来也很简单, 就是让某个人把好建议深深地灌输给他,坚定他的意志,当然这要由她来决定,男管家 还说,今天清晨她丈夫临走时又侮辱了他,他简直无法再忍受了。她丈夫是头十足的怪 物,她应该离开他,去找个更好的男人。 “姑娘开始觉得男管家有点异样,让人不太舒服,因为他的眼睛直盯着她,她慌乱 地奔出门外去找丈夫,害怕他真会出事,但是年老的女管家却一口拒绝陪伴她,说那太 危险了,要知道她是个白人妇女哪。姑娘无法可想,只好求助于男管家,男管家同意陪 她去,他给跑得最快的一对马套上马具,载上姑娘就一溜烟地出发了。姑娘见马发疯似 地狂跑,再三央求男管家不要驶得这么快,但他却置之不理,只是大声地对她叫着,她 丈夫是个多么可怜的东西。以后,他俩再也没交谈过一句话。在丛林深处,男管家停下 了车,说他有事要找个人。好长时间过去了,却一直不见管家人影。姑娘一个人呆着, 简直吓坏了。更可怕的是,鼓声又响了起来,并且就在近旁。她跳下车,拔腿朝前面的 一个草棚走去。走近一看,才知道这棚子早就荒废了,里面长满了荒草。这时,姑娘听 到了歌声,那是伏都教圣歌。她毫不犹豫地朝有声音的方向走去。好了,余下部分我以 后再讲吧。” “住嘴!”瓦伦蒂正听得津津有味,见莫利纳又在卖关子了,气得叫了起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饿了,总得要有人烧午饭……土豆马上就熟了。” “如果故事还没剩多少的话,一口气讲完算了。” “不行,还剩好多呢。” 瓦伦蒂整整一个下午和晚上都在看书,暂时忘记了让莫利纳继续讲故事。他很晚才 睡,醒来时,又是很晚了。 “早晨好。” “你好,睡得香吗?” “香得让人难以置信。” “你书看得太多了。既然蜡烛是我的,下次得由我来决定吹熄的时间。” “我只是不敢相信我真能再看书。” “是啊,下午看书,这很好……但晚上熄灯后,你又用我的小蜡烛看了两小时的书。 晚上,我们本可以继续讲《僵尸女》的故事,对吗?” “怎么看守还没来?” “他送咖啡时,你没醒,睡得很死。” “杯子哪儿去了?” “我让看守停止送早晨的咖啡了。” “瞧,你怎么能随心所欲地替我作主。我想喝咖啡,哪怕这咖啡是尿水。” “你有没有一点常识?每当你吃监狱伙食,就生病。但你用不着操心,只要我有食 物,就有你吃的。今天我的律师要来探监,我妈妈说不定也会来。这意味着我们又有东 西吃了。” “老实说,我的朋友,我不喜欢由人替我操办生活。” “如果我出去了……谁知道你又会跟什么人同牢呢!” 莫利纳不是去见律师,而是又一次被唤进了监狱长办公室。监狱长劈头就问:“事 情进展得如何了?”莫利纳说,“结果不甚理想。”监狱长呆了半晌,向莫利纳叹起苦 经来:“目前我承受着各方面的压力,而且这压力直接来自共和国总统。上面想尽快听 到消息,要求我再对瓦伦蒂作一番彻底的审讯。” 莫利纳寻思了一番,开口道:“请再宽限我几天时间,瓦伦蒂的身体太虚弱,经不 起折磨。 如果审讯到一半,他倒毙了,事情反而会更槽。只要你再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我 保证替你探出必要的情报来。再说,我已经有了一个好主意。” 莫利纳故意停住不往下说。监狱长再三催促,他才慢吞吞地说:“目前最好的办法 是把我转到另一间牢房去,理由是我已有了赦免的可能性。这样,瓦伦蒂可能会软下来, 也许会松口,因为他对我已产生了相当的感情。”莫利纳接着说: “如果瓦伦蒂知道我要被释放,他说不定会讲出些心里话来。犯人们一般都有这样 的经历,当一个伙伴要走,另一个会比以往更感到孤独。” 他的一席话打消了监狱长的疑团,他同意一星期后再召见莫利纳。心细得如同女人 的莫利纳当然不会空手而归。临走时,他没忘记递给监狱长一张购物单:“这是我在外 面等候监狱长大人召见时写的。字写得很差,请大人多多包涵。请把所有的东西装进两 只棕色的商品袋,就象我母亲往常拎的一样。” 莫利纳又一次满载而归了。 莫利纳回到牢房,用平静但带几分得意的神情对瓦伦蒂说:“喏,这是新鲜火腿, 这是熟火腿。趁面包还新鲜,我来做个三明治。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谢谢。”瓦伦蒂已经习惯于接受他的食物了。 “吃完烘干苹果,再喝点茶。” “这挺不错的。” “想吃就趁热扯块烤仔鸡。来,动手吧。” “莫利纳,谢谢。” “我在炉子上烧些水,以防你万一想喝些什么。茶或咖啡,随你的便。” “谢谢。莫利纳,这顿饭看上去挺诱人。可是,莫利纳……我感到难为情。” “为什么?” “今天早晨……我发的脾气。” “废话。” “不懂如何接受的人……是卑鄙的小人,因为他也不想给予什么。” “真是这样想的吗?” “是的,我一直在想,问题就是这样。如果我表现得过分拘谨,那是因为你对我…… 大方……而我又不想强迫自己也用同样的方式来待你。” “是吗?” “是的。出了这牢房,我们可能会受人压迫。但在这间牢房里,却不存在压迫。唯 一使我不安的是有人待我好,却不要任何回报。我行动不自由了,因而脾气很生硬、很 反常。” “别生出怪念头来。我待你好……那是我想赢得你的友谊……你的爱,这正如我想 待妈妈好一样。她是个好人,从不伤害人,你也是个非常好的人,无私得很。为了一个 崇高的理想,你冒了生命危险。别把脸扭过去,我使你感到难为情了吗?” “有一点儿……我能吃点面包吗?” “当然行。” “你有没有任何亲密的朋友?” “有啊,不过我的朋友只会是些象我一样的同性恋者。我们相互之间并不过分信赖, 因为我们很容易受惊,我们太软弱无力了,我们永远等待着……当然,是与一个男人之 间产生……诸如友谊之类的事。但那种可能很小,因为一个男人……想要的是女人。” “所有同性恋者都这样吗?” “不是,有些人有两种性爱。至于我和我的朋友,则是百分之百的女性倾向。我们 是正常的妇女,与男人睡觉。” “新鲜面包味道美极了,是不是?” “唔,的确很美……可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敢打赌,你要说的是《僵尸女》电影的结尾吧。” “那也是要讲的,但另外还有些事……” “发生什么事啦?” “我的律师说,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我真笨,竟然没问到这一点。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当他们考虑要赦免某个犯人,但还没正式释放他时,就会把他转到其它囚室去。 不出这个星期,他们就会把我送到新的牢房去了。” “真的?律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去办假释手续时,他们对他说的。” “好消息。……唔,你一定很高兴……” “我暂时还不想考虑这些。你该吃点鸡蛋沙拉。” “你方才说的话,使我的胃口收紧了。” “吃个烘干苹果……这容易消化。” “不,你想吃就尽管吃吧。” “我不太饿,知道吗?也许等我们结束了《僵尸女》的电影故事,肚子就会饿了。 我等会儿再吃饭吧。” “好吧,等一会儿。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莫利纳,我……我现在脑子里突然 乱极了。” “怎么引起的?” “不清楚,也许是你要离开了,我说不清楚。” 瓦伦蒂呆呆地躺着,不知想什么心事。过了好长时间,他才问道:“莫利纳……现 在什么时候了?” “七点过了。我早听到他们送晚饭来了。” “我什么事也做不成了,看了一阵子书,却不知道究竟读了些什么。” “我记不得上回停在哪儿了?我们扯到哪儿了?” “什么,莫利纳?” “电影故事。” “噢,对了,姑娘独身一人在丛林里,又听到了鼓声。她决定冒险去响着鼓声的地 方。当她走近正在唱着歌的一群伏都教新教徒时,丛林中已经越来越暗,唯一的亮光是 他们点的蜡烛。祭坛旁有个玩具娃娃,脸庞酷似她的丈夫,一根针刺穿了它的心脏。周 围跪满了土著男女,他们正祈祷着,不时发出古怪的叫声,表示他们内心的巨大悲哀。 姑娘四处打量着,想找出巫师来。她害怕真的见到他,但又好奇地想知道他长得什么模 样。鼓点敲得更疯狂了,土著人的嚎叫也越来越响。突然鼓点猛然收住,土著人停止了 哀嚎。 这时从热带丛林中刮起了一股疹人的寒风,巫师出现了。只见他身披一件拖曳到地 上的白色长衣,坦露着胸膛,露出了浓黑的胸毛——原来他就是男管家。这个伪君子的 表情凶恶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伸出一只手为所有土著人祝福,另一只手则向鼓手打 了一个手势,不同节奏的鼓声随之而起,这种鼓声其实是一种公开的妖术,巫医两眼看 着姑娘,毫不掩饰他的淫欲。他想对她实施催眠术,姑娘把头移开,不让自己陷入他的 魔力之中。但她最终没能抵住他的魔力,她的头慢慢地转了过来,与巫师面对面,她的 神思恍惚起来。鼓点敲得更加疯狂了,节奏也更富于性感,姑娘开始缓慢地朝巫师立定 的方向走近。所有的土著人全处于奇怪的恍惚之中,一律跪倒在地,头往后甩去,几乎 要碰着地。姑娘与巫师只差一臂之远,一阵飓风穿透了棕榈树,呼地一下子吹灭了所有 点着的蜡烛,时值正午的丛林里漆黑一团。巫师抱住了姑娘的细腰,双手开始朝上滑去, 抚摸姑娘的乳房和脸颊,随后把她抱进了自己的草棚。 “再说,那位好心的黑人女管家看到姑娘果真乘着马车离家了,就连忙找到了男主 人。她拉着他就走,谎称巫师有事叫他立即去。姑娘正要进入草棚,一见丈夫便挣脱了 巫师的魔力,因为女管家不停地向她呼唤着。 “姑娘和丈夫一声不吭地乘着吉普车回到了家,丈夫显然猜出自己的妻子早已觉察 了所有的秘密。姑娘为了表示自己有能力操持一切,立即安排手下人去准备晚餐,好象 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可是等她从厨房里出来,丈夫又在酗酒了。她乞求他不要那么 软弱,她说,只要他俩相亲相爱,就有力量克服所有的魔障。可是,丈夫狠命地一推, 把她击倒在地上。这时,巫师来到了荒弃的旧宅,发现女管家正在照料僵尸女。他鄙夷 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吆喝她快滚出去。但她不允许他再利用可怜的僵尸女来施展巫 术了,她拔出了身边暗藏的匕首,准备一刀宰了他,不想反而被他夺去,心口上挨了致 命的一刀。僵尸女在一旁一动也不动,但人们可以从她的眼睛里看到痛苦的表情。巫师 杀死了女管家,又命令僵尸女跟他出去。他对她数落着她丈夫的毛病,说他是个地地道 道的魔鬼:是她丈夫而不是他巫师将她变成一个僵尸女的,现在他又将对自己的第二位 妻子重演故伎了。为此,她,一个僵尸女,应该出去用刀子杀死丈夫,杜绝他的全部邪 恶。僵尸女根本不信巫师的话,但对他却无可奈何,因为她没有自己的意志。她跟着他 来到了宅邸。 “僵尸女从窗外看到丈夫已经酩酊大醉了。 只见他不住地向姑娘叫唤,还一把抓住她的肩头,死命地摇她、推她,将她摔倒在 地。巫师把刀塞在僵尸女的手中。丈夫还想喝酒,可酒瓶已经空了,他拼命摇晃着瓶子, 想再喝上一滴酒。 巫师吩咐僵尸女走进屋里去杀死丈夫。她仍然爱着他,但命令无情,不许违背。当 她走进屋里时,丈夫已醉得不能自己,丝毫没觉察她的到来。姑娘把自己锁在房里,也 不再搭理他了。突然她听到丈夫的惨叫声,急忙冲出房间,只见丈夫四肢摊开,躺在沙 发上正在痛苦地挣扎。巫师又变成了男管家,他进屋唤来了家里的佣人,要他们作见证 人,证明他自己是清白的。 “丈夫在临咽气前,向僵尸女表白了他对她永恒不变的爱,‘你今天落得如此悲惨 的命运,全是由于巫师的残忍,就是这个巫师念念不忘统治全岛,想一口吞掉岛上的全 部财产。’丈夫要僵尸女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一把火烧掉旧房,这样她就不会再充当别 人邪恶的工具了。此时天空乌云密布,闪电将大地照得如同白昼,暴风雨要来了。丈夫 用仅剩的一口气告诉围绕在身边的佣人:‘你们的许多亲人都是巫师手下的牺牲品,成 了僵尸。’佣人们全都怒视着巫师,巫师见势不妙,偷偷地想退出房间,溜之大吉。刹 时间,飓风大作,雷电暴雨交加。巫师拔出了左抡手枪,紧追不舍的佣人们只好收住了 脚步。巫师趁机想逃跑,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道震耳欲聋的闪电将巫师劈倒在地,当 场击毙了他。不一会儿,暴雨停了。然而谁也没注意到僵尸女己悄悄地上了路,回到了 那幢旧屋。 “蒸汽船起航的船笛又拉响了。姑娘一听这熟悉的声音,赶忙胡乱地抓了一些东西 塞进皮箱,拔腿去追正要离去的航船。她及时赶到了码头,水手们正在抽跳板。幸运的 是,这正是上次送她来海岛的船,站在甲板上的船长一眼认出了她。姑娘走进了自己的 客舱,忽听门外有人在敲门。她打开门一看,原来是英俊的船长。他问她岛上过得是否 愉快?姑娘回答说‘不’。船长顺便讲起了她刚来岛上时听到的鼓声,说:‘这些鼓声 永远预示着可怕的苦难。’姑娘对他说,也许人们将不会再听到那些鼓声了。船长叫她 不要作声,他好象听到了奇异的声音。两人走上甲板,只见成百个岛民正围在码头上向 姑娘告别,他们唱起了爱和感恩的颂歌。姑娘激动得浑身颤抖着,船长在一旁用手臂紧 紧扶着她,这使她感到了一种安全感。她抬头眺望,远离城镇的丛林中燃起了冲天大火。 姑娘死命地抓住船长,竭力止住浑身的抖颤,可是脊梁骨上仍觉得寒气逼人,她知道可 怜的僵尸女一定已被烧成灰烬了。岛民们奏起了爱的乐曲,为她辞行,祝愿她有一个充 满幸福的未来。故事到这里完了。喜欢吗?” “非常喜欢。” “啊……唉……” “为什么要叹气?” “生活艰难……” “莫利纳,怎么啦?” “我不知道,我害怕这一切,怕出狱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念头。然而我最怕的还是 他们要拆散咱俩,把我塞进另一间牢房,去和鬼知道的家伙长久作伴……” “最好别想这些了,尤其是在我们无能为力的情况下。”瓦伦蒂说。 “我不同意你这看法,瓦伦蒂。我想我们也许有办法,至少有办法不分开。” “别把事情搞糟了。你现在只需要好好考虑一件事:离开这儿,去照顾你母亲,她 的健康对你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对吗?我说,一旦你离开这儿,你就自由了,能重新与 人民在一起了。只要你愿意,还可以加入某些政治团体。” “无稽之谈!你完全明白,他们永远也不会信任我这样的同性恋者。” “可是我能告诉你应该去找什么人……” “千万别这样,听到吗?永远也不要对我说有关你的同志们的事。” “为什么?谁会猜到你去找什么人?” “不行。我会被提审的,凡是我不知道的事,我就不会说出来了。” “不管怎么说,各种政治团体之间有许多不同。如果找到一个对你胃口的组织,就 加入进去,即使这个组织只是高谈阔论,纸上谈兵。只要进去了,事情就会起变化。” “不,我是永远也不会变化的,”莫利纳断然地说。 “得了,得了,别哭……别这样,瞧,多少次了,我不得不听你哭泣。上帝啊…… 你……你一哭,就使我格外紧张。” “我控制不住……我老是那么倒楣。” “咦,他们熄灯了。”瓦伦蒂说。 “当然罗,8点30分了。这样一来倒好,你看不到我的脸了。” “莫利纳,讲起故事来时间就过得飞快。” “今晚我可睡不着觉了。” “听我说,我一定能帮助你。首先你得想法参加某个组织,别老是孤零零一个人呆 着。这样做对你是有益的。” “参加组织,我告诉过你,我既不懂,也不想相信这些事。” “别这样,莫利纳。” “别……别碰我……” “怎么,男人不能碰你的背脊吗?” “这只会使我难受……瓦伦蒂,我只是想死,我厌倦了,不愿再有伤痛……现在…… 你止住了我的哭泣,我哭不出来了,这样更糟,我的喉咙绷得紧紧的。” “我给你按摩好吗?” “在这儿?” “是的。” “这样好受些吗?” “是的,好受多了。你对我真好,瓦伦蒂。” “我觉得你真的需要我了,这样我也就能为你做些事了。” “瓦伦蒂,我也能碰碰你吗?” “行啊。” “我想碰碰你眉毛上的痣……我能这样碰你吗?我抚摸你,你不会厌恶吗?” “不……” “你对我真好,真的……” “别那么说。悄悄些。” …… ------------------ 棋琪书吧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