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果然还是蓝的。 就像是豹子不改其斑点,天不管怎度变也还是蓝色的,几千年前看是这样,几 千年後看还是这样。 瞧著这数万大军驻扎的军营,士兵还是士兵,煮饭的、运粮的、守卫的、操练 的、建筑的、管兵器的,到处都是人。 为什麽她一点也不觉得讶异呢? 当她被他扛在肩上,然後像一袋军粮似的被丢上马,强行载回军营时,她反倒 没了先前的惊慌……或许是因为她早猜到他不会信她的吧,无论她说的是真话还是 假话,或是——不说话! 几千年前是这样,想来几千年後当然也是这样。 果然哪。 只不过——被他强拎下马,她瑟缩了一下,然後打量起四周——这回他的士兵 们整齐乾净多了,披头散发的是她。 知道他还没完整想起前世的记忆,她实在不敢解开水行术自找死路,幸亏太阳 大,头发已经乾了,要不然她头发那麽长,湿湿黏黏的看来铁定更加狼狈。 发现有些士兵趁他不注意时,好奇的看著她,炎儿微笑著,想要勉强维持住尊 严,可惜效果却被他强拉著她走的粗鲁给破坏了。 他迈开大步快速行进,她则踉踉跄跄地跑跑走走,好不容易等他停了下来,她 早已气喘吁吁。 「将军,她——」拿著羊皮地图正要到主帐篷去见主子的铁英,才走到一半就 见到霍去病,待他一瞧清将军身旁的女子,可傻了眼了。 怎么才教他去找人,他都还没个方向呃,将军自个儿就将人给找了回来? 「骑马遇到的。」霍去病轻描淡写的带过,伸出另一手拿过铁英手上的图,便 又抓著炎儿继续往前走,边交代跟上来的铁英道:「图我晚点看。传令下去,今早 会议往後延一个时辰。」 他突然又往前走,扯得她手疼得要命,她赶紧跟上,却一脚踩到小石头,脚一 滑便失去平衡。 「啊!」她惊叫一声。 「小心。」铁英见她往前扑跌,赶忙伸手扶她。 炎儿抚著心口,感激地对他微笑,「谢谢。」 「不……」铁英习惯性的回以微笑,嘴才牵动就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几乎穿 透他扶著她臂膀的大手,他一抬眼,就见到将军铁青著脸,一双眼只差没喷出火来, 吓得他立刻缩手闭嘴。 明知道这股对铁英的怒气来得不可理喻,但他就是无法克制的感到生气,「还 杵著干嘛?还不快去!」 「是!」铁英行了个军礼,十分识相地赶紧转身离去。 「暴君。」她忍不住小小声的嘀咕著,却见他狠狠瞪了她一眼,她立时噤声, 他才回首继续前进。 可这回,他的速度倒是慢下来了。 发现自己不再需要小跑步,炎儿忍不住多瞧了他几眼,然後看看自己被抓得死 紧的手,忍不住想,不知道她要是说手很疼,他会不会放松一点? 不过想……当然还是想而已,瞧他一脸阴沉,她可没胆再开口。 回头望向防卫森严的军营大门,她轻蹙起眉,现下她只担心玄明要是发现她不 在月牙泉,不知道多久才会发现她被带来这……看来这次她要靠自己逃跑了,虽然 知道不太可能,她还是希望他会因为她是姑娘,不将她给绑起来才好。 *** 她实在无法不盯著他看。 看著眼前的男人走过来又走过去,被强迫跪坐在床榻上的炎儿,视线也跟著他 忽左忽右。 即使他眼神兕恶、一脸臭黑,她还是忍不住一直瞧著他。她试过移开视线,但 当她一想到今天也许就是她最後一次能如此近距离的看著他时,她还是对自己贪看 他的欲望举白旗投降。 霍去病恼火的在营帐里踱步,每回经过她前面就瞪她一眼。从进帐篷後到现在 快一个时辰了,她不说话就是不说话,只是睁著那双乌溜溜的大眼,一个劲儿的瞧 著他看,无论他问什度,她那张小嘴都像个蚌壳一样闭得紧紧的。 「你是谁?」 沉默。 「你该死的对我做了什麽?」 还是沉默。 「为什麽我老是梦到、看到一些奇怪的幻影?」 她贬了眨眼,一脸无辜地继续沉默。 「我在和你说话,你没听到吗?说话啊!」恼怒她的无言,他站在她面前低咆。 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她一双水灵灵的黑眸带著困意,却还是盯著躁怒的 他看。 见她一脸百般无聊快睡著的模样,他气得趋前抓住她臂膀威吓,「该死,你不 要以为你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她瞪大了眼,就在他以为终於得逞吓到她要回答时,谁 知她颤抖的唇吐出来的不是字句,却是呜咽的啜泣,而且她那双眼,也在瞬间聚集 了泪水——结果反而是他吓得放开了她,还连退三步,一副看到怪物的模样。 「哭什麽,不准哭,你敢哭出来试试看!」 看著那站在大老远鬼吼鬼叫的霍去病,炎儿轻咬著下唇,吸吸鼻子,忍住泪。 霍去病瞪著她,火大的发现自己无法对她动粗,甚至连看到她一脸泪眼欲滴的 模样都会感到烦躁,气她对自己的影响,对於她的沉默以对,他也只能咬牙握拳, 一时之间还真的拿她没办法。 就在他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的时候,一名小兵适时出现在帐门外,大声询问: 「报告!将军,各级将领已到齐,余副将要小的来问,会议是否要再顺延?」 「不用!」看了那可怜兮兮地跪坐在床上的炎儿一眼,他掀开帐幕,匆匆走了 出去,点了两名侍卫,「你们两个给我守著门口,不准让那女人踏出帐篷一步,除 非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进去!听清楚了?」 「是!」两名侍卫同声应和,领了命便一左一右的守在帐门外。 霍去病临走前又看了眼她所在的营帐,想到那女人的顽固不觉抿紧了唇。 该死,他会想到办法让她开口的! 在心里暗暗诅咒著,他满脸臭黑的转身开会去。 *** 开完了军事会议,见完了敦煌新上任的郡守,又骑马出营,同几位将士巡视完 筑到一半的峰燧,霍去病才回转军营。谁知进了营下了马,才走到一半,他远远就 见到自个儿帐篷门外空无一人,守门的卫士竟然两个都不见了。 心一凛,他加快脚步,匆匆赶至,手一掀门帘,只见里面果然不见她的身影。 虽然心知她不太可能走出营区,他还是觉得十分火大。脸色难看的走出帐篷, 他叫住一位士兵询问,才开口,眼角就瞥见其中一位本来应该在守门的侍卫正吆喝 著两名伙头兵端著一大桶热水往南边营区走去。 搞什麽鬼? 眉一皱,他挥走跟前士兵,转身跟了过去,结果才拐了个弯过了几个篷子,却 看到原本该躺在营帐内的千名伤兵,竟然一个个全让人给抬到了大太阳底下,几天 前搭好的数个帐篷整个摊平在地,一队小兵忙著刷洗用具,另一队小兵则忙著做木 架晒——他忍不住再看了一眼,没错,他们果然是在晒毡子。 「不对,不是这样,他伤口已经结痂了,你硬扯他伤口上的布,会将他整块皮 都撕下来的。要像这样,动作轻一点,先将伤处用温水浸湿再慢慢撕开。」 右方突然传来她的声音,他一转头,就见到一小队士兵正围在她四周,她教完 这一个,又转身去教另一个,处理完下一个,又忙著帮另一个。 她走到哪里,那十几名小兵就跟到哪里,然後三不五时,就有人被她叫去拿药、 提水、拿布,几个大男人全被她指使得团团转,其中还有好几名队长、校尉。 「用由附子、蜀椒等温热散寒药,组成治伤寒逐风汤,和治疗外感伤寒玻用由 肉徙蓉、杜仲、续断、牛膝等补肾药组成的方剂则可治疗七伤所致的虚劳内伤病, 把这些药熬煮给伤兵喝。有抄起来了吗?」 炎儿交代著药方,边走到另一名伤兵旁跪下,见那人脚上患处又脏又臭,伤口 早已化脓,忙拜托身旁的小兵,「小林,麻烦你再去提桶热水来好吗?」 「是。」小林转身就跑到场中那才让人抬来的大木桶旁,拿小桶提了些热水, 又匆匆忙忙的跑回来,半途却撞上了人差点跌倒,所幸那人拉住了他的肩头,才没 让那桶热水洒了一地。 「谢谢,蔼—将……将将……」他点头道谢,谁知一抬首,却发现他撞到的人 是大将军,吓得他血色尽失将了老半天还将不出来。 「这里是怎麽回事?」霍去病怒目质问。 「这……这这个……因……因因因为……」小林结结巴巴的,看见将军让他吓 得魂都没了,哪还说得出话来。 「陈大夫呢?」他冷声询问那应核在场却不知跑到哪去的随军大夫的行踪。 「陈……陈陈……」 瞧他吓得两腿直打颤,话都说不清楚,霍去病眉头摔得更深,「去把陈大夫给 找来。」 「是……」小林一应声,本欲转身跑去找人,却想起手上这桶热水,他为难的 瞧瞧前方那正忙著处理伤口的轩辕大夫,想要先把水拿过去给她,可又不敢当著将 军的面违抗军令,结果他就这样尴尬地杵在原地,一张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见他还站在原地,霍去病脸色更加难看,真不知道那女人到底对他的士兵做了 什麽,让他们全都对她唯命是从。 「拿来。」他伸出手,要小兵将水桶交出来。 小林骇了一跳,不敢不从,赶紧交出水桶。 「还不快去!」他沉著脸催促。 「是!」不敢再有延误,小林几乎是拔腿就跑,怕慢了点小命便将休矣。 提著水桶,他转身朝那女人所在的位置前进,却见到她手里正拿著不知哪个该 死的家伙递给她的匕首,小心地割开伤兵患处的裤管。「像这种已经化脓的伤口, 一定要尽量保持乾净,早晚都要换一次药。」 他走近,所有看到他的士兵都吓了一跳,不敢挡路的自动站到一旁。 「拿块乾净的布给我。」她头也不抬的伸手向旁边的人要布。 手上抱著一叠白纱、细麻及索布的小兵见到将军,吓得脸都白了,动也不敢动 一下。 他见状,看她一手忙著清理伤口,另一手还举在半空,便走上前从小兵手上拿 了块裁剪好的乾净素布给她。 她并未察觉周遭异常的安静,手里拿到布就缩了回去擦净伤处,一边告知伤兵 这:「我得将你的伤口划开,可能会有点痛,你忍一忍。」 见到将军站在轩辕大夫身後,那伤兵瞪大了眼,根本忘了该回答。 炎儿当他的沉默是听见了,便拿匕首割开坏死化脓的皮肉,这利刃一划下去, 痛得那伤兵大叫一声反射性地曲起了脚,差点踢到炎儿。 站在炎儿身後的霍去病见状,动作迅速地伸手压下那士兵的脚,这才没让她的 小脸被踢到。 「对不起,是不是很痛?」炎儿一脸抱歉的看著那伤兵,道:「不好意思,我 的针没带在身边,没办法帮你止痛。可是你腿上的坏疽一定要去掉,要不然时间久 了,整只腿都会报废的。」 闻言,伤兵脸色惨白、额冒冷汗,不过还是勇敢的点头,「没关系,你弄吧, 我会忍住的。」 「我会尽量动作快。」炎儿深吸口气,举刀就要再切——「等等、等等!」那 士兵紧急叫停,咬住了自己的绑手,才点头示意她动手。 炎儿对他报以鼓励的微笑,一刀划了下去,动作乾净俐落。可虽然她已经极力 避免让他太痛,他还是挣扎得很厉害,幸好帮她压腿的人力气挺大的,所以这次过 程还满顺利的,而且这位士兵在中途的时候就痛昏了过去,她趁此加快速度边将坏 死的肌肉及皮肤切掉,边拿布擦去黄脓和血迹。 「热水。」 「金创药。」 「再来块乾净的布。」 「帮我把他的腿抬高一些。」 「别太高,好,就是这样。」可——————她忙著处理伤腿,压根没注意到 帮她拿水、送药、递布、压腿、抬腿的都是同一个人,直到她洗好手,重新将伤口 包扎好,要口头道谢时,才发现是他。 然後,几乎是反射性的,她又想转身落跑,完全忘了身後还躺著个昏死过去的 伤兵,要不是霍去病早料到,先行拉住了她,只怕她就要压到人家身上。 「想去哪里?」 见他面无表情,炎儿结巴的道:「没……呃……我……我只是想看看他还…… 还有没有其……其其他刀伤……」 「不用了,就怕让你看了会越看越严重。」他不客气的冷声道。 「你——」听闻他不屑的侮辱,她有些恼,开口想回嘴,却在看见他凶神恶煞 般的铜铃大眼後,瞬间将到嘴的话话全给吞进肚里。 算她识相。见她不敢反驳,霍去病看向那两名原该在守门,现在却在这儿帮忙 的侍卫,」脸铁青的道:「我刚是怎麽说的?」 两人一僵,对看了一眼,认命的同声开口,「守著门口,不准让轩辕大夫踏出 帐篷一步。除非有将军的命令,谁都不准进去。」 「我说的话是放屁吗?」 「不是。」他们脸色死白的再同声回答。 「我还是不是将军?」他一瞪眼,语音冷冽,直刮得两人寒到骨子里。 「是!」两人大声回答,不敢稍有迟疑。 「李校尉!身在军营,不从军令者请当何罪?」 一旁被点名的李敢僵了一下,虽然同情这两名侍卫,还是回答道:「轻者鞭刑 百下,重者斩立决。」 两人早知此行是违抗军令,面对将军的火气,只能绷紧了皮肉准备受罚。 「等一下!」炎儿越听越不对,眼看这两名无辜士兵就要代她受罪,忙扯著霍 去病的手道:「是我说服他们让我来这儿帮人看病的,不干他们的事——」 他冷眼看她,「军令如山,岂容你说说就能改!他们放你出来,就是违命抗令!」 「你叫他们守著,主要是守著我,他们是守著了,哪里违命了?伤兵快死了, 因为找不到随军大夫,所以才来找我的,他们让我过来是通权达变,这又是哪里抗 令了?还是说你的命令只是要他们死守著门?」她双目炯炯,字字铿锵的替他们辩 解。 「通权达变?」他下颚紧绷,火大的道:「今日可以通权放人出来在营里到处 走,明朝达变就会被人放火下毒!这是军队,你以为是市集吗?来人,把他们给我 带到校场去!」 「慢著——」见一旁士兵欲上前将那两人带下去,炎儿急得上前想要阻止,可 手腕被他抓著,他一扯就将她给强拉了回来,她挣扎著,气得口不择言,「放手! 你这个不讲理的蛮子!」 他丝毫不理会她的小动作,喝令那些因她的叫喊停顿的士兵,「带下去!」 「不要!你要打他们就先打我!」她气得大叫,完全失了理智。 霍去病额冒青筋,怒瞪著她,低咆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她紧抿著唇,一脸挑衅,没半点畏缩妥协。 她脸上的表情,教他看得青筋阵阵抽搐,这几天积压的火气全在这时爆发,气 得吼道:「来人,拿鞭子来!」 眼底闪过一丝惊骇,她虽然怕他真的打她,还是不肯退却。 「将军——」李敢闻言忙想阻止。 「我说——」他两眼仍一瞬不瞬地瞪著不畏不惧的她,咬牙低咆道:「拿鞭子 来!」 这回没人敢说话,不过所有人却杵在原地,全场一片静默。 见没人动,他火大的扫视全场,「你们想造反吗?」 那两个倒楣的侍卫见状,突地双双一脚跪地,道:「将军,违命抗令的是咱们 两人,轩辕姑娘不是营里的人不懂规矩,请将军看在她替弟兄们疗伤的份上,原谅 她这次。」 李敢也在一旁躬身抱拳再度替她说话,「将军,请看在弟兄们的份上。」 霍去病眼一眯,还未来得及反应,所有站著、躺著,只要还清醒的士兵竟也同 声一气替她求情,「将军,请看在弟兄们的份上——」 惊讶的看著替她求情的士兵将领,炎儿实在有些受宠若惊。 他僵住,瞪著众人久久,久到大夥还以为求情无望的时候,他才看著那两个半 跪在地的侍卫,冷著脸道:「李校尉,鞭刑百下,给我好好的打,一下都不能少!」 「是!」李敢闻言精神一振,知道将军松了口,忙点头领命。 「谢将军!」见将军没再要打轩辕姑娘的意思,两名侍卫同时松了口气。 「什麽?」炎儿先是察觉他不打算打她了,才暗自庆幸他的怒气稍平,未料情 况一下子急转直下,他竟然还是要罚他们,她见此情形忙又开口,焦急的想再阻止, 「等一下!不可以,住手——」 她这一抗议,可让才松了口气的大夥的心又提了起来,纷纷在心里求天求地, 只求她不要再把将军给惹毛了。 幸好这回将军根本不理她,只是硬施著她离开南边营区。 「你这个不明事理的家伙!放手!放开我——」炎儿扳著他的大手,两脚抵著 粗糙的沙地反抗著他,不肯乖乖跟著走。 他回头见状,一火,乾脆将她整个人拎起。 「哇蔼—」炎儿吓了一大跳,发现自己又被他像包粮袋似的扛在肩上,她满脸 通红,「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啊!」 他对她的叫嚣充耳不闻,继续轻松快步的往前走,仿佛肩上没扛著个姑娘一般。 她气得攥起小拳头,槌打他的背,想要让他放她下来。「放我下——啊,好痛 ……痛痛痛……」 槌他的结果是落得她两手红肿,她槌了几下敲到铁片,痛得半死才想起他衣里 还穿著护甲。 一旁传来喧哗讪笑声,她抬头看去,才发现这男人恶劣到竟扛著她招摇的经过 营区里最主要的步道,当她一见到那些夹道围观的将士们脸上暧昧的笑时,只想当 场挖一个地洞钻进去躲上一千年,等这些家伙全都死光了再出来见人! -------- 书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