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山路弯弯,穿塘过堰,爬山下岭,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邱。 路边水库,严重渴水,几乎见底。库里起传提水的水车,东倒西歪,无人扶起。 库外,稻田,泥土龟裂,稻禾枯焦。 路上,一队挑箩背筐,拾荒的老少,在风尘扑扑地赶着。姚发祥、姚青云、秦 迭贵、秦白棉他们夹在大人之间,提锄挎篮,忙忙地奔走着。、“呃!这里的旱象 跟我们范坡差不多嘛!” “大河无水小河干,普天下的规律一样啊!” “圩区、湖区,沙地有夜潮,就不一样,白菜油亮,萝卜水淋,杂粮丰富,没 有饿死一个人!” “他们那里死人是病死的呀!” “人长期吃不饱饭,就得营养不良的病,要么消瘦,要么浮肿,就卧床,闭眼 睛,进棺材!” “是呀!我们范坡流水、长东、延东那些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吃不饱饭,软手掉 脚,得浮肿病,是活活肿死的呀!” 一路上,人们触景生情,边走边谈着。 掉在后面的是两个衣着灰溜的男女。他们已过而立之年,却面容憔悴,步履踉 跄。男的是右派分子姚柳生,女的是伪职军人的妻子王湘湘。因物以类聚,人以群 分的缘故,所以他俩走到了一块。 “起!起!”姚柳生雅兴十足地。 王湘湘慢下了脚步,举头四顾:“三秋不雨正天荒,腹内空虚通体凉。” “呼”一阵风沙扫过,姚柳生笑掩双眸:“阜起风沙尘漠漠,求生百姓事茫茫”。 “妙!”王湘湘翘指盛赞。 “哈哈!”姚柳生发笑自慰。 河边,拾荒的老少蹲在沙地上,抡着铁扒,望穿秋水地,盯着眼前,奋力地刨 着。刨着,姚发祥一扒抓出串红红紫紫,状若老鼠的小红薯来,撷起一个,擦擦, 撂进嘴里,嚼得脆响,干劲倍增地刨着。 “噼噼剥剥”的野火烧起来了。有人三三两两地引火烧红薯、花生,在进行野 炊。 躺在沙滩上的秦迭贵、姚发春他们,懒洋洋地爬起身来走向秦白棉、李梨花她 们:“拿红薯、花生来呀!给我们去烧呀!” “嗯!”女孩子们不许,赶紧捂住篮子。 “给!烧熟了不许独吞呀!”姚发祥将篮子撂过去。 “给!” 女孩子们仿效着姚发祥,纷纷将篮子撂过去。 沙地上,篝火熊熊,风烟滚滚。 夕阳衔山,喷薄而落,霞光辉映大地,山河壮丽。 孩子们在河边泥田里刨着。 “哥,这是在刨荸荠吗?“姚发平问。 “不!这是在刨茈公!”姚发祥刨着,刨出了颗状若纽扣的茈公,捡起来送给 姚发平,“给!” 姚发平抓过来,往身上擦擦,丢进嘴里,嚼得脆响:“嗯!好甜!” 一旁,刨泥的孩子,奋力地刨着,刨出一粒,捡起来吃一粒。王金秀,王丽亭 望着孩子们,目光怜悯,在她们的眼里一群刨土吃茈公的孩子,化为一群刨土觅食 的小鸡。 “咦!蛇洞!“姚发平指着姚发祥面前的泥洞惊讶地。 姚发祥丢掉铁扒,用手指掘起泥洞来,泥洞越掘越粗,越掘越光滑。 围观的孩子屏声静气,好奇、惊恐、兴奋的表情在他们脸上次第变换。 一条大黄鳝的头伸出来了,咧着嘴,马上又缩进去了。 “黄鳝!黄鳝!”围观的孩子欢呼雀跃。 姚发祥兴趣盎然,双手起劲地掘着,一条大黄鳝终于蹿出来了。 “咦!老大!老大!”围观的孩子惊呼。 大黄鳝在泥地上笨掘地扭动着,姚发祥双手捉起,大黄鳝咧着嘴,扭动着身躯, 与姚发祥较着劲,姚发祥捉不住,急中生智地将大黄鳝往空中一抛。 “对!”将它鱼儿变鸟!“秦迭贵赞赏地。 大黄鳝落地不动了。 孩子们围着看。 “这黄鳝头晕!落地不动!” “脑震荡!” “它没有呕呀!脑震荡的症状是呕吐!” “啊!”围观的姚发春干呕了声。 “看!脑震荡吧?说呕就呕起来了!”姚青云乜斜着姚发春,认真地。 “怎么震起你起来了?”李梨花凑着姚发春看。 “看什么?我是打嚏呀!“姚发春揩抹着口水。 “不!是脑震荡!“秦迭贵一本正经地认定着。 “脑震荡!我头不晕呀!“姚发春说着,摇晃着脑袋。 “哈哈哈!脑震荡!”众人目光新奇地围着姚发春笑。 笑声中,姚发祥将大黄鳝捉进篮里,继续刨起地来。 众孩子兴奋地刨。 “呃!我也刨出了一条!”姚发先将条小黄鳝捉在手上。 “放在一块!放在一块!”秦迭贵喜悦地,“它们是夫妻!” “夫妻!你能分得出它们的男和女来吗?” “你将它们的裤子脱下来我就分得清!” “流氓!流氓!”姚发长指着秦迭贵笑。 李梨花、秦白棉看着秦迭贵那一副得意相,哭笑不得,喜笑的眉毛扭曲着,噘 着嘴。 姚发祥家里,孩子们围着桌子边吃边说边笑。 “今天吃黄鳝,明天吃什么?”有人说了句。 “明天吃秦迭贵!”姚发春说着,哈哈大笑。 众人大笑。 “他们都认我王八了,李梨花你同意啵?” “王八不好听,怪发吃哩!”秦秀丽说。 “你同意不算数!”秦迭贵咧着嘴,装出一副不许的样子。 “今夜吃了黄鳝,不管明天的王八了,署假结束了,明天开学,到学校报名去!” 有人提议着。 “饭都吃不饱,哪有心思读书呢?” “进了学校方阎王要抓我们,就可以一网打尽!” “谁敢到学校里去抓人!” “我家还没有学费钱。” “不管怎样,书还是要读!” 孩子们议论纷纷。 “对!我发祥说的对!书还是要读!‘穷不丢居,富不丢书,’这是前说后教 的呀!”眉眼柔婉的夏墨兰,来到堂厅,赞同地。 姚康旺家,几个老头围在一块抽烟、说闲。 “这社会田地归公,人人有份,做事在一块,吃饭在一块!热闹!”洪声大量 的秦木山说。 “这叫共产主义!财产是公共的!”一个细长个儿的中年人说着。他是秦白棉 的父亲秦水开。 “共产!在国内我们共了地主老财,资本家的产!还没有共到外国资产阶级的 产!只能说是中国的共产主义!”一个方脸老头说着,他是李正端的父亲李玉田。 瘦小的姚早得“吧嗒吧嗒”连抽了几口旱烟,抬眼望着秦水开。 “这共产主义,将来不知取消不取消家庭,睡觉也在一块睡?”秦水开担心地。 “石卯生是从朝鲜战场回来的老兵,说当年他们男女兵吃饭在一块,战斗在一 块,睡觉也在一块!”头发花白的山水老人说。 “落难的男女挤在一个屋子里是常有的事。”秦木山不以为然地。 “石卯生说是睡在一个被窝里!是首长的命令呢!”山水老人认真地。 “那社会好,没有寡汉,没有寡妇,各尽所能,按需分配!”姚早得向往地。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吃食堂,吃饭不要钱,这是共产主义吧!杀猪宰牛, 吃肉喝酒!现在喝稀水粥……”秦木山后怕地摇着头,“只怕将来……” 北山食堂无米下锅,食堂停了炊,散伙了!“还等将来!”沉默多时的姚康旺 鄙夷不屑地,“穷家难当,鬼管得了!”说着咬着牙,鼓着嘴,腮帮上的肌肉一个 劲的抽摔搐。 “你也不管了?”秦木山眼望着姚康旺。 姚康旺眄视着白壁,沉默不语。 “方树华也不管了?”姚早得后怕地。 “方树华!他有什么本事?他有什么作为?应声虫!维持会长!”姚康旺洞明 世事地。 “方树华还抓不抓我们那些孩子?”秦怀德担心地。 “孩子赤条条一个,我不抓,你不抓,他抓得着吗?”姚康旺语气坚定,目视 秦怀德,眼神在坚毅和狡黠中交替。 秦怀德收回希骥的目光,闭目瞑思。 雁岭小学的四合院,里里外外粉刷一新。 旗杆上红旗飘扬,学生进进出出,没有往年的多。姚发祥一行走进了校园,走 进了老师办公室,来到了陈主任的办公桌前:“陈主任好!” 孩子们礼貌地,“张老师好!周老师好!” “同学们好!你们报到吧!啊啊,姚青云、姚发祥、秦迭贵!”陈主任热情地, 拉笔、翻开报名簿,翻着,若有所悟地,“你们是范坡的吧!”停了停,“十三岁 以下的先报!” 姚发平、姚发光、李毛伢、秦花妹、唐冬香五个年纪小的报名后,秦迭贵走上 前来:“将是我们吧?” 陈主任起身离座走进汪校长办公室,他们嘀咕了一阵后,陈主任回到了坐位, 面带愧意:“你们什么时候报名,听候通知吧!” 姚发祥、姚青云、秦迭贵他们兴致索然。 汪校长来到这群失意的学生面前,拉着他们的手,心情沉重地:“母校的大门 对你们是敞开的!欢迎你们常来母校玩玩!”说着,与姚发祥、姚青云、秦迭贵、 李正端、秦白棉、李梨花他们一一握手。陈主任也走上来与他们一一握手。 姚发祥、姚青云、秦迭贵他们黯然走去。 汪校长和陈主任目送孩子们走出校门,目光怜悯。 一路上,已报上名的五名小学生蹦蹦跳跳,心情愉快。 大孩子们郁郁寡欢,疲疲塌塌。 姚发春和姚发天立地不动,一屁股坐在路边地上。 “怎不走?”姚发祥问。 “走不动!”姚发天说着,拉开衣襟,将肚皮拍得“吧吧”响,“唱空城计了!” 众人的脚步停下来,一下子坐在路边,女生与男生保持着一段距离。 “到哪里去弄一顿饱饭吃呢?”姚发春犯愁地。 这议题一下子引起了大家的兴趣,人人开动着脑筋,献计献策:“饭,饭店里 有!” “饭,大队、公社食堂里有!” “饭!那是一口远水,解不了近渴,今天还是回家喝稀水粥吧!”姚发祥说着 起身。 众人起身。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