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中午,进菜园摘菜的人们来去匆匆。 有两个人磨磨蹭蹭地,走到了一块。他们是姚柳生和王湘湘。 王湘湘将手插进姚柳生圆鼓鼓的口袋,抓出个茄子来。旋即又放进去。 “你拿去呀!我园里还有,我再去摘!” “我哪里是要你的茄子呢?” 姚柳生不解地目视王湘湘。 “我以为你口袋里揣的是诗呀词的,抓出来欣赏欣赏!” “写诗容易吗?‘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卢延让写得好:‘莫话诗中事, 诗中更难无。吟安一个字,拈断数茎须!’” “你没有,我还有一首呢!”王湘湘说着,摸出一张纸来。 “看看!看看!”姚柳生伸手抓过去。 “这是湖湾老右胡梅生的,前天我在街上碰到他,他即兴口占的!” “啊!”姚柳生看纸。 画外,姚柳生的朗颂声:“相见欢鬓乌肌白唇红,驻春容! 仍是台城弱柳柳扶风。 无辜泪,今生醉,莫来重! 叙罢离情别绪又西东!” “好吗?”王湘湘问。 “切!切!切!”姚柳生赞赏地,“首先是词牌选得好,贴切!”停了停, “胡梅生这头灰驴,贼心不死,还在寻花觅柳呢!” “何所见?” “看,‘仍是台城弱柳柳扶风’,他向往台城,在欣赏你,在他的眼里,你风 韵犹存,风韵犹若林黛玉哩!” “该死!杀肉的!”王湘湘怪怒地。 “嗯!该死!杀肉的!”姚柳生重复地。 “还真有个该杀的!”王湘湘沉着脸,咬牙切齿地诅咒着。 “谁?”姚柳生铁青着脸,同仇敌忾地。 “就是尤常新那个王八蛋!” “啊!” 上月二十七日晚上,王湘湘补补衣服,纳纳鞋垫,大半夜了,准备睡觉,后门 “吱吱”作响。 “谁呀?”王湘湘问。 “我呀!”一个男人,小声地。 “你是谁?” “你还听出来吗?”男人提高了声调。 “啊!尤委员呀!” “对!你开开门呀!” “吱!”门开了条口子。 “我看见你屋里有灯光,就知道你还没有睡!”尤常新挤进门来,一下子抱住 王湘湘往房里走。 “别别别!……”王湘湘惶恐。 “别怕!我喜欢你!只要你成全了我,我会给你取地主的帽子!你有文化,我 会给你安排工作……”尤常新边许愿、边抱着王湘湘往床上走。 “别别别!我要上厕所!”王湘湘从尤常新怀里挣扎出来。 “那你抓紧点!”尤常新泄气地,坐在床厅上。 王湘湘临出门,抓个搪瓷脸盆在手,出得门来,将脸盆往邻居秦木山家瓦屋上 一抛,脸盆“锵”地一声响,接着顺着瓦沟,“叮叮当当”地往下滚。 “出鬼!出鬼!”粗门大嗓的秦木山从屋里嚷出,“这是出个什么鬼呀!” “抓鬼呀!抓鬼呀!”秦迭贵从屋里冲出。 “抓鬼呀!抓鬼呀!”姚发祥、姚青云他们跑来。 从王湘湘家溜出一个黑影。 王湘湘手抓脸盆,从墙旮旯里胆惶惶地摸回家去。 “话不说,人不知!那一晚还是你导演的戏呀!”姚柳生如梦初醒,“那第二 天晚上呢?” “我将长发家狗拴在门口,它见人就叫,尤常新不敢来了!” “高!以智克愚!”姚柳生竖起大拇指。 傍晚,夏墨兰坐在堂前折叠着破衣旧裳。 “妈,人家都去食堂打粥去了!”姚发平亲热地。 “祥伢,你去把那粥打来!”夏墨兰吩咐着,仍在折叠着破旧衣裳。 姚发祥提粥桶出门,姚发平逐着。 食堂里,提桶打粥的老少站了一地,围着甑子伸头望景,却不近前。 “甑子面上的粥稀些,底下的浓些,我们搅动了哇,来!先打前三家的,每家 加半舀子。” 肖杏花手握铁皮舀子,面对打粥的老少,激励地。 二妹拿着长柄锅铲在甑子里搅动着,一头一脸的汽水,将她那张青春常驻的脸 润得更加光彩亮丽。 人们争相向前,一舀子粥水发下,人涌桶挤,粥水泼洒一地,在地上流淌。 一个高大的身躯扑过来,伏在地上喝那流淌的粥水,喝得“嗬嗬”地响。他是 姚发天的爷爷,全顺老头。 “丑死着!”姚发天跑过去拉爷爷。 “这有什么丑?又不是做贼!”全顺老头当仁不让地,“这粥淌下地不是浪费 吗?”说着,坚持喝。 姚发祥与姚发天提桶出门,姚发祥向姚发天桶里倒粥:“想必你爷爷饿狠了!” “不用,不用!他就是爱贪小便宜!” 在姚福全家,山河老头声高气粗地:“我总感觉他不是个吉祥之物!”山河老 头横头竖颈,翘首侧目,“喜欢缠女人。有人看到尤常新晚上在杨荷香家,抱杨荷 香睡觉!” “杨荷香不是去她丈夫正邦那里去了!”姚福全说。 “不去,交得了差吗?”山河老头两手往腹下一操,做了个大肚子形状,“不 管怎样,你要向上面反映,尽快把那家伙搞走,不能让他在范坡蹲下去!” “那我去试试!” 方树华办公室里,姚福全一脸虔诚,为民请命地:“群众反映尤常新喜欢缠女 人,作风有问题!” “他就喜欢那碗菜!”方树华笑着脸,“扒了谁?扒了几个?” “杨荷香丈夫在外地工作,他经常在杨荷香家过夜!” “杨荷香,破鞋一只!”方树华嬉笑着,“扒灰!那是周瑜打黄盖的事呀!” “请你向上面反映,将他调走!” “上面,上面哪个不清楚尤常新的作风有问题,他曾诱奸少女,少女的肚子大 了,肚里的孩子死了,少女也死了。他搞死过人命,还治不了罪,继续工作!”方 树华不足为奇地,“他有个叔父在地区工作,位高权重!” “那就将他调出范坡吧!”姚福全要求着。 “哼哼!哈哈!”方树华支吾着。 王塘工地人们在塘里挖土的挖土,上土的上土,运土的运土;坝上,做坝的做 坝,打夯的打夯;劳作紧然有序。 “咄咄”姚福全吹响了休息的哨音:“下面开批斗会!范金和出来交待问题!” “我有什么问题交待?”范金和表情坦然地走出来。 “你家堂厅花生壳是哪来的?” “那花生是我家金秀捡荒捡来的!” “那塘鱼头呢?”姚康旺问着,横眉怒目,鼓着嘴,咬着牙,腮帮上的肌肉一 个劲地抽搐。 范金和站着,脸皮发红,脸上交换着疑虑和心虚的神色。 “跪倒!坏蛋都出来跪倒!”姚福全声色俱厉地踢了范金和一脚。 范金和身子一个趔趄,跪在地上。 姚柳生、王湘湘、唐前江和王丽亭走出来,陪跪在范金和旁边。 “鱼是我在河里捉的!”范金和语气坚定地说着,身子却在微微颤抖。 “塘鱼是什么鱼,是浮花,一个人在河里随便捉得到?”姚康旺质问着,立地 不动,乜斜着眼。回忆起马弯河捉浮花鱼的情景来。 马弯河边,捉鱼人提网背箩,脱衣卸甲,打着赤膊,有的下身穿条裤头,有的 下身围条发黄的白布长巾,将脱下的褂裤裹在头上。成年人,有的将带有媒子筒的 黄烟捧插在头上;有的将打中伙的花生、薯片绑在头上。小伙子伢伴,有的将根莲 花苞插在头上;有的将本小人书,连环画绑在头上。 河边老小,人各有志,都标在头上。 身背渔箩的捉鱼人,左手提着三角网右手握着三角棍,跃跃欲试地下到河里。 水中,捉鱼人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悉心睁目地张网,赶棍。不时,有人提网捉条鲫 鱼、黄鳝什么的,装进箩里,招来几人羡慕的眼光。 “呀!一条大鲤鱼从我网前跑过去了!”跑鱼人惊讶。 “咦!好大呀!有一尺多高!”第二个跑鱼人惋惜地。 “呃!未跑远!” “快!抄!” 惊呼声,此伏彼起。捉鱼人躁动起来了,排列的阵势打乱了,在围追堵截着大 鱼。 围追中,大鱼冲撞着,冲向河滩,冲进了一个孩子的鱼网,在网里卷尾打挺。 “祥伢!提网!”一个柳条个儿提示着,迫不及待地撂下自己的网,去帮助祥 伢提起网纲往岸上拖。 人们一下子赶过来围观:“咦!这条鱼有上十斤重!” “不止,又大又壮,有两尺多长!” “鱼上四两该人吃!” “唉!乾隆皇帝死在桂瞎子手上!” “财发新手呀!” “这孩子是谁?” “夏墨兰的儿子,姚发祥呀!” “羡慕什么!大鱼还在深水里!”一个身刚力健的壮年人不以为然地说着,咬 着牙,鼓着嘴,脸上的肌肉一个劲地抽搐着。他是姚康旺。 在姚康旺的带领下,青壮年人一步步下到齐胸深的水里。 “响棍!”姚康旺号召着,用粗壮的右手举起结实的桑树赶棍,“咚”地一声 砸向水里,水柱冲天,河水震颤。 接着,“咚咚”水响,动地而来,“哗哗”水柱冲天而起,河面白浪滔天。 躁动之后,水面平静下来了,人们又在悉心睁目地张网赶棍。脚鱼偎泥,水面, 气泡直冒;浮鱼奔波,白鲢飞跃。 “咦!浮花!” “快!追!” 人们提网携棍,奋不顾身,勇往直前。 追着,眼前的白鲢销声匿迹,身后“咚咚”水响,白鲢飞跳。 于是,人们提网携棍,返身追去。 ““喔嗬!喔嗬嗬!”的喧嚣声惊天动地,激流奔涌,气势磅礴。 半天,姚康旺回过神来:“那鲢鱼真是你在河里捉到的吗?” “是我在河里捉到的,”范金和跪在地上,低着头坚持着。 “贼,你那鲢鱼的鳞色是红的呀!河里鲢鱼的鳞色是白的呀!”姚康旺气愤地, “那鱼分明是你从生产队的塘里偷的呀!” “不是!”范金和仍坚持着。 姚康旺咬着牙,鼓着嘴,腮帮上的肌肉一个劲地抽搐,两颗如豆的小眼怒火燃 烧,走上去“啪啪”连声,抽了范金和两个耳光:“不是!贼牙齿骨!” 坐在姚福全身边的尤常新,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他目光贪婪地注视着一张眉 眼柔婉的脸。那是夏墨兰的脸。 夏墨兰不经意中看到了尤常新的眼睛,赶紧将脸偏过去。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