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刘榴枝家里,几人在密谈着。 “范坡那帮土匪溜到了洪庵,在那里开山炸石!夏墨兰的儿子成了土匪头子!” 方荣胜说。 “谁说的?”方树华圆着双环眼。 “刘秉火到洪庵运石看到的!”方荣胜说着,停了停,“他们的工资收入一天 比在家的十个劳动力还强哩!” “一炮炸死他们就好了!”刘榴枝咬牙切齿地诅咒着。 方树华愣了半天神,圆眼一转,嘴角荡起一丝得意的微笑。 秦木山家烟雾缭绕,几个老头在抽烟,说笑。 “唉!儿孙自有儿孙福,莫替儿孙当马牛。这不,那畜生出门几天,就搭钱回 来了!”秦木山高兴地抬起笑容满面的脸。 “老话说,有儿穷不久,无儿久久穷!”李玉田欣慰地。 “这叫一只虫子有一滴露水养,草窝里不饿死蛇!”秦怀德不以为然地。 “喂!范坡的人过年喏!来分年饭米哟!”屋外传来夏水保的号召声。 “什么?过年!这才阳历十一月,阴历十月份呀!”范金和惊讶,“这烧粪的 小鬼,又是那根神经发了病?” “喂!过年喏!各家来分年饭米哟!”屋外传来夏水保嘻笑的号召声。 “听!分年饭米!”秦水开认真地,“是真的呀!” “这年代,事事跃进!过年也跃进!”范金和诙谐地,“岁月也在跃进!” “现钱不拿不是行家!走!分米去!”秦木山扯着粗门大嗓,起身催促着。 食堂里携箩挟斗的男女老少,站了一地,在聆听着姚福全发话。 “食堂油盐早尽,仓库里只有六百斤口粮谷,断炊迫在眉睫,过年一定没有年 饭米。今天把食堂停了,把六百斤口粮谷按口人分下去,各家回去起小伙。”姚福 全说着,停了停,“在场的都是省吃俭用的老手,说不定还能省下一餐年饭米来, 等到大年除夕,还能吃上一餐年夜饭!” “食堂分伙了,出工时间不好统一呀!”有人发难地。 “对!将这工也分了,各做各的,省了队长许多事,不用分工,不用领工!不 用记工!”有人献记地。 “怎么分?” “哎,六十亩田,三十家分,你种稻,我种稻,大家都种稻嘛!” “分工、分田、分地!没有先例呀!”姚福全搔首挠腮地摇着头。 “你们干部不上报,我们社员不张扬,神不知,鬼不觉!”秦水开神秘地。 夏水保跑上灶台,盯着秦水开,目光严厉地:“共产党领导我们打土豪,分田 地!你秦水开分田地要打倒谁?” 秦水开神情紧张:“我没有讲打倒谁!” “你要分田地,我要搞你去坐牢!” “我讲的话不算数,是粉板上的。”秦水开满脸通红,诚恐诚惶。 夏水保盛气凌人:“分工呀!我看谁敢分工!”抬眼扫视着人群。 人们赶紧将头低下去,躲避着夏水保的目光。 “康旺走了!皖来死了!但,我们的基本群众,有生力量还在,我们的党还在! 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们目前的困难与红军长征,爬雪山,过草地相比,又算得了什 么?……”姚福全在会上侃侃而谈。 “这烧粪的小鬼!到处死人,怎不死他呢!” “唉!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会下,几人窃窃地。 塘口里,姚发祥一行八个翩翩少年,如同八只麻雀,跳跳蹦蹦,装车的装车, 清场的清场。 塘口边上走来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目光闪彩,脸蛋晶莹,通体焕发着少女迷 人的光彩。看着满塘跳跃的孩子,目光诧异。 “你是来买石头的,还是来上石头的?”秦迭贵一边上石头,一边咧着嘴笑。 少女两颊绯红:“我爹呢?” “你爹贵姓……” “周师傅呀!” 姚发祥向秦迭贵一摆手,走上岸去。 “对!你找场长算找准了对象!”秦迭贵风趣地。 少女审视着眼前这个身材健美,脸庞英俊,目光深邃不乏温和,深藏着智慧和 韬略的少年,爱慕之情油然而生,含情脉脉,继而腼腆地收回目光,垂首羞涩地: “我爹呢?” “出差去了。” “你们是哪里人?”少女抬起腮帮绯红的脸。 “横山脚下的。” “哪不读书?” “家里没有饭吃,年纪也大了。” “年纪大了?”少女闪着清澈明亮的大眼审视着姚发祥,“多大了?” “十四岁!” “哈哈!比我还小!”少女笑着,“我读林业中专,我叫周瑕!”说着丛背包 里掏出包花生来,“请你给我爹,车在路上等我!”说着转身走去。 姚发祥接包愣了半天:“这里有钱!” 周瑕迟疑。 姚发祥抓把钱送上去。 周瑕接钱数着:“一百二十元!”回身面对姚发祥,“场长,这一百二十元钱 你向我爹要回去呀!” 姚发祥目送周瑕走去,怅然若失。 “喂!男劳力挑粪打塝田秧棵,妇女和孩子下畈田扯稗子!喂!……”范坡村 落的上空回响着姚福全的号召声。 挑粪桶的人陆续来到公厕边。 姚福全挑担粪桶走到公厕边:“公厕挑完了挑私人的,私人的浓粪记两分工一 担,稀粪记一分工一担,晚上记工时,各人自报!” “浓与稀得有个标准呀!”山水老人说。 “浓粥和稀粥总分得清吧!”秦水开说。 “浓的插得住瓢!稀的照得见人!”早得老人说。 “咚咚咚,”沉重的脚步声响,唐前江、范金和他们挑着粪,拨拨洒洒地从公 厕里走出,直往唐前江身上闯。 “不长眼睛呀!”姚福全避之不及,“要讲卫生嘛!” “讲卫生!要讲心灵卫生!”唐前江歇下担子反唇相讥。 “一句话说得人一笑,一句话说得人一跳!”姚福全怒火中烧地歇下粪桶, “我心灵肮脏!我总没有偷仓库吧?” “你偷女人!“唐前江怒视着姚福全。 在场的人愣住了,侧目姚福全。 “哪个女人?讲!”人高马大的姚福全左手揪住了唐前江胸襟,右手扬得高高 的。 “夏墨兰!”唐前江也揪着姚福全的胸襟。 “啪”地一声烈响,姚福全狠狠地抽了唐前江一记耳光,“我偷夏墨兰,你捉 到了?” “干部偷夏墨兰是群众公认的!”唐前江一手揪着姚福全的胸襟,一手捂着火 辣的脸。 “在生不把B 赖人!死后不把尸赖人!”姚福全怒不可遏地扬起了第二个巴掌, 正待要抽,手却被范金和抓住了,身子向后倾斜。 唐前江双手握拳向姚福全冲去。 “咚”地一声姚福全倒地,唐前江在姚福全身上拳脚交加。 “哎哟!打!你们打!”姚福全躺在地上,仍凭着,赌气地。 “别打!别打!”秦水开赶来拉开唐前江,“人死了!还为死人伤什么和气!” 跑马区派出所院子里,摇晃着一胖一瘦两个壮年人背影。他们左顾右盼,向值 勤办公室走去。 “呃!方书记,刘会计你们无事不登三宝殿呀!” 刘警官接待着,摆椅子,倒水。 “我们到区里办事,顺便来报个案。“方树华捧杯落座。 “啊!“刘警官提笔做记录。 “黄山公社雁岭大队范坡生产队,青年劳动力姚发祥、姚青云、姚发春、姚发 长、姚发先、秦迭贵、秦油松,还有……”方树华圆眼往上翻,记忆地。 “李正端。”刘耀宗补充着。 “他们在洪庵彩石场。”方树华一边喝水,一边说。 “做什么?”刘警官。 “说是做石工!” “这!”刘警官为难地。 “属外流人口嘛!要清查归队嘛!” “好!好!我马上就与洪庵派出所联系!” 工房里午休,周师傅与职工们喝茶抽烟。 姚发祥献上包花生。 “哪来的?”周师傅笑问。 “林校学生送来慰问你的!” “她来过?我女儿来过?”周师傅惊喜地。 “她昨天来了,来去仓促!” “说什么没有?” 姚发祥稍事思忖:“说了,叫你好好保重身体!” “来来来,见财有份!”周师傅摊开花生,号召着。 众人伸手抓花生。 两个穿公安制服的人走进来:“周师傅,场子里有多少工人呀?” “王警官呀!”周师傅起身敬烟,笑迎着,用手在面前划了个圈。 “这群孩子是你招收的工人?采石这危险工种!”王警官说着,面对孩子, “你们是哪里人?” “我们是黄山公社雁岭大队范坡生产队人。” 王警官摸出张纸来不无严肃地:“读到名字的站起来!”停了停,“姚发祥、 姚青云、姚发春、姚发先、姚发长、秦迭贵、秦油松、李正端。”王警官扫了眼, 措词严厉地,“你们都是外流人口,外流人口是社会不安定因素,社会上杀人、放 火、偷窃、扒拿、强奸多是外流我口所为!今天我们是来清查外流人口的,限你们 今天回去,否则抓起来进行管制!” 周师傅紧张了,再次掏烟:“王警官,宽限两天,场子里好多技术活还要他们 帮助扫扫尾!” 冬日向王警官他们奉上糕点、花生。王警官他们大把抓着往口袋里装:“两天! 两天内不能出事呀!出了事,对不住呀!唯你是问呀!哈哈!”王警官他们说着, 跨步出屋。” 送走王警官他们,周师傅面对冬日:“剁肉、买酒、杀鸡、叫食堂里搞热烈些!” 采石场餐厅,周师傅热情而真挚地举杯:“感谢大家在我场人少石缺的困难时 期出手相助,渡过难关!特别是发祥环山一炮,轰塌一座山,炸下十万方石料,功 劳盖世,我刻骨铭心,终身难忘!”周师傅激动得热泪盈眶,一仰脖子,吞下一杯。 众人干杯!冬日逐人筛酒。 姚发祥站着:“周师傅,感谢你在我们乞讨无门的时候收留了我们,还教授我 们开山炸石的技术,这里我拜师和谢师一并,敬你老人家一杯!” 周师傅连忙擦去泪水,笑着脸,“我不是难过哇,我是高兴呀!”说着,接下 姚发祥一杯酒。 “我也要敬周师傅拜师、谢师酒一杯!”姚青云说着喝下一杯。 周师傅起身接酒被众人按住:“你老人家德高望重,坐着接酒就是瞧起我们!” 周师傅坐着接酒,开怀畅饮,精神焕发。 秦迭贵,李正端、姚发春他们个个敬周师傅的酒,一连敬了八杯。周师傅喝得 笑口大开,满面红光,额角冒汗。 “周师傅,我要敬你老人家二加喜!”秦迭贵再次举杯。 “周师傅年纪大了,今天酒已过量了!”冬日制止地,面对秦迭贵:“我敬你!” 周师傅笑容满面,向大家挥挥手,起身步履蹒跚地回房去了。 路边站着一个矮胖的老头,三个成年人和一地孩子。他们是周师傅和采石场职 工给姚发祥他们送行。 周师傅紧握着姚发祥的手,情深意笃地:“等这清查流动人口的风头一过,你 带他们过来,我这里欢迎你们,需要你们!”周师傅说着眼睛湿润了。 “周师傅,你是我们遇到的最好的人!”姚发祥情真意切,说着,泪水晶莹。 冬日逐人发送着糖果:“这是周师傅一点心意!” 周师傅在路上拦住一辆运树的货车:“徐师傅,我几个朋友赶路,带一程吧!” 徐师傅停车,向车下扫了一眼:“朋友!”周师傅手指姚发祥他们。 “啊!小朋友!好!上车!上车!” 孩子们爬车。 周师傅将姚发祥送上驾驶室。 “不!发长的脚痛!”姚发祥坚持地。 “我的脚好了!”姚发长爬车。 姚发祥把他拉下来,推上驾驶室。 “坐好没有?”徐师傅发问,接着鸣笛发动。 “周师傅,再见!冬日再见!”孩子们与周师傅和职工们告别。 “嘀嘀!”车子拖着一条灰龙溜去。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