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多经园里,黄花枯萎,湖桑羞涩,衰草连天…… 姚发祥、姚青云他们挥鎌,奋力地割除荒草; 秦迭贵、姚发春他们身背喷雾器,喷洒药水; 周瑕、秦秀丽他们挥剪修整树型; ………… 三接墙的黄山公社综合厂会计室里,老气横秋的方树华在煤油炉子上炒菜,脸 上汗涕而流。他不时抓起肩上搭着的油灰毛巾擦一下。 一旁抹扑克的方荣光、王宝贵、李红兵、刘耀庭全神贯注,争吵不断。 刘耀宗提着两瓶白酒,袋装的花生米,焦盐豆,劲头十足地跨进来。 “好!歇手!先喝酒,后吃饭!”方树华抬起那张布满皱纹、眼袋松弛的老脸 招呼着。 方荣光、王宝贵他们理牌的理牌,抽筷子的抽筷子,摆盅子的摆忠子,端菜的 端菜。 方树华拍了拍手,谦虚地:“菜饭不丰,将就将就!”说着跨进坐位。 刘耀宗筛酒。 方树华端起盅子兴奋地:“喝!” 众人举杯。 “请菜!请菜!”方树华提筷邀请,“虾鱼不腥,有心不照月呀!” 刘耀宗筛酒。 “方书记德高望重,今后好多事情还要靠你老人家指点指点!”李红兵端盅站 起来,“我敬老书记一杯!”说着一仰脖子吞下一杯。 方树华坐着,捉杯在手喝了半杯:“红兵,我年纪大,你不要计较呀!”说着, 力不从心地,“我老了。不中用了,你们个个年富力强,雁岭的将来就看你们的了!” “唐有生也老了,也要将他搞下台!”王宝贵说。 “唐有生现时还不能动,搞倒唐有生,雁岭就成了姚发祥的一统天下!”刘耀 宗说。 “搞,要把姚发祥搞下台!”方荣光说。 “对!矛头始终要对准姚发祥!”刘耀庭说。 “请茶!越少越吃!”方树华提筷邀请着。 王宝贵端杯:“借花献佛,我敬老书记一杯!” “呃!同场作乐,大家都干!”方树华提议。 众人干杯。 刘耀宗麻利地筛酒。 “姚发祥年纪轻轻的,对革命无尺寸之功,为什么顺利地当上了干部呢?”经 刘耀庭这么一提,众人的话甲子又打开了。 “他娘寡妇育子,他后来还是个孤儿!““自古侯门出将相,将门出虎子! ““贫屋出公卿也是老话呀!” “公卿,他当了公卿那还得了!” “是呀,得趁早将他抓下马呀!” “用个什么法子呢?”方荣光冥思苦索地。 “朱元璋是和尚出身,当过乞丐,后当皇帝,是明朝的开国皇帝。他是战胜陈 友谅才夺取天下的。你们知道他是怎样战胜陈友谅的吗?”刘耀宗说着,神秘地。 众人屏声静气。 “朱元璋与陈友谅旱战十八年,水战十八年,终战不胜。一天,朱元璋在野外 看到一株频临倒地的红高梁,北风中高梁穗频频点头,一只饿鼠深受诱惑,跳起来 咬那穗子,刚一跳起来,那穗子弹上去了,掉下来时,那穗子头又点下来了,几经 蹦跳,饿鼠停下来了,坐着想办法,想着,径直去了高梁禾蔸,将禾蔸咬断,高梁 倒地了,饿鼠卧而甘食其穗之籽,终饱肚腹。朱元璋深受启发,眼睛一亮,回营后 派兵控掘陈友谅的祖坟,后陈友谅失败了。” “啊!”众人颔首称是。 大队长办公室,公办桌上摊着一张“横山南麓果园排灌图草图”,一只笔在图 纸上运行。 那是姚发祥和周瑕在修改着图纸。 “果园灌溉,前提是提水!” “要选准水源!” “要建蓄水池!” 他们边改边讨论着。 蚕室里,秋蚕一条条,体胖腰圆,伏在桑叶上,咀嚼着,“嗬嗬啦啦,”响成 一片。 周瑕带领两个女青年在喷药杀菌、消毒。 姚青云、秦秀丽、秦迭贵、李梨花、秦油松、李正端,他们背着带叶的桑枝走 进来,将桑枝轻放在蚕匾上。一下子,秋蚕如同潮水漫上来了,将桑枝淹没。 “晚上几个人就餐?”夏老头走过来招呼着。 秦秀丽携姚青云出屋。 秦迭贵来拉李梨花:“走!收工!” “不!今晚我值班!”李梨花推却着。 “今晚李梨花值班,你要老实点啊!”秦迭贵向秦油松瞪着双大眼,咧着嘴。 “怀嵬的婆娘,有什么稀罕!”秦油松乜斜着眼,“放在这里,我还不方便!” 路上,姚青云和秦秀丽谈笑生风地走着,眼前身单影只的姚发祥踽踽独行,走 向后山坡。姚青云望着,目光怜悯,回忆起结婚典礼的那一幕来。 那天晚上,队部里,红花被单平铺的长条桌上,堆放着拆散的香烟、糖果。 长条桌边围坐着范坡的男女老少,亲友来宾,中间坐着两对新婚打扮的新人。 他们是姚青云、秦秀丽;秦迭贵、李梨花。 主婚人姚发祥笑容满面地站起来:“今天我们来恭贺新人婚礼,新人其实不新, 就拿秦迭贵夫妇来讲,一个是醉不死的酒鬼,一个是炸不出油来的炸尾!” “哈哈哈!还喝吗?还喝!”众人笑说。 “不要干扰,下面我还要讲!”姚发祥停了停,“今天这个婚礼,是个迟到的 婚礼,他们打了提前量,来了个偷婚。下面先请新郎介绍恋爱经验,不!是坦白偷 婚的经过!”姚发祥说着,带头鼓掌。 “哗哗哗!”掌声一片。 “好!我坦白!”秦迭贵笑着脸,咧着嘴,站起来。 李梨花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根,象朵盛开的桃花。 “我爱李梨花,我爱她感情纯朴,优美的身材,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蛋,圆 腰丰臀,一身的曲线!” “吐吐!”李梨花将桌上的两盏灯吹灭了。 “喔嗬嗬!喔嗬嗬!”人们起哄起来了。 “砰!”姚发祥摁亮打火机,惊张地:“不准乱来呀!……” “走呀!”秦秀丽从背后推了姚青云一把,“你站着干什么?” “不!你先走!我记起了一件事,得回去办一办!”姚青云说着往回走。 周瑕房里传出了一问一答的对话声。 “晚上是起小伙还是吃食堂?”姚青云笑问。 “下面条!”周瑕地道地。 “你在乡下哪生活得习惯?” “乡下清静自在!” “你愿在乡下成家吗?” 周瑕笑而不答。 “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 周瑕笑而不答。 “姚发祥你看得上吗?” 周瑕笑而不答,眼神里一丝羞涩,变成了一丝腼腆。 “他学历比你低,地位比你低!” “他有实践知识,他是干部,比我强!” “你看上他啦!”姚青云喜形于色。 周瑕笑而不答,眼神里充满了钦佩之情。 秦白棉的坟边,蹲着两个神情肃穆的年轻人。他们是姚发祥和姚青云。 “人死了死了!还能追求得回来吗?” “我没有兑现对她的承诺!对不起她!”姚发祥说着,泪水汩汩流淌。 “你向她承诺过什么?” 姚发祥抬起泪眼,凝视前方,向姚青云诉说着…… 月夜,后山坡姚发祥和秦白棉共抬一棵树苗放进树洞,培土、浇灌。 “你怎么到酒厂做起合同工来了?” “你们出去以后,我和秀丽到城里去摸事做,打听到酒厂有两个挑糖壳的空缺, 我俩顶替了一段时间。” “今后在妇女队伍里,就靠你发挥积极作用呀!” “在农村发挥作用,哪如进城发挥作用!” 姚发祥眉头微蹙了下旋即舒展:“建设农村,把农村建成城市呀!” “那是哪辈子事!” “这辈子实现不了,也是为我们的子孙后代打基础呀!” ………… “更不能让我们的了孙后代吃苦呀!”秦白棉说着,走过来抱住姚发祥,亲昵 地,“为了我们的了孙后代,你就答应我进城去!” 秦白棉的双臂,如同一股温泉,温暖着姚发祥的身心:“现在这里需要我呀!” “我也需要你!”秦白棉将姚发祥抱得更紧,她感到姚发祥怦怦跳动的心房与 自己的心房在共振,爱的狂热在冲动。她双臂颤抖,呼吸急促。 姚发祥捧起秦白棉妩媚的鸭蛋脸,在她的面颊上亲了亲,爱莫能助地:“我已 答应了张组长!” 秦白棉一下子松开双手,愕然地:“什么时候认识的?” “县派工作组组长张云飞呀!” “你答应他什么?”秦白棉警惕地。 “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呀!” “那是公事,那不算数!我讲的是我俩的私生活!”秦白棉恰然自得地。 “那就等我队长任职期满再说吧!” 秦白棉高兴地跳起来,吻了下姚发祥的脸颊。 后山坡,暮霭沉沉,归鸟噪林。 “她在生前就谅解了你!”姚青云说,“你队长任职期满后进了大队,你两人 都在大队共事呀!” “那是她的宽容,但我没有兑现对她的承诺!”姚发祥抬不起头,眼泪象一串 串断线的珍珠往下掉。 “那你就是害死秦白棉的罪魁祸首!” “我!”姚发祥张着双惊讶的泪眼。 “既然两人倾心相爱,你为什么不接近她?” “浩翠婶容不得我呀!”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你听说过吗?” “呜呜!”姚发祥哭着一头向秦白棉的坟撞去。 姚青云连忙俯下身去摸姚发祥的头,摸了摸,起身踅着,走去,走至路头又走 回来了。 姚发祥伏在秦白棉的坟上睡着了。 姚青云拍醒姚发祥:“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 而昨非!”停了停,“你已害死一条人命!” “啊!”姚发祥泪眼惊恐。 朱飞请假走了,周瑕不走!周瑕不居城市,苦恋雁岭为的是什么?”姚青云说 着,停了停“白棉死了。已矣乎!你不要再辜负了周瑕!否则将是两条人命呀!” 姚发祥如芒在背,不寒而栗。 周瑕房里,姚发祥感激而腼腆地:“难为你,你处处支持着我,今天我还有个 问题拿不准,特来向你请教!请教!” “什么事?”周瑕笑意盎然。 姚发祥腼腆而羞涩地摸出一张纸来放在桌上:“姚发祥()周瑕”赫然在目。 周瑕腮帮上泛起一片红晕,嗔怪地:“这空你还没有填嘛!” 姚发祥红着脸,握笔微微颤抖着,在括号里写下“认识”两字。 周瑕用陌生的眼光看着姚发祥,如同一个老练的教师批改一道离题万里的学生 答卷,在“认识”两字边上愤然,打了个大“叉”。 姚发祥瞥了眼芳唇微翘的周瑕,握笔在“认识”的下面写上“热爱”两字,喜 悦地。 周瑕灿然一笑,在“热爱”边上打了个“半对”。 姚发祥温和的目光炽热起来,欣然提笔,在“热爱”两字的下面写上“骂”字。 “哈哈”,周瑕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在“骂”字边上打了个“对”号。 周瑕爱慕姚发祥温和的目光,英俊的脸庞,运动员的身材,更爱他沉着冷静, 聪明才智,英明果断的性格。她爱情爆发,激情澎湃,需要姚发祥慰藉,需要姚发 祥爱抚。她不能自已,一头扑倒在姚发祥的怀里。 姚发祥钟爱周瑕,更感谢周瑕父女对他的帮助和支持,爱的狂热和冲动鼓舞着 他紧紧地拥抱着周瑕,两颗激情澎湃的心,心心相印,两张激情热烈的脸渐渐靠拢。 大队部里,掌声阵阵,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是唐有生奉调,任中共黄山人民公 社综合厂党总支书记,姚发祥接任中共雁岭大队党支部书记,在举行移接交仪式, 张云飞和雷树声亲临,仪式气氛隆重而热烈。 饯别席上,姚发祥敬唐有生酒时,一脸的虔诚,目光钦敬而依恋,祝酒词结尾 引用李白《金陵酒肆留别》里的“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诗句。唐有 生旋即背颂高适的《别董大》:“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情纷纷。莫愁 前路无知已,天下谁人不识君”,含情脉脉。惜别之情溢于言表。 席间众人停饮,唏嘘感叹,将气氛推向了高潮。 两年不见的杨荷香,细皮白肉,风韵犹存。左右顾盼,目光新奇地走进大队部。 “呃!杨婶,是什么风把你吹回来了呀?”李正端热情地招呼杨荷香来到办公 室,一边招呼,一边倒水。 “正端!我回来了!”杨荷香捧杯茶落座。 “回来好呀!”李正端停了停,“杨婶,这两年,你在外面过得还好吧?” “你正邦叔听了风言风语,不理我,我自己谋业营生,他也没有找女人,却患 上了风湿病,我又过去照顾他,现在回来休养一段时间。” “回来好呀!” “不知我的户口……” “你的户口没转,还在呀!” “我就为那事犯愁!” “你不属外流人口!正邦叔也不属!” “嗬嗬荷!”杨荷花笑容可掬。 夜,月明星稀。大队部门前第二场电影《智取威虎山》正在上映。观众黑压压 的一大片。人们被电影里的情节所吸引,全神贯注。 大队部里,电灯崭亮,人头攒动,熙来攘往。 会议室门头斗大的双“喜”字高悬,门边“并蒂红花心向党,双飞彩风志朝阳” 的婚联悦目。屋里高朋满座,乡亲如云,二妹子和肖杏花摆盅码碟,往来于席间, 马虎叔和夏老头托盆上菜,穿梭于堂厅。 在人们举杯相庆,提筷请菜的欢声笑语中,“噼哩啪啦”的暖席鞭炮爆响,身 穿礼服的姚发祥和红装素裹的周瑕步出“翠竹添新笋,红梅报早春”的洞房,在秦 秀丽和唐梅花的簇拥下来到觥筹交错的酒席中间敬酒。他们来到东角一席,夏水保 却不在。 “我在这里呀!”夏水保坐在第二桌的首席上,笑着脸。 “舅舅要来陪张组长,有生书记!真没有法子!”执壶的姚青云为难地。 姚发祥和周瑕举杯迟疑。 “敬张组长呀!”夏水保意决地。 “呃!天上雷公大,地上母舅大,这是陈规旧例呀!”张云飞婉拒地。 “既然张组长也随乡入俗了,水保就不能再谦虚了!否则就一浪挡住了千江水!” 唐有生力劝着。 “好!我这就目中无人了!”夏水保一仰脖子吞下一盅,谦虚地。 姚发祥和周瑕依次敬完张云飞、唐有生的酒,来到德高望重的山河老头、姚康 旺、秦水开他们的酒桌边。 “山河爷、康旺叔,薄酒不成敬意,请开怀畅饮!”姚发祥说着与周瑕举杯。 翘首侧目的山河老头,突额翘鼻的姚康旺和洪声大量的秦木山他们笑口大开, 开怀畅饮。 随后,人高马大的姚发平和喜眉笑眼的李梨花逐桌散发着喜烟喜糖。 杨荷香家大门洞开,门前干净整洁,屋上炊烟缭绕。 一个身材槐梧,鼻直口方的汉子踱出门外。他是杨荷香的丈夫姚正邦。 “叮铃铃!叮铃铃!”小白脸尤常新骑自行车来到门前,下车拎一大包礼物进 门。 “呃!你来了!”杨荷香脸颊绯红,惊讶无比。 “你是……”素未谋面的姚正邦欲言又止。 “尤委员,喝茶!”杨荷香热情地,“要你多礼!” “也没有什么,听说你们回来了,我来慰问慰问!”尤常新捧杯落座,连连向 杨荷香暗送秋波。 “他是谁?”姚正邦走近杨荷香,小声地。 “他是尤委员,尤常新呀!” “啊!久闻大名!”姚正邦一脸的愠怒,将礼品提出门,放在自行车衣架上, 高声地,“慰问!大可不必!大可不必!” 尤常新坐立不安,放杯起身,自我退却地:“我要办事,我是顺道而来的!” 临出门,高声地,“荷香,我走哇!” “你吃了饭再走呀,我在做饭呀!”灶下传来杨荷香的留客声。 “你走好!你走好”姚正邦站在大门口,容颜不悦,连连抬腕,“恕不远送! 恕不远送!”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