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正当洛阳城里乱得一塌糊涂,各路豪强你争我夺的时候,阴山脚下五原郡的一 条河边就像世外桃源一般。 一个十几岁的打渔小童正拿着自己做的一支简陋的木叉,在河里叉鱼。河水清 澈见底,可以看见鱼儿在水里悠闲地游动。他站定,盯住一条大鱼,举叉,利索地 一叉刺进水中,他高兴地抓起鱼,放进自己的小篓里。这孩子看到如此清澈的河水, 忍不住想洗头,他看了一下四周,没有人,于是摘下帽子,解开了柬发的带子,长 长的秀发像瀑布一样散开,原来这是个女孩子。她把头发浸到水里,尽情地享受着 水的清凉,清秀的脸上沐浴着灿烂的阳光,这个女扮男装的孩子叫蔡文姬,今年十 六岁。 蔡文姬没有注意到附近的大石头后面一直躲着一个半裸的男装少年,从文姬一 来河边抓鱼就在石头后面窥视着她。当这个少年发现这个打渔的竟也是个女孩儿, 喜出望外,三步两步跨了出来,笑道:“我还以为是个野男人呢,原来也是一个大 姑娘,搞得我这紧张。” 她这一出来不要紧,把文姬吓了一跳,扑通一下坐在了水里但她很快看清来者 是个半裸的绝代美女,也向她嗔道:“吓死人了你是谁?” 这个女孩儿非常爽朗,咯咯地笑道:“我正在洗澡,可是看见了个男人,赶紧 躲起来了。原来你也是个丫头片子,吓得我在石头后面躲了半天。我叫刁秀儿,小 字貂蝉,是个流放的犯人城旦,你呢?” 文姬说:“我也是个城旦,跟父亲蔡邕在这里服刑。” “原来你就是蔡邕女儿啊?怪不得这么漂亮!哎,你父亲是个大文豪啊!大家 都在说呢,你父亲这么有本事,怎么也被弄到这个地方来了?”秀儿说话像连珠炮 一样。 文姬轻叹一口气:“这年头,越是有本事的人越是要倒霉。你呢?年纪也不大, 怎么也成了城旦?” 刁秀儿的目光望向远处,悠悠地说道:“我爹爹是寿州的一个小武官,不会巴 结,被人陷害,弄到这里,路上就被仇人杀了,我和母亲还得在这里继续服刑。” 经过一番交谈,两个女孩儿已经姐妹相称了。洗完澡,两依旧扮成男人,相视 而笑而去。 五原郡地处边塞,艰苦蛮荒,历来就是朝廷流放犯人的地方。 在一个流犯劳动点,犯人们一人一行,正挥舞着一人高的大扇镰在割马草,周 围有骑兵看管着,不时抽着鞭子催促犯人干活。落在最后的那个中年男子,虽然衣 着破烂,可还是书生模样,正拼命地追赶着其他人,但显然是力不从心。 一个骑兵发现了落在后面的他,过来打了他一鞭子,骂道:“又是你蔡邕,你 他妈的倒是快点儿啊!每天都是你在最后!”原来这个文弱的中年男子就是文姬的 父亲、董卓点名征召的文坛领袖、大文豪——蔡邕。他上书弹劾奸党反遭诬陷,被 昏庸的灵帝发配到了这。 刁秀儿在另一处劳动点干活儿,她还是一身男装,脸用布包着,正在背石头, 文姬在给父亲送饭的路上也给她捎了点吃的。秀儿见看守不在跟前,跑了过去。文 姬将一块黑乎乎的面饼交给了秀儿:“姐,快吃吧。” 刁秀儿接过饼子,大吃起来,并向文姬打听自己卧病在床的母亲的情况。文姬 告诉她:“我刚才看了一下大妈,病得更厉害了。我求看守给她些药吃,可那个臭 婆娘说我多管闲事,还打了我一顿。” 秀儿看了看文姬脏兮兮、伤痕累累的脸,说道:“我欠你的情。” 文姬安慰她:“没事儿,我习惯了。不能再聊了,我得赶紧给爹爹送饭去了。” 说着转身离开。等她赶到时,已有不少流犯的家属等着为干活的亲人开饭了。 随着看守一声令下:“下工,吃饭!”众流犯丢下手中的工具,奔向自己的家人, 疲惫了一天,只有这个时候能让他们的身心得到一丝温暖,蔡邕来到文姬身边,疲 惫地坐下,他已累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文姬先为父亲擦了擦汗,又将带来的两个陶罐放在父亲面前。 一只陶罐里盛的是清水,一只里面有几个黑面饼子,还有两条鱼。 蔡邕看到额外的荤腥,面露喜色:“今天还有鱼?” “爹爹。母亲说今天是你的寿诞之日。所以孩儿一早就下了河……鱼不好抓, 大小了。”文姬低下了头。 蔡邕眼圈红了,抓过女儿的手,用自己被镰刀柄磨得布满了血泡的手抚摸着。 ‘咳,你真是。这天已经太冷了,怎么还能下河呢?’“ “爹,快吃吧,马上又要开工了。”文姬提醒到。蔡邕无暇多语,赶紧大口吃 饭,还没吃几口。,看守就催促着开工了。众流犯个个狼吞虎咽,争取多吃几口。 一个骑兵过来轰赶还在大力吞咽的蔡邕。文姬站在马前向看守求情,想为父亲 争取多一点时间。看守可不管这套,扬起鞭子向父女俩抽去。文姬护住父亲,鞭子 正好打飞了文姬的帽子,露出了女人的秀发。这个看守见是一个漂亮少女,一下子 怔住了,文姬顾不得额角已经在流血,赶紧跑过去抓起地上的帽子戴在头上。 这一幕全被远处的看守头目看到了。他目露邪光,驱马过来:“好你个蔡邕, 居然敢私藏女人?你想找死啊?” 蔡邕一看隐瞒不过,跳起来挡在女儿身前:“求大人开恩啊,这确是我的女儿, 瞒报成儿子,我实在是罪该万死,求大人放了我的女儿!” 头目并不答话,只是淫笑着挥手让两个手下架住了文姬,自己从马上下来,摘 去了文姬的帽子,用手捏住了文姬的下巴。蔡邕见势,冲上前去阻挡,被头目一挥 手打倒在地。头目色迷迷地把手慢慢伸进了文姬的怀里。文姬挣扎着,无奈被看守 按住,动弹不得。突然,头目一声惨叫,飞快地把手抽了出来,手上已血迹斑斑, 再看文姬的怀里,一只狸猫伸出头,正毗目低吼。 头目恼羞成怒,抽刀扑向文姬,正在这危急时刻,当地县令周原到来。头目一 见是周大人来了,只得住手。原来,周原此行是陪宫中特使来赦免蔡邕的。知道这 几年的苦日子终于熬到了头,蔡邕激动得涕泪横流。 趁着父母亲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文姬来到刁秀儿的住处跟她道别,却见 刁秀儿坐在草棚子外独自饮泣,原来秀儿的妈妈不堪忍受痛苦,上吊自杀了。文姬 正在安慰秀儿之际,发现刚才欲行非礼的看守头目带了几个士兵跟了过来,她赶紧 拉着秀儿撒腿就跑,头目已经看见她们,骑马追了上来。 起先两人拉着手跑进树林,追兵越来越近。刁秀儿看跑不掉了,便推了一下文 姬:“妹妹,快,分开跑!”文姬无暇多想,朝另一个方向跑去。看守没有注意跑 开的文姬,仍旧追赶刁秀儿。秀儿跑到一条河边,被追兵包围住了。秀儿见没有了 退路,便一咬牙,跳进了冰冷的河水里,顺着河向远处漂去。 文姬气喘吁吁地跑回自家的草棚,见父母已经收拾好东西,正焦急地等待着她, 文姬想把刚才的遭遇告诉父亲,话还没说完,就有官差来催促上路。情急之下,文 姬转身向几位管事儿的执事下跪:“求求你们,救救我刁秀儿姐姐,她被几个看守 围住了,在河那边……求求你们,救救她吧……” 几个执事怕再耽搁,只得虚与应承:“好吧,送完你们,我们就过去看看。” 蔡邕一家三口这才坐上一辆马车,急急忙忙地赶路。文姬仍然放心不下,时不 时担忧地回头看。马车行走在山路中时,突然从树丛中跳出几个蒙面人,拦住了他 们的去路。一见刀光剑影,车夫吓得跌倒在地,蔡邕只得跳下车子,硬着头皮持剑 和强盗打了起来,可他那三脚猫的把式,又加上长期营养不良,根本没有力气,显 然不是强盗的对手,几下就被打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强盗的目标很明确——就 是文姬,上来便抢。蔡邕夫人紧紧护住女儿,也被打倒在一边。眼看着文姬就要落 到强盗手里了,忽又杀来一队人马,蔡邕以为祸不单行,不仅女儿要被抢走,这下 怕是命也保不住了,不料这些人上来便和强盗厮杀起来。蔡邕定睛一看,来者正是 县令周原,经过一阵激战,周大人的手下抓住了几个蒙面人。 蔡邕一揖到地:“周大人此恩,没齿不忘,只恐蔡某目前身无长物,只有日后 再图报答了。” 周原一拱手:“蔡大人言重了,能为蔡大人做一点小事,也是下官的荣幸。只 是蔡大人流放期间,受了很多苦,恕下官没能照顾。蔡大人大下英才,文章盖世, 落难至此,能让下官得识蔡大人,不胜荣幸,此一去,还望大人一路顺风。” 文姬拉了一下蔡邕的衣服,蔡邕会意,对周原说:“噢,周大人。 小女说,这几个坏人欺负了一个叫刁秀儿的女子,她的父亲听说是原来寿州的 一个军官,都是一朝的臣子,能不能请周大人关照一下?“ 周原答应关照此事。文姬还不放心,又叮嘱道:“如果她能离开这里,就让她 来找我们。”看着周原领众人押强盗离去的背影,蔡氏三人望尘礼拜。 刁秀儿跳下河后,拼命地游啊游啊,直到体力不支,才向岸上游去。她好容易 刚爬上了岸,就昏死在河边。也不知这样躺了多久,秀儿才醒转过来。她四处望望, 也不知能往哪儿去,心想母亲的尸身还吊在家里,怎么能就那样放着。那些看守是 冲着文姬去的,也不可能总守在那里,就顺着河边慢慢走回了家。 回到母女俩相依为命多年的小草棚,看到妈妈的惨状,秀儿悲从中来,泣不成 声。她独自一人为母亲挖了座坟,把母亲安葬。一切安排停当后,秀儿跪在母亲坟 前,已经欲哭无泪了。 这时县衙门的两个公人来到了她跟前,说是周大人有请。原来周原送走蔡邕后, 想起他的托付,就决定把刁秀儿安排到衙门里做些杂事,免得那些不怀好意的家伙 再打她的主意。已经无依无靠的秀儿就像木偶人一样失魂落魄地跟着差人来到了周 原的衙门。 刁秀儿进了屋,屋内坐着两人,一位就是屡次救了蔡氏一家的县令周原,另一 位是师爷模样。秀儿冲着周原跪下:“犯民刁秀儿见过大老爷。”头没抬起,可是 莺声燕语,着实令人心动。 周原和师爷对视了一下。周原发话:“刁秀儿,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回大老爷话,母亲是贫病所迫,自缢身亡。” “原来如此,这也正常。听说有人对你曾施非礼,可有此事?”周原又问,秀 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看到孤苦无助的美少女,周原不禁生出一种怜香惜玉之情:“但说无妨,本官 会为你做主。” 想到伤心处,秀儿忍不住饮泣起来,哽咽着说:“我不知道怎样回大老爷活, 我……如今我的父母均已亡故,如果我还要在此受罪,我也想追寻母亲而去。不然, 活着也是受罪,躲不开那些人……,‘周原不知如何开导她,又和师爷对视一下, 师爷做了一个让秀儿抬头的手势给周原。周原于是说道:”刁秀儿,你抬起头来, 让本官看看。“ 秀儿止住哭,可是并没有抬头。周原也觉得此话说得唐突:“本官没有别的意 思。本官是想另外安排你,帮你摆脱烦恼。可是本官到现在并不认识你,你总得让 本官看清你的面目吧?” 秀儿迟疑了一下,慢慢地将头抬了起来。但见刁秀儿面容戚楚,眼含哀怨,如 梨花带雨,美艳异常。 周原和师爷早已耳闻这刁秀儿颇有些姿色,但眼前这位姑娘宛如天仙,还是大 大出乎他们的意料,二人吃惊地相视了一下。周原不禁痴痴地盯着秀儿,盯得秀儿 赶紧低下头去。 师爷看周原有些失态,干咳了一声以示提醒,可周原竟无察觉。师爷赶紧在旁 边道:“老爷……”周原这才回过神儿来,为掩饰尴尬,命人带刁秀儿到后面吃些 东西。秀儿起身向周原行了礼,跟着下人进了后院。周原目送秀儿出了屋,回头向 师爷说:“大事不好!” 师爷问:“老爷,你说什么不好?” 周原激动地站了起来:“我见到蔡邕的女儿,就知道要坏事儿,这里一定要闹 乱子。幸亏有旨意赦免他们,我赶紧让他们走。可是 刚才看了这个刁秀儿,相貌 绝对不在蔡文姬之下,肯定是个火药桶,留在这里,肯定会出乱子。” “是不是?刚才我还说让老爷不要急着答应安排刁秀儿在府里,还是要认真想 一想。”师爷说。 周原苦笑道:“我还敢安排她在府里啊?那不是引邪火烧身吗? 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那老爷的意思……” “我还是先想听听王师爷的高见。” 王师爷笑笑,打着山羊胡子,慢条斯理地说:“老爷这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老爷,路只有两条,一是留下刁秀儿,赶紧招募私勇准备打仗,保护老爷。 “ 周原赶紧摆手:“馊主意。招私勇?招亲兄弟都保不住不打她的主意,我那是 花了钱找死!” 师爷正色道:“既然老爷有如此见识,这个事情就不难处理了。”他降低了声 音:“那就只有另一条路……”说着手在自己脖子上横抹了一下。 周原面有难色:“这个……这可是一条人命啊!” 师爷发狠道:“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老爷你想活命,就得赶紧决策,以防 夜长梦多,再想处理可就来不及了。” 周原拈须沉吟起来。 当日,在五原郡街上的一个嘈杂的小酒馆里,几个曾经和看守头目一起想糟踏 文姬和刁秀儿的看守聚在一起喝酒。几个人对周原抓了他们的头目,还把刁秀儿弄 到自己府里去愤愤不平,商量着闯入县衙门,杀了周原全家,霸占刁秀儿。酒壮熊 人胆,几个暴徒商量停当,决定当晚就下手。 晚上,周府后院已挖好了一个大坑。刁秀儿被绑着,跪在大坑边上,师爷催促 周原赶紧下手,免得夜长梦多,可周原还是有些不忍,内心激烈地斗争着。刁秀儿 早已绝望,知道命不可保,想到能在另一个世界见到父母,倒也并不惊慌,只是默 默流泪。 周原终于下了决心:“好吧,刁秀儿,你不要怪我,我是为了咱们这里的平安, 才出此下策的。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秀儿凄楚地说道:“我不怨周大人,我只怨我的爹妈,给了我一副这样娇好的 面容。我只有一个要求……”,说着仰起了脸:“我想让周大人在我的脸上蒙一张 手帕,不要它直接埋在土里,真是可惜了……我不是为自己求的,是为了这张面容, 这张多少女人和男人都想得到又都害怕的面容。”说完,她静静地看着周原。在惨 淡的月光照射下,刁秀儿的脸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似梦似幻,比白天更加诱人。 本来心意已决的周原抗拒不了这张脸的诱惑,又矛盾起来,他慢慢地从袖子里 抽出了一块手帕,走到秀儿的身旁,准备将它盖在秀儿的脸上。在手帕要蒙上这张 无以伦比的脸时,周原一直不敢直视的刁秀儿的眼睛和他的眼睛相撞了——周原一 下子失去了活埋刁秀儿的勇气,神使鬼差一般,他抽出了佩剑,挑断了秀儿身上的 绳子。 师爷急了:“老爷!不能啊,一定不要心软,下手吧!” 周原挥了一下手:“我意已决,不要多说了。刁秀儿,你从后院牵一匹马,赶 紧离开,随便去哪儿,越远越好决!” 秀儿简直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求生的本能令她喜出望外,冲周原磕了 一个头,起身向后面跑去。 周原颓然地把剑扔在地上,回身向师爷道:“王师爷,对不起,我实在是下不 了手。” 王师爷一脸的寂灭,仰天长叹:“我一个凡夫俗子,竟然想灭掉天上的妖仙, 我这是自折阳寿啊!我是自己找死啊!呜呼!哀哉!” 刁秀儿顾不得许多,骑上一匹马就往外跑。刚出了县衙门不远,见对面有一伙 人明火执仗,冲这边走来,秀儿赶紧掉转了方向,向另一条路奔去。这伙人正是那 几个看守。他们没发现跑出来的秀儿,直接冲进了周府,不问男女老幼,见人就杀。 可怜周府还不知为何,就已血流成河。人杀得差不多了,却没找到刁秀儿的影 子,从周原和王师爷口中得不到刁秀儿的下落,几个看守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也 杀了灭口。 死里逃生的刁秀儿骑马站在一高岗上,看着周府内火光冲天,面无表情,轻声 道:“我貂蝉今天不死,你们男人们就等着看吧!” 经过几天的奔波,这天夜里,奉旨回京的蔡邕一家赶到距洛阳只有一天行程的 一个驿站,停下休息。因为终于逃出了魔爪,文姬这几天心情不错。有了这个难得 的空闲时间,她认真地梳洗化妆,重现女儿身,不时地还给趴在旁边的小狸猫梳一 下毛。 看到女儿已经出落成一个美丽的少女,蔡邕既欣慰又不无担心:“琰儿,我看 你还是男装好,咱们到了中原再……” 文姬可没想那么多:“我不嘛,这么多年我装男人,难看死了。 我就要原来的样儿。“ “我是怕……”看着女儿兴奋而专心的样子,蔡邕的后半句就没说出来。不过 这种担心现在似乎是多余的,蔡邕也很快忘掉了,来到外屋抚琴,里屋夫人在做针 线,一家人享受着久违了的闲适。 突然,正在化妆的文姬冲外面父亲喊:“爹爹,前句错了,第三音应为变宫。” 蔡邕停琴,惊讶道:“琰儿好耳力,为父不小心,只差些许,你竟然能听出来, 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这天下第一琴师的称号恐怕要让与女儿了,呵呵。 文姬也十分得意。蔡邕高兴地再弹,突然一根弦砰然崩断。文姬又道:“这次 断的是第三弦……”没听到父亲的回答,文姬起身出来。蔡邕正看着断弦发呆。文 姬关切地问:“爹爹,你没事吧?” 蔡邕并不答话,起身走出了屋,抬眼向天上看去,一颗红红的流星正从天际飞 过,留下一道长长的轨迹。看到这一天象,蔡邕的腿一软,跪倒在地上,文姬见状 大惊。急忙跑过来扶起父亲:“爹爹,你怎么了?” 蔡邕面色苍白,喃喃道:“朝庭要出大乱子,要出大乱子啦…”随即猛醒,冲 夫人道:“赶紧收拾东西,咱们回老家。” 蔡夫人不解:“回老家?还有一天的路就到洛阳了,你不先去恢复了官职再说?” 蔡邕摇头摆手:“洛阳不能去了,不久就要出大事,命是不是能保住还两说着 呢。” 夫人更加疑惑了:“你又不是神仙,你怎么会知道要出事呢?” “咳,夫人,我蔡邕神算天下知名。朝中太史令都尊我为师,我怎么会看不出 这么异常的天象来呢?汉家危亡,就在旦夕,如出贵人,也不过几十年的光景,你 我是否能逃过此劫数,就看我们是不是能逃得快,藏得住。快走吧。” 文姬问父亲:“爹爹,你的一世功名就这样放手了?明天就可以入朝了。” 蔡邕叹了口气:“琰儿,谁不想功名前程呢?可是和性命比起来,生命更可贵。 咱们先走,抽空为父再向你们细细说明,说不准马上就有应兆。“ 母女俩将信将疑,动手收拾动身,见蔡邕一家匆匆要上车离去,驿丞大为不解 :“蔡大人,你们这么匆忙离去,是不是小人侍候不周?” 蔡邕拿了一张折起的绢帛递到驿丞手中,然后一抱拳:“大人盛情招待,蔡某 十分感激。这是大人索要在下写的字,不成敬意,做个纪念。我们实在是有不得已 的苦衷,不得不赶紧离开,望大人见谅,咱们后会有期。” 驿丞惊喜地接过字,打开一看,喜得跳了起来:“大好了!我有蔡大人的墨宝 了!大人一路顺风啊!” 蔡邕跳上车,催促车夫赶紧打马,朝洛阳相反的方向驰去。 赶了一天的路,日头已偏西,蔡氏一家的车子奔驰在古道上。 蔡邕还在不断地催促车夫快些。忽然蔡邕发现路上有一人躺倒。在地,他犹豫 了一下,还是叫住了车子。夫人和文姬的车子也停了下来。蔡夫人下车来看:“官 人,怎么啦?” 蔡邕指着该人道:“我看这个路人倒像是个吃官饭的,没见穿着官衣吗?惺惺 相惜,咱们看看他怎么样?别让他暴尸野外,安置他一下吧。 蔡邕来到他跟前,仔细打量了一下,有些吃惊,回头叫妻子:“夫人,这莫不 是曹孟德曹将军吗?”夫人闻言,也上前来看:“正是曹将军!快看一看,是不是 还活着?快,琰儿,拿水来。”于是大家张罗着救曹操。 经过众人的抢救,曹操苏醒过来。一看救命恩人是旧相识蔡邕,曹操也十分激 动,他一边吃着干粮,喝着水,一边给他们介绍着洛阳的情况。最后,曹操说: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董卓狼子野心十分明白,刘汉天下已经难保。蔡兄当机立 断,能够转马回车,真是高识卓见,不然必会落人奸人之手。” 蔡邕也感叹道:“在下果然没有看错曹将军,板荡识英雄,孟德敢于奋起一击, 刺杀董贼,是可以青史留名的,请受在下一拜。”曹操赶紧把干粮扔到一边,拉住 蔡邕:“这可不行,这要折杀孟德了,万万使不得,这没有什么了不起。伯喈兄要 是在彼,也断不肯坐视奸贼当道横行的。” 蔡邕摇头叹道:“说起来惭愧,我乃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恐怕是空有报 国之心了。”国事既然不议,蔡邕想起还没有介绍自己的千金:“噢,曹将军,这 是小女蔡琰,字文姬。琰儿,来,见过曹将军,这是为父在朝中的好友,一向给你 说过的,当世英才啊。”文姬一脸的敬仰,上前向曹操行礼。 曹操道:“不敢不敢。下官今天的情形,真是狼狈之至。改日再备礼回见吧。 蔡兄女公子果然美貌,虽在逆旅,仍恍如仙人,蔡兄厚福啊。“ “咳,红颜命薄,置此乱世,真是不知能否自保,何福之有啊!” 蔡邕问道:“噢,曹将军准备怎么办?” 一听这话,曹操马上面露惊恐之色:“只顾说话,忘记了后面还有追兵,董卓 决不会放过我这个刺杀他的仇人的,我得赶快逃命。” 正说着,突见远处尘埃顿起,一队骑兵奔来,众人大惊。曹操一拱手,说道: “蔡大人快走,小弟就此告辞了,不然就连累了大人。” 蔡邕一看四面旷野,根本没有藏身之处,拉住了曹操:“此地四顾茫茫,一览 无余,你怎么会逃得了呢?不行,我蔡某人岂是见死不救的小人呢?” 文姬也着急:“爹爹,快让曹将军躲上我的车吧。” 曹操赶紧反对:“这可使不得,这有毁小姐的清誉……” “都什么时候了,还那么多道学?”文姬急切地说:“快上车吧!” 说着,众人不顾曹操反对,把曹操拉上了文姬的篷车。 车上,为了掩人耳目,文姬又逼着曹操换下官服,穿上普通的衣服。 不一会儿,骑兵赶上了蔡邕的马车,将马车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董祀。大家 正在惊恐间,突然董祀冲着蔡邕行了一礼:“车上莫不是蔡邕蔡大人?” 蔡邕故做镇静:“正是在下,不知将军是何人,为何认得在下?” 董祀赶紧跳下坐骑,冲蔡邕深深一揖:“小将陈留董祀,和您是同乡,蔡大人 自然不认得小将,可是小将从小就是抄着大人的熹平石经学习的学问,所以蔡大人 应是小将的恩师,在下兵甲在身,恕不能行大礼了。”说罢又是一躬。 听说面前的武将是个读书人,蔡邕脸上有了缓和:“将军客气了,原来将军能 文能武,佩服,佩服。” 曾左在旁听得有些不耐烦:“哎,我说董大人,你和这个老头叙什么家长里短 的?干正事要紧,问他可见过曹贼。” 董祀方才问道:“蔡大人,典军校尉曹操意欲谋反,我们正奉董将军之命在追 捕曹逆,想大人在朝里一定认识曹操吧?” 蔡邕点头道:“同朝为官,当然认识,也有来往。不过近来之事,下官自然不 知道。” 董祀道:“他欲刺杀董卓大人,潜逃在此,不知大人是否看见过他。” 蔡邕环顾左右:“他在附近吗?如果我看见他,当然会一叙旧事。可是实在是 没有发现旧识。” 董祀见蔡邕神色有些慌乱,便大声问道:“蔡大人,王命在身,要搜查一下大 人的车驾,大人不会在意吧?” 蔡邕脸色有些变:“当然当然,可是车上都是下官的家眷,没有外人,是不是 ……” 董祀看了一眼曾左,口气强硬了起来:“蔡大人,大家都是公人职责所关,不 好通融,小将董祀只好无礼了。”说者董祀抽出剑来,冲下面挥手:“快,让车上 的人都下来。” 蔡夫人、文姬和换了装的曹操都被士兵赶了下来,文姬双手死死地抱着曹操的 胳膊,不让曹操有所反抗。蔡邕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 看到便装的曹操,董祀着实吃了一惊,本来他只想当着曾左的面装装样子,没 想到车上真的下来了曹操。曾左注意到了他的表情,问道 :“董大人,怎么? 这个人有问题吗?“ 董祀赶紧镇静了一下,笑着掩饰:“蔡大人有个漂亮的女儿啊? 把在下的眼睛晃了这么一下啊!“ 曾左不耐烦道:“什么时候啊?董大人还有心看女人?蔡大人,这个男人是谁?” 蔡邕一时情急,竟然不知说什么好。文姬赶紧接过话来:“回这位军爷,这位 是小女子的夫君,姓刘名发字既成。这位是我的母亲,我的名字为蔡琰字文姬。” 曾左对眼前的美女也很感兴趣:“这位姑娘好大的胆子啊,你不怕官军吗?” 文姬嫣然一笑:“我的父亲是朝廷命官,我们又没有犯法,怕什么啊?” “好,蔡邕,怎么连自己的女婿都没认出来?而且你的这个女婿年龄这么大, 你的女儿又是如此年轻美丽,怎么能嫁给这样一个男人?是不是有诈啊?”曾左并 没放过这个细节,众士兵也持械围了上来。 文姬赶紧向父亲使眼色。蔡邕一时慌乱,也不知如何是好,呆在了那里。蔡夫 人一见,暗自叫苦,眼看就要穿帮了,她急中生智,突然大骂起来:“你个老不死 的,你还怕丢人啊?你不说,我说说你这个宝贝女儿——”说着,夫人冲文姬破口 大骂:“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还敢当着人说他是你丈夫,你真是要气死我啊!我怎 么生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烂货啊!” 文姬也把脸一变,把腰一叉:“谁是烂货?要不是刘发救了我,你还有我这个 囫囵女儿啊?让几位军爷评评理,前些日子我们在流放地的时候,几个坏人看上了 我的姿色,多次要对我非礼,是这位刘发,英雄救美,才让我免受侮辱。可是刘发 却让人打得躺在床上两个多月,我是照顾刘大哥日久生情,我是非刘大哥不嫁了!” 说着,文姬又紧紧地抱住了曹操。 蔡夫人听了这话,上来抢圆了胳膊,打了文姬一个嘴巴:“你还有脸说啊?按 说救人,我们给钱给物,怎么也没听说过搭上身子的啊?你不看看他年纪多大啊? 让我们这些孔门弟子的脸面可往哪儿搁啊?!“ “给钱给物?你们有吗?爹当时是个钦犯,饭都吃不饱,还得我出去乞讨,给 什么啊?再说,我一个犯人的女儿,能有出头的日子吗?不靠刘大哥,我能靠谁? 我哪知道你被赦免啊?我都有了,你的赦令才下来,你能怪谁啊?“ 夫人自己扇了自己一个嘴巴:?‘你个不要脸的,这种话你也能说出口啊?斯 文扫地啊!我是没脸活了啊,我先打死你这个小娼妇……“说着就扑了上去,和文 姬打成了一团。曹操和蔡邕赶紧拉架。 曾左皱起了眉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扭头问董祀:“董大人,这个 人真不是曹操吗?”董祀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还在这里傻呆着干啥啊?还不快赶路啊?”曾左气哼哼地说。 董祀挥了一下手中的兵器,一声号令:“大家上马,继续追赶反贼曹操!”一 队骑兵又绝尘而去,离开时,董祀和曹操的眼光碰撞了一下……… 看着追兵远去,蔡邕几个人住了手,夫人一下子瘫到了地上曹操冲着蔡氏一家 下跪:“大恩不言谢,今日之事,孟德将永世不忘。文姬小姐实乃女中丈夫,临危 不乱,真正让孟德佩服得五体投地。 ” 文姬有些羞意,躲开了曹操的目光。蔡邕上前扶起了曹操:“孟德贤弟不必多 礼。如果你在我的位置,定当不会袖手旁观。多事之秋,大家只有相互帮扶,共渡 难关。不知贤弟下一步做何打算?如果这帮人追不上贤弟,再回过头来,可就更麻 烦了。” 曹操有些烦躁:“往前的路是不能再走了,沿途他们也会做一些布置。日前我 如丧家之犬,情急之下还真是有些束手无策。” 蔡邕略一思忖:“不如这样,往右这条岔路,通往成皋。那里我有个好友名吕 伯奢,是当今著名的隐士,和我有通家之好。他的大公子和小女文姬曾有婚约,只 是因为兄遭难,成了钦犯,才断了和他的联系。可是现在没法修书……罢了,只有 如此。文姬,把你的玉佩给我。” 文姬听了一怔,可是见父亲表情坚决,便转过身去,从领口处向怀里掏出了一 块贴身佩带的晶莹王佩——一只麒麟,递到了爹爹的手上。蔡邕接玉在手,看了一 下,递在了曹操的手中:“这块玉佩,是吕兄亲手交于为兄向文姬求亲的信物。他 们见了此物,定会相信你,你先在他家躲几天,风头一过,你就可以绕道回家乡, 再展宏图。” 曹操感动得热泪盈眶:“这叫我如何是好?” 文姬也上前:“曹将军,见了吕家兄弟多多为爹爹说些好话,断了音讯,实在 是爹爹怕连累了他们,现在一家平安,定会有信寄过去的。” 曹操一揖到地:“在下记住了,小姐的吩咐,一定带到。” 蔡邕把自己车上的东西提到文姬车上,转身对曹操说:“孟德贤弟,这辆车就 给你了,车资我已经付过了,一路上小心。” 曹操感激涕零,挥泪与蔡氏一家告别,几经催促才上车。车夫扬鞭,马车疾驰 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