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惨败后的总退却 当四月二十七日罗卓英下达曼德勒会战命令的时候,西路英军已全部退至伊洛瓦底江以 西,正准备向印度英普哈尔撤退中、我新三十八师直接担任英印军的撤退掩护。中路我新二 十二师的一部在他希以北三十公里处的温丁与敌对峙。 东路我第二百师正向罗列姆攻击前进中,第六军已全部离开公路向萨尔温江以东撤退中。 敌人先头已到达细包以南大桥附近,腊戍十分危急。 罗卓英当时的兵力部署,以新二十八师四个营守曼德勒核心,以新三十八师守瓦城以西 伊洛瓦底江的北岸(弯曲部),以新二十二师及九十六师分防瓦城以南小河之线。 敌二十八日占领腊戍后,二十九日敌一部附战车由细包回窜曼德勒。这时罗卓英张皇失 措,再不叫嚷“曼德勒会战”了。三十日,他急令瓦城各部队向伊洛瓦底江西岸撤退(因东 岸道路不良),续向八莫、密支那后撤。从此我中国远征军走上惨绝人寰的惨败境地。 西路我军自四月二十七日前后即由孟尼瓦(曼德勒西,铁路终点)向印度英普哈尔撤退, 所有武器车辆全部遗弃。至五月三日前后,在孟尼瓦附近与敌小有接触后即无消息。 东路第六军二十五日以后,即向景东方向撤退。敌先头卡车百辆已到腊戍南一百一十英 里之孔海坪,二十六日午后六时即到达细胞东南之南海附近,与新二十二师八十二团接触。 二十七日,我放弃细包,二十八日,敌向腊戍新二十九 师攻击,当晚腊戍失守。三十日, 新二十九师在新威布防,五 月一日即失守。五月二日,贵街失守,一○五英里通密支那、 八莫的公路开放。三日,敌攻陷畹町,分兵进占八莫。四日,敌向惠通桥急进,当时参谋团 控制着战车部队,竟不知使用战车逐次抵抗,阻击敌人,反令与敌战斗,又在芒市附近破坏 一连战车以阻塞道路。他们对于武器运用毫无常识,可以想见。五日上午,敌进至惠通桥, 与我三十六师先头部队接触。当时惠通桥已破坏,敌由上游渡河,与三十六师后续部队发生 激战。六、七、八日这三天,敌我仍在惠通桥东岸激战。八莫之敌于八日进占密支那。九日, 惠通桥东岸之敌被击回西岸。十日,敌占腾冲。在溃退中沿途狼狈情况及破坏惠通桥时的惨 状,我将在另文叙述。 中路我军于五月一日全部撤完,并将伊江大桥破坏。史、罗原计划退过伊江后利用火车 由密曼铁路向八莫撤退,不料史、罗乘第一列火车从斯威堡开出二里即碰车,竟日修通后, 开至坎巴拉车站,以后再无车可开。此后第五军直属部队二 百师、九十六师及六十六军新 三十八师,即徒步轮流掩护撤退;部分以汽车分段利用牛车道转运。八日到卡萨南印岛时, 始悉史、罗已于三日前丢下部队只身逃往印度,我派参谋长罗又伦追赶亦未追到。罗并来 电令全部向英普哈尔东一五○公里之温藻撤退;同时又奉蒋介石七日令向密支那、片马转 进,勿再犹豫停顿。我召集各部队长及参谋长商讨后,决心仍照蒋介石命令向国境撤退, 当时各将领均无异议。 九日卡萨发现敌人,这时仅有孙师先到卡萨掩护的一个团,余师虽到而廖师、孙师主 力尚须一天半始可从正面撤下。 我判断敌人企图从南北包围歼灭我军,如不能将部队集中掌握,即有被敌各个击破之 虞。卡萨地形负山带河,形势险要,如果将敌击退通过,深恐旷日持久,不能达成先占密 支那的任务;若以一团掩护主力,安全转进,尚可希望达成任务。正在决策间,又收到敌 人三日占八莫、八日占密支那的广播。于是我决心先遣九十三师在右翼掩护,并于孟拱附 近占领掩护阵地,使主力经孟拱以西以北进入国境,与敌作游击战。命令下达后,各部队 均遵令转进,独新三十八师未照命令,而是照史、罗命令一直向西,经英普哈尔入印度。 至此,我中路军即分为四条道路,以不同的方向撤退:第五军直属部队之一部、新二 十二师及长官部所属各单位如交通部处长唐文悌、铁道兵团团附张学逸所率的交通员工, 暂编团运输大队及英联络官二人等由曼西北后转打洛到新平阳,因雨季延时二月余又奉令 改道入樱至七月底到印度列多。八月初我奉命返国。第九十六师及炮工兵各一部经孟拱孟英、 葡萄、高黎贡山返国。第二百师及新兵训练处补充一、二两团自棠吉开始攻罗列姆,以后沿 途突破敌人封锁线经南盘江、梅苗、南坎以西返国。 各部队经过之处,多是崇山峻岭、山峦重叠的野人山及高黎贡山,森林蔽天,蚊蚋成 群,人烟称少,给养困难。本来预计在大雨季前可以到达缅北片马附近,可是由于沿途可 行之道多为敌人封锁,不得不以小部队牵制敌人,使主力得以安全转进。因此曲折迂回,费 时旷日。至六月一日前后,军直属部队的一部及新二十二师到达打洛;九十六师到达孟关 (孟拱西北)附近;二百师到达中缅边境南坎附近;黄翔部到达国境沪水附近与国内宋希濂 部取得联系。 自六月一日以后至七月中,缅甸雨水特大,整天倾盆大雨。原来旱季作为交通道路的河 沟小渠,此时皆洪水汹涌,既不能徒涉,也无法架桥摆渡。我工兵扎制的无数木筏皆被洪水 冲走,有的连人也冲没。加以原始森林内潮湿特甚,蚂蝗、蚊虫以及千奇百怪的小巴虫到处 皆是。蚂蝗叮咬,破伤风病随之而来,疟疾、回归热及其他传染病也大为流行。一个发高热 的人一经昏迷不醒,加上蚂蝗吸血,蚂蚁侵蚀,大雨冲洗,数小时内就变为白骨。官兵死亡 累累,前后相继,沿途尸骨遍野,惨绝人寰。我自己也曾在打洛患了回归热,昏迷两天,不 省人事。全体官兵曾因此暂停行军,等我被救治清醒过来时,已延误了二日路程。我急令各 部队继续北进,而沿途护理我的常连长却因受传染反而不治。二百师师长戴安澜因重伤殉国, 团长柳树人阵亡,第九十六师副师长胡义宾、团长凌则民为掩护主力安全而牺牲。 至八月初,各部先后集结于印度和滇西。据当时初步统计,由于指挥错乱,致各部队被 敌杀伤、落伍、染病死亡的,比在战场上与敌战斗而死伤的还多数倍。计中国远征军动员总 数约十万人,至此仅余四万人左右。以第五军一个军来作比较,情况如下: 番号 动员人数 战斗死伤人数 撤退死伤人数 现有人数 第五军直属队 15000 1300 3700 10000 二百师 9000 1800 3200 4000 新二十二师 9000 2000 4000 3000 九十六师 9000 2200 3800 3000 合计 42000 7300 14700 20000 从以上数字可以看出在撤退中损失人数比正式作战伤亡的大得很多,尤其在正式作战中 未损失团长以上将领,而在撤退中竟损失四员之多。其情况之惨可想而知。至其他两军,除 新三十八师在仁安羌之役外,其余损失也都是溃退中的损失。丧师辱国,罪无可耍五远征军 失败的原因中英战略矛盾,美方别有阴谋从中英共同防御滇缅路这一协定来说,中国远征军 的主要目的是确保滇缅路这条国际交通线。而只有保卫滇缅路的咽喉——仰光海港的安全, 才能保全滇缅路,这是人所共知的常识。可是自从中国缅印马考察团提出中英共同防御意见 草案,于一九四一年五、六月间正式送交英方后,在半年多时间内,英方对中英共同防御计 划既未着手准备,亦未同意中国远征军事先入缅布防。多次中英会报中,英国方面一直坚持 它的错误判断,着重要求中国在车里、佛海布防,而不愿讨论中国远征军入缅布防问题,以 致中英共同防御计划未能及早准备。这是中国远征军失败的根本原因。 当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日寇对英宣战后,我第五事、第六军即行动员入缅远征。同月 十一日先遣一个团到畹町,车里方面也作了部署。十六日第五军即行出发,二十六日先头部 队到达保山附近时,即因“英方表示第五军及第六军主力暂时毋庸入缅而停止”,一直延误 到一九四二年二月十六日再行动员入缅。英方为什么这样呢?此中内幕,当时谁也猜不透。 后来终于被一个比较善良的英国人(只能这样说)揭穿了:中国远征军再度动员入缅远征时, 英国驻缅甸总司令胡敦不充分供给中国远征军的油料。我第五军有一个技术员陈乃能当时当 我的代表,在曼德勒领油,会到他认识的一个英国老朋友。这个英国人拉着手对他说:“你 不要听英格兰人的鬼话,我给你每月发一百万加仑油,再多点也行。”这个英国人气愤地说: “没有汽油怎么能打仗呢?英格兰人的国策是:远东殖民地宁可丢给敌人,不愿让与友邦, 你懂么?”并指着伊洛瓦底江的两岸堆积的汽油说:“这许多油,你们几年也用不完。”原 来英国是宁愿把缅甸丢给日寇,而不愿让给中国。 其实中国只是为了战胜日寇,需要借重缅甸仰光海港而已。这是中英间的主要矛盾,未 能及时揭露,合理解决。所以英国始而不同意中国远征军预先入缅布防,继而战争爆发,又 阻止中国军队入缅;及仰光危急,英国才要求中国一个团、一 个师;及我先头部队到同古 后,它即对中国远征军实行缓运。 这样,英国政府的阴谋就暴露出来,它是利用中国军队来掩护它的安全撤退,并不希望 中英并肩与敌决战,更不是为了保全仰光这个海口。 中国迁就英美,放弃指挥权 蒋介石当时是中国战区总司令,可是联合军统帅部并未赋予蒋介石在缅甸作战的指挥权, 中英双方亦未就此点达成协议。可是蒋本人企图以这个头衔来指挥中英双方在缅甸作战的部 队。他的做法是:“若要取之,必先予之”。就是说他要取得指挥权,必先让英国指挥一些 中国的部队,然后在重要关头他自己亲自来指挥。在第三章里,我已举出一些事例。 但英方并不欢迎蒋介石,所以他不得已才下令中国远征军归英方指挥。蒋介石对此自不 甘心,曾于一九四二年二月二十 七日令侯腾飞返腊戍提出七项条件通知胡敦,大意是铁道 由我方守备,派副司令主持运输,划清中英作战地境。我派联络员到英军司令部,要胡敦将 军答复上项照办后,我第五军始入缅。英国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国家,只要与它有利,它是什 么也承认的。胡敦除了关于设置联络官一点怕暴露其不可告人之企图,因而未予承认外,其 余都接受了。三月一日,蒋介石亲到腊戍指挥部署,企图对胡敦施加压力,取得指挥权。 英方另派魏菲尔来见,他们会谈情况我虽不知,可是指挥权的问题仍未取得协议。因为 以后蒋介石召集五、六两军长指示说,魏菲尔判断日寇迟迟不攻仰光,系因渡色当河困难, 但他判断是由于调查我军行动;并说,如敌人兵力在一个师以内,我应对其攻击,若有三师, 则五军主力集中后方(按此系指他希、曼德勒以东以北地区)。由这些情形看来,蒋介石仍 未取得指挥权。 蒋介石另来一手,在他离腊戍前又调中国战区参谋长史迪威来腊戍,指挥中国远征军, 并面命我“要绝对服从史迪威,对于英方有关问题由史迪威去办”。这就是在中国远征军之 上,再加上一层重复机构。 史迪威一出头,英方看到胡敦经不起中美双方的压力,就改派亚历山大来继任英缅军总 司令(当然英国还另有用意)。 亚历山大一到任,便下令放弃仰光。这时美国将军的气焰很高,史迪威虽然没有指挥联 合军的名义,却以中英联合军指挥自居,指手划脚,不可一世,尤其史迪威派出的人员对英 方人员十分傲慢。蒋介石以英方不通知中国即放弃仰光,非常愤怒,三月九日令第五军未入 缅部队暂缓入缅。十一日正式令第五、第六两军归史迪威指挥,十二日又令成立中国远征军 司令长官部。十二日,英方正式提出意见说:“史迪威与亚历山大间指挥系统不明”。史迪 威日益感到亚历山大比胡敦更狡猾难缠,于十八日由腊戍飞渝,向蒋介石报告与亚历山大会 商结果,并“请示将第五军主力集中于平满纳”。史迪威希望借中国远征军之力,在同古击 灭敌人一部,以张大他的声威,从中取得中英军在缅联合作战的指挥权。史迪威由渝返缅后, 因为二百师撤离同古问题和我闹翻,他就返梅苗向亚历山大报到,表示归英方指挥(据刘耀 汉对我说,亚历山大在重庆返缅后,蒋介石曾给史迪威一封亲笔信要史归亚历山大指挥)。 从此史迪威就以中国战区参谋长的身份,卑躬屈膝于亚历山大之前,把中国远征军完全任令 亚历山大宰割,并派出他的喽罗到中国部队中监督执行亚历山大的错误指示。 最后他和罗卓英两人丢下大军,只身逃往印度,造成中国远征军的惨败。就中国方面说, 蒋介石过分迁就英美,应负最大的责任。 史迪威逃往印度,还幻想凑合一部分兵力打通滇缅公路,一九四二年七月间曾草拟了一 个“反攻缅甸计划”,作为他在缅甸指挥无方遭到惨敌的“遮羞布”。此案在当时国民党政 府中一直酝酿到十二月间,因英国自顾不暇,美国也不同意,并未实行。以后一九四四年间, 中国驻印军反攻缅甸,也不是照这个计划从仰光登陆而是从缅甸北部密支那方面攻击。这也 说明史迪威只凭主观愿望,不顾当时中美英三方具体条件,在失败后还写了一纸废文。 中国远征将领的失职 中国远征军惨败,罗卓英和我都有责任,罗卓英的责任更大。尤其罗卓英对于乔克巴当 的行动(根本无敌人,谈不到战役),更是惨败的关键。他把军队的“生地”(占领梅苗、 棠吉门户;依据汤彭山脉为根据地与敌作持久战)变到“死地”(向乔克巴当址乱军队主力, 又失守棠吉),一意孤行,以致一败涂地,丧师辱国。 罗卓英为什么这样糊涂呢?不,罗卓英不是一个糊涂人。 他明知我远征军作战的目的,其所以背道而驰,是他太“聪明”了。他觉得依靠美军可 以拿到美国装备(在远征军反动集团中就在争这一问题),可以掌握美国装备的军队,以谋 升官发财。所以他到缅甸后就投到美国主子史迪威的怀抱,俯首贴耳,唯命是听,甘心做美 国的走狗。最后他丢开腊戍门户而不顾,坐视腊戍危亡而不救,并且同史迪威一道丢下部队, 只身逃往印度。当蒋介石听到罗卓英逃印时曾电我追回,但因他逃得太快,追也来不及了。 以后史迪威在印度掌握中国军队的目的达到了,就控告罗卓英十大无能,把他赶回中国。这 就是做走狗的下常我的最大责任是一九四二年四月十九日未与史迪威、罗卓英彻底闹翻,未 能独断专行下令让第五军全部向棠吉集中,反而委曲求全,先遣了一个团到乔克巴当去。对 于史迪威的命令,我并不在乎(因为可以向蒋介石请示),而对罗卓英应服从到如何程度, 却未曾得到蒋的指示,心中无底,未敢断行,以致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以后又未料到敌人 先我侵占八莫、密支那,丢车上山的决心太晚,又造成雨季困于野人山的惨境。 至于其他某些将领的无能,如甘丽初逐次使用兵力,对当面之敌始终不明;陈勉吾放开 正面,回避战斗;新二十八 师、新二十九师均系康泽的别动队改编成师,毫无战力,一 触 即垮等等,也是惨败的局部原因。 我这篇述略,主要是揭露中英美三方的一些表面化的矛盾,说明惨败原因的关键,材料 极不充分,分析也限于个人的认识水平,对与不对,留待史家加以批判。 (选自《文史资料选辑》第八辑P313—357,中华书局196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