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大病倔强犯圣颜 先祖祠内感触得释然 朝堂上,大臣们正在议事,文举眼角余光望见内庭公公神色慌张地从侧门进来, 心知清心殿出了状况,当即宣布:今日早朝就到这里,有事明天再议。遣散大臣们, 公公凑上前来,一副紧张的模样,文举暗暗好笑,他早想到,清扬高傲,必不甘心 被这样捉进宫,今日醒来,依她的禀性,一定会闹腾一番,把宫人们统统唬住也是 再所难免。 公公欲言又止,犹豫片刻跪下了,头也不敢抬:“皇上,奴才该死。” 文举淡然道:“说吧。” 公公战战兢兢地禀告:“都怪奴才无能,没照看好娘娘。”抬头看文举一眼, 额头渗出毛汗:“清妃娘娘,她,她晕过去了。” 心猛地往下一沉,清扬,她怎么了?昨天还好好的,抱她进来的时候没发现有 什么不妥啊。文举的脸色一沉,剑眉就扬了起来:“还不赶快传太医!” 公公答:“太医已经去了,奴才怕皇上担心,特先来禀告。” 话未落音,文举已冲出朝堂,直奔清心殿而去。 清心殿,太医已经疹完脉,见皇上驾到,连忙跪拜。 “她怎么样了?”文举撩起纱帐,映入眼帘的是清扬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 “娘娘肝气郁结,太过忧虑,加上寒邪入侵,因此昏倒。”太医说:“臣正准 备开几副发汗的药。” 文举这才放下心来,挥退太医,坐在床边。 清扬双眉紧皱,似乎十分痛苦,嘴唇蠕动,不知在说些什么,文举将耳朵凑近, 才听清是“水,水……”文举示意宫女拿水来,宫女连忙倒一杯水,文举接过,眉 头一皱,反手就往宫女身上一泼,宫女吓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叩头不止。文举低 声呵斥:“你拿凉水给谁喝?!蠢货!”在床边侍立的月牙眼宫女连忙又倒了一杯 温水过来,文举放在嘴边试了试,这才托起清扬靠在自己身上,用小匙来喂水。 此刻的清扬却是冷汗淋漓,牙关紧咬,一口也喂不下去了。 文举手忙脚乱地强喂,又不停地擦拭,还是没有奏效。他皱着眉头想了一想, 慢慢地将清扬放下,用右臂揽起她的脖子,略微抬高她的头,左手举杯,自己喝了 一口,再嘴对嘴,将水缓缓地灌入清扬口中,只听她喉咙间咕咚一声响,终于是吞 下去了。 月牙眼的宫女站在一旁,看呆了。 润了喉咙的清扬,虽然还没有清醒,忽然开声说话了:“冷啊,好冷……” 宫女轻轻地再加盖一床被子,只听见皇上威严的低吼:“药怎么还没熬好?! 去催!”吓的一抖,慌忙催药去了。 此时此刻的清扬,不知身在何方,置身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大雪纷飞,寒风怒 号,而她衣裳单薄,又冷又饿,举步维艰。 我这是在哪里? 师父呢?师兄呢? 雪花落在身上,寒风吹在身上,冰冷刺骨。 她浑身战抖,哀声哭泣:师父,师兄,你们都到哪里去了? 忽然,不远处,出现一个身影,黄得耀眼,还有一点红光,是火,一堆火,温 暖的火啊——她喜出望外,就要奔过去,面前却出现一块匾额,她定睛一看:息心 止步! 她就呆住了,眼巴巴地望向火堆,那黄衣人转过身来,面色阴沉,目光冷冽。 竟是文举——她周身愈发地寒冷,像被冻僵。 文举走过来,面无表情地拎起匾额,远远地抛向火堆,要烧掉它。 “不!”她惊呼一声,睁开了眼,虚弱地呻吟一声:“不要——” 恍恍惚惚觉得有人抱着自己,好象是师兄,怆然道:“师兄,别丢下我一个人 啊,我害怕……”泪水涌出,眼前一片茫然,看不真切,只道是身在佛唱阁,头无 力地撞落进他的怀里,又像是坠入了梦中,喃喃道:“沈妈,好冷啊——” 已经加盖了三床被子,宫女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想也没想,脱了黄袍往旁边一甩,穿着中衣就上了床,进了被子,紧紧地搂 着她,将她整个抱在怀里,头捂在胸前,贴紧她,释放着自己的温度,给她源源不 断的温暖。她冒着冷汗,浑身冰凉,哆嗦个不停,他犹豫了一下,敞开了中衣,露 出结实强健的胸肌,将清扬揽紧,贴紧自己的皮肤,一手扶着她的头,一手抚着她 的背。 清扬,你还冷吗?你一定要赶快好起来。 他抚过她的发丝,颈上感觉到她轻轻的呼吸,一阵心悸。 清扬,你做噩梦了吗?不要怕,我在这里,没有人会丢下你一个人,我不会丢 下你一个人的。 他的手慢慢地游走,无限柔情地抚过她的发,她的脖子,她的背,最后停在她 的腰上,轻轻用力,将她整个贴在自己身上,不留一丝缝隙。他的唇,摩挲过她的 额头,她的脸,她的鼻子,最后停留在她的唇上,静静地吻下去,深深地长吻。 你在我怀里,这不是在做梦吧,我一直都渴望可以这样拥着你入梦,我盼了多 少年了,你知道吗?我真喜欢这样,你温柔地蜷缩在我的怀里,这一刻,你是我的, 谁也不能把你夺走。 清扬,你是我的,你永远都是我的。 我是皇帝,而你,是我的妃子,是清妃娘娘。 我是你的丈夫,你是我的女人,我要你永远都陪在我的身边。 “皇上,”宫女在帐外轻语:“药来了,要趁热喂。” 文举伸出一只手,接了药进来,依旧是嘴对嘴给她喂下去。 喝药后的清扬,开始发热,被子一床床地撤去,她也沉沉睡去。 文举挥退所有人,复又放下曼帐,将她紧紧地搂在胸前,她毫不知情地偎依在 他怀里,直到天明。 窗外欢快的鸟啼唤醒了清扬,她动了动,刚想翻身下床,月牙眼的宫女就挂起 了纱帐,探头微笑:“娘娘,好些了么?” 她一愣神,想起了昨日,轻声道:“给你添麻烦了。” 手停住,月牙眼的宫女惊讶地望着她,这位娘娘,是在跟我说话么?这样客气?! 她吓坏了,赶忙跪下:“娘娘折煞奴婢了。” “奴婢?!”清扬叹道:“都是爹生娘养的,谁规定了一生下来就注定是奴婢?!” 她复又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可惜在这世间,尊卑贵贱都是生而注定的。”转 而侧脸柔声问:“起来吧,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奴婢叫四喜。”月牙眼的宫女垂首回答。 “哦,四喜,”清扬不好意思地说:“我想洗个澡,你看我这一身。”低头看 看自己的衣群,无奈地笑一下,寺中操场上那一番闹腾,白衣都快变成灰衣了。 四喜便备好了水,伺候清扬洗澡。她一边舀水从清扬发上淋下,一边将这两天 清扬在病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清扬。 “娘娘,皇上对您,那可真是没得说的,多让人眼红啊,”四喜啧啧地说: “别说他是皇上,就是一般人家的丈夫,也难能可贵呢。”她嘻嘻地笑道:“您没 看见皇上当时的样子,要是您的病治不好,太医准保脑袋搬家。皇上很紧张您呢, 今天早上去上朝的时候,还嘱咐我们一定不能惊扰您。” 清扬泡在水里,低头撩水,什么也没有说。 他亲自喂我吃药,嘴对嘴?!她连忙用手一摸自己的唇,兀自羞红了脸。 他脱了衣服,抱我在床上一整夜?!她有些窘迫,脸上的红晕又加了一层,红 到了耳朵尖、脖子根。 “娘娘,您的皮肤真白,又细又滑。”四喜由衷地赞叹:“您长得可真美,宫 里没有哪位娘娘比得上您。” 她在水中凄然一笑:“美么?自古红颜多薄命啊——” 一时心中感伤,不再做声。四喜也不再说话,只默默地帮她淋水。 她闭上眼,撩水到脸上,忽然觉得四喜停了手,便问:“怎么不淋了?再帮我 揉揉背吧。” 于是把头发拨到前面,四喜的手就贴上了背,揉了几下,颇不得法,清扬笑了 :“四喜,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给别人揉过背?别的娘娘要被你这样笨手笨脚地揉几 下,不责罚你才怪呢。”她柔声道:“你把手放上来,放在我背上,”指挥四喜两 手缓缓往下,到腰际再往上,周而复始地沿脊柱转圈,动作渐渐熟练了。 清扬闭着眼睛,很享受的样子趴在澡盆边上,幽幽地说:“你揉得越来越好了, 你知道吗?以前在佛唱阁的时候,每次沈妈替我洗澡,都是这样帮我揉背。” “你有家吗?你想家吗?”她陷入了回忆之中,声音也渐渐地低下去:“我好 想沈妈,好想素英,好想好想我师父和师兄,我好想回家……”静静地落下泪来, 抽泣道:“我真地不想做娘娘,我不要进宫,我要回归真寺……”说着说着伤心起 来,抓住四喜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忽然觉得不对,四喜的手,怎么这么大,这么硬? 她猛然抬头一看,果然不是四喜,是皇上!是文举!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他怎么会在这里?他要干什么?他手上还滴着水,刚才揉 背的手,——是他?! 天呐,自己身上没有一丝遮掩,她抱成一团,缩在澡盆里,一阵局促,惊慌地 望着他。 他,目光精矍,也同样默然地望着她。 未几,她偷眼一瞟架上的衣裙,又望望文举,轻轻地往衣架处移了移,用牙咬 住了下唇。 只要我可以站起来,伸手就可以拿到衣服。 我不会再求他,绝不! 文举看她的眼色,已经明白她的意图,有意逗她,当即不动声色,身体往衣架 边一靠,仍是定定地望向清扬,面色不变。 我看你还有什么辙?! 两相僵持着。 “你打算一直就这样泡在里面?”文举沉声道。 清扬扭过头去,不看他。你不可能一直站在这里。 文举似看透她的内心,又沉声道:“今天我不走了。”举手一揽,扯了衣架上 的衣裙就扔到了床上,含笑地望着清扬,目光里满含挑衅。 清扬的脸蓦地红了,在他邪气的目光里,再一次慌乱。 我该这么办?难道真的一直泡在水里? 文举俯下身,扣起清扬的下巴,嘴角浮现一丝揶揄的浅笑:“准备起身了么?” 清扬恼怒,打开他的手,双手护住胸前,依旧别过头去。 她恼了,无计可施了。逗着她生气,他心中有几分得意。嘴角一裂,脸上笑容 轻扬,马上又恢复了常态,一如往常的严肃。看她生气的样子,心神荡漾,再次强 扣住她的下巴,不由分说地凑脸过去,意欲亲她。 “啪”冷不丁脸上就挨了一耳光,清扬愤怒地骂道:“下流!” 怒火从眼中迸出,英气的剑眉拧结,文举强压怒气,沉声道:“再说一遍!” 清扬忿恨地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毫不示弱地重复:“下流!” “好!你说我下流我就下流给你看!”文举发狠,一把将清扬从澡盆中提起, 横手一抛,对床上一摔。清扬连忙用被子裹紧自己,松下帐子,开始手忙脚乱地穿 衣。 文举阴沉着脸走向床边,狠狠地扯掉纱帐,清扬已将衣衫套上,裙子还抓在手 中,看到文举逼近,急忙用手将被子裹紧身子,退缩到床角。文举伸手,用力就要 掀掉她的被子,清扬死命地拉着,两人无声地争夺、撕扯。清扬忽然腾出一只手, 拿起枕头,狠狠地摔向文举,文举闪身一躲,手就松开了被子。清扬乘机跳下床, 将裙子抖开挡在自己面前。文举扑过来捉她,她一晃,就到了澡盆后边,文举再追, 她就跑,边跑边系裙子。 两个人围着澡盆转圈,文举猛然往右一晃,清扬便向右躲,谁知这只是文举虚 晃一枪,他身子往右,脚步却不曾往右,反而折回来往左,动作迅雷不及掩耳,待 清扬明白他的意图时,为时以晚,人已被他抓住。一把犟过来,双臂被文举紧紧制 住,动弹不得。 他将她钳住,一脸诡异叵测的笑容,完全无视她憎恶的眼神,无声地笑着,把 她拖近,俯脸下去,吻向她的脸颊。 “哎呀!”忽一下,脚下传来巨痛,清扬趁他不备,狠狠地跺了他一脚,文举 骤然松开了手,倒吸一口凉气,正低头去看,猛一下,清扬用力一推,只听“哗” 一声,文举就仰天掉进了澡盆,水溅了一地。 清扬想也没想,拔腿就冲了出去。 宫人们大呼小叫,她一句也没听进去,一路狂奔,有门就过,有路就进,也不 知跑了多远,也不知跑了多久,直跑到没有了一点力气,跑到只有一张紧闭的门, 再也没有路了,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靠在门上,坐在地上,没来由地哭了起来。 哭完了师父哭师兄,哭完了沈妈哭素英,哭完了归真寺哭自己,痛痛快快地哭 了个彻底。哭完了,才静下来,盯着地上的青砖发呆。 我是怎么了? 我不应该是这样子的,把师父的嘱托抛诸在脑后,如此任性妄为。 她幽忧地叹了口气,清扬,清扬,你真是不该。你已经入宫了,已经是清妃娘 娘了,他是皇上,是你的丈夫,看你洗澡,吻你,实在都称不上下流。你不但骂他, 把他推进澡盆之中,闯下如此大祸还要跑得无影无踪,万一惹恼了他,迁怒于师父、 师兄,迁怒于归真寺可怎么办啊?皇上有着至高无上的威仪,此番你让他如此难看, 一怒之下把你给杀了,丢掉性命是小,可师父的苦心就白费了,即便是命丧黄泉, 也愧对师门啊。 她思前想后,更加懊恼,文举,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为什么老是如此霸道? 你是皇帝又怎么样,你怎么样对别人我不管,可你就不能这样对我! 清扬定了定神,起身来,一手扶住门,准备用另一只手拍灰。手一撑,朱漆的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她好奇地走进去,是一个小别院。穿过天井,又是一张朱漆大 门,门边一面大镜子,上书“正衣镜”。清扬对着镜子,看见自己披头散发、衣裳 不整的,不由叹了口起,用手做梳子,将头发理顺,挽好,又对着镜子把衣裙整好, 才走上前去,将那朱漆大门推开。 门内,好大的一个殿堂,左右和正前方,供着无数的牌位和画像,殿堂正中, 摆放的是开国皇帝的牌位,牌位后面悬挂的是他的画像,而头顶中央,悬挂着一块 黑匾“先祖祠”,两旁的朱漆红柱上,分别挂着两块长匾,一边是“心系百姓苍生”, 另一边是“胸怀江山社稷”。 这里就是先祖祠,供奉的都是历朝历代的皇帝、皇后和后妃,崇敬之情油然而 生。她越过蒲团,用手抚过香案,在长明灯下,注视着先祖的画像,感触良多,这 江山得来该有多么的不容易,要守下这么多年又是多么的不容易,盛世太平,不但 是皇帝的心愿,也是百姓的期盼。她缓缓地在每一幅画像面前驻足,端详,沉思, 揣想每一个皇帝的心中所想,未尽之事,和每一个朝代的兴衰荣辱。 一时间,颇有些看破红尘的意味。她抬头,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长匾上,“心系 百姓苍生,胸怀江山社稷”,她反复地念,师父的话又再度在耳边回响:“上天有 好生之德,佛家怀慈悲之心。梵音,师父从小就教导过你,小我与大家,惟有牺牲 自我,换盛世太平。两难选择,师父只能舍弃你,你不要怪师父。” “天下百姓,江山社稷,那不可预知的浩劫,都要依靠你来化解,或许牺牲的 只是你的终生幸福,也或许,将来有一天,要你牺牲的,是自己的生命。” “你将来要走的路,会比别人的更为艰辛,因而也会更痛苦,所以你要牢记这 四个字,息心止步,不贪人世间清欢,不恋红尘中情爱,方能大彻大悟,远离痛苦, 做到识大体,明大理,成就大局。” 她复又看一眼长匾,暗暗拿定了主意。 我要马上回去清心殿,自己惹下的祸自己承担,不能连累无辜。 从今以后,我风清扬不再是梵音,是清妃娘娘,要牢记师父的嘱咐,以天下苍 生、江山社稷为己任,识大体,明大理,成就大局。 从今以后,再也不犯这样的错误。 我要,一定要——息心止步!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