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颜欢笑怜取眼前人 情深似海暗自感伤怀 淳王府,幽静正在梳妆,文浩静静地立在她的身后,默默地凝视着妻子。幽静 莞尔一笑:“王爷,看什么呢?都痴了。”文浩凝神一笑,扳过她的身子,用手指 在她脸上横向一划,说:“我最喜欢你脸的下半截,你的嘴唇,你的下颌,你的侧 影。” “为什么?”幽静笑问。 文浩沉思片刻,回答说:“好看。” “换个别的理由好不好?”幽静抿嘴笑:“每次都是同样的理由。” 文浩也不辩驳,温和道:“我去书房了。” 幽静望着丈夫远去的背影,觉得好幸福。 从凌宵河放花灯第一眼看到他,她就爱上他。得知他是皇子时,她心里的苦楚, 如同黄连。本以为是一场无望的爱,命运之神却向她微笑。经历过太子选妃一场波 折,她终于如愿嫁给他。结婚之后,才发现自己的丈夫,真是一个千里挑一的好丈 夫,温柔体贴,博学多才,在朝堂之上有威望,在朋友之中有名气,在夫妻之间有 爱心。她曾经羡慕父母的婚姻,可她知道,在家里,柔顺的母亲还是很受了些委屈 的,只是她很知足罢了。可是自从嫁给淳王,她才知道什么叫相敬如宾,丈夫对她, 好得不能再好,从不说她一句重话,从未对她摆过一次脸色,不管多累多烦,始终 轻言细语地对她,嘘寒问暖从不怕把她宠坏。别的男人三妻四妾,他一个不要,别 的男人流连烟花,他从不涉足。 这样一个堪称完美的丈夫,她还有什么可遗憾的,真要说点什么,那就是,她 感觉到丈夫心里总好象有什么事,闷闷的,很忧郁。她想问,可她又不敢问,既然 丈夫不想告诉她,肯定是有原因的,不问或许比问要好。 她自嘲地一笑,从首饰盒里捡起一支玉簪,这是文浩出使高丽国给她带回来的, 很有些异国风味,她轻轻地抬手,插在发梢上,望向镜中千娇百媚的自己。忽听身 后传来“扑哧”一笑:“小姐,你真是臭美。”她回头佯装生气道:“该打的平儿, 还不出来。”平儿从立帐后走出来,望着镜中的小姐,调皮地说:“已经够美了, 不要再照了。” 幽静嗔怪地看她一眼,说:“王爷在书房,你赶快去沏壶热茶。” 平儿不动,走到床前整理衣物。 “你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幽静责怪道:“你倒是动啊——” “您别急嘛”平儿放下手中的衣物,拖长声音道:“我早就送去了——” “那你不早说!”幽静戳她额头一下。 平儿揉揉额头,撅起嘴:“谁不知道您看王爷看得重,我要是没送茶还不让您 念叨死啊。” 幽静吃吃地笑:“净贫嘴。” 书房里,文浩正在看书,感觉有些累了,便走到案台前,一时兴起,还是作画 吧。 凝神静气,三笔两笔,勾勒出几根线条,颜彩淡淡,还是一幅桃花图。他执笔 沉思,默然题上一句“桃花依旧笑春风”。落笔之处,泪水落下,点点滴滴,在宣 纸上润开,一树桃花顷刻间变得斑驳,似被雨滴浸润。 他呆望着桃花,心伤。 清扬,我好想你,我想你想得好苦,你知道吗? 皇后生日那天你落水,我有多担心,你知道吗? 我看见你沉下去,看见那雪白的身影在碧绿的湖水中消失,我的呼吸都要停止。 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你死,拼了命我也要救你上来。当我在湖底找到你的时候, 你是那么安静而冰冷,当我把你揽进怀中,你轻飘飘的没有一点份量。是文举从我 的怀里把你夺走,就象他当初逼你入宫一样,硬生生从我这里将你夺走。我只能眼 睁睁地看着,只能暗自担心,只能悄然心碎。 他是皇帝,而你,是他的妃子,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能远远地望着他抱着我 心爱的你,他到底有多爱你,他为什么不能好好待你?当我听说你晕倒、你大病, 他鞭打你、折磨你、羞辱你,我的心,就象被千人碾踏过。 我好恨啊——我恨我自己,不能好好保护你,不能陪伴你,不能尽情地爱你! 上天为什么要这样作弄我们,如果不是圣水洗金睛让他见到你,你就可以逃避 进宫的厄运;如果他不是皇帝,那还有什么可以阻隔我们?如果没有一个他,清扬, 我能够给你幸福。 文举,你不可以这样对我的清扬,你不可以这样对她,你是皇帝也不可以! 文浩用力将笔一掷,沮丧地摊坐在椅子上。 门“支呀”一声轻响,幽静推门进来,见他面容沉寂,柔声问:“王爷,怎么 了?” 他抬头看见幽静,掩饰道:“没什么。” 幽静走进桌边,细看文浩的画:“这桃花画得可真传神,可惜,怎么洒了茶水 在上面,把画都给弄坏了。”望着文浩轻轻一笑:“王爷是不是因为这个不爽啊, 再画一幅好了,别往心里去。” 文浩不置可否的一笑,眼光停留在妻子的脸上,她的嘴唇,她的下颌,她的侧 影,真像清扬啊。 幽静见他盯着自己的脸,以为有什么不妥,忙伸手在脸上四处摸:“我的脸怎 么了?” 文浩笑道:“你脸上写了字。” “啊”幽静一惊,四处去找镜子,嘴里叨叨:“写了什么字?” 文浩走上前,扣起她的下巴,认真地说:“喏,你左边脸上写着‘没’字,额 头上写着‘有’字,右边脸上写着‘字’字,”伸出食指依次一点她的左脸、额头 和右脸,一字一顿地说:“没有字。” 幽静瞪着眼睛一想,方才醒悟过来,丈夫原来是逗她的,这边文浩已经笑了个 前俯后仰。她顺手抄起案几上的书,去扑打他,他一躲,扑了个空,一下摔倒在椅 子下“哎哟”。文浩急忙过来扶,关切地问:“怎么了,摔疼了没有?” 幽静直起身,忽然一阵恶心,站在那里就吐。 “你是胡乱吃了什么东西,还是受了凉?”文浩直起脖子叫唤:“平儿,快去 请太医。” 太医诊了脉,文浩问:“她怎么了?”担心地看床上的幽静一眼,你可不能有 事,你若有事我可怎么向清扬交代?! 太医徐徐开口道:“王妃这次生病是好事。” 文浩诧异,正要追问,却被幽静一拉衣袖,再去看她,一脸通红。“又怎么了?” 文浩在床边坐下。幽静招招手,文浩凑近,幽静趴在他耳边,轻声说:“你要做爹 了。” 文浩一怔。 幽静推推他:“你傻了,不至于喜成这样吧。” 文浩突然呵呵一声大笑,一边大叫着“我要当爹了!”一边跑进书房,把门一 关,从里面扣紧。 平儿俏声嘀咕道:“莫不是又诗兴大发,关起门做诗去了。王爷呀,每次碰到 什么事,就喜欢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 “好了,”幽静说:“他本来就是这个习惯,过一会自然就出来了。”她悠然 一笑,心想,丈夫,听到这个消息在感到意外的同时肯定会高兴的。 文浩一个人呆坐在书房里,刚才的笑容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是满面的愁容。 清扬,我答应了娶她,并且好好待她,我做到了。可现在,她怀孕了,我该怎 么办?我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发愁?我要当爹了,照理说应该要高兴的,可我怎 么也高兴不起来。 听到这个消息,你一定会高兴的,因为你是那么关心她,甚至超过我。 你究竟隐瞒了我什么,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真相?你为什么如此关心她?在皇 后的生日宴席上,你的眼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她,你自己不觉得,你看她的眼神里, 包含了太多的东西。 她为什么长得那么像你?看见她,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你,有时候,我甚至 产生她就是你的错觉,我总是在心里叫着你的名字,我不知道我还可以瞒她多久, 或许有一天,我会对着她,冲动地叫出你的名字。 清扬,我只想证明给你看,我爱你,只要你开口,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为了爱你,我无怨无悔。 可是,我多么希望,我的妻子是你,我多么希望,怀孕的是你啊,我多么希望, 你能为我生一个孩子啊—— 他静静地起身,放下立帐,扳动书架上的开关,书架徐徐移开,露出一间密室。 他缓缓踏进密室,目之所及,全部都是清扬的画像,满满当当挂了一屋,站着 的、坐着的、练剑的、绣花的、欢笑的、忧伤的、正面的、侧面的,林林总总,应 有尽有。他走进屋角的箱子,打开锁,拿出一个红缎包裹的物件,徐徐打开,竟是 当年初见清扬时,她遗落的长笛。 文浩将长笛凑近唇边,没有吹响,泪水已无声地滑落。 见笛如见人,清扬,自你不再见我,我已封笛。 何时何地,再让我有机会为你一人单独吹响这长笛,再为你吹一首《高山流水》, 再为你用心吹奏一曲《凤求凰》? 他泪眼迷蒙,仿佛又回到往昔,那归真寺里初相见—— 他在诵经声中穿行,不知不觉走到了藏经阁。 只听一个平静又略带几分警肃的女声:“你该去诵晨经,不然会受责罚的。” 文浩抬头,只见一个婀娜的身影,一袭雪白的衣裙,正背对着他在翻看经书。 见他没有回应,也没有离去,女人转过身来——文浩惊呆——天——这难道会 是人间的女子吗? 纯净圣洁,仙风道骨,冰肌雪肤,秀目樱唇,目光坦荡,正气凛然,清傲威严, 自有一种超凡脱俗、不可侵犯的气度。 文浩仿佛被施了定身法,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天地间一切都不存在了,眼里只有一个她,她——真美这女子安静地注视着他, 缓缓道:“你是何人?藏经阁禁地,还不速速离去。” 声音柔和,却隐含不可抗拒的威严。 文浩失了三魂七魄, “你是谁?”他直直地问,“你问我是谁?!”女子诧异,复而嫣然一笑: “似僧有发,似俗脱尘;做梦中梦,悟身外身。” 言毕飘然而去。 他凄迷的目光穿透手中的长笛,似乎又置身桃花林中,那嫣红的一片如霞似锦, 地上一个花瓣写就的“文”字,顷刻间他又一次痛彻心扉,清扬,你是我心底永远 的痛,你真的,可以那么轻易就把我忘记么? 文浩小心地收好长笛,从书架上拿出书册,翻开,坐在桌边,静静地书写。 清扬,这是我为你写的日记,以后或者你有机会能够看到。 清扬,我今天心很乱。 我比以往的任何一天都想你—— 黄昏的小轩,幽静慵懒地伏在栏上,昏昏欲睡。 文浩轻轻地走近,替妻子披上斗篷。幽静回头,望着丈夫嫣然一笑:“今天你 在书房呆了很长时间。”文浩在她身边坐下,柔声道:“以后我会多抽时间陪你的。” “王爷,”幽静轻声说:“你不用顾虑我太多,你对我,已经是很好了,我真 的好感谢上苍,赐给我这样的丈夫。”她含笑望着丈夫的眼睛,纤手抚摩过丈夫的 脸庞:“你瘦了,是不是我哪里没有做好,还是你在担心什么?或者是我太娇气, 你觉得很累,还是觉得我很麻烦啊?” 文浩握住她的手,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幽静,你也是一个可怜人,你的一颗心, 都在我身上,可你不知道,我的一颗心,已经不属于自己。如果没有清扬,我也会 感谢上苍,赐给我一个如此温柔、体贴、贤惠,而又文采出众的妻子,可是,你再 好,我也无法再爱你,因为我的爱,全部都给了清扬,全部都收不回来了。你越是 为我设想,我越是不忍心,我们,都是可怜人啊——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知道真相, 如果可以不伤害到你,就算是终生都活在谎言里,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王爷……”幽静见他发愣,轻声唤他。 文浩回过神来,托起幽静的脸,柔声道:“你也是上天赐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别想那么多了,都是庸人自扰啊。”定定地望向妻子,看着她下颌神似清扬的线条, 心中溢满酸楚,清扬,这是你赐给我的礼物,你,就是我的上天。深吸一口凉气, 缓缓道:“进屋吧,太阳已经下山了,风太凉了。”顺手将妻子的斗篷裹好,搀着 她回房。 迎面碰上平儿:“王爷,小姐,该吃晚饭了。” 饭厅里,已经上灯,深秋的夜有些凉意,屋里却很温馨。 文浩看看桌上的菜,皱眉道:“怎么如此简单?” 幽静连忙解释:“是我吩咐的,我闻不得荤腥。”看文浩一眼,忙说:“王爷, 还是给你做了叫化鸡和东坡肉,应该就快呈上来了。” “唔,”文浩若有所思地看幽静一眼,轻声道:“我没有关系,吃什么都无所 谓,可是你,要注意营养啊,不然身体怎么受得了?你还怀着孩子啊——” 幽静仓促地低下头去,文浩牵起她的手,正好叫化鸡和东坡肉上了桌,他夹起 一块鸡肉放进她的碗中,柔声道:“听话,你要多吃一点。” 幽静举著正要吃,闻到肉味,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心,哇啦哇啦又是一番狂吐。 文浩慌忙起身,扶住她。平儿赶紧端了水盆过来,要给幽静擦脸,文浩接过帕子, 亲自过来给幽静擦洗。幽静用袖子遮住嘴,只是不肯:“王爷,使不得,脏啊——” 文浩充耳不闻,拉开幽静的衣袖,细细地替她擦洗起来。 幽静的泪水就夺眶而出。 “怎么了?我弄疼你了么?”文浩停住手,担心地问。 幽静摇摇头。 “我是不是很没用,看见你受罪,却什么都帮不了你?”文浩又问。 幽静还是摇摇头,轻轻偎进文浩的怀中,颤声道:“不是你的原因,是我自己, 是我害怕。” 他沉声道:“你害怕什么?” “你对我这么好,我好害怕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如果不是真的,只是一场梦, 那梦醒了我该怎么办?我好害怕失去你,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我,我该怎么办? 我要怎么样才能活下去?文浩,你不要离开我,我好害怕。”幽静抽泣。 “你真是傻呢,”文浩微笑着看着她:“我是你丈夫,怎么会离开你?你呀, 就是想得太多——” 幽静破泣为笑,文浩忽然调皮地一笑:“啊,我想到了!” “什么?”幽静诧异。 文浩嘻嘻地笑道:“我想到整你的方法了!”眉毛一扬,神秘地说:“下次你 再对我和平儿神神叨叨,我就弄块肉放到你面前,先把你弄晕了再说。” 旁边的平儿忍不住“扑哧”一笑。 幽静嗔怪地看文浩一眼,也笑了。 文浩这才吩咐下去:“把上回太后赏的燕窝做好了,给王妃补补。” 热闹的集市,幽静下了轿,边走边看。 “这个虎头枕好看!”平儿拿起一个婴儿枕,饶有兴趣地看,眼睛一亮,放下, 又拿起一双小小的鞋子:“好可爱哦——” 幽静探头过来,接过去,啧啧称赞:“的确是做的好啊。”眼光在摊子上扫来 扫去,拿了这样又舍不得放下那样,弄得手忙脚乱。 忽然平儿扯扯她的衣袖,急切而小声地说:“小姐,快看!” 幽静顺着平儿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那身着便服的,不正是自己的丈夫文浩么? 她非常吃惊,文浩来集市干什么?为什么要换上便服?早上出门,他明明对我 说,是出去办事,怎么办到集市上来了?平儿掂起脚,正要扬手叫王爷,她连忙制 止,拖了平儿,匆匆跟上去。 文浩一路走着,一路看着,看见一个抱小孩的妇女,就走上前去,行个礼,问 了一席话,那妇女摇摇头,文浩也摇摇头,又向前走去。幽静什么也听不见,但非 常纳闷,脚步也更加急,跟得更紧。文浩走到一个摆摊的老婆婆身边,去逗她身边 的小孩,一边跟她搭讪:“蛮可爱的小孩,婆婆,是您的孙子吧?”老婆婆呵呵一 笑:“是啊。” “我请教您一个问题好不好?”文浩问。 老婆婆和蔼地说:“说什么请教不请教,你说吧。” 文浩认真道:“我家娘子,刚刚怀孕,但一点也闻不得荤腥,一闻就吐,婆婆 你有什么好办法没有?能否告诉我?” 老婆婆笑着说:“谁是你家娘子,倒真是好福气啊。小伙子,吐也是正常,再 过几个月,慢慢就好了。”见文浩不语,又说:“如果她实在吐得厉害,你就在吃 饭前,把生姜抖碎了,用开水冲一小碗给她喝,应该会有用的。” 如释重负的笑容在文浩脸上绽开,他欣喜地朝婆婆一鞠躬,欢天喜地地走了。 才走两步,蓦然止步,幽静,正站在他的身后,温柔地望着他。他一愣:“你怎么 出门了?不在家好好休息。” 幽静幽幽地说:“我不出这趟门,就永远也不会知道你用心为我做的一切。”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