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手刃陈光安 生机一线黯然中泯灭 送走林家母女三人,太后沉吟良久,还是决定起驾正阳殿。 举儿,当真这么绝情?事情,果真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了么? 清扬,一定要死么?如此善良宽厚的女孩,身世堪怜,却无怨无艾,想到这里, 太后不由得感叹道:命似风中纷飞柳絮,身如乱世雨打飘萍。 出了正阳殿,戒身一路心情沉重,只听一个声音高叫着:“戒身大师!戒身大 师!” 他闷闷地抬头,看见杜可为远远地迎上来。想到这是皇上的亲信,戒身有些迁 怒的心理,根本没兴趣搭理他,面子上却又不好得罪他,诺诺地应了声,就要拔腿。 杜可为一把拉住他,扯到僻静处,急切地问:“大师可是为了清扬的事面圣?圣上 怎么说?” 戒身懒得理他,也不多话,只摇了摇头。 杜可为见戒身如此表情,知道不妙,显然急了:“皇上不改圣命?!” 戒身听出了他话里的关切,这才漠然地瞟了他一眼,冷冷道:“此事与侯爷无 关,多谢侯爷关心。”话音未落,又要拔腿。 “大师不要走!”杜可为突然俯首:“请受小侯一拜!”说话间,已经屈膝拜 下。 戒身大吃一惊,莫名其妙:“侯爷这是为何?” “抚育清扬十七年,小侯无以为报,一拜以示尊崇!”杜可为说。 戒身蒙了,一头雾水。 只听杜可为长叹一声道:“大师,小侯也是今日才得知,清扬,正是小侯亲生 的女儿啊——” 一听此言,戒身不禁潸然泪下:“造孽啊——” “我正要去面见皇上,既然大师还没离宫,就同我一块去吧,路上我再于大师 细说。”杜可为不由分说,拽了戒身直奔正阳殿。 一个是生身父亲,一个是师兄若父,两个人为了改变清扬的命运,不惜做最后 的努力。 正阳殿上,皇上从奏折中抬起头来,一眼瞥见戒身,奇怪了:“大师怎么又回 转了?” 杜可为拜下,朗声道:“是臣硬拉他来的。” “你又有何事?”皇上见到杜可为,声音明显和悦了些。 杜可为沉声回答:“臣为清妃娘娘而来。” 皇上的脸色马上多云转阴,不悦道:“这好象不是安国侯做人的风格吧?朕一 直以为,安国侯不是多事之人。”忽而一笑:“杜兄,朕可不愿为了一个女人伤了 兄弟之间的和气。清妃之事已有定论,勿再多言。”语调虽然平和,语气却甚是坚 决,轻轻一下,就堵住了杜可为的嘴。 “清妃造反,确实该死。但臣愿用免死金牌,换她一命。”杜可为并没有因为 皇上的话而退却。 皇上与杜可为在边关驻守八年,出生入死,深知杜可为的禀性,也是不撞南墙 不回头的倔人一个。对他,可不能用强权压制,皇上悠然一笑:“杜兄,免死金牌 可是只有安国侯王府的直系亲属可用,并且只能是三代之内。侯爷是不是忘了,清 妃并不是侯爷家眷,而侯爷本人,也是第二代,安国侯传人,第三代暂时还后继无 人啊。”随后又重申道:“你若要认她做义女,也是不符合免死金牌使用条件的。” “她符合免死金牌的使用条件,”杜可为似乎早已料到皇上会这么说,不慌不 忙地回答:“因为,清扬,是我的女儿,我杜可为的女儿!”言毕抬起头来,直视 着皇上。 皇上顷刻间愣住,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观乎杜可为的神情,不像是撒谎,而 杜可为的为人,也不是刁钻之徒,他更没有理由,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来这样大 动干戈。可是,这样的消息,来得太突然,皇上明显没有任何思想准备。 皇上沉默良久,尴尬地一咳:“恩,这个,何人可以作证?” “我可以作证。”不知何时,太后立在了殿门一侧,她早就来了。 皇上的眉头皱了起来:“你们都知道了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来告诉朕?” 太后走上前来,道:“还是我来说罢。”一五一十地将林夫人带皇后和淳王妃 相求,以及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这才是清扬真正的身世,皇上陷入了沉思。 “皇上,清扬是可以使用免死金牌的,”杜可为还在地上苦求:“只要皇上免 清扬一死,臣愿意即刻上缴免死金牌。” 皇上依然不语。 杜可为道:“请皇上收回赐死令!” “罪证确凿,要朕如何收回成命?如何诏告天下?”皇上瓮声瓮气地答复。 “皇上可曾记得经年桃林之约,可曾记得望眼欲穿的等待,可曾记得山重水覆 的找寻,可曾记得淮北平复之功啊?”杜可为一气说道,他知道,皇上深爱着清扬, 文举舍不得她。 皇上以手撑住额头,伏在案上,陷入无限的苦恼之中。 他何尝,想杀她,他何尝,舍得她?可是,她为何,要背叛他,她为何,见不 到他对她的好,一心只放在文浩身上,为了双宿双飞,甚至不惜使尽一切手段,只 想让文浩当皇帝?见到她手拿龙袍的那一刻,他如万箭穿心,背叛他的是任何人, 都可以让他接受,可是,为什么偏偏要是她?!她爱的,始终都是文浩,是文浩! 有谁知道他心中的悲哀和绝望?他为她,付出了所有,爱得那样深沉而痛苦,而她, 却是一直都在践踏他的爱! 他无法面对这样一场失败的爱情,无法接受她是背叛者,而事实,却无情地砸 向他,破灭了残留的最后一点留恋。 “造反当诛!造反当诛!”一个声音在耳边高叫,而另一个声音却在脑海里轻 语:“饶她一命,饶她一命……”声音细弱近似乎无,但他却更愿意,竖起耳朵捕 捉这个细弱温和的声音,那才是,他心里真正想的。 “皇上,即便免死金牌不能用,臣斗胆,请皇上实践当日对臣的承诺!”杜可 为见皇上迟疑不决,便解下身上佩剑,双手呈上。 这把佩剑,皇上太熟悉了。这原是皇上的佩剑,那时他还是皇子,八年驻守边 关,杜可为以身涉险,三次救他,离开边关回朝册封太子之时,他亲手送于杜可为, 允诺来日登基为帝,杜可为可凭此求事一件,必将应允。登基后,他便宣布,所有 朝臣,只有杜可为一人,有配剑上殿的殊荣。此剑有如尚方宝剑,代表的便是皇帝 自己。 纵然免死金牌代表先祖遗命,他可以推翻,但自己身为一国之君,又怎好推翻 自己的承诺呢?杜可为今日,显然是有备而来,不达目的事不罢休! 拒绝杜可为,是食言,收回成命,亦是食言,皇上不由得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臣愿放弃世袭侯王之位,放弃所有家产,贬为庶人,带清扬远走,永不回京。” 杜可为看出了皇上的犹豫,当场允诺。 闻听此言,皇上一震。 是的,有了女儿,那身外的一切东西,对杜可为来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太后和戒身都紧张地望着皇上。 时间好象就此凝固,过了好久好久,皇上终于开口了:“将清妃带上来——” 左思右想,他还是决定,再给清扬一个机会,再给自己一个机会。 太后连忙招来公公,耳语道:“速传陈光安上殿!” 她这样安排煞费苦心,是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殿上的情形,有利于清扬, 如果清扬够聪明,一定会明白她的用意,趁与陈光安对质将罪责推到陈光安身上, 那样,清扬无事,而陈光安这个心头大患,也可除去。 清扬被押上殿来,手镣脚铐拖在地上,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一身污浊的白衣, 血痕点点,遍布周身。一头杂乱的青丝掩盖不了苍白憔悴的面容,露出的手臂和脚 腕上,满是淤痕。 他端坐在殿中,看着她,光着脚走近,心痛,一点点地弥漫开来,他只能,轻 轻地呼吸,一旦吸重了,伴之而来的,便是牵扯着的心痛。 狱吏打她的,他们折磨她,我不是只吩咐严加看管,他们怎么要如此对她?! 他心里,就象被生生地挖去了一坨肉。 “清扬——”戒身先自叫出声来,眼眶红了。 她望着师兄,轻轻一笑,脸上仍旧没有丝毫血色。 杜可为还跪在地上,侧头过去,看见她走近,却是默默无言。 “清妃,你知罪么?”他垂下眼帘,不忍再望她。 “罪妇知罪。”她跪下。 他猛地打住,不知接下来该怎样问了,他要问她什么,才能给她一个台阶? 沉默间,忽然殿外闯进来一个人,倒头就拜:“臣来迟了,请皇上赎罪!” 皇上凝神一看,竟是陈光安。我什么时候传他了?正奇怪,太后在底下悄悄踢 了踢他的脚。他马上会意了,一本正经地说道:“清妃,既然你知罪了,那就应该 对朕毫无隐瞒才是。” “是。”清扬回答。 “那朕问你,你跟陈光安是什么关系?”皇上问。 清扬回答:“我们是同盟。” “冤枉啊!”陈光安大声叫屈。 太后开腔了:“冤枉什么啊?难道当日虎符不是你给清妃的?!” 皇上转向清扬:“你,接着往下说。” “我曾事先跟陈光安约好,他陷害大臣,我则救大臣,这样一旦新朝建立,老 臣们因为欠我的人情,就不会生事。”清扬说。 “哎呀,我又没得你什么好处,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呀?!”陈光安当然不肯认 帐。 “我答应你,新朝建立便封你为相,而且,现时我也没有亏待你,你的几个舅 子,不都如愿掌了兵权,你的几个堂兄、表兄,不都官居要职吗?我待你不薄,你 却翻脸无情!”清扬反唇相讥。 “大胆陈光安,你居然勾结叛贼,妄图颠覆朝廷!”太后厉声道。 “皇上,冤枉啊!”陈光安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他开始叫嚣:“拿出证据 来!” 清扬暗暗叫苦,这分明是栽赃,哪来的证据?偷眼去看皇上,一脸的将信将疑, 再这样闹腾下去,恐怕只会适得其反。事不宜迟,要当机立断!她紧张地纂紧了双 手,猛一眼,瞥见了杜可为手上的剑,一个想法,飞速占据脑海。 对,就这么办!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握住剑柄抽剑出鞘,反手一刺,本想刺陈光安前胸,却 因为手铐碍事,只刺中了肩膀,陈光安只是一个文官,又不似清扬学过功夫,大惊 之下,只顾逃命。而脚镣分明阻碍了清扬的行动,天牢刑罚导致了清扬的虚弱,她 虽执剑在手,却眼睁睁够陈光安不着,眼看他就要逃脱。 此时皇上大喊:“侍卫!侍卫!” 与此同时,反应过来的戒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去,一把扣住了陈光安, 而杜可为反向一推,将陈光安直逼向清扬的剑口,清扬拼尽全身力气死命一刺!陈 光安腹背受敌,无处可逃,惊恐地看着剑头没胸而入,惨叫一声,两眼一翻,登时 毙命。 侍卫蜂拥冲入殿中,将皇上和太后团团围在中央。清扬将手中的剑一掼,丢在 地上,傲然而立。她最后的心愿已了,死而无憾了。 “你竟敢在大殿之上诛杀朝廷重臣!”皇上咆哮! “朝廷重臣?!”她笑道:“我看只不过是反复无常的小人!” 皇上看一眼地上陈光安的尸体,冷冷问道:“证据呢?” “没有证据。”清扬傲然道:“要证据多的是,你可以自己找。” 他登时咬牙切齿,她根本没有证据,只为了临死拖个陪死鬼!没有如愿让文浩 当上皇帝,她始终心有不甘,纵然是死,也要杀掉他倚重的大臣,断他的左膀右臂, 给他以重创! 这个女人,真是死不悔改!我竟然,还对她留有一念之仁,真是可笑! “哼,哼,哼哼!”他冷笑数声道:“你要找死就别怪朕没有给你机会!”话 语之中,杀机毕现。 她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皇上,请看在杜家世代为国效忠,给臣一个薄面吧!”杜可为跪下磕头不止。 “大殿杀人,谁给朕薄面?!”提到此事,皇上怒气腾腾:“普天之下,历朝 历代,什么时候发生过这样离谱的事!朕不追究你们同罪已是万幸了!” “皇上,请看在臣曾救驾有功,既往不咎吧!”杜可为本不是居功自傲之人, 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了。 皇上沉声道:“就是念你曾救驾有功,侯王府不受此案株连。” “皇上,请念在清扬是臣唯一的骨血,留下我儿一条贱命吧!”杜可为仍苦苦 哀求,说到动情处,亦是涕泪横流。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安国侯铁骨铮铮,如此示弱,怎不叫人难过?太后 无奈地摇摇头,她太了解儿子了,他已经决定了,并且再也不会更改。她不是不想 开口求情,而是求情根本没有用。事情的发展,太过突然,暴怒之下的文举,什么 也听不进去了,一切只能是徒劳,只能是适得其反。她把陈光安叫来,本想救清扬, 谁知清扬却杀了他,陈光安该死,却不该是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由清扬来杀 死。可是,她能够理解清扬,因为清扬的时间不多了,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清扬只能选择铤而走险,让文举继续误会。可是这样,也就斩断了自己的最后一条 退路。 “都不要说了!”皇上决然一挥手:“传朕旨意,三天后处斩清妃!今后凡为 清妃求情者,一律杀无赦!” 杜可为闻听此言,如五雷轰顶,急切道:“皇上……” “不要再求他了,”清扬轻声道:“起来吧,爹爹。” 一声爹爹,杜可为泪如雨下,他勾着头,踉踉跄跄地站来。他伸手,抚过女儿 额前的发梢,望着女儿,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如花一般的容貌,如花一般的 年龄,她不该是这样的命啊,我的女儿,不该是这样的归宿!可是女儿的眼里,没 有怯弱,只有视死如归的坚强。他袖子一揽,抹去脸上的泪,重又恢复了硬汉的模 样,握住女儿的手,硬梆梆地说了句:“不愧我杜家的后人,有种!” “皇上,小僧有个不情之请。”戒身忽然开口。 “朕有旨,凡为清妃求情者,一律杀无赦!”皇上板着一张僵硬的脸。 “小僧不是要为清妃求情。”戒身说:“小僧是想,既然清妃一定要死,能否 看在安国侯的面子上,自己选个死法?”说完求援似地看太后一眼。 太后想了想,示意他说。 “清扬是归真寺弟子,按照寺中规矩,佛门实行火葬。早些时候皇上曾答应准 了师父的遗愿,清扬死后回寺安葬,那么能否干脆在寺中为清扬火葬,一来可低调 处理,免得民众议论,二来善后处理也方便。”戒身说。 太后点点头,问皇上:“可行,你说呢?” 皇上转向杜可为身边的清扬:“皇恩浩荡,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斩首、自缢 和回寺火葬,你可以自己选择。” 清扬淡淡地说:“我愿意回寺火葬。” “选好了就回天牢,行刑之前,任何人不得探视!”皇上一句话,冷酷无情, 又阻断了所有人的念想。 清扬默默地转身,回首望一望父亲,悲么悲啊生别离。 “答应我,帮帮他。”她说,殷切的目光停留在父亲的眼眸里。 杜可为没有回答,他知道,女儿的所指。他们两个人的爱情注定要错过,而女 儿,付出得太多。 “你一定要帮他。”她喃喃地说,再一次回头。 杜可为默然合眼,点了点头。他不能拒绝她,作为父亲,他能为她做的,太少 了。 寂然的大殿。 “安国侯,你可以退下了。”在杜可为的沉默中,皇上感觉到了他的压抑着的 怒气。尽管有点理屈,但皇上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跟他纠缠。 杜可为沉默着,既不肯走,也不开口说话,只直直地盯着皇上。 “杜兄,朕也有难处。”皇上的口气软了下来,却不敢看杜可为。 “小人卑微,岂敢与皇上称兄道弟?!”杜可为的话语里,没有了往日的热乎 劲,冷冷地将他拒之于千里之外。 “杜家有叛逆之女,无颜再率领皇上的亲兵,小人即刻交出帅印,解甲归田。” 言毕从怀中拿出帅印,交到皇上案上。 “杜兄,这又何必?”皇上一怔,知道杜可为负气,便走下座来,想宽慰他。 “我说过,没有资格跟你称兄道弟!”杜可为猛然发火,将皇上的手狠狠一甩。 皇上好言道:“兄弟一场,有话好说……” “兄弟?!”这个称呼,曾让杜可为感到无比的亲切和荣幸,此刻对于他来说, 却无异于一个天大的讽刺,他将手中的剑狠狠地往地上一掷:“还给你,从此你我 割袍断义!”又一把揪下腰上的免死金牌,又是狠狠地朝地上一掼:“要这破牌有 啥用?!” 还没等皇上开口,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一脸尴尬的皇上,孤零零地站在 大殿之中。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