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旧情皇后躲过一劫 敲边鼓贤妃暗自惊心 皇后召来自己的亲信宫女,要她设法让许公公偷偷来一趟。 许公公曾是清扬的心腹,对清扬的妹妹,他不会见死不救,更重要的是,清扬 死后,太后兑现了自己对清扬的诺言,很好地安排了清扬身边的宫人,许公公,就 安排在皇上身边做值事太监。 她要设法,让皇上来见她一面,她认为,现在唯一能救她的,只有皇上了。 许公公见过皇后之后,就去了庄和宫。 “太后,奴才老家来人了,带了点江浙特产,这家乡的口味,请您尝尝。”许 公公呈上点心。 太后一看,很高兴,这是她最喜欢吃的江浙小点槐花酥啊,她拈起一小块,放 进嘴里,说:“很地道,很地道,好多年都没有吃过这样的味道了!我小时候吃的, 就是这样的味道啊——” “太后您喜欢就好,下次奴才再叫人带。”许公公说。 太后连声说好,顺带问了问许公公的近况。 “托太后的福,奴才好得很。”许公公说,说完了,却并没有要告退的意思, 只是低着头,站在那里。 太后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问:“还有别的事么?” 许公公略一躬身,头更低了,却没有回答。 太后悠然一笑,挥退左右:“说吧,是为皇后而来?” “皇后?”许公公装傻。 “不是为皇后而来?”太后又笑,心想,这个人精,想求情,又怕犯忌讳,我 倒要看看,他到底要绕个多大的圈子。 “奴才是为明禧宫的事来的,”许公公说:“奴才前几日梦到清妃娘娘了,娘 娘在梦里对奴才说她心里很难过,奴才醒来后寻思了很久,不知娘娘为何伤心,所 以就去明禧宫看了看,结果发现打扫的人敷衍了事,娘娘是很爱干净的人,住得如 此窝糟,肯定是为此伤心。”许公公说:“这些宫人先前都受过娘娘的恩典,娘娘 死后他们却如此待她,怎不令人寒心?太后您是念旧的人,知道这样的实情一定很 难过,尽管娘娘不在了,您也会为她做主的,不是?” “如何为她做主啊?”太后叹了一声。心里说,许公公,你继续绕吧,我看你 怎么从明禧宫的卫生绕到皇后身上去。 “遂了娘娘的心愿,她应该会在九泉之下感念太后的恩德。”许公公说。 清扬的心愿? 太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永不废后!这就是清扬最大的心愿。 “许公公啊,许公公——”太后长长地唤了两声,幽声道:“我虽然老了,记 性倒还是不坏的。” “那是自然,”许公公谦卑地说:“您看看,您小时候吃过的槐花酥的味道, 您到现在还记得不是?!” “行了,别打哑谜了,”太后断然一挥手:“公公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这件 事我会过问的。”回头又补上一句:“皇上那里,可是关键,公公自己要拿捏着办 才行。” 不管许公公是不是真的梦到了清扬,也不管清扬是不是真地对许公公说她心里 很难过,但皇后被软禁,若清扬泉下有知,一定会很难过。不说我曾答应过清扬永 不废后,就说对清扬的亏欠,我也不能,置皇后不顾。她,毕竟是我钦定的皇后啊, 更何况,她还是清扬的亲妹妹——这宫里,没有我查不出的事! 她心里,隐隐觉得,皇后再傻,也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失去了皇长子,就等于 宣告了自己的完结。在自己的宫里亲手害皇长子,也未免痕迹太重。联系到前些日 子发生的打耳光事件,她骤然生疑,寻思了半天,忽然唤来涂公公:“去查查贤妃 的来路。” 皇上退朝,回到正阳殿。 许公公正在熏香,见皇上进来,慌忙行礼,却在忙乱之中,从袖中落下一方丝 帕。 他匆忙去捡,一弓身,却被皇上抢了先。 “好啊,胆敢私藏女人物件。”皇上沉声道。 许公公作势去夺,又恐犯上,瑟瑟缩缩吓得要死地申辩:“不是奴才的……” “那是谁的?”皇上威严的声音。 许公公结结巴巴地回答:“是,是皇后,不,不是,是,是清妃……” 清妃?!他清楚地听见这两个字,耳朵都竖了起来,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到 底是谁的?说!” 许公公脚一软,跪在了地上:“是清妃娘娘给皇后的,是皇后差人拿来给我的。” “给你干什么?”他厉声追问。 “皇后想要奴才看在清妃娘娘的面子上,请皇上去集粹宫见上一面。”许公公 说:“奴才不敢开口跟皇上说,奴才该死,应该退回去给皇后的。” 皇后要见我?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偏头想了想,目光定定地停在丝帕上,雪白 的丝帕,边角一枝粉红的桃花,淡雅清新,这是清扬的东西不假。 清扬,他仿佛又见她浅笑的面容,心里软软的,化成温润一片。 那就去见见皇后吧。 集粹宫,宫女跑进来,俯在皇后耳边说了几句话。 皇后起身,进了小厨房。 尽管皇上宠信贤妃,算起来好象希望不大,但清扬留给她的护身符,她还是决 定一用。成败与否,就在此一试了。若是失败,这也只能说她命不好了。 皇上坐下,平静地问:“你竭力想见朕一面,有什么话要说吗?” “臣妾冤枉。”皇后跪下。 皇上沉声道:“你嫉妒成性,做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 皇后轻声说:“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皇上从袖筒里抽出一封信,往皇后面前一丢:“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皇后捡起来一看,是德妃的亲笔遗书,不是被沈妈烧掉了么?怎么会到了皇上 的手里?清扬至死偏袒她,到底还是被皇上知道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皇后的心往下一沉。 “你还有什么话说?”皇上问:“玉妃为何流产?又是为何发疯?皇后,应该 不用我提醒吧。” 皇后沉默不语。 皇上又说:“还有萧淑妃的事,还有……” “别说了,”皇后的打断他:“我都认了,”她抬起头来:“只有这一件事, 我冤枉。” “那就撇开这一件事,所有的罪累加起来,难道不可以治你的罪?”皇上冷冷 地说:“你该当何罪,自己心里最清楚。” “既然皇上先前就认定我有罪,为何先前不罚,要借这个由头?”皇后不服: “既算我要伏法,也应该让我死个明白,到底是为先前之罪,还是今时之罪?” “这……”皇上一下被问住了,皇后,到底是皇后,堂堂大学士的女儿,一代 才女,可不是浪得虚名的,伶牙利齿的时候,是很让人伤脑筋的。 “皇上要治我的罪,总得有个说法,先前之罪皇上可以隐忍,已过时效,现在 重提难免有愈加之罪、何患无词的嫌疑,今时之罪证据何在?皇上就迫不及待地想 治罪于我,与朝堂、与天下怎么交代?我是从皇宫正门十八抬大轿抬进来的皇后, 是太后钦定,有三书六聘,我也是母仪天下,六宫之首,受众命妇参拜。皇上要治 我的罪,请拿出理由来。”皇后咄咄逼人。她豁出去了,既然面前的这个男人不爱 她,既然他对她成见那样深,反正横竖都是一个死字,她绝不甘心象清扬那样不明 不白、默默地死去。 “皇后,”皇上可没有被她的气势吓住:“先前之罪虽然清扬替你担待了,但 你不要嘴硬。” “既然清扬都担待了,我何罪之有?”皇后步步为营。 “你……”皇上一时语塞,气得铮地一下站了起来。 “谋害皇长子罪证确凿,你狡辩也是徒劳。”皇上怒道:“朕看在清扬的面子 上,不会杀你,你就去冷宫安度余生吧。” “想杀就杀吧,何必假惺惺的!就象你杀清扬一样,死了一个皇后,你还可以 再封一个皇后,死了一个清扬,你还会再得到一个贤妃!”皇后冷笑:“你也太性 急了点,你以为,我会是清扬,任由你摆布?!心甘情愿去死?!我就是死,也要 讨个说法!我是皇后!不是清妃!” “你去跟阎王讨说法罢!”皇上冷冰冰地抛下一句,怒气冲冲地走了。 宫女匆匆端了烙饼出来,却看见皇后一脸泪水,绝望地跪在地上。 “娘娘,这烙饼……”宫女小声问。 “没看见他已经走了吗?倒了吧。”她木然地说。 “这么好的东西,倒了怪可惜的,不如给我吧,夜里饿了可以当宵夜。”太后 的声音传过来。 皇后没有回头,也没有起身。皇上的话让她绝望,她认定,一切都完了。 太后也没再说什么,端了烙饼就走了。 正阳殿,皇上还气哼哼地坐在龙椅上,许公公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唉,皇后, 还是性子太烈,事情搞砸了。 “太后驾到!”声音未落,太后已经进殿了。 “估计你还没有歇息,送点宵夜来给你吃。”太后说:“早点睡吧。”然后对 许公公使了个眼色,许公公知趣地退下。 皇上没有说话。 “不高兴?”太后问:“是不是因为皇长子?”叹一声,安慰他:“皇子还会 有的,贤妃不是怀孕了么?” “我要废了她!”皇上冷不丁冒出一句。 太后惊讶地啊了一声:“皇后?!”末了又添上一句:“你有新后的合适人选 么?如果废了不马上就立,那后宫可就难得太平了。” 皇上一下怔住了。这个问题,他没有想过。 “废了也好,我也不太喜欢她。”太后说着话,眼睛却望着皇上。 皇上皱了皱眉头。 “那举儿,你准备以什么理由废后呢?”太后试探着问。 皇上没有吭声。 “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太后没有多说什么。 皇上坐在龙椅上发呆,好久,忽然觉得有些饿了,这才想起太后送来的宵夜, 抬眼一望,竟是一叠烙饼。 他纳闷地抓起一张,尽管已经凉了,但那熟悉的香味,还是打开了他的记忆之 门。还是小厨房里清扬默然的身影,他回味着清扬小妇人的样子,幻想着自己不是 皇帝,只是一个劳累了一天回家的小男人,满心欢喜地看着妻子在厨房里忙乎。鼻 子又开始发酸,那感觉,很幸福,很微妙,很绵长,他,很怀恋很怀恋。 他吃着吃着,忽然笑了:“许公公!” 许公公跑进来。 “你呀,什么时候偷师学艺了?”皇上笑着问。 许公公莫名其妙。 皇上指指烙饼:“你什么时候跟清扬学的?” “没有啊,皇上。”许公公说:“不是我做的,您忘了,是太后拿过来的。” 他眉头皱了皱,奇怪,太后拿过来的,怎么会和清扬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许公公见状连忙回答:“奴才虽然在明禧宫,但娘娘没教过奴才,倒是,倒是 ……”话说了一半,偷眼瞥一眼皇上,住了口。 “说下去。”皇上倒是来了兴趣。 “娘娘只教过皇后。”许公公回答。 他的目光,定定地停在了烙饼上。清扬最放不下的,还是自己的妹妹啊,生前 她曾经至死维护的皇后,死后她也不忘给皇后安排退路。其心其意,惟有苍天可鉴 啊。他突然生出些感慨,清扬那么正直善良的一个人,也会为自己的妹妹心存偏袒 ;皇后那么偏执毒辣的一个人,也会为自己的姐姐竭力维护。她们到底是姊妹,骨 肉亲情,血浓于水。 清扬,清扬,聪明啊——知道我放不下,知道我抗拒不了。但她到底用了什么 方法,让太后来为皇后说话?尽管她离开了,却依然存在影响。朝堂之上,已有人 为皇后鸣冤,他们领的是清扬的人情,维护的却是皇后。 皇后,皇后,聪明啊——她知道清扬是我的软肋?还是借烙饼来试探我对清扬 的感情?但这一招,她分明,用对了。我已经辜负了清扬,我不能再对不起清扬, 不然,日后黄泉相见,如何跟清扬开口?黄泉路上,何处漂泊着你的倩影?你是否, 还在翘首期盼?清扬,我真想你啊——他的泪,无声地滑下来,滴落在手中的烙饼 上。 废后?他嘲弄一笑,母后虽然摸了他的顺毛,却暗地里东一榔头,西一榔头, 王顾左右而言它,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归根结底,还是不想废后啊。他想了想, 吩咐许公公:“皇后那里,暂时解除禁足令。皇长子夭折一事,只说暴病,但暗中 查访,禁令宫人们提及。” 皇后终于可以出来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了,但是她心里的恨,也随着自由一同 复苏了。清扬的死,让她消沉,而贤妃的陷害,却激起了她的狠毒。 贤妃,我要狠狠地报复你! 你自求多福吧! 我还是那句话,清扬不可以替代,即便你长得再像,也不可能!也不可以!我 绝不允许! “太后,贤妃来请安了。”宫女来报。 太后点点头,宣。 贤妃袅袅婷婷就进来了,正要行礼,太后说:“身怀有孕,免了。” 贤妃悠悠一笑。 “来来来,看看洛阳的牡丹,它可是来自你的家乡啊——”太后招呼她。 贤妃一愣,轻声纠正:“母后,臣妾是淮北人氏,不是洛阳的。” “哦,瞧我这记性,是了,是了,洛阳是卢陵王的封地,我刚才念叨不该让他 跑了,这下你一进来,一说到你的故乡,就张冠李戴,全乱套了。”太后自己笑自 己。 贤妃也笑:“洛阳也是好地方。” “是啊,花好,人也美,贤妃你美得就跟洛阳的牡丹一样,什么样的水土养什 么人啊,”太后突然停住,啊一声,笑着打一下自己的脑袋:“瞧瞧,就说就忘记, 你不是洛阳人嘛,怎么又扯到一坨去了,老了,老了……” 贤妃无奈地陪笑。 太后拉起了她的手,关心地说:“你可要争气,给我生个孙子!” “肚子里的货,识不破。”贤妃担心地说:“万一是个女儿,可就让母后失望 了。” “我对你有信心。”太后笑盈盈地说:“整个后宫我就看好你。” 贤妃面露喜色,看来母后对我,是另眼相看的啊。她高兴地说:“我一定努力, 不让母后失望。” “好!”太后笑意盎然地看着她,说:“不过你进宫时间不长,在这么短的时 间里就得皇上专宠,自己要谦虚点才是,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知道了,母后。”贤妃心里一紧,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在后宫为妃,还是谨守本份为好。”太后漫不经心地说:“我知道贤妃是个 安份守纪的人,不然,皇上也不会封你做贤妃了不是?” “是,臣妾谨遵教诲。”贤妃躬身退出,心里已经开始打鼓。 贤妃出了庄和宫,一脸忧郁。 太后今天的话,分明是有所指。 我本是被卖到洛阳的青楼中做小丫头,是义父买下我,带我回卢陵王府,义父 对我视同己出,在府中身份隐秘,但颇受义父宠爱。义父准备让我与蒙古联姻,实 现他纵向联盟的计划。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我长得很想皇上的宠妃风清扬, 为了成就大业,义父隐瞒我的身份,将我改名换姓寄养在淮北的陈姓人家,制造机 会让淮北知府发现我的容貌酷似清妃,并以此进宫。 进宫之后通过义父在宫里的关系,终于让皇上看到我,果然非常宠信我。现在 我已经怀孕,本来按照计划,我应该先取代清妃,再倚靠皇上的宠爱登上后座,首 先为义父翻案,再以此为基础,一步步实现义父君临天下的梦想。因此,我以入住 明禧宫来试探皇上,如果顺利的话,可以展开下步行动,但没有料到,皇后横加阻 隔,使我计划落空。看来,我必须要改变计划,既然不能取代清扬,那就不要饶这 个弯,干脆直接取代皇后! 没有义父,就没有我。我虽命如草芥,却也懂得知恩图报,为了义父,我赴汤 蹈火,在所不惜! 可是,今天,太后为什么会在我面前提到义父卢陵王?提到洛阳?为什么会把 我跟洛阳联系到一起,是偶然,还是故意?太后到底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多少?还 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怀疑和试探?或者,只是我多心? 她为什么要提醒我谨守本份?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她 耳朵里了?还是她知道了什么?太后明里好象是对我另眼相看,实际却是在敲我的 边鼓,要我谨守本份。她是不想后宫再起争端,还是在维护皇后?义父不是说太后 和皇后关系不好,我可以大做文章么?可是,事情好象并不是这样。 她琢磨不透太后,但她也意识到,事情,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今天的信号, 足以让她警醒。 她要好好想想,下步该怎么走。但不管怎样,至少现在,她还是皇上的宠妃, 她还怀着皇上的龙脉,这就够了,足够了。 皇后的宝座,已然在向她招手。 她很有信心,坐上去。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