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刘禹锡(3)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因为这首诗,刚刚回到京城的刘禹锡再度被贬为连州刺史,后又被任命为江 州刺史,但他仍没放弃与权贵们的抗争,依然故我,在那里创作了大量反映百姓 疾苦心声的《竹枝词》,沉重鞭挞了当权者的丑恶嘴脸。与此同时,被贬通州的 元稹也写下了大量反映统治者欺压盘剥百姓的诗作,如《织妇词》《虫豸诗》二 十一首。共同的政治理想和相近的人格魅力,都让刘禹锡与元稹的心越贴越近, 虽然元稹不是永贞革新的成员,但在刘禹锡心里,早就把他当成革新的一分子了。 这些年来,刘禹锡听说了很多关于元稹的风言风语,有人说他在永贞革新失 败之际,曾经上《论教本书》抨击革新派,也有人说元稹在长庆年间出任宰相是 因为巴结宦官取巧得来,甚至还有人冒充白居易的手笔讨伐其为奸臣,但他明白, 其实这都是政敌强加在元稹身上的莫须有罪名。《论教本书》自己早就一睹为快, 微之所指责的" 疾废眊聩不任事者" 、" 休戎罢帅不知书者" 、" 疏冗散贱不适 用者" 以及" 沉滞僻老之儒" 又怎会是被时人赞为" 信为奇才" 、" 任气自许" 的革新领袖王叔文,抑或是" 聪警绝众,尤精西汉《诗》《骚》,下笔构思,与 古为侔,精裁密致,璨若珠贝,当时流辈咸推之" 的柳宗元?而且柳宗元其时也 才三十四岁,其资历年龄与《论教本书》中抨击的年老昏庸之辈也大不相同,说 微之是在抨击永贞革新派,岂非司马昭之心?说微之巴结宦官更是无稽之谈,其 五起五落,几乎无一例外都与宦官集团的打压排挤有关,这样的人又岂会与宦官 为伍,岂不是荒天下之大谬? 他非但不相信外界的流言蜚语,更不理会,与元稹的交往反而日益密切,深 厚不替,对其赞扬备至。这在他的《酬元九侍御赠壁州鞭长句》诗中即可一窥端 倪: 碧玉孤根生在林,美人相赠比双金。 初开郢客缄封后,想见巴山冰雪深。 多节本怀端直性,露青犹有岁寒心。 何时策马同归去?关树扶疏敲镫吟。 他在诗里将元稹比作碧玉、美人、郢客,一根普通的壁州鞭,因是友人从千 里之外捎来,爱人及鞭,也被他与元稹一起看作双金。此后,他还把元稹喻作" 卧龙" ,称之为" 同心友" ,往来唱和甚多,由此可见,元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自是不容小觑。不提了。往事已矣。刘禹锡望着那张色泽淡雅的诗笺深深地叹。 只是,他不明白,仕途几番沉沦的元稹,始终可以在艰难困苦中保持一颗崇高圣 洁的心灵,却为什么到老也无法忘记那个梦中的女子? " 何时最是思君处?" 他踱着步子,来回吟诵着这句诗,仰望蓝得清澈的天 穹,无力地摇了摇头。原来很多事情还是他无法理解的,虽然年已花甲,但刘禹 锡对元稹那段刻骨铭心的初恋还是看不太明白,终是隔了一层什么,朦朦胧胧的, 远远望去似乎能够体会,但走近一瞧,却又不得要领。或许,在元稹心底,过去 已经过不去了;或许,终点的终点也不再是永恒;或许,又或许已经没有那么多 或许了。春尽了,人却不相逢,元稹的世界被重重的暗沉密密包裹着,没有一点 罅隙,回首间便已弥散了一地的落寞。到底,是因为寂寞才寂寞,还是因为曾经 不寂寞才寂寞?刘禹锡还是没弄明白。他踯躅在如月色般氤氲的木槿花前,任嘴 角划开一个浅弧,笑看一滴晶莹的露珠在胭脂色的花瓣上来回滚动,于最深的寂 静中品味着无声的绝唱,冷不防却瞥见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英俊少年挥鞭而来, 穿过朱雀大街,跨过百牢关,一路呼啸着朝西南方向逶迤而去。他要去哪里?刘 禹锡定定望着那滴润泽的露珠,朗声吟起白居易的" 花非花,雾非雾" ,一个人 于花前笑出了寂寞,碎醉了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