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高岗阴沉着脸走进中南海西楼的一间会议室里,发现刘少奇、周恩来和邓小平 已经坐好了。刘少奇和邓小平各自默默地吸着烟,周恩来在埋头看一份文件。 高岗冲他们三个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就势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也不 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坐在一边,高岗坐在对面,中间隔着 会议桌,有点像审讯的样子。 高岗坐下后才发现这一点,感到浑身很不自在。 这是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一起和高岗谈话。在此之前,高岗已经分别找过 刘少奇、周恩来、李富春谈过话,检讨过自己的错误了。 高岗掏出香烟,点燃一支。 刘少奇等高岗吸了几口,首先说话:“高岗同志,你给主席写信,说你犯了错 误,拟在四中全会上作自我批评,要去杭州同主席商量这件事。主席那个答复的电 报你也看了,你有什么话,我们四个一起谈谈吧。” 高岗闷着头吸烟,半天没有吭声。 刘少奇催促说:“高岗同志,有什么话,尽管说嘛。” 高岗回了一句;“等我考虑一下嘛。” 周恩来有点不满意了:“你若到杭州主席那里商量问题,也要这么久的考虑吗?” 周恩来的话触到了高岗的痛处。高岗是用沉默来表示对刘少奇、周恩来和邓小 平三个找他谈话的不满。尤其是对邓小平,他感到邓既不是政治局委员,又不是书 记处成员,只不过是个副总理,位在自己之下,有什么资格来找自己谈话呢?但他 也知道这是毛泽东在电报中安排的,他也没有办法。 又像了一会儿,高岗明白总不能这样开哑巴会,老不说话,于是把手中的烟头 掐灭,开了口:“主席这一段时间强调加强党的团结,提议起草增强党的团结的决 定在全会通过,我对此表示完全的同意。在团结问题上,我是犯了错误的,说了一 些不利于团结的话,犯了自由主义。我准备在全会上作自我批评。” 刘少奇问:“你所说的错误,你认为主要在哪些方面呢?是个什么性质的问题 呢?” 高岗不软不硬地顶了一句:“我的错误,前两天不是找你谈过,向你作过检讨 了吗?” 刘少奇严肃而又耐心地说:“你的检讨,对错误有一定认识,是值得欢迎的。 但我的感觉,你对错误的认识还很表面,避重就轻,轻描淡写,不敢脱了裤子割尾 巴,怕羞,怕痛。” 高岗不服气:“有什么好怕的嘛。” 刘少奇说:“是呀,的确没有什么好怕的。错了,检讨了,改了就是。但首先 要检讨得深刻,认识得深刻,否则,是不会改彻底的。你只承认说话随便,嘴上没 有把门的,说话容易走火,是自由主义,这就远远不够嘛。” 周恩来接上去说: “仅仅是自由主义吗?仅仅是说话随便吗?你在背后散布少奇同志的流言蜚语, 也讲我的坏话,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你拿着安子文的名单到处散布,这也是说话 随便吗?你还说毛主席说某某是恶霸,说毛主席怎么怎么信任你,这也是一般的自 由主义吗?高岗同志,你应当把自己思想深处、灵魂深处不健康的、肮脏的东西抖 搂出来,像鲁迅先生说的,严于解剖自己,无情面地解剖自己,这样才是有价值的 自我批评。” 高岗有些勉强地补充检讨:“我有骄傲自满情绪,自以为是,居功自傲。另外, 我的脾气不好,简单粗暴,也不容易听得进别人的批评。” 刘少奇、周恩来和邓小平交换了一下眼色,意思是说,高岗对错误的认识根本 没上去,他是言不由衷地批评自己几句,企图蒙混过关。 邓小平一直坐在那里仔细倾听,一边听,一边思考。他感到该点一点高岗的实 质性问题了,于是,便一字一句地开了口:“高岗同志,毛主席说有人在组织自己 的司令部,刮阴风,烧阴火,一股地下水。你对此怎么看?是不是指你的问题?” 高岗一听,浑身一颤,心想:邓小平出语好辣呀!由于他事先找过邓小平,对 邓小平说了一些联手拱倒刘少奇之类的话,知道邓小平攥着自己的把柄。因此,他 对邓小平是既恨又怕。邓小平来找自己谈问题,形同对质。这样,他就不得不小心 翼翼地回答邓小平的问题:“我不否认毛主席说的有针对性。但我可以保证,我没 有刮阴风,烧阴火,也没有组织自己的司令部。” 高岗信誓旦旦地回答。他懂得,这个时候,在要害问题上,不能装熊。装虎还 有生路,装熊死路一条。 “那么,你跟陈云说,设副主席,你一个,我一个,这是不是搞地下活动?” 刘少奇严厉地质问。 “正相反,是陈云主动提出设副主席,叫我当的!”高岗脸红脖子粗地反咬一 口,“他也想当副主席!” “你这是诬陷!”刘少奇气愤地说。 “你怎么知道是诬陷?两个人的事,你不在场,你怎么说得清?!”高岗不失 时机地展开反攻。 刘少奇顿时无话可说。 场上一下子僵住了。 刘少奇、邓小平各自掏出了香烟。高岗也掏出了香烟。周恩来本不吸烟,这时 也从刘少奇手里抽出一支。 四个人闷着头吸起烟来,各想各的对策。 半晌,周恩来打破了沉默:“高岗同志和陈云同志的事,先谈到这里。我总的 看法,希望高岗同志从思想深处找根源,作一个像样子的、大家通得过的、让主席 满意的自我批评。否则,不如不作!” “我同意。”刘少奇点点头。 “我也同意。”邓小平也点点头。 “少奇、恩来,包括小平同志的意见,值得我思考。”高岗极力控制住自己的 情绪,放缓了口气,“我准备再进一步深刻认识我的问题,争取作一个像样子的自 我批评。” “这就很好嘛。”刘少奇说。 “那么,这个自我批评怎么作呢?是书面作,还是口头作?作过之后,还要讨 论吗?”高岗提出了问题。他希望口头作,那样说说就可以了。如果书面作,印成 文件,很可能往下传达,还要存档,那样对自己是很不利的。 刘少奇想了想:“恐怕要书面作。不光你作,我也要作呢。是毛主席要我作自 我批评的。高岗同志,你比我强,你是主动要求作的。这一点,我要向你学习。至 于讨不讨论,这是细节问题,视情而定吧。当然,整个会议的开法,还要请示主席, 由主席定。” 高岗又说:“我看还是口头作好,口头作可以放开来谈。也不必讨论。讨论弄 不好会搞成对人的批评。主席电报里不是说,‘应尽可能避免对任何同志展开批评, 以便等候犯错误同志的觉悟’吗?” 高岗说这句话时,故意把“对任何同志”几个字咬得很重,意思分明是提醒刘 少奇和周恩来,不要试图对他高岗开展批评,那样就违背了毛泽东的指示。 邓小平插了一句:“等候不是袖手旁观。犯错误同志不觉悟,还是应该加以帮 助。批评也是一种帮助。” 刘少奇和周恩来齐声赞成邓小平的意见。高岗不再说什么了,他想:“他娘的! 过时的凤凰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眼下大势如此,先忍耐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