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争城夺地爱妾任军师 送暖嘘寒娇妻通食客 双峰对峙,上有小小一片平地,林木幽郁,香味扑人。林外乱石横叠,如人如 兽,位置井然。其间有一块巨石上,流泉滴滴,年月久远,水渍经过之处,已成微 微的凹形。距此处约二三十步,有一小溪,约深数尺,水色清澄,光可鉴发,终年 不涸。每当夕阳西下之时,映水成赤,溪边杂树环绕,设有人坐树下持竿垂约,洵 是一幅天然图画。这是什么地方?就是姣姵常至那里打鸟的后山。当时尚无一定名 称,后人因此处为刘邦作过居处,便称作皇藏峪。 这天清晨,姣姵因为刘邦有酒无肴,便与刘邦说明,背了一枝鸟铳,一个人来 到林中打鸟。谁知此时那些雀儿,均已飞至别处啄食,林中寂静,既没鸟影,亦无 鸟声。她等了半天,并无只鸟飞回。她等得不耐烦起来,便走到溪边,倚树小坐, 混过时光。又过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疲倦,她便闭目养神。刚刚闭住眼睛,忽然听 得水澎湃之声,似乎像向岸上冲来的样子,慌忙睁开眼睛一看。不看犹可,这一看, 真也把她大大地吓了一跳!那么她究属看见的是什么东西呢?原来那条溪中,陡有 一条数丈长的白蟒,掀天翻地地在那儿水里洗澡。她不怕所养的那只猛虎,因为那 本是她娘的坐骑,幼小看见惯的。此时的一条大蟒蛇,真是眼似铜铃,口似血盆, 那种张牙舞爪的神气,似乎一口可把几个人吞下。她自出娘胎以来,两只尊眼之中, 像这般的巨蛇,真是头一次看见,她的害怕自在情理之内。她既吓得手足无措,幸 而已有练就的功夫,忙将她那个既便捷而又玲珑的小身材,痴如飞鸟的一般,早已 几个箭步,蹿至那座林内。还不放心,又爬到其中最大最高的那株古树顶上。看看 离地下已有七八丈远,那条巨蛇,只要不像龙的般会飞,可便不怕它。 她身居树顶之上,向溪中的那蛇一望,因为她所处的地方很高,看见那条蛇身, 只不过三五尺长了。看去既已不大,害怕的心理,当然减去十之七八。她的武功, 虽已不错,但她的剑术,尚未至登峰造极、随意收放的程度。幸有手中的那枝鸟铳, 本已装好,她又再装上那些毒药,用铳瞄准那条大蛇的眼珠,砰砰地一连两铳,居 然也有穿杨之箭的绝技,竟把那蛇一对像灯笼般的眼球,早已打瞎。当下只见那条 大蛇,受了毒药,似乎痛得无法可施的样子。顷刻之间,天崩地裂一声,死在溪内。 她又等得那蛇不会动弹有好半天了,知道它准已死定,方才爬下树来。走至溪边, 定眼一看,忽又称起奇来。你道为何?原来那条死蛇,不知怎的一来,忽又变为银 的。还有一件更奇怪的事情,看去分明是一条像银子打成的大蛇,及至仔细一看, 却是一只一只元宝镶合而成的。此时的姣姵,便知天意是兴刘,此银就是助他们起 事的军饷。她这一喜,非同小可,鸟也顾不得再去打了,赶忙奔回家中,想报喜信。 她笑眯眯地正要向刘邦开口,刘邦自然不知此事,一见她来,就叫她拜见娥姁。娥 姁接着又将自己此番吃苦的事情,告知了她。她一时没有工夫可说此事,等得娥姁 说完,她始将白蟒化银的奇事,告知他们夫妻两个。刘邦听毕,先第一个开口对姣 姵说道:“我前回在我们那个阳里村前,那条大泽之上,所斩的白蛇,当时有一人 听见有个老妪说过,那蛇是白帝子。我此刻想起前事,他既是白帝子,难免没灵性。 我此刻倒防它前来,以利诱我,或者要想报仇,也未可知。”姣姵道:“此话近于 因果,似难决断。但是我亲眼见它已化为无数的元宝。照你对我所说的种种祥兆揣 测起来,我以为有吉无凶。”说着,又问着娥姁道:“夫人又为我言如何?”娥姁 这人,端应不足,机警有余,便毅然决然地对刘邦道:“袁妹之言,甚有见解。你 本是一个龙种,现在无端地得了一注银子,安知不是老天要亡秦室,助我们起义的 饷糈呢?”刘邦被她们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得相信起来,便对她们二人笑道 :“你们二位,意见相同,三不占,则从二人之言,我们且去看了情形再说。”说 完,他们三人,便向后山而来。 及至走到那条溪边,只见雪白的元宝,真的堆满了一溪。 连姣姵起先所见的蛇形,也化为乌有了。他们夫妻三人,当然高兴得已达极点。 刘邦忽然又想起一事,忙问姣姵道:“你住在此山已久,这个后山,可有樵夫前来 砍柴?”姣姵听了,连连地摇首道:“此处本已人迹罕到,加之自从我们母女二人 来此以后,家母养着那只老虎,哪个还敢到这里来呀。”刘邦道:“既没人来,我 便放心了。”娥姁道:“始皇虽死,二世也是我们袁妹的仇人。我们沛县的那个瘟 官,又是我们的冤家。 袁妹既知剑术,我们何不就此前去攻打城池。文的有萧何、曹参等人,武的有 樊哙、夏侯婴等人,现在既有饷银,招兵买马,还愁何事不成?“刘邦道:”我因 逃走押送的犯人,故将未逃的那一班人,也统统放走,其中本有深意。放走的那班 人之中,果有十余名壮士,情愿随我身边,以备驱策。他们所有的地址,我已记下。 现在既拟大动干戈,让我写信叫他们来此聚会就是。“他们三人商量已妥,便回到 家里。刘邦写书去招那班壮士。姣姵年龄虽小,人极玲珑,她见娥姁貌虽美丽,暗 具荡态,对于床第之事,必定注意。自己虽是奉了母命,愿入刘氏门中为姬,乃是 以报父仇为宗旨,闺房情好,本来不在她的心上,便将自己的意思,向娥姁彻底澄 清地表明。娥姁听了,因此便不嫉她。一心只想做她的皇后,专候那班壮士到来, 便好起事。 那时天下已经大乱,陈胜起兵蕲州,传檄四方,东南各郡县,纷纷戕官据地响 应。沛县与蕲州相近,县令恐怕不逞之徒乘机作乱,于己不利,便思献城归附陈胜, 以保爵禄。萧何、曹参献议道:“君为秦廷官吏,奈何附贼?且恐因此激变人心, 祸在眼前,不若招集逋亡,以为己用。如此一办,自可安如泰山了。”县令甚以为 然,萧何就保举刘邦,请县官赦罪录用。 县官本知刘邦平时结交天下英雄,只要他肯真心助己,真是一个干城之选,一 口应允,便命樊哙去召刘邦回县。此时樊哙已娶吕公的次女吕媭为妻,与刘邦乃是 联襟亲戚关系。果然知道刘邦的所在,来至芒砀山中,与刘邦说明来意。刘邦忙将 此事,取决于他妻妾。姣姵道:“县官既以笞刑加诸夫人之身,那好去事仇人?这 不是个人的私仇,我郎既有大志,今去屈于一县令之下,试问还有发迹的日子么? 我有一计,须与樊某串通,令他回报县官,假说我们已经答应助他。一俟召集人员 齐全,随后即到,先行羁住县民,不使他起疑心。再请樊某和萧何、曹参、夏侯婴 诸人预为内应,等得我们一到,出那县官不意,当场将他杀死,据了城池,然后向 外发展。从前文王以百里,汤以七十里,后来都有天下。我郎相貌既已奇异,又有 种种征兆,我看断秦而起的,舍你莫属。”娥姁也忙接口道:“樊哙是我妹倩,我 们大事若成,他便是开国元勋,我看他一定赞成此计。”刘邦便对娥姁道:“此事 我不便与樊哙直说,还是你去和他说知。他若应允,自然大妙,他若不允,你们女 流的说话,无非等于放屁。”娥姁听了,且不答话,只向刘邦傻笑。 刘邦问她何故发笑,娥姁方始指着刘邦的鼻子说道:“你这人,真是一个坏蛋, 如此大事,你叫我去对樊哙说,成则你做皇帝,败则我去砍头,你不是太便宜了么?” 刘邦也笑着央求她道:“你就是不看将来在皇帝面上,也须看将来的皇后面上。你 可知道皇后是天下之母,本来不是容易做的。你若坐享其成,你不是也太便宜了么?” 娥姁听了始笑着去与樊哙商酌去了。刘邦等得娥姁去后,又对姣姵说道:“大事如 成,你的父仇既报,你便是一位皇妃。不过目下尚在未定之天,倘然失败,就有灭 族之祸。你的武艺,我已略知大概,你须尽力助我,我后来决不忘记你就是。”姣 姵听了答道:“你是我的夫主,哪有不尽心之理?不过天下的英雄豪杰甚多,我的 剑术尚未成就,螳臂挡车,何济于事?除我以外,你须赶紧留心人材,尤其是度量 要大,行为要正才好。”他们二人,尚未讲毕,娥姁早已满面春风地走进来。刘邦 一见娥姁那个得意的样儿,便知樊哙定已同意,不禁大喜,忙问娥姁所说如何,娥 姁道:“照计行事,樊哙回县去了,叫我转告于你。”刘邦道:“那么壮士一到, 我们立即举行便了。” 过了几天,非但那班壮士都已到齐,而且还跟来不少的游民。于是刘邦自己做 了主将,姣姵做了军师,一班壮士,各有名目;一班游民,编作队伍。因为娥姁未 娴武事,不必同去。 一面放走那虎,一面叫她带领子女,在山管理饷银,且俟占据城池之后,再来 接她。布置已妥,便浩浩荡荡地直向沛县进发。 那时萧何等人,已由樊哙与之说明,大家极愿扶助刘邦成事,已在县署两旁, 设备妥当,专等刘邦到来,听候行事。谁知内中有了一个奸细,乃是县令的私人, 早将他们的秘密,报知县官。县官听了,自然大怒。便不动声色,也假说商量公事, 把萧何等人召至衙内,不费吹灰之力,竟把这班想害他的人物,一个个地刑讯之后, 押入监内,连毫不知情的那位刘太公,也被捉到。那位县官,又知本县兵力不够, 便一面详报请兵,一面关闭四城,以备不虞。 这天刘邦的头站,先抵城下。一见城门四闭,便知县中有备,慌忙奔回原路, 迎了上去,禀知刘邦。刘邦听了,便一边下令围城,一边缮就无数的文告缚在箭上, 纷纷地向城内射进。 城内的老百姓拾起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天下苦秦久矣! 今沛县父老,虽为沛令守城,然诸侯并起,必且屠沛。为诸父老计,不若共诛 沛令,议择子弟可立者以应诸侯,则家室可完。 不然,父子俱屠,无益也!“那班百姓将这文告看毕,个个都说此言有理。县 令又非好官,我们大家何必为他一人效忠,误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便将此意商诸大 众。大众都知刘邦是位英雄,不致欺骗他们,顿时聚集数千人众,攻入县署,立把 县官杀毙。然后大开城门,迎接刘邦入城。刘邦进城之后,先将监中的太公,送回 家去,始把其余人犯,统统释放。又请萧何等人出监,商议大事。 萧何等人本与刘邦有约,自然宣告大众,公推刘邦暂任沛令,背秦自立,大众 自然赞成。刘邦偏对大众辞让道:“现今天下大乱,群雄四起,沛令一席,自应选 择全县有声望之人,令其负此重任。我非自惜羽毛,实因德薄能鲜,误己事小,倘 然误了全县父老,那就百死莫赎,还是快快另举贤能,以图大事。”大众一见刘邦 出言谦逊,更加悦服。于是众口纷纭地求着刘邦担任沛令。刘邦仍是再三推让不就, 萧何等苦劝亦不从。 但众人因刘季生有异相,久为众人所知。今既谦辞,我们只有将全县有声望之 人,择出九人,连同刘季共合十人,把各人的姓名书于图中,谨告天地,拈出何人, 何人便作沛令。由天作主,不得推辞。萧何听了,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忙对大众 道:“诸位各个办法,取决于天最是公道,这点微劳,须让不才来荆”大众听了都 道:“萧功曹在县内办事多年,作事精细,这件事情,理该请你办理。”萧何听了, 忙去照办。顷刻办妥,设了香案,将这十个纸阄放在一只盘内,又对大众说道: “刘季最为父老信仰,拈阄之事,须要请他担任,以昭郑重。”大众都然其说。刘 邦只得对天行礼之后,拈出一阄,当众展开一看,内的姓名,正是他自己。正想推 辞,再去拈过,萧何忙走上去,一把将其余的纸阄抢在手内,嚼在口中,高声对大 众道:“天意所归,还有何说?”大众听了,一时欢声雷动,高叫刘县主、刘县主 不绝于口。刘邦没法,只得承认下来。后来知道萧何所定的十个纸阄都是他的名姓, 自然一拈就是他的名字。 既知萧何弄的玄虚,私心感激,毋须明言。刘邦便一面做起沛令,一面派人到 芒砀后山,搬取银子。又将娥姁连同子女接来,仍令安居故乡,侍奉公婆。 此时刘邦有的是钱,家中自然需人照料。他有一位小朋友,名字唤做审食其的, 人既清秀,又有肆应之才,便把此人派在家中,照应门户。娥姁一见审食其这人, 也是他们前世有缘,一时相见恨晚,便把家中之事,全盘交其经理。其时,太公因 为坐了几天牢狱,更加怕事,只在房里静守。刘媪又因连次受惊,卧病在床,所有 家事全付娥姁。这样一来,刘氏的家庭之中,中剩这一对青年男女。有一天,审食 其因与娥姁闲谈,问起她前时在县里受刑之事。娥姁此时,早已心存不良,大有挑 逗审食其的意思。当时一听审食其提到此事,不禁将她的那一张粉脸,微微地红了 起来,道:“此事不必提起,那个瘟官,如此无礼,如今虽是死于非命,我还恨不 得生食其肉。”审食其道:“嫂嫂这般娇嫩身子,怎能受得如此非刑?那天县官坐 堂问案的时候,我也在那里看审,实因爱莫能助,真是没法。 后来听说嫂嫂押在女监里面,又被人家欺侮,这等事情未知季兄知道否?“娥 姁道:”此事我也略略告知你们季兄,谁知他一听见我被那个瘟官如此凌辱,他已 羞愧得无地自容,其余之事,我反不便尽情宣布了。“审食其听了微微笑道:”其 余尚有何事,何以不便告知我们季兄?嫂嫂虽然不说,我已略知一二。“娥姁听他 话内有因,正中下怀,顿时装出万种娇羞的态度,眼泪汪汪地说道:”身为女子, 处处吃亏。那时刑伤甚剧,生死难卜。他们无端相逼,我那时也是不得已耳。“娥 姁自从这天和审食其谈过监吃苦之事以后,更觉审食其是一位怜香惜玉,多情多义 的人物,因此每天对于审食其的起居饮食,无不体贴入微。就是刘邦和她做了这几 年的夫妇,倒还没有尝着那样温柔乡的风味。因为刘邦虽然好色,人极鲁莽,闺房 之内,无非一宿三餐,并无他事,怎能及得上审食其对娘儿们,知道温存体贴,娥 姁此时,自知已非贞妇,做一次贼,与做一百次贼,同是一样的贼名。又料到刘邦 现在正在戎马倥偬的时候,哪有闲工夫闯回家来。于是每晚上孤衾独宿,情绪无聊 起来。 有一日,适至审食其的房里,拟取浣洗的衣服。一进房门,只见审食其不在房 内,忽有一位妇人,握了她又黑又亮,数丈长的青丝,正在那儿对镜梳妆。娥姁从 门外进去,只见她的后影,不能看见她的正面,心里忙暗忖道:“这位美妇是谁? 我们村中,似乎没有这般苗条身材的人物。”想罢之后,便悄悄地走至那位美妇的 身后。忽见镜子里面,现出一个粉装玉琢的脸蛋,不是她心心挂念的那位审食其叔 叔是谁呢?她一时情不自禁起来,便轻轻地赞了一声道:“好一位美男子!真个压 倒裙钗了。”那时审食其正在对镜理发,冷不防听得背后有人说话,因为手里握了 极长的头发,一时不易转过身子,就向镜子里面看去。只见映出一个眉锁春山,眼 含秋水的美貌佳人,并且是含情脉脉,面带笑容,他就索性不回转头去,便朝镜子 还她一笑。正是:万般旖旎图难写,无限风情画不如。 不知娥姁见了审食其这般有情的一笑,她的心中作何感想,且听下回分解。 ---------- 好书大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