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惨祸 北风萧萧,落叶飘飘,正如韩信的心一样已寂寥到了极点。 天道轮回。当初秦国得势的时候,东方六国诸侯中的无论官吏、士卒、护送徭 徒的人还是屯戍役卒凡经过关中的,都曾受到过秦国关中官吏士卒对他们的欺侮和 迫害。这一次,当六国诸侯重新得势时,他们自然就会向秦人报复,而且更可能会 变本加厉。 在项羽的大军中,诸侯们的官吏士卒都把秦军吏卒作为俘虏一样随意加以役使 和欺辱,所以这些秦军士卒都感到非常怨恨,这时候他们还没有得知秦朝灭亡的消 息,于是他们私下中就议论说:“章邯将军等人欺骗我们投降了六国诸侯,现在能 进入关中灭亡秦朝那最好;假如不能灭亡秦朝,诸侯军把我们俘虏到东方去,而秦 朝又杀尽我们的亲人,那我们该怎么办?”如此,秦军士卒的情绪开始出现了反常。 韩信虽然也恨透了曾经作威作福的秦人,而且他当年也恨不得把秦人全部都杀 光,也算为自己死去的亲人、爱人报仇雪耻。可是今天的他就不这样想了,因为秦 人是杀不光的,杀不绝的,而如果你再对秦人大开杀戒,那么只能种下更深的仇恨, 怨怨相报,无有止尽。因此为整个天下平安计,不如化去干戈,这样也才能长久。 然而其他人却几乎都不这样想,当有人将秦军士卒暗中议论的那些话告知项羽 时,一场大屠杀便在所难免。 项羽一时还拿不定主意,于是他就把英布和蒲将军等主要将领都召集到了一处, 想听听他们的看法。 经过一番秘密的会商,大家一直认为:秦军的官吏士兵还有很多,他们心有怨 气,到了关内不听命令一定会出危险。不如把他们都杀掉算了,只与章邯、长史司 马欣、都尉董翳等秦将领进入关中。 当时韩信也在场,当他听闻到这个惊天的消息后,赶忙向项羽建议道:“臣下 斗胆禀告上将军,秦军二十多万士卒不能杀啊!一旦把他们都杀了,将来秦人一定 会像我们今天仇恨他们一样来仇恨我们啊!望上将军三思!” 韩信单膝随即跪在了地上,可是项羽竟不以为然地说道:“亏你还是个六国人! 想当初秦将白起在长平坑杀了赵军四十多万人,可是结果呢?赵军仇恨秦人又怎么 样,不还是一样让人家骑在头上了嘛。再说,血债血偿,秦人有何面目要把仇恨都 计算到我们头上,这就是报应,你懂吗?” “可是上将军,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昔日天下未定,秦赵为仇雠,秦人坑杀赵 军四十万那也多半出于无奈啊!而今日天下已定,若我们再大批坑杀秦人,则天下 将永无宁日啊!望上将军三思!” 这次韩信是双膝都跪在了地上,大约虞氏那天的一番话的确起了作用吧。这时 候也在一旁的龙且突然不耐烦地开口了:“上将军别听这小子胡叨叨,这小子就是 胆怯,我龙且还就不信咱们六国的力量制服不了他一个秦国,单凭咱们上将军的威 名,我就不信他秦人不吓得尿裤子,哈哈……” 钟离昧自然也少不得在旁,他一向军务繁忙,倒是和韩信来往不多,但他到底 还是心向着韩信的:“我看不如这样吧,咱们入关时先不许秦人入,再把他们的武 器都给收缴了,等到咱们的目的都达到了,再把他们放回去。” “不可!秦人诡计多端,而且反复无常,我们此去关中,少不得就会给秦人些 颜色看看的,来日他们必定还会为此与我们作对的,我们不如永绝后患的好。”这 次说话的是英布,他曾经因为犯罪而被脸上刺了字,而且还是关中服劳役多年,受 尽了秦人的欺压,所以他是最恨秦人的。 项羽也是犹豫了一刻,但他毕竟是位意气之士,他的眼里是不能揉进哪怕一丁 点沙子的,这既是他的性格,他是他的命运。终于,他向诸侯各军秘密下达了坑杀 秦军的诏令,而且就在这天夜晚。 当时他们所处的位置是新安城南。 为了争取时间,韩信立即就退出营帐找到了那个黄毛丫头,让她把自己已经写 好的一封信交给虞夫人。 等到下午的时候,韩信在一处密林边再次见到了她,不过看她的样子很是愁闷, 韩信知道一定是她没能让自己的夫君回心转意。两个人默然以对,突然她竟伤心地 哭了起来,于是韩信道:“夫人莫要悲伤,难道您的话上将军一点都听不进去吗?” 她拿美丽的帕子略一擦了擦眼睛,不无惋惜地道:“那还不至于,上将军只是 说军令既已下达,则无从更改,否则就无信可立了。” 韩信知道这是项羽的推委之辞,不过想来她也应该知道,她毕竟乃是一介女流, 以项羽的自负应该断然不会在大事上听凭一个女人的臆断。只能说她还不够聪慧和 明决,所以即使项羽宠爱得她不行,可是到底大主意还是他自己拿。不知为什么, 她也只是格外的信任韩信,其实在这件大事上她也觉察不出个所以然来,自然她在 向项羽进言的时候就点不出要害。 既然事已至此,韩信也便不再多说什么了,也就是从这一天起,他才真正开始 相信——项羽绝不是那个最后拥有天下的人,有朝一日或许取他项羽性命的人就该 是他韩信。应该说从感情上项羽待他也算厚道,然而韩信的才能却又不能不因项羽 的刚愎自用而被埋没,他太想成就一番不凡的功业了,可是项羽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因此他有些恨他了。 尤其,眼前的这位惊世绝代的佳人是他项羽的,凭什么他韩信就什么都得不到 呢?所以一俟虞氏急着向他告辞时,他才不能不望着她那魅人的背影暗暗发誓:有 朝一日,他一定要得到她,哪怕得不到她的心,也要得到她的人。 也就在这一天晚上,血腥的大屠杀开始了。 在整个新安城南的四围,只听到一片连成一片的惨叫声、哀号声,伴着四起的 火光,突然就让在一旁发愣的韩信发出了人间地狱的慨叹。当时的军中自然也发生 了不少小小的骚乱,因为那些秦军士兵虽然已处于绝对的劣势,他们先是被搜走了 武器,后来又被分派到诸侯各军中,可是求生的本能到底令他们开始了拼命的反抗 …… 只是,徒劳的反抗的命运更显得无比惨烈,韩信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干脆一个 人躲到了不远处的一座山顶上。当他向四下张望时,他才终于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要 在一夕之间取这二十多万人的性命,该是多么骇人的一件事啊,这也不能不令他联 想起当年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时又该是怎样一种恐怖的场景…… 上半夜的时候,秦军差不多都被杀光了,然后为了掩人耳目,下半夜就立即开 始了掩埋尸首。其中有连夜挖好的几百个大坑来埋葬秦人的尸骨,所以等到第二天 新安的百姓们一觉醒来时,他们肯定会纳闷怎么突然之间城南就多了那么多土山包 呢,其中最高的就有数丈…… 连项羽看过之后也不尽唏嘘。韩信该让她告诉项羽,当白起死的时候,制造了 长平惨祸的白起竟也觉得自己的确“该死”。 可是他没有,他知道从这一天起,一切都开始变了。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