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之议 当韩信派出使者去到汉王那里请求封自己为假王的那天,他自然是晓得汉王没 有不应的道理的。他要在齐国安家了,所以他要接来自己的爱人一同享受荣华富贵。 他已经在加紧部署进攻楚国的大计了,虽然还没有全面出击的打算,但已经决 定先行派出灌婴率主力骑兵部队去直捣项羽的后方,使其首尾难顾。自然韩信还特 意叮嘱灌婴要注意查找自己妻子的下落,他真的非常想念她,尤其在那一个个他所 创造的辉煌的瞬间,他那么希望她就在自己的身边啊,一同感受和分享他的喜悦, 他的成功。 不过韩信这一次又要失望了,因为英乔也早已经听闻了自己丈夫的伟大事迹, 她再也忍耐不下去了,于是又一次决定要来寻找自己的丈夫,而且这一次她要带上 自己已经五岁的女儿。前些年疫疾流行,英乔的父亲因为帮病患医治,结果被不幸 感染,于是竟一命归西。所以此时无亲无故的英乔是格外的思念自己的丈夫的。 韩信自然也没有忘记那个身在赵国的她,他于是刻意地在致她的信中抄写了一 段《诗经》的佳句,以取悦自己的爱人:“彼采葛兮, 一日不见, 如三月兮! 彼采 萧兮, 一日不见, 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 一日不见, 如三岁兮! ” 那时已经真是快三个月过去了,她早已经等得他有些容颜憔悴了,尤其她更为 他提着一颗心,总是害怕会失去他。现在好了,自己的男人派人来接自己了,而且 还有那么深情的诗句,她自然禁不住喜极而泣。 十几天以后,她就赶到了临淄。于是一下车,他便抱着她去参观他们的新居— —未来的齐王宫。他也自然知道她一路旅途劳顿,所以很快就安排她早早休息了。 第二天,他就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领着她赶忙出门,先是带她好好地参观了一下偌 大的临淄城,他要让她随自己一道接受万民的瞻仰;接着他又把她带入了军营中, 那里已经有十数万将士列队完毕,正等待着自己主帅的检阅,那是怎样壮观的一幕 啊。 他就是要让自己的爱人为自己而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她也真的被感动坏了, 一个劲儿地只顾在爱人的怀中啜泣。 此时项羽那边的日子却艰难日甚一日,龙且的死令他受到了极大的震动,他真 的不敢再小视韩信了,这是霸王平生的第一次,他当即缄默了半晌。他最终也没有 说什么“龙且误我”一类的话,这才是真正的男人!而一向高傲的他也终于被自己 的虞美人说动了。她劝他向韩信低头,于是他思考再三就答应了。 项羽派出了一个名叫武涉的说客去劝说韩信不要再听命于刘邦,此人对韩信说 道:“齐王陛下:天下共苦秦久矣,相与戮力击秦。而秦已破,计功割地,分土而 王之,以休息士卒。今汉王复兴兵而东,侵人之分,夺人之地;已破三秦,引兵出 关,收诸侯之兵以东击楚,其意非尽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大王您 意下如何?” “汉王本属无奈,天下诸侯分力之势即如逆水行舟,只恐不进则退。” “呵呵。然汉王不可做寻常观,其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项王怜而活之;然一 旦得脱,则背弃盟约,复击项王,其不可亲信也如此,望大王您三思。” 韩信默然一阵,接口道:“夫就大事者遗细行,汉王仁义天下斯已足矣,强过 项王不知凡几。” “呵呵,又不然!大王今自以为与汉王为厚交,为之尽力用兵,必终为所擒矣。 大王之所以能有今天,这皆因项王尚存也。纵观天下大势,当今二王之事,权在大 王您,大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他日项王若不存,则大王之祸不旋踵也 ……况且大王与项王素来有故,项王一直视大王您为手足,此来虞夫人还曾特别关 照在下,一定记得代夫人问候大王,希望假以时日再与大王您聚首,把酒言欢……” 武涉说及此,韩信一下子就站起身来,不过一会又默然着坐下了,最后武涉劝 说韩信与楚修好以自立:“大王您何不反汉与楚连和,三分天下而王之?今释此时 而自必于汉以击楚,且为智者固若此乎?深望大王三思!” 韩信最后也干脆地回答道:“我昔日事奉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 不听,划不用,故背楚而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 食我,言听计用,故我得以至于此。汉王既深亲我,我背之不祥……你去回报项王, 我韩信虽死也不会改变主意的,一并再感谢项王与夫人的好意吧!” 韩信的态度很是坚决,武涉于是绝望而去。当武涉如是回报项羽时,他和她虽 然有大不悦,可是从心底还是油然而生出了对韩信的敬意。大丈夫何以立于天地之 间?不过信、义二字,虞姬忍不住私下对他感叹道:“韩信果然人如其名啊!” 不过,当时暂被支开的韩信的那个重要谋士蒯彻(又名蒯通)却与武涉很有共 鸣,虽然他无缘听到二人的交谈,但早已揣摩到了八九分。他也知道天下权皆在韩 信一人,于是他就接着站出来诡秘地笑着说道:“在下精通相人之术,可否为大王 一看?” 韩信有些吃惊:“哦?那就烦劳先生了。” 蒯彻微微一笑,然后正色道:“在下早已为大王相看多时矣!今相君之面,不 过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 韩信明白他话里有话,于是问道:“先生何谓也?” 蒯彻为韩信闭了一下房门,于是便说开了:“当日,天下初发难也,忧在亡秦 而已。今楚、汉分争,使天下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于中野,不可胜数……楚 人起彭城,转斗逐北,乘利席卷,威震天下;然兵困于京、索之间,迫西山而不能 进者,三年于此矣……” “是该让天下人得平安的时候了,天下汹汹不平,我辈之耻。” “呵呵,大王听在下把话讲完。今汉王将数十万之众,距巩、洛,阻山河之险, 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狼狈已极。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百姓罢极怨 望,无所归倚,以在下料之,其势非天下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也……” 韩信应该就是这个所谓的“贤圣”吧,他有些自喜,不过还是让蒯彻说下去了。 “当今汉王、项王两主之命,具在大王,大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大王 诚能听在下之计,则莫若两利而俱存之,三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如 此不失为明智之举……况且,以大王之贤圣,有甲兵之聚,据强齐,从赵、燕,出 空虚之地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向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孰敢不听! 如是,再割大弱强以立诸侯,诸侯已立,天下服听,而归德于齐……齐国本就霸主 之基,有胶、泗之地,深拱揖让,招才纳贤,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于齐矣。在下 听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愿大王您熟虑之!” 蒯彻的意思先让韩信坐收三分渔利,然后再乘势称霸天下,以齐国甲兵之盛、 人才之旺,则不难达到目的,否则功高主震,还反添祸患。可是这韩信实在不忍心 背叛刘邦,一如他先前回复武涉的:“汉王遇我甚厚,吾岂可向利而背义乎?” 蒯彻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想当初,常山王张耳、成安君陈馀为布衣之时, 相与为刎颈之交,其情义何等深厚。后因张黡、陈泽之事而互相怀疑,最后常山王 杀成安君于泜水之南,头足异处。此二人相与,天下至欢也,然而卒相攻杀,何也? 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 “先生此言甚为有理,然那不过特例而已。” “不然吧。而今大王您欲行忠信以交于汉王,必不能固于张、陈二君之相与交 谊也,而事多又大于张黡、陈泽者;故在下以为大王一味信任汉王到头来不会同您 反目,亦误矣!再想当初,越国大夫文种献奇计而使得越国在吴越争霸中反败为胜, 成全了越王勾践的霸主之业,可是到头来却竟也难逃勾践毒手,诚所谓:立功成名 而身死亡,野兽尽而猎狗烹……” 韩信略有所动。 “夫以交友言之,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者也;以忠信言之,则不过大夫文种 之于勾践也,此二者足以观矣!愿大王深虑之。且在下闻‘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 天下者不赏’。今大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则楚人不信;归汉,则汉 人震恐。大王您还可能有别的选择吗?” 蒯彻的一番话终于说得韩信动容了,最后他表示要好好考虑几天:“先生别在 说下去了,就让我先好好考虑一下吧。” 性格即命运,这似乎是很难琢磨但又让人灵心可感的东西。是环境最终造就了 人的性格,同样的,巨大的成功也会唤起任何人对弱者的怜悯、宽柔之心。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