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月隐东山,晨光熹微。 黄埔军校第四期各学生队在短促有力的口令声中,排着长长的三列纵队,又开 始了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个训练科目:绕全岛长跑一圈。“晨典”全程约12公里,有 时徒手,有时还得背着背包、水壶饭碗和枪支,每日如是。 这天,恰好是素以严厉著称的邓演达督操,三千余名学生全副武装,沿环岛公 路跑了整整三圈。 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所有的学生和教官都在咬牙坚持,谁也不愿意成为第一 个中途退出者。 两圈半稍多,步科第二团三连一名身材瘦小的学生渐渐坚持不下去了,一个趔 趄跌倒在公路边。连长陈枘舟忙令人将其扶起。这名学生全身几被汗水湿透,脸色 发紫。 这时,邓演达恰好从后面跑了上来。 倒下的学生恍恍惚惚中见是教育长邓演达,挣扎着还要站起来。 邓演达问陈枘舟:“他叫什么名字?” “林彪!”陈枘舟回答。 邓演达嘱咐留两名学生扶着林彪一起回军校,可未等邓演达说完,仍在大口喘 气的林彪,硬撑着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向邓演达敬了一个礼,背起背包和步枪又踉 踉跄跄地在队伍后面跟了上去。 过了一段时间,又轮到邓演达督操,仍然是全校官兵着装携带武器沿环岛公路 三圈,在步科二团第三连的队列中,邓演达看到,满脸稚气,身材瘦小的林彪,经 过一段时间的苦练后,负重已经跑得轻松自如。 但是,在黄埔军校第四期数千名学生中,林彪,这名平时沉默寡言,军体成绩 始终一般的学生,真正引起邓演达的注意,还是在这之后的一次战术课上。当时苏 俄战术教官捷列沙托夫就着沙盘,把教鞭指向蓝军预备的行军路线,此际红军早已 在一片复杂的丘陵地带摆开了伏击,等敌入“袋”时,林彪忽然借用黄埔校军第二 次东征于双头全歼陈炯明叛军主力林虎的著名战例,大胆提出了多路部队协同作战, 于运动战中引敌入“袋”和迫敌入“袋”的理论,引起在场的所有教官和学生注目。 后来,邓演达又听说这位经恽代英、肖楚女推荐新考入黄埔的湖北黄冈籍学生,连 星期天等假日也经常一个人自摆沙盘,用饭碗、石块在地上摆来摆去,对战略、战 术问题的研究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有时,连开饭号响了也听不到。在战术课上, 则常出惊人之语。 林彪不仅各项军事训练进步很快,在他床铺的枕头下面,常常摆放有从恽代英、 肖楚女等人那里借来的各种革命书籍,如《各国革命运动概论》等。文德路中共广 东区委机关所在地,更是他来到广州后第一个寻找和每逢周日经常去的地方。 这一天,林彪再次来到中共广东区委,给恽代英还一本书,并请教有关问题。 从位于三楼的恽代英住处出来,林彪与恽代英恰遇到周恩来风尘仆仆地从大佛寺回 来。恽代英打趣说:“恩来,你真是新官上任,星期天都不在家陪陪嫂子!” 周恩来笑笑:“蒋介石既要封我当班主任,这叫不辱使命吧!嗳,我正想找你。 政训班现在吴雅晖这些人讲的课,大家都不愿意听,课堂上时有发生争执。能否请 你来给大家讲一讲。” 恽代英朝周恩来耳边凑了凑:“我到大佛寺去讲课,还不捅了蒋介石的马蜂窝, 更刺激了他。蒋介石办这个训练班,究竟是何真实用心尚不清楚。”说着,朝林彪 一指:“给你介绍一下,军校四期同学林彪。” 周恩来上前握住林彪的手,打量着:“噢,已经听说了,你就是代英曾给我说 起过的林育南的弟弟林育容吧,怎么改了名字叫林彪了?” “报告周主任,我自到黄埔军校来做一名革命军人,就改成了这个名字。” “很好,林彪同学,相信你将来能成为一名威彪天下的虎将。” 周恩来又问:“在黄埔军校的生活还习惯吧?” 林彪顿了顿道:“大家对军校各级党代表和政工人员撤走表示不满,政治生活 沉闷,都怀念以前周主任在黄埔的那些日子。” 周恩来听完后说:“北伐在即,这是关系到中国革命前途和命运的一件大事。 林彪同学,你们要抓紧学习和训练,争取早日完成学业,成为革命的有用人材。” 周恩来请林彪和恽代英一起到楼上自己家中小坐,但林彪见时间已不早,还得 按时返回军校,只得匆匆与周恩来告别,一个人到码头坐专事军校与广州交通的大 电船返校。 林育容入黄埔军校第四期,正式改名林彪,立志做一名革命军人蒋介石回到黄 埔军校,接连得到几个报告,都是涉及军校教育长邓演达的。告密者称:邓演达在 军校不仅组织人查前任教育长王伯龄的账,连校长蒋介石的账也查。他关闭了原专 供军校中高级军官就餐的小灶,并且说:“包括蒋校长,既然有军事委员会核发薪 俸,就无权在本校再有一分一厘的贪占行为,学生的基本生活和训练开支必须得到 保障。”这番话实际是指蒋介石在军校的经费上也有贪污行为。办公桌上,摆放着 一封刚从上海寄来的信,写信人是“3.20事件”后,因公开抨击蒋介石而无法再在 军校呆下去的原政治教官、人称“高大炮”的高语罕。蒋介石读罢将信轻轻丢到一 边,冷笑道:“十足的一纸屁话。这些共产党想扳倒我,竟又有脸来向我辩解。” 顿了顿,蒋介石又没头没脑地冒出了一句:“如今又多出了一个邓演达来!” 护送蒋介石回黄埔的王伯龄在一旁趁机说:“校长有所不知,邓演达虽不是共 产党,但观其态度,一向对校中共产派学生持同情和支持,与蒋先云、周逸群那帮 共产党员打得火热。高语罕离开黄埔前,他与高语罕堪称密友,每次高语罕来校讲 课,邓必亲自安排船只接送,其与周恩来等也多有接近。在教学上,崇尚苏联式的 军事和政治教育,思想上实在是左得可以。刚才校长得到的报告,我看绝不是偶然。” 蒋介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此次到黄埔军校任职前,邓演达与高语罕曾同在 德国柏林攻读政治、经济和社会科学,又是一起应召回国,这些,蒋介石岂能不知? 但邓演达性格刚强,为人正直,1924年黄埔军校初创,是孙中山亲自指定的7 名筹备委员之一;黄埔军校成立后,邓演达任教练部主任;再后来,因在办学方针 和学校的管理等方面与自己多有不睦,对王伯龄等人的许多所作所为也看不下去, 于该年底愤而辞职赴德国求学;今年初,才应邀复回黄埔军校任教育长。在黄埔军 校,他惯常穿着那双长统马靴,无论操课抑或平时,总是昂首挺胸,精神饱满,显 示出标准军人气慨。凡举行全体师生大会,无论时间长短,他挺直的身板和坐姿自 始至终无半点变化,夏日在摄氏三四十度的高温下组织训练,汗水把军装打湿了一 遍又一遍,而不到下课,他的风纪扣绝不会解开。他对学生既严又爱。严,严在对 学生的学习、训练和作风养成;爱,爱在对学生生活、身体和思想的关心和体贴入 微,故在师生中享有很高的威信。也正因为此,在蒋介石心中,邓演达既品格和才 识过人,可敬可爱,又可嫉可惧,使他感到有如另一种威胁潜伏在身边,时时给他 一种莫名的惊悸。尤其令他感到不安的是,如今,邓演达似乎又与军校中的共产党 派联系在了一起。“无论是黄埔军校,还是国民革命军,都太需要邓演达这样的人 了,可是……” 蒋介石言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是,他从来与校长不是一条心!”王伯 龄忙接过话。蒋介石抬眼,逼视着王伯龄,许久才说:“茂如,依你的看法?”王 伯龄向蒋介石跟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校长,依我所见,邓演达此次回校,绝 对不会只是来当这个教育长的。他和共产党一样,留在身边是祸害,后患无穷,不 如趁早解除他的教育长职务,还请他离开黄埔,看他再有本事,脱离了军队还如何 蹦得起来?”“不!”蒋介石连连摇头:“你不懂,邓演达性格刚直,是优秀将领 的楷模。我相信,以他的品性是绝不会轻易屈身共产党的。况且,若是无缘无故地 把他赶跑,不独黄埔军校数千官生难以接受,在世人面前我也无法交待。眼下还是 把他稳住。”“是,校长说的是!”王伯龄赔着笑脸附和。蒋介石离开椅子,在办 公室里踱了几步,站住,胸有成竹地说:“这事我自有考虑!”两天后,蒋介石一 纸调令,将第二次东征结束后一直留潮汕兼任黄埔军校潮州分校教育长的何应钦调 回黄埔,仍任国民革命军第一军军长兼黄埔军校教育长,而把邓演达调往潮汕,任 国民革命军第一军政治部主任兼潮州分校教育长。邓演达往潮州任职的前一天晚上, 蒋介石在黄埔军校高级官佐食堂设宴亲自为邓演达饯行,并征求邓演达对黄埔军校 的军事教育和即将举行的北伐之意见,席至晚上10时始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