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而就在嘉庆恣情肆意的时候,这只彩舟悄没声息地停了下来。停船的当然是那 个王小三。王小三停船之后,就拨出匕首,慢慢地向船舱摸去。摸到船舱门边,王 小三探头朝里一看,只见嘉庆正翻卷着两个女人的衣服,在她们的身上胡摸乱捏呢。 王小三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冲天的怒气。这皇帝老儿,果真是一个荒淫无耻的家 伙,在这游船之上,也不忘干这种勾当。他义愤填膺,攥紧匕首,弓身迈入舱内。 不知是因为过于紧张还是太过激动,他那攥着刀子的手和着身体一起在不住地微微 颤抖。一步,两步,近了,更近了。他的刀子,完全可以戳进皇帝老儿的宽大的脊 背了。然而,王小三此时却犹豫了一下。也许,背对着他的,毕竟是清朝的皇帝, 皇帝,多么尊贵,是任何人都可以随便动得的吗?而他这么一犹豫,就永远地失去 了机会。他犹豫的时间,说起来也只是那么一霎那的工夫,而就是在这一霎那的工 夫当中,那个躺在底下的晓云却无意中地发现了他的手中的匕首,并以惊人的速度 跃起,扑在了嘉庆的身上。与此同时,王小三的匕首狠狠地捅了出去。可惜,他没 能刺中嘉庆。要不然,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王小三就要改写大清朝的历史了。王小三 的匕首准确无误地刺中了晓云的心脏,刺得那么重,那么深。晓云连一声“陛下” 也没有喊出,就永远地别嘉庆而去了。嘉庆马上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好个嘉庆, 不愧是一朝皇帝,遇此突发事件,却也没多少慌乱,忙着闪开身子,就要往舱外跑。 王小三看失去了一次良机,不敢再有迟缓,急忙从晓云身体上拔出匕首,跨脚就要 赶嘉庆。晓月见状,丝毫没有考虑,一下子扑上去,双手死死地抱住王小三的双腿, 口中急呼道:“陛下,快走……”情急之下,她该有多大的力气啊!王小三不仅没 有甩掉她,反而被她绊倒在船舱里,而她这么一喊,恰恰提醒了嘉庆。走?往哪走? 就这么一只船,怎么走也走不脱。与其无谓的逃走,还不如回身一搏。这么想着, 嘉庆却也镇静下来,连忙在舱内搜寻可有什么东西可拿。恰巧身边就有一只小木凳, 嘉庆急忙抄在了手中。那王小三怎么挣也挣不脱晓月的双手,只得翻过身来,一刀 扎进晓月的体内。晓月惨叫一声,双手仍然抱着他的双腿不放。王小三急红了眼眶, 一刀又一刀地扎在晓月的身上。嘉庆怒火中烧,怪叫一声,抡起那只小木凳,用尽 平生气力,“嘭”地一声,砸在了王小三的脑袋上。嘉庆此番用的力气也太大了, 硬是将王小三的脑袋削去一半。王小三的刀子还未能从晓月的身体上拔出来,就含 恨而去了。再看嘉庆,就像疯了似地,一把将晓月抱起,使劲地摇晃着:“大美人, 你醒醒,你醒醒啊……”许是受了皇上的感召,晓月还真地费力睁开了双眼,凄然 一笑道:“陛下,奴婢再也不能侍奉皇上了……”头一歪,便随她的妹妹走了。她 死时,双眼就那么开着,似是在凝视嘉庆,似是心中还有许多话要对嘉庆说。嘉庆 这会儿是真的疯了,将晓月和晓云抱到一起,在舱内嚎陶大哭起来,且边哭边大叫 道:“大美人啊小美人,小美人啊大美人,这到底是为什么啊……”亏得是鄂罗哩 带着几个侍卫驾着一只快船赶到,要不然,还不知嘉庆皇帝要疯狂到什么时候呢。 鄂罗哩其实也没发觉到这只彩船有什么异样,他毕竟年纪大了,离彩船又远,不可 能看见彩船船舱里发生的事情。倒是有一名年轻的侍卫,见彩船停在了湖中心,有 些不安地对鄂罗哩道:“鄂公公,那船……好像有些什么动静……”鄂罗哩心里话, 皇上和两个美人呆在一起,不弄出些什么动静那才怪呢。鄂罗哩淡淡地道:“莫非, 你看出了什么名堂?”那年轻侍卫道:“我好像看见……那个船工也到了舱内……” 鄂罗哩一想不对,即使皇上和两个美人再玩什么把戏,似乎也用不着那个船工帮忙 啊?鄂罗哩急忙道:“你敢肯定吗?”年轻侍卫道:“我只是,好像看见……”, 鄂罗哩略一思忖,觉得还是小心谨慎为好,如果皇上出了什么差错,哪怕是一点点 差错,他鄂罗哩即使有九个脑袋也得一齐搬家。所以,他连忙召来几个侍卫,乘着 一只快船,迅速地向湖中心划去了。待登上彩船,朝舱里这么一看,鄂罗哩的双膝 马上就软瘫船板上,“咕咚”一声,差点将船板跪出两个洞来。“陛下,老奴来迟 了……”那几个侍卫看见舱内有几具尸体,也慌忙跪在了鄂里哩的身后,叩头不已。 嘉庆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对象,止住哭叫,缓缓地走出舱外,站在了鄂罗哩的跟前, 冷森森地道:“这个叫王小三的船工,是你找的吧?”鄂罗哩磕头如捣蒜:“是, 陛下,老奴见他可怜,就让他来划船……”嘉庆一把将鄂罗哩抓了起来,像蛇蝎一 般阴毒的目光逼视着他:“你找来这个王小三,就是让他来刺杀朕的吗?”嘉庆抓 得太紧了,鄂罗哩几乎透不过气。“不,不,陛下,老奴没有这个狗胆……”嘉庆 的言语,冷得就像北极的冰山。“你没有这个狗胆,但王小三有,王小三的狗胆, 不就是你鄂罗哩给的吗?”说着,像丢一条死狗似地将鄂罗哩丢在了船板之上,鄂 罗哩还未来得及跪好,嘉庆就飞脚一起,正中鄂罗哩的两腿之间,亏得是鄂罗哩本 就为太监,要不然,再健全的男人着了嘉庆这一脚,也都只能变成太监了。饶是如 此,鄂罗哩也被踢得头上青筋直跳,他还不敢叫唤,只一个劲儿地叩头道:“皇上 恕罪,皇上恕罪,奴才万没想到会是这样啊……”嘉庆踢过鄂罗哩一脚,浑身就像 虚脱似地,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踉踉跄跄地走回舱内,蹲下身去,抱住晓月和晓云 的身体,又失声痛哭起来。 晓月和晓云,这两个绝代佳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香消玉殒了。她们究竟姓什 名谁,来自何方,谁也搞不清楚。有好事者曾去精心地考证这段历史,但越是考证 就越是糊涂,仿佛这两个人根本就不曾存在过。如果,她们能多活上一天,也就是 说,如果她们能成为嘉庆皇帝的宠妃,那么,在清朝的历史上,或许就会找到她们 的来历。遗憾的是,她们没有这个福气。换句话说,她们是很不幸运的。而历史却 又往往成全的是那些非常幸运的人。尽管嘉庆皇帝后来以妃子的规格隆重地安葬了 她们,但那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种形式而已。她们只不过是千千万万个宫女中的一 员。虽然她们在一年之内极受皇上宠爱,但那只是因为她们有着美妙迷人的肉体, 当她们的肉体逝去,谁还会记着她们呢?就连嘉庆皇上,没有多少时间,也逐渐地 将她们淡忘了。只偶而地,找不到可口的女人了,嘉庆才会依稀地记起她们。但这 种“记起”,对嘉庆而言,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种无奈的期盼,待寻得了可口的女 人,嘉庆的这种期盼也就顿然消失了。而普天之下,又会有多少像她们一样的女人 可供嘉庆选择?故而,从这个角度上说,她们姐妹的所谓“美貌”,所谓“香消玉 殒”,也实在是太普通、太寻常了。不过,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人终归还是有感 情的。嘉庆虽贵为皇上,但也还是个人。是人,就会有一定的情感。所以,晓月和 晓云死后,嘉庆皇帝着着实实地大为悲伤了一阵。甚至,在一段时间内,他连饭也 不想吃、觉也不想睡,整日整夜地只回味着那两个美人的音容笑貌。由此可见,嘉 庆皇帝的悲伤程度是多么地严重了。当然,嘉庆皇帝也不会忘了两位美人在临死时 的情景。一想起这个情景,嘉庆就无比的愤怒。他愤怒了,就要找愤怒的对象。那 王小三已经死了,王小三的家中也没有其他的人了,所以,嘉庆愤怒的对象只能是 鄂罗哩了。他对鄂罗哩怒道:“如果你在十日之内不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朕就 叫你和两位美人一起,入士为安!”惊惊战战的鄂罗哩,使出了浑身解数,费尽了 心机,绞尽了脑汁,终也未能查出王小三为何要行刺皇上。最后,嘉庆虽然留下了 他一条老命,但却毫不客气地将他撵出皇宫。可怜的鄂罗哩,只因在风烛残年之际, 不慎走错了一步棋,从而抱憾终身。期年之后,鄂罗哩就抑郁而死。据说,他在临 死前那一刻,口中还不住地念叨着晓月和晓云的名子。如果晓月和晓云泉下有知, 当也会对鄂罗哩感激不尽了。因为,毕竟有人还在惦念着她们,而她们之所以能够 和皇上在一起过了一段风光的生活,说到底,也是那鄂罗哩的功劳。至于鄂罗哩在 弥留之际为何要念叨晓月和晓云的名字,恐怕,也只有鄂罗哩自己才能说清楚了。 王小三为何要行刺嘉庆?这里面有一个十分荒唐又十分暴虐的故事。故事的主 人公应该是一个叫王书常的人。这个王书常长得白白净净、文质彬彬,都三十多岁 的人了,看起来却只有二十挂零模样。他说话轻声慢语的,嗓音很细,加上一副苗 条的身材,他简直就像是一个女人。他确实读过几年书,也没读出个什么头绪,就 在他感到读书无望、准备自暴自弃的时候,他非常偶然地碰到了一个叫费淳的人。 费淳一眼就看中了他的长相,问他几个问题,他轻言轻语地回答之后,费淳就把他 带走了。这下子,他的机遇也就随之而来了。费淳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他是朝廷的 大学士,兼工部尚书之职。工部当时的人手不够,费淳就让王书常做了工部的一个 书吏。书吏一职,整天不是写就是划,要么就替大员们上下跑跑腿。王书常刚进工 部那阵子,干活还是挺认真负责的,对自己的业务也非常精熟。可干了几年之后, 他渐渐地看出了些门道,那就是,自己无论如何卖力,终归也只能是个书吏,而整 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日子反而会过得轻松。王书常不是傻瓜,他当然选择了后 者。工部里的书吏很多,有王书常这样想法的人当然不少。所以,很快地,王书常 就与另外三个叫蔡泳受、吴玉和蒋得明的书吏交上了朋友,还拜成了“有福同享、 有难同当”的兄弟。王书常年纪最长,称大哥,蔡次之,吴和蒋分居老三、老四。 这四位兄弟有着许多共同的爱好,而在“吃、喝、嫖、赌”方面,他们的爱好更是 惊人的相似。在酒馆,在妓院,或是在赌场,常常可以看到他们成双成对的身影。 只是,无论吃喝还是嫖赌,都是需要花费银子的,而对此爱好越深,花费也就越大。 凭他们小小书吏的那点俸银,是远远满足不了他们这种浪漫生活的需要的。所以, 他们在吃喝嫖赌的同时,又免不了常常聚在一起愁眉苦脸地商议如何才能弄到更多 的银子。那一天,他们四个人休息,便照例相伴来到了大街上闲逛。路过妓院,花 枝招展的姑娘们来拉他们,他们摇摇头,还叹息数声。看到赌场内人头攒动、热闹 非凡,他们也只是费力地咽下去几口酸溜溜的唾沫。为什么?他们没钱。到吃午饭 的时候了,他们一起站在“好再来”酒馆门前,相视苦笑。蔡泳受叹道:“唉,上 个月我们的花销也太大了,若是稍稍俭省点,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吴玉不同 意蔡泳受的观点,他道:“二哥的话虽有些道理,但即使我们一文钱不花,每个月 不也就那么点银子吗?”老四蒋得明却是很有些后悔,他道:“如果我们上月不是 那么背霉,每赌一次就赢一次,今天不就有钱大吃大喝了吗?”王书常笑道:“兄 弟们不要在这空议论了。愚兄身上还有几分银子,胡乱买些东西,先垫饱肚子再说”。 四个人没多大精神地走进了“好再来”酒馆。酒馆老板满脸堆笑地迎上来道:“几 位客官要吃些什么?”王书常摸出一点碎银道:“下几碗面条端过来吧。”老板有 些诧异道:“几位客官不要些酒菜?”王书常没好气地道:“我们喜欢吃面条,你 啰嗦什么?”老板挨了一呛,只好嘀嘀咕咕地走了。四个人端着面条,看着别的桌 上大吃大喝的情景,实在难以下咽。吴玉将面条碗往桌上重重一放道:“唉,这种 东西怎么能吃下去啊……”蒋得明勉勉强强地扒了几口,也即刻放下筷子道:“这 哪是人过的日子啊!”说完不自顾叹息不已。蔡泳受近三十岁了,比老三、老四要 成熟得多,他对王书常说:“大哥,我们是得想想办法弄些钱了。”王书常苦笑道: “二弟,你以为我就不着急吗?可又有什么办法好想呢?去偷?我们没这本事。去 抢?我们几个行吗?除非,我们几个会造银子。”又转向吴玉和蒋得明道:“三弟、 四弟,别跟自己过不去了,还是凑合着吃点吧。”说罢,自己率先扒了一大口面条, 然而大鱼大肉嚼惯了,这面条含在嘴里,确实不是个滋味,特别是没有酒滋润口腔, 面条就尤其显得干燥无味。王书常费了好大的精神才将嘴里的面条吞下去,他喘了 喘气,正待要执第二筷面条的时候,一个人跑过来抓住了他的手,且在他的对面坐 下道:“这不是王书吏吗?怎么就干吃面条啊?”王书常定睛这么一看,想起来了, 这个人去过工部好多次,叫常行会,是一个很大的工头。说起来,王书常和他应该 算是熟人了。王书常叹了一口气道:“常工头,老弟也不瞒你,这几天,我等兄弟 手头有些吃紧,这……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啊……”常行会拽过王书常的筷子朝桌 子上一撂,很是有些不平地道:“堂堂工部书吏,竟吃这种东西,岂不太过寒碜?” 叫过一个小二,吩咐道:“按上等酒席标准,尽数端来,要快!”看来这店小二同 常行会很熟,忙着应道:“常老板请放心,小的这就去办。”王书常有些不好意思 地道:“我等兄弟吃饭,怎能让常兄破费?”常行会道:“王书吏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常去工部公干,少不了要麻烦老弟的。一顿酒席,算得了什么?”见对方这么说 了,王书常也就不再推辞。因蔡泳受等和王书常不在一个部门上班,常行会不认识, 王书常就一一为之引见。彼此少不了寒喧一番。说话间,一桌丰盛的酒菜已然上齐。 王书常等四人虽经常在饭馆酒店里吃喝,却也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菜、这么好的酒。 常行会招呼了一声,几个人便毫不客气地吃喝起来。酒过三巡,常行会问道:“王 老弟,你们的手头怎么会紧到这种地步?”王书常道:“常兄,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等兄弟虽在部里公干,但一个小小的书吏,又有多少俸银?”常行会笑道:“靠 那几个银子,还不把人饿死?”王书常道:“常见所言极是。但我等又有何策?” 常行会凑过头去,低低地道:“老弟,你真是守着金山银山不知道拿啊!”王书常 不解地道:“常兄此话怎讲?”常行会神秘地道:“老弟的官职虽很小,但工部的 权力却非常的大。全国大大小小的工程,一年当中,要经过工部审批的,有多少件? 老弟只须从中做点手脚,那白花花的银子就会源源不断地流入老弟的腰包了。”王 书常皱眉道:“恕小道愚钝,常兄的话我还是不明白……”常行会笑了一下,从衣 兜里摸出一张纸来。“老弟请看,这是一张工程的申报表,上面写有工程的名称、 所需银两和数目,还有有关部门的印章、几位大员的签名。老弟只须将银两的数目 略作改动,不就轻易地捞得了许多银子?”王书常拿过那表格,左看看右瞧瞧,还 是没悟出个中奥妙。“常兄,这银两的数目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稍一改动, 不就露出了破绽?”常行会笑道:“老弟真是憨厚至极。这样的表格工部里多得是。 老弟重找一张表格,照这个单子誊抄一遍,不就万事大吉了吗?”王书常心中不禁 一动,但仍有些问题没搞清楚。“常兄,这官府大印,还有大员们的签名,又如何 誊抄?”常行会道:“老弟,俗话说得好,东西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大员们的签 名,老弟尽可以模仿,官府大印,老弟可以私雕一些假印代之。有谁会看得那么仔 细分明?一应手续齐全了,岂不是神不知、鬼不晓?”至此,王书常可以说是豁然 开朗,即刻便有了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但冲动过后,他却又有些胆怯起来。万一 事情败露了, 岂不是要遭惩处? 常行会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拍拍他的肩膀道: “老弟不必多虑。只要胆大心细,此事准保万无一失。”又将那张表格塞入他的手 中。“老弟回去之后,何不就拿这项工程试上一试?”王书常没说话,但也没将那 张表格退回,只是一气喝下两大杯酒,似是在给自己壮胆。吃饱了,喝足了,王书 常别了常行会及三个把兄弟,一个人回到自己的住处。他早有妻子儿女,但他很少 同妻儿们相见,为了方便吃喝玩乐,在蔡泳受的帮助下,他在离工部不远的一条小 街里找了一间大房子。房子虽大,里面却没什么东西。除了一张大床,就只有一些 桌椅了。他找这间房子的最大目的,就是为了玩女人。有时,他嫌妓院太拥挤太嘈 杂,便把妓女带回这房子。虽然多花了些银两,但他认为值得。在这么大的房子里, 就他和女人在玩耍,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多么地惬意舒坦。而今天,他却是一个人 躺在空荡荡的床上。一是他兜里没钱唤妓女,二是他要独自地好好地思考一下常行 会先前所说的话。钱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害得王书常怎么睡也睡不着。到黄昏 的时候,王书常的主意拿定了,觉得无论如何也要按常行会所说的那样,冒险地试 一试。没钱的日子实在是不好过。设若试验成功,那以后就可以尽情地花天酒地了。 当然,他也考虑到了失败的可能性。但是,如果一味地害怕失败,那到何年何月才 能发财?主意拿定,他便着手进行准备了。他先是到工部里偷偷摸摸地拿了几张工 程审批表格,而后叫蔡泳受和吴玉二人对照着常行会的那张表,私刻了几枚有关官 府的假印,接下来,他便精心地一丝不苟地进行复制工作。还别说,他将表上的那 几位大员的签名,模仿得简直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模仿好了之后,似乎连他都 难以分辨出哪是真哪是假了。一切准备停当,他就要将这张表格送去让工部大臣费 淳审批了。因为是第一次干这违法的事,他的胆子还不敢放开。常行会那张表格是 申请一项维修河道的工程。每年的岁末,这样的工程总是很多。表格上标明所需银 两八千两。这应该算是一个小工程。王书常不敢多改,只将“八”字改成了“九” 字。纵是如此,他揣着那张复制的表格走入工部上班时,心里面也很是忐忑不安。 也许,一个人在第一次犯罪的时候,都会有着和王书常似的心理。不过,王书常也 还算是很精明的。他并没有急着将表格送给费淳审批。他知道,如果费淳注意力很 集中的时候,将表格递上去,那费淳就会细心地查看,而一细心查看,表格中的马 脚就很容易露出来,所以,他就耐心地等待着机会,等待着费淳注意力分散的时候。 有一天,大学士禄康来工部串门,费淳陪着他吹得云山雾罩。王书常见机会来了, 便掏出那张假表格,递到费淳的手中道:“大人,岁修工程,实是紧迫,卑职不敢 延宕,烦请大人审批。”费淳正和禄康谈得投机呢,哪有闲工夫查看表中内容,扯 过毛笔,在表中就划上了自己的大名。王书常见事情竟是如此简单,和平日申报表 格无一丝差别,双手不觉抖动起来,拿了好几次也没能将费淳手中的表格接过。费 淳笑道:“王书常,应该多穿点衣服,你看你都冻成啥样了?”当时正是春初,天 气也着实寒冷。王书常敢紧就驴下坡道:“谢大人关怀,卑职一定多穿些衣服。” 有了费淳的签名,王书常就放下了一大半的心。剩下来的事,就是去领银子了。工 部银子的地方,多是内务府,有时,工程涉及到户部,也可向户部领取库银,或将 审批表格移咨户部,经户部凭文办札,再向内务府领取银两等。这河道维修工程, 说起来与户部也有些关系,但王书常怕麻烦,或者说,他急于弄到银子,所以,他 也就没去户部,而是直接到了内务府。总管内务府的两位大臣,一个是苏楞额,一 个是阿明阿,王书常都不陌生。平日,王书常前来领取库银,不是苏楞额签字,就 是阿明阿画押。对这两个人,王书常并不怎么担心。他们根本就不看表格的内容, 只要有工部尚书费淳或户部尚书德瑛的签字就行了。这一次,王书常找的是苏楞额。 苏楞额和往日一样,一看有费淳的大名,二话没说,拿起内务府的大印,就赫然地 盖了上去。凭着这个大印,王书常到内务府的库房里,十分顺利地领到了九千两银 子。王书常的心狂跳了起来。过去,他的手中也曾捧过许多银子,有一次,他一下 领取了近十万两银子,但是,那些银子,一两一钱也不属于他,他只是在为人作嫁 衣,可现在,这九千两银子之中,却有他王书常的九分之一。这叫他如何不激动万 分?一千两银子啊,能到酒馆吃几回?能进赌场博几次?又能逛妓院玩几个女人? 不过,王书常似乎也还算得上是个有良心的人。他清楚,他得的这一千两银子,那 常行会的大功是不可抹灭的。故而,他在将八千两银子送交给常行会的同时,又拿 出了二百两银子道:“常见,小弟发了一点小财,全仗着老兄的指点。一千两银子, 我等四位兄弟,连常兄在内,二一添作五,一人二百两,尚请老兄笑纳。”常行会 似是很不愉快地道:“王老弟这是何意?我只是费了一点口舌,何功之有?无功而 受禄,居心何安?再者说,我以后麻烦王老弟的事情多着呢,这区区二百两银子又 算得了什么?”见常行会很是一副认真的模样,王书常也只得作罢,一边暗暗赞叹 常行会真够朋友,一边在饭馆里请了他一顿,算是表表心意。诚然,常行会可不是 那种菩萨心肠的人。他之所以为王书常指点迷津,乃是作长远打算。他虽是一个很 大的工头,但要捞得一个工程,须要经过县、府、道甚至巡抚衙门几道关口。光打 点这几处关口,就要花费他相当数目的银两,而有些官家老爷的胃口还特别得大, 再大,他也得送,不然就捞不到工程。几经周折,一个工程拿下来,他也实在是赚 不了多少外快。故而,他早就想着在申请表上大做文章了,只是苦于自己不是工部 中人,做起文章来会有诸多不便,于是,他就选择了王书常作为同谋。王书常尝到 了甜头,自然就会听他的话。后来,他再来申报工程,总是将表格递给王书常,那 表格当然是动过手脚的,王书常会意,设法将表格让费淳或德瑛签上名,然后把领 得的银子如数交给他。他不会独吞,总是提取一定数目的银两作为王书常的“回扣”。 每每这个时候,俩人总是相视一笑,皆大欢喜。当然,这是后话,不提。且说王书 常平白无故地得了一千两银子之后,心中十分高兴。他召来蔡泳受等三个兄弟,喜 形于色地道:“我们兄弟,有福同享。一千两银子,那常工头得了二百,其余的, 我等兄弟均分。”蔡泳受等人得了二百两银子,当然欣喜万分。他们哪里知道,王 书常根本就没给常行会银子。也就是说,王书常对他们暗暗地藏了私心。王书常是 这样想的,这一千两银子的得手,自己的功劳最大,理应分得最多的银子,只是碍 于兄弟情面,不便直说,另外,他本来是诚心想给常行会一份银子的,但常行会不 要,这也怪不得他。除去招待常行会一顿酒菜的银子,王书常的衣兜里一下子净增 了近四百两银子,这可着实将他愁坏了。去酒馆吃喝吧,弟兄们身上也都有了银子, 用不着他这做老大的破费了,相反,蔡泳受等三人还联合大请了他一顿,说是表示 对大哥的敬意。去赌场碰碰运气吧,他觉得也不妥。他和那三个把兄弟有所不同, 他觉得,要赌钱就得豪赌,抠抠索索地,一点刺激也没有,所以,往日口袋拮据, 他虽也常去赌场,但却是看得多而玩得少,现在虽说有了一点银子,但若真的置身 赌场,显然也不能得到“一掷千金”的快感。他在想,等以后捞到了更多的银子, 再去赌场好好地玩上几天。不想去吃喝,又不愿上赌场,剩下的,只能去妓院一逛 了。当时的北京城,妓院分上、中、下三等,上等妓院的妓女,最昂贵的,也不过 数十两银子一晚。在嫖妓这一方面,王书常和他的把兄弟们也有所不同。蔡泳受等 人,只要是女人就乐意去玩,似乎属于兼收并蓄之类。王书常却不是这样,他以为, 自己好歹也在朝廷里公干,也能算得上是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怎么能在低级的 娼寮中游荡呢?所以,在往日的岁月中,即使他手中没有多少银两,但他宁可少玩 几次,也要找那些够得上档次的女人来陪自己。现在,手头添了近四百两银子,他 当然更是要好好地挑拣一番了。一天晚上,蔡泳受、吴玉和蒋得明三人来他的大房 子里邀他,说是出去走走。这“走走”的含义就是去逛技院。他们几个人的生活还 是挺有规律的,平日公干自不必说,只要是休息了,衣兜里有几个钱了,便结伴出 去,上午逛街,中午海吃一顿,下午到赌场里去碰碰运气,晚上就很自然地去和妓 女玩耍了。平常公干,白天没有时间潇洒,但晚上的时光他们却不会让它白白流走 的。但今晚,王书常却不愿和他们一起出去。他们上街,专拣那下等的妓院钻,说 是这样可以多玩几回,有时王书常坚持了,他们才勉强和他一起迈进中等妓院的大 门。说实在的,在这一点上,王书常确实有一些瞧不起他们。不过,王书常今晚不 想和他们一起出去的原因,倒不是因为这个。他在中午的时候怀揣着三百两银子到 技馆集中的地方走了一遭。有三百两银子垫底,他就专拣那些上等妓院观瞧。他发 现,那个叫“温柔乡”的高等妓院里,刚刚引进了一个新人,唤作“温柔”,说是 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且还是个处子。妓馆明码标价,“温柔”的初夜 钱是三百两银子。王书常想,什么样的女人值三百两银子?但人有时候就是贱,越 是昂贵的东西反而越具诱惑力。王书常又想,说不定,这个叫“温柔”的女人还真 的值三百两银子呢。只是,除去这阵子的消费,加上他又给了妻子儿女一些银子, 剩下的,他也只有身上的这三百两银子了。倾其所有,去玩这个叫“温柔”的女人 一夜,是否值得?他当然很想玩,却又实在心疼银子。他犹豫、矛盾并斗争了好长 时间,他终于得出了结论:人活着,就是要玩的,钱这个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 去,留它何用?这么想着,他就昂着挺胸大步迈进了“温柔乡”。“温柔乡”的老 鸨对他并不陌生,连忙问他道:“王大官人,今日要哪个姑娘啊?”王书常语调铿 锵地道:“我谁也不要,只要温柔。”老鸨对他的底细比较清楚,他还从未出过这 么高的价,于是就不阴不阳地道:“王大官人,我丑话可说在前头,这温柔姑娘, 可是要三百两银子啊?”王书常闻言,豪气顿生,将怀中的三百两银票“啪”地往 柜台上一掼,直视着老鸨道:“睁大眼睛看清楚,这可是三百两银子?”所有的老 鸨几乎都是只认银子不认人的。见着了银票,老鸨马上笑嘻嘻地道:“王大官人, 我就是天王老爷不相信也要相信你啊!你是现在就找温柔姑娘还是……”王书常重 重地道:“我现在没空,晚上来尽兴地玩。不过,我可要警告你,若是我晚上来了 之后, 这温柔姑娘却与了他人, 那就别怪我王书常对你不客气!”老鸨连忙道: “哪能呢?我这妓院,一向以信誉取胜。王大官人既然已付了定金,那这温柔姑娘 也就非王大官人莫属了。”故而,有温柔姑娘在等着王书常,王书常怎么会同蔡泳 受等人一同出去呢?王书常咳嗽了一声,对蔡泳受道:“二弟,大哥我今天身体有 些不适,想多休息一会儿。你且带三弟、四弟前去玩乐,待我精神好些,再找你们 不迟。”蔡泳受怎知根究?忙着安慰了王书常几句,就领着吴玉和蒋得明走了。他 们前脚刚走,王书常就像兔子一般蹦了起来,梳洗、妆扮,忙得不亦乐乎。一切就 绪,他便踩着暮色直向“温柔乡”奔去。他一点也不用担心会在“温柔乡”撞见蔡 泳受等人。他们是绝不会舍得到这种高级的地方来消遣的。还没到“温柔乡”门前, 那老鸨就迎了上来,口中急急地道:“王大官人,你可来了。也不知有多少人点名 要温柔姑娘呢。”王书常忙道:“那温柔姑娘呢?”老鸨讨好道:“老身专给王大 官人留着呢。”王书常顾不得客气,催促道:“你且带路,我要即刻见温柔姑娘。” 老鸨不敢怠慢,一边引路一边言道:“王大官人的心请,老身实能理解。但这温柔 姑娘,年尚幼小,还请王大官人费心多多调教。”王书常也没理会,只在心里道: 管她年长年幼的,我出了三百两银子,就得由着我的性子玩,不然岂不太过吃亏? 老鸨在一间写有“温柔居”的房门前立定,弓身对王书常道:“王大官人,这里就 是温柔姑娘的住处了。老身这就告辞,祈愿王大官人能玩得尽兴。”说罢,老鸨就 悄然而去。王书常在房门前站了片刻,又仔细对着“温柔居”三个字看了一会儿, 似乎要从中看出温柔姑娘的模样来,最后,他还整顿了一下衣衫,显得十分的郑重。 他平生还是第一次花这么多的银子来玩一个女人,如何能不认真严肃对待?他伸出 手去,一点一点地推开了屋门,推得很耐心,也很专注。顿时,一股热流扑面而来。 到底是高等妓院,屋内不仅装演得豪华考究,且炉火熊熊,暖人胸怀。王书常急忙 放眼看去,宽绰的屋内,却不见人影,只一张富丽堂皇的大床,被绛红色的布帷半 遮半掩着。王书常三步并作两步,“噔蹬噔”地跨到大床的近前,凝神朝床上这么 一望,只见一张稚气十足的脸,露在一床深紫色的单被外面,嵌着一对直楞楞的小 眼,呆木木地望着白色的帐顶。王书常的第一个念头是,这恐怕还是一个孩子。然 而王书常的第二个念头却是,无论她是孩子还是老娘,既然她值三百两银子,那自 己就不能白来。王书常贴近床沿问道:“你,就是温柔姑娘?”她的头没有动,目 光也没有动,只是小嘴唇动了几动。“是,我就是温柔姑娘。”声音细嫩,没有厚 度,果然只是一个小姑娘。王书常心中不禁怦然一动。他玩过的妓女至少不下百数 了,但她们都无非是些油腔滑调、老于世故之类,送旧迎新、假心假意,是她们早 就驾轻就熟的举动。像这种清新娇嫩的小姑娘,他王书常过去还从未玩过,也无钱 可玩。但不知,这样的小姑娘要是玩将起来,和那些老女人相比,可有哪些异处? 王书常一时激动起来,颤栗栗地道:“温柔姑娘,你为何不坐起身来,陪本大官人 说说话语?”她依然动也不动地道:“妈妈说了,我只要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就 行了。”敢情,她什么也不懂,全是那老鸨嘱咐她的。王书常磨磨蹭蹭地,也就在 床边坐下了。“温柔姑娘,妈妈嘱咐你不要动弹,但本大官人可是要动弹的哦。”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