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富贵长安梦(4) 无论寒暑,杜子春出门总有友人相伴,随时随地美言伺候着,笑脸逢迎着, 杜子春早晕得找不着北,大冬天上街,身着狐皮袄,手摇纸扇扮文人,路有冻死 骨,他说天儿太热。 大雪之日,杜子春仍携友人街上闲逛,看雪花纷飞,兴致上来,脱口赋诗: 大雪纷纷坠地 此乃爷家瑞气 再下三年何妨 …… “放你娘的狗屁!”蜷缩路旁冻得发抖的乞丐愤怒补充。 杜子春是使过百万银子的主儿,区区三万两,能够几时挥霍。不到两年,坐 吃山空,卖了马骑驴,卖了驴步行,一日比一日拮据。老婆韦氏历来是标准的吃 货,只进不出,一个丫鬟捶腿不够,非要买两个,一左一右并肩捶,待到家境败 落,卖了一个,再卖一个。自己捶自己腿,边捶边骂街。 “都因你结交狐朋狗友,花费无度。”韦氏数落杜子春,“那些吃货,谁个 是省油的灯,就你不长记性,不长脑子,不长心眼,不长……” “放你娘的狗屁!”杜子春恼恨回骂,“该长的我都长了,三万两白银又不 是我一人糟蹋的,你就花得少么?” “我嫩嫩一女儿家,嫁与你,难道不该过好日子?”韦氏哭诉道,“可自打 跟你以来,富三年穷三年,可怜我貌美如花,被折腾成黄脸婆婆。” 杜子春盯着韦氏黑灿灿、横肉铺陈的脸,掐死她的心都有。可哪里敢下手, 只恨自个儿恶习难改,重蹈覆辙。如今又落到这般光景,再说什么都无益,再说 什么都多余,冷不丁忆起长安挨饿受冻的日子,杜子春寒噤一个接一个。 夜深。 夫妻二人钻进被窝,俗人乐是没劲搞了,背靠背,裹紧被子,身子僵硬演木 乃伊。 “我有个主意。”韦氏忽然在黑暗中说。 狗屁。杜子春心里说。 “睡死了?”韦氏拧一把丈夫腰。 杜子春疼得龇牙咧嘴,扭过身怒目以对,老婆的黑脸让夜色都感到惭愧。 “我有个主意。”韦氏重复道。 “什么?” “上回,在长安。”韦氏吞了口唾沫说,“那老头儿赠你三万两银子,不如 你再去求他。” “亏你想得出!”杜子春冷笑道:“那老头,与我非亲非故,前次助我,也 是行善,哪能回回都给。” “你不去求,怎知他不给?”韦氏倒不恼,好言相劝,“你我夫妻,到底是 肺腑骨肉,与其双双饿死,不如你再去一趟长安,碰碰运气。” “哎。”杜子春摇摇头,叹息,“时隔两年有余,那老头儿健在与否,我尚 不知,即便在世,上回连谢也未道,哪还有脸开口。” “你要脸还是要命?”韦氏激动地说,“径直去他宅子。对了,那老头儿, 姓甚名谁?” “我忘问了。” “你个败家精。”韦氏拧杜子春耳朵,转频道三百六十度,猛然停下吼, “这等要紧的话,你竟忘了问!” 疼痛加震撼,杜子春流泪暗暗发狠:“去就去,此番若是得了银子,定将你 这婆娘休掉!” 4 长安很远,长安又很近。杜子春脚步很轻,心思很重。进了长安城,觉得没 脸,躲着人走,生怕碰上亲朋老友。昔日窘困时,那些冷眼,那些奚落,历历在 目。再度富有,自己又显摆,又挑衅,狂话说尽,脸彻底撕破。如今又落魄回来, 那些亲友说出话来,能活生生把自己寒碜死。 杜子春在老头儿宅院前兜了数个圈子。终于厚着脸,提着胆,一手抓住叩门 铜环当当敲。 良久,门开了,出来一膀阔腰圆的中年汉子,敞胸露怀,胸膛一巴掌宽护心 毛,手擒俩鸡蛋转着玩,神情极凶险。乍一看像打手,细一看像杀手。杜子春不 禁踉跄退后两步。 “找谁?”中年汉子挨墙上敲碎一只鸡蛋,仰脖连白带黄生吞。 “找、找一个老人家。”杜子春张口结舌。 “我独居此宅。”中年汉子粗声粗气道,“哪有什么老人家。” “有……”杜子春嗫嚅,“上回……” “有个鸟!”中年汉子又挨墙上敲碎一只鸡蛋,仰脖连白带黄生吞,然后问 :“他姓甚名谁,说来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