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富贵长安梦(7) 小女子倩梅,本是白嫖花银子打娼窑妓院买来的货,洗洗涮涮,饬干净,扮 成没见过世面的嫩雏儿,诓杜子春买下。 杜子春倒真拿倩梅当宝,舍不得捏舍不得碰,搁宅里当珍稀瓷器供着。哪里 知道,这女子是个极狠毒的角色,胜韦氏百倍。韦氏顶天也就蛮横点,内在是个 二百五。倩梅则不同,是个精灵透骨的小妖,深谙戏弄男人之术,知道怎么让男 人心猿意马,大把花钱,自己却毫发无损。时而给个小甜头,勾起对方情欲就打 住,下回分解,留个性幻想的悬念,始终牵着对方,诱着对方。这套把戏,早在 窑子里排熟练了。 倩梅进杜宅,起初很规矩,演矜持演得特到位,特传神。日子稍长,与杜子 春熟了,仍不露峥嵘,又演内秀,吟个诗,写幅字,谈首古文,抄段历史,自我 感觉也极其良好,演得自己都信了,完全忘记暗娼身份。杜子春更觉神奇,认为 捞到一名才貌双全的极品女,从今往后我也不是凡夫俗男了。 铺垫到位,倩梅动嘴索取,央求杜子春,今日买首饰,明日买玉器,后日买 字画。白嫖宅里的赝品,很快换成了杜子春的钱。杜子春也不识货,只是心疼钱, 可经不住倩梅撒娇发嗲,万分柔媚拖长声音唤一句:“爹——买嘛。”杜子春骨 头就酥了,腿就立不稳了,由一个已婚男人瞬间蜕变成散财童子。 杜子春与倩梅相处愈久,钱花得愈多,自然渴望把倩梅办了。而数月过去, 仅摸到倩梅的手,心中十分失落,有时也想,反正是一家人,索性生扑了,转念 又一想,才女一般都自己脱,若是硬上,便没了情趣。思来想去,拿捏不定,备 感惆怅。 倩梅洞悉杜子春的心灵密码,深知下狠嘴的时机已成熟,口中獠牙便龇了出 来。待杜子春再动手动脚,也不推拒,待其急于深入时,倩梅恰到好处地哭出声。 “爹。”倩梅眼圈通红道,“我清白一小女子,无依无靠,爹爹疼我,给爹 当妻也罢,做妾也罢,也是心甘情愿的。可若是爹爹百年之后,我又靠谁去?” “爹爹的家财,就是你的家财。”杜子春捏捏倩梅小尖下巴,“你还怕缺吃 少穿不成?” “话虽这么说。”倩梅偏头落泪,“可,可无凭无据,爹的财怎么能是我的 财?” “你若安心与爹厮守一辈子。”杜子春想了想,接着说,“爹将家财统统归 到你名下便是。” “爹爹此话当真?”倩梅眼睛一亮。 “自打你进门,爹就视你为掌上明珠,疼不够爱不够,怎会拿虚话哄你。” “既如此——”倩梅做天真无邪状,追问,“怎样归到我名下?” “好办。”杜子春爽快地说,“写下文书,签字画押。” “爹爹对我真好。” “你也应对爹爹好些。” 倩梅主动扑到杜子春怀里。 杜子春饥渴已久,等待已久,当即翻身上马,稍一深入,倩梅便装疼呼叫: “爹、停;爹、停。” 这一破财的呼唤,杜子春毫无意识,坚忍不拔勤奋劳作,终于如愿以偿。 次日醒来,杜子春想起昨晚的许诺,有些懊悔。寻思着家财转让的事,能拖 就拖。倩梅历来短线卖身,此番长线卖淫,白嫖拿大头,自己拿小头,一笔不菲 的财产,岂能放过。成天哭闹发嗲,杜子春拗不过,为了不让倩梅叫“爹停”, 只得履行诺言。万万想不到,和倩梅睡个觉,钱就没了,一签字一画押,所有家 当归了别人。 倩梅拿了凭证,掉脸就通报白嫖,白嫖带一帮号称倩梅的娘家人,蜂拥到杜 府,要查抄杜府,夺其财产,杜子春拼命阻拦,白嫖出示字据,招呼手下强制执 行。杜子春嘶声哭喊,口口声声要到衙门打官司。 “打官司好。”白嫖胸有成竹地冷笑,“你要不去你是我孙子。去了我就告 你家藏娼妓,立字据送财产,却又反悔不认账!” 杜子春这才醒过味儿。原来睡倩梅只需几两银子,原来一切尽在别人掌握, 原来我的未来就是梦。 又是冬天,天灰蒙蒙似亮非亮,地面盘旋森森寒气,雨丝夹着雨花儿,阴险 地斜打在脸上。杜子春也觉不出冷,觉不出凉,心已萎缩成一个土豆,硬邦邦没 了起伏没了跳动。悲,悲不出声;哭,哭不出来,反闪露一脸苍白惨笑;僵尸般 行于街市,看不清人瞅不到物,满眼皆是倩梅温柔如刀的媚眼,那眼神儿剜去了 他的全部,没给他留下一草一木,全身上下只剩平常衣裤。家无隔夜粮至少还有 个家,如今的杜子春连家都没了,扬州城也待不下去,人在崩溃边缘一节节陷落, 想死,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恍恍惚惚,漫无目的地迈出扬州城门,不知怎么就 走上了往长安方向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