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设重赏康熙试儿心 幸贵人奇景惊圣驾 九天之后,康熙的车驾扈从经过艰难跋涉,终于来到了承德。这个地方从康熙二十二年 开始兴建,历经二十多年,才初具规模。皇上的避暑山庄设行宫十二处,建筑宏伟,气象万 千。皇上夏天来此避暑,秋天到这儿打猎,都有蒙古王公、青藏喇嘛、朝鲜使节等在此恭迎 奉陪。一些精明的客商看出了这是块风水宝地,也纷纷前来,在避暑山庄的外圈建房造屋, 做起了买卖。昔日荒凉的热河之滨,如今已成为繁华都市。康熙的车驾来到这里时,已是黄 昏时分了。在这里侍候接驾的王公大臣们,全都在新搭起的彩棚外边跪迎圣驾。大街上张灯 结彩,鞭炮震耳,鲜花充巷,人潮如流。可是康熙面对这一切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致来。他的 心太沉重了,他的精神也太疲惫了。他下旨让太子代他向诸位王公们致意慰问,自己却催动 车驾,直奔驻跸的烟波致爽斋。 休息了一夜,康熙的精神好多了。他一大早就起身,带上一顶天鹅绒的缎台皇冠,身穿 巴图鲁背心,外套一件石青色的开气儿夹袍,足蹬青缎凉里儿皂靴,腰悬宝刀、箭壶,背挎 雕弓,满面红光地大踏步走出了烟波致爽斋。张廷玉简直想不到皇上的情绪怎么变得这么 快。昨天还是一脸倦容,今天一早就又精神抖擞了。他哪儿知道啊,康熙这是提着劲儿呢! 他要在今天的射猎中观察测验一下儿子们的武艺、胆识,也要看看他们的人品、德行和忠 心。 看见皇上出来,早在门前等候的太子,连忙率领众阿哥和大臣们一齐跪倒,山呼万岁。 康熙兴高采烈地一挥手说:“都起来吧,今天来的人可真多呀!朕心中高兴,要和你们一起 玩个痛快。儿子们,你们要个个奋勇当先。谁猎获的野兽最多,朕有重赏。”说着,让李德 全拿出一件东西让众皇子看,“你们看,这是什么?” 随着康熙的话音儿,总管太监李德全手捧一柄宝石雕花为座的黄玉如意,走上前来。众 阿哥一看,全都惊呆了。这不是一柄普通的如意,这是乾清宫的镇案珍宝啊!因为这如意颜 色近于明黄,古今罕见。当年,顺治皇爷把它赏给了康熙。康熙继承皇位之后,十分珍视这 件先皇御赐的宝物,一直放在乾清宫的御案上,成了镇案、镇宫之宝,也成了立君传位的象 征。 今天来陪康熙皇上打猎的,是二十岁以上的皇子,一共十四位。他们当中,当然有老实 巴交、没有野心的。他们见父皇悬了这么重的赏赐,感到惊异,感到不可理解,父皇为什么 要把这么贵重的物品赏人呢?可是,皇子中也确实有几位一心一意想抢皇位的人,见了这黄 玉如意眼睛都直了。他们在心里琢磨着,父皇办事一向用心很深。今天把这传位的国宝拿出 来,莫不是要我们哥几个争武斗雄,从中选一个接替皇位的人?那么,谁要是打猎得了第 一,拿到了这柄如意,也就能得了天下了。这么一想,他们是个个喜形于色,人人摩拳擦 掌,好像将来是当王爷还是当天子就在此一举了。 皇子们在各自动着自己的心思胡猜乱想,皇上康熙也没闲着。他满面笑容,和蔼可亲, 默默地注视着众皇子的表情。任凭心中如翻江倒海般的难受,表面上却是声色不动,而且迟 迟不下那个“狩猎开始”的圣旨。就在这时,四阿哥澈祯突然抢前一步,跪下奏道:“皇阿 玛悬重赏激励儿臣等奋发努力,足见圣心宽厚。但此黄玉如意乃父皇镇宫之宝,儿臣等即令 争得第一,也担当不起这样的赏赐。求父皇另换一件赏物,儿臣等将尽力争夺。” 听了四阿哥的话,康熙心中一喜。嗯——还是老四深明大义,这话说得懂规矩,知礼 法,没有一点儿私心。再看那几个,虽然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可都变了。有的赞成,有的 反对,有的在耻笑,有的在怨恨。这一切,都没能逃过康熙的眼睛。康熙虽然心如明镜却只 是微微一笑,并不作声,引逗得这些皇子们急的急、恼的恼、恨的恨,怨的怨,而老四心中 更是忐忑不安。心说:“父皇啊父皇,你老人家快开口吧!” 康熙心想:哼,朕偏要用这件宝物试一试你们的心。想到这儿他说:“老四啊,你这话 虽然有理,不过也太古板了些。你们哥几个都是腰系黄带子的皇子阿哥,生在天家,自幼就 用着明黄色。这如意也不过是个明黄色罢了。朕喜爱它,所以常放在身边把玩。也正因为如 此,才把它当做赏物,以示朕对你们的期望。朕言已出,岂能更改?这样罢,朕和太子不与 你们争,其余皇阿哥不分大小尊卑,都一视同仁。传旨,射猎开始!孩儿们,奋力向前 吧!” 皇上圣旨一下,霎时间,方圆近百里的围场上,旗帜飘扬,刀枪闪光,鹰犬逞威,战马 飞驰,号角声四面响起,喊杀声八方传来。山谷响应,草莽起伏,金鼓阵阵,杀气冲天。平 日放养在这儿的野兽惊得从山洞里、林木间、沟壑旁、草丛中狂窜而出,又四散奔逃。阿哥 们见此情景,个个精神抖擞,人人奋勇当先,率领亲兵家将冲入了野兽群中,与豺狼虎豹展 开了你死我活的角逐。 康熙带着太子和王公大臣们登上专门修筑的瓮城城头上坐下,一边吃酒说笑,一边静观 下面这场惨烈的争斗。看着,看着,康熙看出不同来了。老大胤禔、老十三胤祥是猛冲猛 杀,勇不可挡。两人杀得浑身是血。战马经过之处野兽纷纷倒毙,狼藉遍地。他们俩确实杀 得凶狠,也猎获得最多。可是老九胤礻唐。老十胤礻我却从他们俩的侧面攻杀,每杀一头野 兽,就割下一只耳朵来。尤其是澈礻我,竟把大阿哥和十三阿哥砍倒的野兽也顺手牵羊地割 下了耳朵,算到自己的账上。老四胤祯那边,却是金鼓不响,按兵不动。原来,他虔信佛 教,认定了决不杀生的佛理。凡是被赶得走投无路、撞到他面前的,就生擒活捉;跑了的, 一概不追不赶。老八胤禩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从头到尾没看见他露面。 两个多时辰之后,围猎告一段落。阿哥们的家将、亲兵,抬着猎获的野兽,敬献到皇上 面前。一清点,老十胤礻我连打带蒙地竟然得了个第一。老九澈礻唐次之,老大、老十三杀 得精疲力尽,却平分秋色,闹了个第三。老四胤祯最少,却全是活的。只有老八一无所得, 空手而回。 康熙惊奇地看了一眼八阿哥问:“胤禩,你是怎么搞的?” 老八恭顺地答道:“回皇阿玛,古时尧舜围猎,尚且网开一面。儿臣深知父皇乃尧舜之 君,心存仁慈,所以不愿为了一柄如意,和兄弟们拼争,也想给幸免于难的野兽放一条生 路,求皇阿玛体察。” 康熙点了点头,没有作声:嗯,老八的用心,确实与众不同,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又 有点“自我表白”的味道。康熙这儿正动心思呢,老十却急不可耐了:“父皇,儿臣今日侥 幸得了第一,这黄如意儿臣就谢恩领赏了。”一边说,一边就要上前去拿那柄如意,却不妨 被胤祥给拦住了: “慢!十哥,你投机取巧,算什么本事。你敢当着父皇和众位阿哥的面,大声说一句: 我得第一,当之无愧吗?” 老十一听这话不干了。自从那年这哥俩大闹了皇上的中秋御宴之后,仇是越结越大了。 此刻,老十眼看赏物到手老十三又来挡限儿,他受得了吗?气呼呼地说:“怎么,你老十三 不服是不是?听十哥教训教训你。这打猎如同打仗,不但要有勇,还要会用智谋。你老十三 有勇无谋,只不过一介匹夫罢了。你得不了第一,恼羞成怒就想找事儿?告诉你,没门儿! 你如今不是讨债的大总管了,十哥我也不欠债了,眼红、生气、吃醋、耍刁,全都白搭。我 就敢当面说,我这第一当之无愧,当之无愧,当之无愧!你还敢打我是怎么着?呸!一边待 着去吧!” 老十这一番连挖苦带涮的话,可把胤祥给气炸了。他不顾大阿哥等人的劝解,更不看四 哥杀鸡抹脖子地递眼色,愣愣地撂出了一句:“好好好,早知道出力受累的不落好,投机取 巧的却得赏,我还不如学八哥那样在一边儿歇着呢!” 胤祥这话可说过头了,这不连皇上也埋怨上了吗?康熙虽然心中雪亮,可是也不能不管 了。他厉声说道:“胤祥,你这是在朕面前说话吗?掌嘴!” 胤祥吓得脸色煞白,“扑通”一下跪在父皇面前。心想事已至此,破罐子破摔了吧: “皇阿玛,儿子是没娘疼的孩子,人家都多嫌我、讨厌我。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今日又出 言不恭,冒犯了父皇。儿臣索性拜辞父皇,从此去了吧!”说着,“哐”的一下拔出腰刀就 要抹脖子。几个侍卫连忙扑过来,抱着胤祥,夺下腰刀。胤祥却伏在地下放声大哭起来。张 五哥抢前一步,跪在康熙面前说:“主子,奴才张五哥刚刚补到御驾身边,本来没有资格说 话,更不敢为十三爷求情。但求主子看在十三爷今日打猎确实出了力的份上,由奴才替十三 爷领罚罢!”说着,“啪啪啪”打了自己几个耳光。 老八澈禩也上前来劝谏:“皇阿玛,十三弟自幼失母,脾气太倔,说话没遮拦,惹父皇 生气了。不过,今日这么多外藩王爷全都在场,责罚了十三弟,他脸上也不光彩。儿臣斗胆 为十三弟求个情,免打了吧!” 康熙没再说话,他狠狠地瞪了老八一眼,转身就走,慌得在场的皇子阿哥、王公大臣、 侍卫随从们,劝也不是,拦又不敢,只好簇拥着在后边跟着。四阿哥胤祯抢前一步,在康熙 身边小声说:“父皇,今日之事全怪我和八弟没有尽力,惹得父皇没能玩痛快。父皇如果生 气就责罚儿臣好了。如果皇阿玛明天有兴致,儿臣想请皇阿玛驾临狮子园,观赏儿臣猎狼。 不知父皇可肯俯允?” 听了这活,康熙停住了脚步问:“什么,猎狼?为什么专一猎狼?” “回父皇,一般打猎杀生太多,儿臣不忍,所以今日才采用守株待兔的办法。但是狼却 不同,它生性残忍,为害苍生。前几年,昭乌达盟的王爷教给儿臣一个猎狼的办法,儿臣照 他的法子在狮子园修了个土城,圈进去一群野狼。明日敢请父皇驾幸狮子园一观奇景。请皇 阿玛赏儿臣这个脸面。” 听了这话康熙心中的怒火消了许多。今日打猎,自始至终,胤祯给康熙的印象都是比较 好的。他劝阻使用黄如意作赏物,足见谋事之深;他不屑与兄弟争高低,表现了宽容大度; 谁都知道他和胤祥最要好,可是今天,他不为胤祥说情,也可见他不拉小圈子、不护短;在 父皇生气的时候,他不像老八那样出面说情装好人,也不像其他阿哥那样幸灾乐祸瞧热闹, 却想办法来为君父分忧。嗯,专门猎狼,好主意,朕倒要看看他是怎么个猎狼法儿,便点了 点头,然后径自回烟波致爽斋去了 晚膳以后,康熙斜靠在炕上,心烦意乱地想着白天这一场不欢而散的围猎。他想理出个 头绪来,可是不知为什么却越理越乱。窗外起风了,塞外的秋风透着阵阵寒意。屋檐下的铁 马、铜铃被吹得叮当作响,更令人难以安睡。康熙索性下了炕,要了一盏茶,慢慢地品尝 着。 副总管太监邢年悄没声息地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说: “主子爷,该歇着了。刚才太子过来请安,奴才听了听这殿里没了动静,以为主子爷睡 着了,就自作主张,请太子爷回去了。要知道主子爷还没睡,该进来禀奏一声才对。” 康熙无力地叹了口气说:“唉!你没错,朕也不想见他。请安不请安倒是小事,他只要 把朕交代的事办好,朕也就算烧了高香了。一个人贵在自强自立。不能自立于世,总靠老人 扶持,能依靠多久呢?” 康熙似乎是在对邢年说话,但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邢年懂得规矩,清朝接受了前明亡国 的教训,祖宗立下家法,严禁后宫和太监干预国政。今天皇上在精神恍惚之中脱口而出,说 出这番话来,事关太子,事关国运,他邢年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接这个话茬儿。当太监的 都机灵,他脑子一转,就想出了主意。他转身从几案上捧过来一个金漆的盘子,那里面放着 各宫嫔妃、贵人的牌子。邢年将盘子捧到康熙面前说:“主子要是一人待着太闷,传一位贵 主儿过来说说话也好。请主子翻了牌子,奴才去传话。” 康熙随手翻了一个牌子,竟是贵人郑春华。他心想:也好,长夜难熬,就和她下盘棋去 吧。邢年见康熙翻了郑春华的牌子,正要去传旨,康熙却说:“不要去传了,咱们过去 吧。” 邢年连忙答应一声:“扎!奴才过去备轿。” “哦,不用了,走几步路消散一下也好。”邢年连忙取过一件玄狐毛的斗篷,给皇上披 上。康熙走出殿外一看,刚被提升的领班侍卫德楞泰和刘铁成、侍卫张五哥,正雄赳赳地站 在门口,便随口问了一声:“哦,你们几个当值吗?鄂伦岱呢?” 德楞泰连忙躬身回奏:“回主子,鄂伦岱奉了张廷玉大人之命,明天就要出发去广西 了,到那里当副将,所以今儿就不值班了。听说今夜十爷备了酒给他饯行呢。” “哦,你们都要在鄂伦岱的事儿上长点儿见识。当侍卫的,在皇上身边虽是奴才,可到 了外边谁敢小看你们,谁又敢招惹你们。所以,不要狐假虎威,时时处处都要谨慎、稳重。 要学魏东亭,不要学鄂伦岱。骄横刁蛮,是要吃大亏的。刘铁成,你今晚在这里守护。德楞 泰、张五哥,你们随朕到冷香亭去。” “扎!” 在去冷香亭的路上,康熙随口问张五哥:“五哥,你在刑部大牢里蹲了多长时间啊?” “回主子,奴才在里边押了八个月。” “八个月够长的了,受了不少罪吧?” “咳,主子,那还用说吗!大牢里不是人待的地方,当白鸭也不是个滋味。光奴才蹲的 那个号子里,除了奴才,还有两个也是白鸭。” 听了这话,康熙猛然一惊。啊!老八的奏折里说,全国只有张五哥这一个白鸭,可是五 哥这么一说,光刑部大牢就有三个呢!老八呀老八,朕没错看。你表面上慈悲,其实你是在 耍弄花招,欺君欺父啊!咳—— 就在康熙沉思之中,冷香亭到了。德楞泰懂得规矩,知道皇宫内眷居住之地恃卫们是不 能随便进去的。来到园门外边,他拉了一下张五哥,正要停步,一抬头吃了一惊,不由失声 叫道:“主子,快看!那……那是干什么的?” 康熙正在沉思中,被他的喊声吓了一跳:“德楞泰,你一惊一乍的干什么?怎么这样沉 不住气……”他还要往下说,可猛然一抬头,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