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瑞头栽倒在妻子女儿棺木前 陈若克失踪后,朱瑞派人四处打听她的下落。 马牧池乡东辛庄的于大娘,也心急如焚地派出两个儿子找陈若克。在她心里, 陈若克比亲生女儿还重要。1938年6 月,陈若克跟着朱瑞到沂蒙山后,就住在于 大娘家。于大娘五十出头,喜欢抽长烟袋,是一家人的主心骨,性格豪爽仗义, 所有八路军找到她时,她都倾其所有地给予帮助。当漂亮的南方姑娘陈若克站在 于大娘面前时,她喜欢得合不拢嘴,拉着陈若克的手久久不放。陈若克被于大娘 热情如火的母爱感染着,她们很快就结为最亲热的关系,陈若克拜于大娘为干娘。 于大娘先是跟陈若克住一张床,后来看到朱瑞常来看陈若克,就以为他们是恋爱 关系,提出要给俩人做媒成亲,陈若克笑着默许了。于大娘郑重地备了几桌酒席, 把干女儿陈若克嫁给了朱瑞。于大娘高兴,陈若克也高兴,有了娘的关爱就是暖 心窝。 陈若克和于大娘分手时,她已经怀孕八个多月了,还要跟着部队走。于大娘 死活要留下她,她笑着说:“娘,我是个领导,要是光想着躲在家里,怎么去号 召别人抗战呢?”于大娘只好把自己的大襟褂子给她穿上,给她梳了个假纂,看 着她走了。于大娘整天提心吊胆,就怕她生孩子时有个三长两短,没想到,却传 来她牺牲的消息。 找啊,找啊,终于从日本宪兵队的汉奸嘴里得知,陈若克是在沂水城西郊的 一块空地上被杀害,朱瑞派出的人在西郊刑场,掘开土坑,找到了紧抱着孩子的 陈若克的尸体。 于大娘带着两个媳妇摊了一夜的煎饼,做了一天的豆腐,就像为干闺女办喜 事那样,她要为干闺女办丧事。接照当地风俗,她带着两个媳妇,还为陈若克做 了一套新棉衣棉被,这是冬天,她不能看着孩子穿着单薄的衣服走啊! 于大娘含着泪买回大小两口棺材。虽然没见过那婴儿的面,可也是她的干外 孙女。两个儿子秘密地把陈若克母女拉回东辛庄时,是夜里。 朱瑞带着三百名机关人员赶来为妻子送行。当他看到一大一小两具棺材横在 于大娘家的院子里时,他的眼泪刷地流了出来,他连呼两声:“若克!若克!” 过去这里一度是他的家,每次回来,只要他一喊若克,她就会像小鸟似的飞过来, 而现在,两具棺木冷冷地没有应声。朱瑞抹一把眼泪,走到棺木前,掀开蒙着妻 子身体的被子,只看了一眼,他就一跟头栽倒了。他的心碎了。这哪里还是他的 若克啊?他最亲爱的妻子的脸已经烂得模模糊糊,四肢也已经不全,衣裳破破烂 烂,瘦得只剩下骨架,只有那条苏联产的腰带还系在她的腰上,那是他送给她的 结婚纪念物啊!直到死,她都把他的爱带在身上!直到死,她都与他的爱同在! 这是怎么了?一个月前还相亲相爱的人,此刻却冷冷地躺在棺木里,再怎么呼唤, 她都不应声了。这让他以后怎么办呢?没有了她,他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无论 在广州还是在苏联或是在“华干”当校长时,他都曾恋爱过,但都是轻轻一过, 没留下什么印迹。唯有陈若克出现后,他才真正地陷入了爱情,这爱情令他如痴 如醉,令他工作起来充满激情,令他不顾众多人的议论,而一心一意地呵护她、 宠爱她。他对她的爱是由衷的,是情不自禁的。有时正在开大会,只要提到妇女 工作,只要陈若克在身边,他就会自豪地请她站起来,他以她为例子,赞扬她的 革命悟性和工作方式,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妻子的欣赏,即便招致一些人的不满或 嫉妒他也在所不辞。他心底里的那股浪漫的爱情情愫与残酷的抗战环境是那么格 格不入,那么不合时宜,但谁又能阻止爱情非得等到战争结束才发生,许多经典 的爱情故事,恰恰是战争的产物。 朱瑞一跟头栽倒了。分局机关的女同志们看了之后真是难受,她们低声地呜 咽着表示对陈若克的哀悼。此时,日本鬼子随时会闻声赶来。朱瑞被大家扶了起 来,他本能地要去看那具小棺木,那里有他还未见过面的女儿。他向女儿奔去, 却被于大娘死死拦住了。于大娘强忍悲痛说:“你别看了,孩子很好。俺用白纱 布把她包裹起来了,若克给她戴了顶白纱小帽,小帽上还有一颗红五星。你放心 吧!” 朱瑞转身扑向陈若克的棺木,被大伙拽住了。他再次奔向小棺木,大伙还是 死死绊住了他。朱瑞急得呜呜直哭:“你们就让我看一眼,看一眼我的女儿呀!” 可是,抬棺木的人已经合了棺。朱瑞追着陈若克的棺木绝望地喊:“若克,你等 等啊,等等我!” 陈若克母女被埋在于大娘家院子后面的菜地里。朱瑞站在母女俩的坟堆前五 内俱焚。真是流水落花春去也,从此天上人间啊! 陈若克走后,朱瑞又单独回去给陈若克上过一次坟。作为一名高级领导,他 的主要精力是工作。警卫员发现,朱瑞从此患了失眠症,他常常熬夜,天不亮就 骑马出去了,当起床号响起时,总能看到朱瑞和他身下的马都汗津津地回来了。 分局机关的女同志一看到这种情况就说,朱瑞又想陈若克了。 朱瑞是爱陈若克的,这爱藏于心里,更表露在他的行动里;这爱是深厚的, 有文字作证。在陈若克牺牲7 个多月后,即在七七事变五周年纪念日时,朱瑞禁 不住彻骨的思念,为爱人写下四千余字的怀念文章《悼陈若克》,公开发表在《 大众日报》上。在我看来,朱瑞是勇敢的,在那种环境下,身居高职,写这样的 文章是要冒政治风险的。但朱瑞这么做了,他心里很明白,职位是暂时的,但他 对陈若克的爱情是永恒的,他的文字将会留传很久很久,他的爱情更重于他的生 命,毕竟,他是那个年代的知识分子,纯粹而富有浪漫情怀。 不少比若克还重要的同志都牺牲了,对于她的死,为着党,为着革命,为着 妇女解放,我无特别悲痛和偏爱。 不过其他同志的牺牲,已有人为之记述和表扬了,何况我们又是夫妻和战友, 我算是比别人更多地了解她,加之她又牺牲得那样壮烈,所以我不得不写,而且 也不应不写。…… 七年的工厂劳动,损害了她的健康。她面色苍白,患有胃病、膈肌痉挛、脚 气、贫血,还有神经衰弱,经常失眠、头痛以及肺气肿,有时并发咯血等症候。 但工厂的生活,也锻炼了这个青年。她有着清晰的阶级意识、钢铁的革命意志, 大方而坦率的风度,热情而执拗的性格。她最缺乏的是社会上待人接物的经验, 对琐细事物也是无知与呆笨。她对政治、理论、哲学、文化等的接受力与理解力 却很强,其进步之快,在她这样的青年中实不多见…… 我们结婚的提起是在“七一”那天,“七七”订婚,“八一”结婚。我们郑 重地选定了这几个日子,这是因为我们深知:我们的生活、工作、学习、奋斗、 一切的一切……一直到最后一口气,都应当永远同党、同革命、同无产阶级的解 放事业连结在一起的。 她牺牲了,她首先完成了这一任务,而且是这样的英勇、壮烈,使人难忘! …… 她不是没有缺点的人,没有缺点的人根本就没有。第一,她的个性严峻,不 善于待人接物。第二,对人对事过于坦率,对同志与对工作,有时要求过高、过 苛,方式过硬。第三,因身体虚弱多病,有时未尽能适应一般生活环境,故而未 为有些同志所谅解。而且我似乎觉得,由于她同我结婚的缘故,目标不小,有些 同志对她的要求也不算不高,这也曾经苦恼了她。当然,这不一定要由她负责的。 但她在各方面却一直不断地进步着…… 她牺牲后,有一个时候,敌人似乎因为觉得受辱太甚的缘故吧,因而企图进 一步加以报复,曾用飞机散发一种传单,伪借“陈若克”的名义,说什么她对革 命厌倦,情甘悔悟……等等,这是何等卑鄙龌龊,智穷技竭的伎俩啊!…… 我们将很聪明地找到纪念若克同志及一切死难者的办法。 在被俘后或在敌人大扫荡中英勇牺牲的还有赵于宏同志、甄磊同志、辛锐同 志……及一切为坚持山东抗战而牺牲的妇女干部、妇女同胞均同此千古! 陈若克牺牲后,从大崮山突围出来的分局机关的马楠参加了她的追悼会。在 马楠的印象中,陈若克的脸下宽上窄,大大的眼睛,皮肤很白,穿得很漂亮,总 穿呢子的米色大衣。她与吴成州一同从武汉到山西,后来吴成州回武汉去了。朱 瑞原来有个恋人,陈若克来时,朱瑞还没有跟她解除恋爱关系,俩人分手之后, 陈若克与朱瑞好了,半年后俩人结婚。马楠同他们一起到了太行山,她还曾和陈 若克睡在一个炕上,想不到陈若克这么快就牺牲了。 抗美援朝时,马楠到上海去看了陈若克的母亲。老人悲悲凄凄地对马楠说: “若克就是从这里走的,从这里去参加革命,我的命不好,女婿死了,女儿也死 了,一个小孩也没有。”陈若克的弟弟也在上海跟母亲一起过,家里很穷,统战 部每年给她母亲一点烈属优待费。 为了追寻陈若克的足迹,我从大崮山到关押陈若克的沂水城的宪兵司令部, 从沂水城西郊杀害陈若克的河边到埋葬她的马牧池乡东辛庄的于大娘家菜地,整 个跑了一遍。站在陈若克住过的南屋,我竟久久无语。陈若克绝对想不到,66年 后,一名与她本不相干的女性,却为着她两度踏上马牧池乡。是拜祭还是被她的 美丽所征服?是为解读她的理想,还是羡慕她那段红色恋情而来?这原因或许都 有吧。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