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所哭何为 高祖听了,并不点头认可,但心里有了罢黜秦王的念头。转过一天,高祖召来 萧瑀、陈叔达,想听听这两个直性子人的意见。 话一开头,高祖刚要把罢黜秦王的话说出来,陈叔达就第一个站出来旗帜鲜明 地表示反对: “秦王有大功于天下,绝对不可黜也,且性情刚烈,若加挫抑恐不胜忧愤,或 有不测之疾,陛下悔之不及!” 说得有些道理,高祖仍不服气,又提起张婕妤父亲要地那件事,气呼呼地说: “他也太过乖张,连朕的手诏都敢违背。”萧瑀接过话头说: “此事事出有因,应另作别论。秦王以英名行事,处事端正,从未有什么违规 的行为,一些枝节也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信口说出。”高祖听了这个话,听了那个 话,心里拿不定主意,罢黜秦王的念头也渐渐地消了下去。不打仗了,李世民的大 半心思却要用在怎样对付东宫和齐王府上。除派张亮做陕东工作外,还在秘密策反 李建成、李元吉的手下。这天下午,天下着毛毛细雨,李世民一身便装,乘着一顶 不起眼的小轿,悄悄来到长孙无忌家中。 长孙无忌早早在角门口接着,两人是妹夫舅子关系,用不了多客气,李世民问 :“人来了吗?” “来了。”长孙无忌前头带路,引李世民一路曲里拐弯来到后院,后院西北角 落柴禾垛旁,有一间杂物房,长孙无忌推门让李世民进去,好家伙,里面豁然开朗, 装饰精致,桌椅床凳一应俱全,密室建得不错,李世民满意地点了点头。 密室没有窗户,几只大白烛燃得正旺,照得四壁亮闪闪的,靠墙案几旁边的太 师椅上,早有一个人。见有人进来,忙站起身来:“秦王殿下。”那人认清了来人, 就要跪下行礼,李世民紧走两步,一把搀住。 “这是太子率更寺内率更丞王至,”长孙无忌介绍说,“早已是我们的老朋友 了。” “请坐,坐下说。”李世民客气得不得了,亲自拉过椅子让给王珪。 王珪并没有显得受宠若惊,还一个礼,待秦王坐下,自己才从从容容坐下,静 听秦王发话。 “前次差长孙先生送去一些薄礼,率更令丞为何又退了回来?”李世民微笑着 问。 王珪答道: “至职为太子率更令丞,收受殿下金银于理不合。”这话表面光滑,却有些于 理不通。身为太子的人,私谒秦王难道于理应当?李世民笑着问: “那率更令丞为何又帮我呢?” “至一向佩服殿下,感殿下德威,心向殿下,为义而不为财也。” 这话李世民爱听,他连连点头,向王珪简略谈了谈目前形势,谈了谈他与太子、 齐王的过节,王珪很明白这事,悉心听教。李世民见对方很诚实,最后又情不自禁 许愿道:“率更令一心向我,他日必有厚报之时!”王珪看了一眼长孙无忌,说: “此处没有外人,容至直言,东宫及齐王府私养骁勇,多达数千人,就在京师 的军事实力而言,东宫加上齐王府要比秦府强大,殿下若想在非常时期掌握主动权, 必须在玄武门将领身上下功夫。” 王至是聪明人,一语道破关键。玄武门即宫城北门,地位重要,是中央禁卫部 队屯宁之所,控制玄武门,即把握了宫城的命脉。李世民老谋深算,早有此意,且 已着手开展这方面的工作。但他仍显得有些不解地问王至:“玄武门门卫将领常何 是东宫旧属,恐难以争取。” 王至拱手道:“殿下记得年上在东宫饮酒呕血时,淮安王抱殿下避往西宫,紧 急之时,即是常何放行。若无忠心,定不会放过殿下的。常何虽随太子平定过河北, 我观此人,私下还是敬慕殿下的。” 拉拢常何的工作,李世民已做得差不多了,今天王至提起这事,李世民装作不 明白,顺便又问了一些常何的事。又聊了一些别的话,王至怕离开东宫久了有人怀 疑,先告辞走了。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就在密室摆开酒菜,密谈起来。说起李建成的 猜忌和李元吉的蛮横,长孙无忌挑明话头说:“当今之势,非你即我,非生即死。 殿下仁厚,不愿‘骨肉相残’,但东宫、齐王府却时刻准备‘骨肉相残’。先下手 为强,后下手遭殃,反正是下手,还不如早下手!” 长孙无忌直言不讳地阐明了自己的心意,李世民早已在心里想过,要想实现自 己君临天下的抱负,只有策动政变;政变的第一步就要杀掉李建成、李元吉。骨肉 相残,这是怎样一个局面?李世民在心里千思万想过。干,就要成功,若不成功, 徒落个千古骂名,惹天下人耻笑。 即使在大舅子兼心腹面前,李世民也表现得很含蓄,他沉默了一会说: “先把外围工作做扎实,时机成熟后再说。” 两人又讨论了一些常何的问题,并决定加快收买玄武门的其他将领,通过种种 渠道,把秦王府私蓄的勇士安插到羽林军中去。正讨论的起劲时,密室里的暗铃响 起,有人要来,长孙无忌走过去打开门,长孙的舅舅高士廉走了进来。高士廉职任 雍州治中,是秦王府的心腹之人之一,亲戚连亲戚,他此时来密室,必有要事相告。 “殿下,”高士廉施一礼说,“据御史台的内线说,皇上敕令御史台抓了张亮 来京师讯问。” 李世民心里一惊,和长孙无忌交换了一下眼神,果断地对高士廉说:“这一定 是东宫、齐王府捣的鬼,马上差人传话给张亮,让他什么话都不要说,我自想法救 他。”高士廉点点头,即刻告辞走了。 御史台高层自然有李世民的人,使上金银以后,又加上张亮终无一言,拷问来 拷问去,御史台只得行文上奏,言张亮结交山东豪杰、图谋不轨之事查无证据。高 祖阅后,只得批了个:允其返回洛阳。 李元吉见一个小小的张亮也陷害不成,心中暴躁,蹬蹬蹬跑到后宫,张嘴就对 高祖说:“李世民当杀!” 高祖知三胡素来办事毛躁,便拍了拍他的肩说: “三兄弟中你年龄最小,朕内心偏爱于你,此种‘杀兄害弟’的话若出自别人 口,朕定不饶他。再说你二哥有定天下之功,又没有别的大罪,不能诛杀无辜。” 李元吉梗着脖子说: “当年东都初平时,老二瞻前顾后,不还长安,又散钱帛以树私恩,又违敕命, 夺张婕妤父田,不把父皇放在眼里。其反状已露,理当诛杀,何谓无罪!” 高祖叹了一口气,拉三胡坐下,说: “你兄弟三个,什么时候能和睦相处,我大唐就没有憾事了。朕死也能瞑目, 这一点你要理解父皇的心啊!” 李元吉见说不动父皇的心,又转想别的点子,说: “李世民长期带兵,心比天高。其左右幕僚为了封侯入相,出人头地,总想让 李世民入主天下,找空就劝其策动政变。记得父皇说李世民被‘书生所累’,儿臣 观房玄龄、杜如晦非平凡之辈,他俩和李世民在一块,早晚得出事。” 此话高祖听了觉得对味,闷着头想了一会。李元吉见说到父皇的心坎上,于是 告退,转而找尹德妃去了。 尹德妃是李渊的最爱。李元吉心想:让她吹吹枕头风,不愁房、杜二人不倒。 砍去李世民这两只手,找机会再把尉迟敬德、程咬金等猛将调离秦王府,又等于砍 去李世民的两只脚。无手无脚之人,纵有天大的本事,还不是我李元吉桌上的一道 菜?三夹两夹夹没了。 当了皇帝了,普天之下都是自己的,可除了朝会、出行之外,又无以表现自己 的至尊富贵,高祖于是常常在后宫设宴,使嫔妃、太子、公主、诸王及宠臣一起赴 宴。在珠围翠绕,山珍海味,杯觥交错中体会当皇帝拥有天下的喜悦。 美丽的春天又来了,太极宫的后苑里,春暖花开,景色怡人。宽大的后殿里, 豪华的御宴专用红木桌椅次第排开,左边坐着花枝招展的妃嫔内眷,中间是油光粉 面的公子王孙,右边是嬉笑颜开的宠臣贵戚。那些侍候的宫女太监,穿梭往来,动 作利落,却又脚步轻轻。精雕细刻的花纹木格窗户全部推开,窗外红花绿叶,粉蝶 旋舞,靓鸟啁啾。御座上的高祖频频点头:人活到这个份上,又有何求? “众卿喝了这一杯!”高祖嚷道。 “谢圣上隆恩,喝!喝!”众人连忙附和。 高祖嘴里咂着世界上最美的酒,大发感慨:“我李唐代有天下,一是顺天应时, 所谓‘天道将改’,我老君子孙治世;再则我李姓子弟个个有出息,圣武龙兴,光 宅中夏。” 李姓王公听高祖这一说,忙拱手谦虚地说:“此亦陛下之盛德,天命归于陛下。” 李世民也在想,说什么话讨皇上喜欢,但一时想不出自己认为满意的话来。想 父皇一生最爱母后,而母后早逝,若此时思念母后,必讨父皇喜欢,也能抹去父皇 对张亮一事的不快。想到这里,李世民稳定了一下情绪,在酒桌旁唉声叹气起来, 见没人注意,又用手揉眼睛,揉着揉着流起泪来,还小声地抽泣起来。众王公一看 秦王没缘由地哭了,都惊得不知所措。高祖一见,很不痛快,手抚桌案喝道: “朕与众王亲饮宴正乐,秦王所哭何为?” 李世民不慌不忙,从容答道:“儿臣见此太平光景,丰盛筵席,想想太穆皇后 早逝,不得见李唐有天,因而伤心流泪。” 好孝顺的儿子,高祖也觉伤感,点点头说: “是啊,太穆皇后是好,她深谋远虑,钩沉致远,曾劝我献骏马于隋炀帝,以 消灾避祸,事实证明她的想法是对的。皇后四十五岁就匆匆离开了人世,没有看到 朕创立唐朝,朕也感叹她去世地过早了。” 李建成、李元吉见李世民表演成功,引起父皇的一番感慨,心里嫉妒。哥俩交 头接耳一番,又定下一番妙计。李元吉自恃和尹德妃近乎,乘乱走到了她的身后, 对她耳语了一番。尹德妃打心眼里喜欢愣头愣脑却不乏坏心眼的三胡,听了他的话, 频频点头,为了表示真心认可,又从酒桌底下伸手,捏了李元吉一把。酒宴散去, 尹德妃扶高祖回后宫,高祖还沉浸在刚才的伤感之中,兀自唏嘘不已,尹德妃撇着 嘴,水袖一甩,说:“皇上以为秦王酒宴上流泪为何?” 高祖答道:“太穆皇后在日,心袒二郎,二郎孝谨,所以悲泣。” “非也,非也。”尹德妃头摇得拨郎鼓似的,“秦王正是不识好歹之人。今海 内升平,陛下年事已高,正当颐养欢娱。酒宴之时,秦王独自流涕,一则不顾陛下 身体,二则憎恨妾等。今陛下亲眼所见,尚且如此,陛下万岁后,妾等母子焉能为 秦王所容?”高祖一听,此话也是,摸了摸尹德妃的脸说:“谅他也不敢怎的。” 尹德妃泪珠已下来了,滚珠似的: “皇太子仁孝,齐王大度,陛下以妾母子嘱托,必能保全。秦王有狼子之心, 千万不要让他成什么气候。” 见高祖已有所动,尹德妃继续煽风道:“听说秦王左右,如那房玄龄、杜如晦, 日夜劝秦王行大事。秦王虽是陛下的亲儿,恐坏话听多了,也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话说得有些粗鄙,但高祖听了颇觉是那么回事,他当即指示旁边的太监: “传朕旨意:房玄龄、杜如晦永不更事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