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晖脉脉水悠悠 心印离别青琐,径直往太白山麓走,日影偏西便到了通往静云庵的羊肠小径。 她在前面走,后面不远处有一乘帘轿跟着,以为是哪户人家前来烧香送经的,也没 去注意,一路到了静云庵。 在庵里没见着芳菲,一打听,原来是陪了厨房的老尼去山间割菜去了。脸上不 觉有了笑意,推开木窗往山径处张望,却没看见那乘轿儿从外面进来。正狐疑不决 间,厨房的老尼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朝着她乱叫喊:“心印师傅,不好了!柳小姐 被一干人掳去了!” 心印暗叫糟糕,急急忙忙的跑出山门,那乘帘轿由几个人抬着走,旁边还有手 握刀刃的壮男押着。心印心里已经明白,追悔莫及,又不敢过去阻拦,眼睁睁地看 着轿子离着她的视线愈来愈远,拐过山径倏尔不见了。 柳南天一路跟踪心印去了静云庵,方才发现芳菲藏身之处。也管不了芳菲如何 挣扎反抗,将人连抢带拽塞进了帘轿,沿路丝毫不停歇赶到了京城。 芳菲泪汪汪的坐在轿内,心里自怨自艾的念着:“看来父亲已经知道此事,不 知道青琐现在怎么样了?也是我害苦了她,想我芳菲好景无常,命该如此了。”这 样到了柳府,已是月暗云移,星横斗转了。 柳南天一进芳菲院里,便严厉地斥责了她一番。芳菲惦念着青琐,问及她的状 况,柳南天冷笑道:“看来你们主仆二人情深谊长,她舍身替你,你也舍身救她去 吧。那丫头已经放了,你好自进宫去,为父便放这丫头自由,以前的事也就不再计 较。” “我母亲呢?” “明日你去看她,过几天随为父进宫。”柳南天说着,吩咐下面几个护丁把守 院门,先歇着去了。 芳菲倚窗而立,窗外花气依人,月落参横。回想起以前的情思梦境,恍然在目, 想着那个人是否还在柳府,对她嫁人的事情又如此的无动于衷,自己分明对他还难 以忘情,心里不胜惆怅和哀怨。四顾寂然,没有青琐那抹生动的影子,无奈寝下了。 到了天亮,柳南天派了两名佣人过来,芳菲梳洗完毕,便去了母亲的院里。 大夫人病势已转深,或昏昏睡去,人事不知,或说着骇人的呓语。芳菲见此情 形,不觉潸然而泣。大夫人有时稍稍清楚,便问芳菲青琐哪里去了。芳菲六神无主, 只顾哭泣着,在石佛前备了香烛,虔诚一念。 想着自己与亲生母亲即将生离死别,想着这些年自己只会悲天悯人,母女感情 淡如水,如今追悔莫及。悲泣了一阵,在母亲身边随侍药炉茶灶,衣不解带数日。 柳南天奔波于皇宫,定了明日带芳菲进宫。 经过了几日伺候,芳菲心事又重,不觉十分疲倦。看母亲睡得沉,想去自己院 里睡上一觉,便吩咐佣人在床榻前侍候着,自己出了大院。 走至月亮门前,眼望着前面柳荫处一派鸟声莺音,似乎被什么东西牵扯住了, 穿过月亮门,度羊肠小径,往那片竹林深处走去。 这样穿花度柳,到得门前看时,依旧曲槛雕栏,绿窗朱户。只是琐窗紧闭,檐 下的鹦鹉连带花架子都不见了。 他走了。芳菲早料到会如此,可是真是如此又难过起来,在梧桐树下的长凳上 坐了良久,暗暗悲切了一番。眼前微风拂体,香气依人,想到自己以后怕是再也不 能回到这里来了,索性就此放肆一番,便斜倚在凳上,蒙胧地睡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轻轻慢步,悄悄然踱进了院中。惊异地发现芳菲酣睡 在石凳上,如西施舞罢慵妆,香晕酡颜,海棠无力。身穿湖色罗衫,一湾玉臂做着 枕头,秋波微合,春黛轻颦。 心中暗忖道:“她不是入宫去了吗?难道在宫中的是青琐?前几天太子来翰林 院,向我打听青琐来着,我当时还纳闷呢。没想到出去这些日子,她竟然未曾忘情 于我,倒是我辜负了她的一片心了。只是我一向喜欢云游四海,她一个娇弱女子怎 能适合?表舅一心想着攀龙附凤,我怎能连累了她?” 心中十分怜惜,就蹴步前来推芳菲道:“表妹如此睡法,要受凉的,快些不要 睡了。” 芳菲惊醒,见是明雨,一时以为是在梦里,眼波盈动,痴痴地望着他。明雨看 了她一回,不觉春心荡漾,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默默不语。 芳菲半惊半喜,微微合了合眸子,道:“我很困倦,本想去养神,却跑到你这 边来了。” 明雨听她软款温存的言语,更生几分爱怜,笑道:“也是碰巧得很,你出嫁那 一日我便搬走了,这次是来拿些书去。” 芳菲心里一酸,却嫣然一笑道:“真是巧啊,我明日就要进宫去了。” “难道上次去的真是青琐?” 芳菲苦笑。 芳菲睡得钗斜钿横,鬓边的木樨堕落在了凳畔。明雨替她挽好云髻,簪好钗钿, 又将木樨拾起放在她的手中。芳菲见他言语动作中露出无限深情,心里更加爱慕, 便笑着道:“表哥房里可留着箫?” 明雨从里面取了箫来,芳菲接过,口中轻轻吹动,呜呜咽咽地吹起来。明雨听 了,面露悲凉。芳菲吹了一曲,递过箫来:“表哥也吹一曲与我听。” 明雨却要她喜欢,拨个小小的曲儿,端的是穿云裂石之声。芳菲听了,不住声 流泪,说道:“表哥和从前一样,好箫。” 就这样俩人你来我往,心中凄苦却又无计可施,只是互相勉强笑着,到了日落 西山才依依分别。 这一夜,芳菲站在院中的虞美人下,对花感慨了一回。到了下半夜,风雨大作, 芳菲辗转寻思,想着白日的情景,不能稳睡。 第二日风雨俱停,阳光又起。芳菲重新来到花前,见一枝虞美人连根拔起,花 容憔悴,不由得抚花大恸。长叹道:“月老为何斧柯不利?或者以为红丝已断,不 能为人系姻缘?月老啊,月老!你可是聪明正直之神啊!” 芳菲在院中,对花怨悯,深怪月老无情。无奈地看着丫鬟佣人出出进进,新的 一天又开始了。 夜色清凉,树影扶疏,池水清碧。一钩银色的月亮从地面徐徐飘起,满天星星 撒满了宝蓝色的天空。 位于京城西北角的蘖海楼,被五彩缤纷、透明清澈的笙乐所缭绕。楼下的流水 像绿色的裙带一般绕了几绕,向城外飘去。无论是近处和远处,那些楼阁雀台,在 月光下无声无息,影影绰绰。 皇后今晚的心情特别好,一者濂儿破天荒很爽快的答应过来,这会就沉默地坐 在身边,虽不大言语,只要他在她就心满意足了。二者柳家的千金就要露脸,眼前 楚士雄等几个重臣齐聚,在她面前又是如此的儒雅谦恭,怎不教她舒心开怀? 皇上今晚想必又上那个狐狸精似的卢才人那边去了。与几年前不同,或许人快 到四十了,她也无心再去管那些眷宠之事,皇上爱上哪就让他上那去,只要她皇后 位置稳固,亲生儿子以后继承皇业,世上再也找不出如她这般尊贵的女子了,她还 夫复何求? “启禀皇后娘娘,太子妃到了。”李总管过来禀道。皇后喜滋滋看了一眼天濂, 说道:“传吧。”那边宫人高声传着太子妃,随着一排宫女的进入,楼内所有的人 的目光齐齐落在门口。 芳菲如轻燕般娉娉袅娜走了进来,穿杏红衫,束藕丝裙,脸晕微红,如芙蓉浸 了朝露,眉横淡绿,好似柳叶拖着晓烟。朝着堂前浅款行礼,她身后的灿烂星光, 将她衬得更加迷离动人。 皇后赞道:“真的是嫦娥离月殿,仙子下蓬莱啊!”她转过脸去,看见天濂也 是一副惊艳的神情,不觉微笑道:“濂儿以为呢?”天濂点头称是。 皇后又问了芳菲一些四书五经,琴棋书画,芳菲娓娓应答,声音婉转似珠落玉 盘,绝妙佳句引起举座皆惊,连天濂心里也暗暗赞叹。 柳南天眼看皇后一脸难掩的喜色,太子脸上虽是平淡说话却亲切不少,想着自 己的女儿果然打动了他们,不禁洋洋得意,旁边的楚士雄微笑着向他恭贺。 芳菲就坐在天濂旁边,皇后又排筵宴,几人轮番把盏,到了酒酣夜阑皇后才挥 手散了,并让天濂护送已经备好的软辇,陪了芳菲一起回太子宫。临行还不忘在天 濂耳边关照几句,天濂也是一并应了。 到了太子宫,天濂稍作寻思,还是将芳菲带进了做洞房的院落。院里已经通火 辉煌,两个丫头小翠小环恭候着,看见芳菲进来,惊愕得面面相觑,好半天才明白 过来。 俩人在阑池已见过两次面,不觉生疏,这回也是无奈进宫,更是心照不宣。天 濂客气地说道:“柳小姐就在这里歇着吧。” 芳菲轻声谢了,一眼望见贵妃榻上的湖青罗衫,问道:“以前是青琐住的吧?” 天濂答道:“是。”接着问道,“你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也不知道,我父亲只说已经放人了。”芳菲幽叹一声,“她已是自由身了, 应该会过得好的。以前也是为了我才进宫的,请殿下谅解。” 空气似乎很僵硬,俩个人好歹有个青琐的话题,天濂在芳菲这里也探不出青琐 的一点蛛丝马迹,不免很是失望,他今日其实是为了青琐才去蘖海楼的。他已经明 白上次母后对他撒了谎,那丫头一定被他们逮了个正着,然后柳南天顺势找到了柳 芳菲。看来他们不把柳家小姐送进来是绝不罢休的。 他慢慢走到玳瑁几上,拿起放着的乌瓷杯,里面的槐花瓣已经变了颜色。他将 瓷杯轻放下,面带笑意道:“柳小姐在宫里暂时安身几日,等本宫有机会定会放你 出去的。这里的宫女侍卫,柳小姐尽管差遣。” 芳菲听天濂这么一说,自是感激不尽。俩人又客气了一番,天濂回自己的寝殿 去了。 翌日,天濂起了个大早。唤侍卫牵了马来,在青石径道上遛着。此时东方云彩 变得粉红,太阳从琉璃金瓦边缘上升起来,一点一点的,鸡冠一样的红,光线四射, 空气又黏又闷,到处都眩目,到处都憋闷。天濂使劲挥了马鞭,宝马似乎领会到主 人的迫切心情,拨开四腿向着宫外奔去。 天濂一路奔马,不知不觉到了阑池边。此时盛夏的毒日头火辣辣地烘烤着大地, 池水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金色光芒。他的心里有一刹那的恍惚,他怎么会又来这 里? 四周阒无人迹,池水掩映着他清凉的人影,他的目光在对岸深处徘徊。他深吸 了一口气,一股无法明喻的孤独和寂寞幽幽涌入心怀,不由得朝着对岸大喊:“告 诉我——你在哪里——” 他接连叫喊了好几遍,积压在心胸的一腔郁闷似已化成云烟散尽,方感到自己 刚才的举止有点不可思议。淡淡的笑着,想到今日父皇还要召集众臣议事,他必须 赶着去翎德殿。 马匹咴咴作响,掀起一路灰尘。前面一架落帘马车正缓慢行走,看前方的人马 由远而近,速度飞快,为防马车受惊,急忙赶了马躲到路边去。直到人马驰过,赶 了自己的马车继续前行。 “姑娘,阑池到了。”马车夫朝着帘内喊到。里面的人清脆地应了一声,青琐 精灵般的笑颜露出帘外。 青琐在海棠树下坐了良久,四处杨柳遮水,落花飘香,燕子呢喃着惊扰残梦。 心印的话语还在耳边萦绕。 “今日我来,除了让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外,我叫你想办法再次进宫去。” “我们女人手中最好的武器就是出卖色相,你要让皇上、太子、皇子,他们中 的任何一个喜欢上你,我们报仇的机会就来了,知道吗?” 她苦恼地思忖着,眼前映入眼帘的山容水态,却教她愁思绵长。她不得不要和 这个存在她梦里数十年的景象告别了,她的心里有了决定。 “我不会去太子宫的,如果这样让他喜欢我,我会是多么可耻的女人啊…” 她这样想着,心里逐渐坦然。站起身拍了拍衣裙,再次留恋地环视四周,缓缓 的走回小径处。 建武皇帝在这次的早朝上,宣布一道令人惊异的懿旨:将位于城西南的行宫赐 给二皇子天清,并封他做平原王。 那座行宫是皇帝在几年前亲自参与设计的,建造得富丽堂皇,美仑美奂,丝毫 不亚于太子宫。皇帝一年少说有一半次数去的那里。这次却突然对天清热情起来, 不光封了王,还将最心爱的行宫赐给了天清,众臣虽在殿内无异议,出了早朝,私 底下已是议论纷纷了。 都尉府里,楚士雄紧锁着双眉,脸色异常的沉重。他隐约感到了皇帝对他的冷 淡,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笼罩在他的心中。桌上堆满了一卷一卷手下人送来的锦 书,在光影里泛着淡淡的光。翻开其中任何的一卷,必有冲天的怨声冒起,必然涉 及到将军回到京城,手下人权力形同虚设等等。 “烦,真烦!” 楚士雄手一推,桌子前倾,宗卷、锦书纷纷滚落于地,那金豆一般的烛光,也 同淌着油的蜡烛一起,飘然落地,遇着了宗卷、锦书,便贪婪地伸出火舌,地面便 燃烧起来。 周围的女侍们顿时慌了,手忙脚乱地用扫帚、扇子,挽袖扑打起来。火苗扑灭 了,然而楚士雄的心绪依然紊乱。 “出去,通通给我出去!” 楚士雄雷霆般的吼声将那些赶来扑火的女侍们驱逐得干干净净。地上一片狼籍。 烛光晃动,室内显得出乎异常的乱,出乎异常的静。 美人就像河边细柳一般立在床侧。这个向来作为楚士雄玩物的女人,不知平时 温文尔雅的楚爷为何如此震怒?她只是静静地立于一侧,那副胆战心惊的样子和她 平时身穿湖青色衣裙,眼光柔媚的姿态比起来显得极不真实。 楚士雄寒冰一般的目光掠过美人瓷儿似的脸,然后在她的身上停滞。美人的心 不禁为之一颤,但还是满目含情地望着他。楚士雄的呼吸开始紧促,人如野兽挟裹 着风云,拔树一样将美人从地上扔到床榻上,接着凶狠地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美人的眼目开始狂热起来,她熟练地又快速地脱去了楚士雄的衣服。楚士雄需 要的就是那种野蛮狂野,他逐渐陷入亢奋的状态,搂紧她赤裸的身子,将她重重的 压在了下面… 在美人酥手的抚摸下,楚士雄坠入了一个温柔飘渺的梦境之中,他在绚丽耀眼 的梦道里往回走,走回那个春光明媚的午后时光。 那时陪伴在还是太子的建武皇帝的身边是谁?还不是他年轻俊朗楚士雄?至于 那时皇帝的长相面貌,他一点都记不起来了。记忆发生了偏差,但是那天垂老的皇 帝喋喋不休朝着太子谈朝规、谈诏书、谈立谁为皇后的声音至今萦绕于耳边。这令 他不胜心烦。 那个午后,他就是以这样的心态来到了太子宫里。花园里蔷薇盛开,莺啼蝶飞。 太子的两个偏妃——殷妃和童妃腆着肚子正坐在六角亭下,周围宫女一大堆小心侍 候着。殷妃的肚子比童妃明显稍大,此时她正咯咯笑着,满园子里都能听到她的笑 声。 他继续在花园里穿行。突然,一股醉人的香味扑鼻而来。那股清香醇厚透明, 像缕缕清泉流入他的心田。 睁眼看,前面一株高大的木兰树,满树的木兰花白而硕大。树下一名身穿湖青 色的窈窕少女,屈膝跪在长满各色小花的草地上,两手扶着树干,头朝天仰起,如 瀑的长发从肩上一泻而下。一阵微风拂过,长发随风飘起,如花朵般绽开。她用双 手摇晃着木兰树,露珠纷纷从木兰花上滚落,刹那间花雨寂寂,少女张开小嘴,将 露水、阳光和空气贪婪地吮吸进去,整个身子笼罩在耀眼的花雨中。 他被感动了,双脚不知不觉被定在那里。半个时辰后才恢复常态,举步走向那 株木兰树。 “秋菱。”他含笑看着她。 秋菱吃惊地看他,目光纯净,却略带几分恐惧。她急急地站起身来,略略施礼。 楚士雄怜悯之心大动,声音有点激动起来:“你不要在这里做侍女了,我带你到我 家中,我供你衣食住行,你做我的侍女,怎样?” 秋菱立即双腿跪地,道:“多谢楚侍卫怜悯。只是小女在宫里过得很好,不曾 有如此念头。”她的声音宛若瑶池之音,悦耳清脆。 楚士雄有点茫然,低着头在草地上踱步。他感到自己被拒绝了,很是失望。就 在他缓过神看去,眨眼之间,秋菱湖青色的身影已经消失了,木兰树下空无一人。 他恼怒的将手掌拍向树干… “哎呦!”耳边一声低吟,将他从梦境般的回忆中惊醒。怀中的美人双目盈盈, 一缕鲜血从美艳的唇边漾出,他不禁邪笑起来,用舌头轻舔被自己咬破的唇片,连 同那缕鲜血,然后再次撬开了她的芳唇… 天濂和天清同时站在翎德殿内,一身明黄的建武皇帝正坐在龙榻上。 “父皇赐予清儿平原王和行宫,是因为清儿为人一向低调,与世无争。父皇以 前也是极宠你娘的,岂料才做了几日的淑妃,却因为生你反作了夜台之辈了。父皇 那时悲痛,你又长得愈像你娘,每次看到你又让父皇想起她来,只有眼不见为净了。 如此一来这么多年慢慢将你疏忽了。” 皇帝瞟了天濂一眼,天濂笑道:“倒也是,这么多年那些宠爱尽让孩儿一人独 占了。” “你不计较自然最好。也希望你们兄弟同心同德,为我朝大业鞠躬尽瘁,不枉 为先帝子孙。”皇帝神情肃穆,兄弟俩急忙恭身应诺。 出得殿时,皇帝突然叫住了天濂。 “父皇曾经在宫里见过一个可爱的丫头,那毽子踢得实在是好啊。听说是来自 你宫里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双生动柔媚的眼眸来,眼角 不觉漾起笑纹。 天濂万没想到青琐在宫里见到过父皇,一时失措,顿了顿,才应道:“她叫青 琐。” 皇帝含笑颌首道:“等父皇有空,去你宫里走走。你让青琐出来见我。” “回父皇,她已不在宫里了。” “哦,是这样…”皇帝低声沉吟,脸上显出明显的失望。 天濂不明白父皇为何对一名丫头如此感兴趣。他已经快有半月未见到她了,这 丫头机灵得很,如今已是自由身,不知道在哪里逍遥自在了?那位闭月羞花的柳小 姐住在太子宫,惹得宫人们总爱上洞房处张望,为的是想多睹一眼芳容。 出了殿后,看到天清还在外面等他,张口竟然也是问青琐如今怎样。他的心里 无端生出些惊疑,这妮子用了什么魔力?简单的回答了天清,骑上宝马径往太子宫 来。 芳菲在洞房听到太子殿下到来,自然暗暗吃惊,这么些日子他再也没来洞房过, 连忙轻移莲步去台阶处迎接。天濂挥手示意所有人都隐退,这才和芳菲进了内室。 “今日我放你走。”天濂开门见山。 “你回家去吧,母后那里我会应付过去的,到时候你父亲那里也不敢有什么话 说。” 芳菲连声谢了。天濂倒笑起来:“也不必如此客套。我一放你回家,你父亲脸 皮肯定挂不住,柳小姐自要受些委屈,请多加保重。” 芳菲的心里早有打算,这回也是浅笑嫣然,再次叩谢道:“奴家这次不直接回 家了,先找个地方落脚,等风波一过,自会再回去。殿下不用告知皇后娘娘,奴家 生怕他们一急,又会生出什么事来,还是能瞒先瞒着。” 天濂随即差人将芳菲的锦衣绣袄用包袱裹了。八个侍卫抬一乘轿来,扶了芳菲 上轿便出发了。 出了太子宫,芳菲传话请轿子往城南走。不到一个时辰,来到一条街上,行人 冷清。看前面一座衙门,上悬一额匾曰“翰林”,芳菲叫了停轿,支使他们离开, 才慢慢向衙门大门走去。 守门的看见一美丽的女子过来,惊得眼光发亮,谄笑道:“姑娘进去找谁?” 芳菲施礼道:“麻烦大叔进去叫了进士江明雨出来。” 守门的闻言回道:“真是不碰巧,江先生前几日去了南方。” 芳菲一听满脸失望。守门的看她如花的面容含满悲凉,便好心说道:“姑娘不 用着急,请姑娘留个地址姓儿,等江先生回来在下马上替您转告。” 芳菲低声谢了,只管往道路上走。此时烈日炎炎,没有风,空气似乎凝滞不动。 树叶上蒙着薄薄的尘埃,天高云淡,没有一丝要下雨的迹象。四处沉闷得让人透不 过气来,正所谓,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 见此情景,芳菲不觉情随感发,珠泪频流:“表哥啊表哥,假如你真的是我知 己,为何不等等我再去?当初你望我不要悲伤,我心也安。难道你就此一走,就可 以避免一番离别牵裾之痛吗?” 她心本是茫然,如今明雨不在,静云庵去不得,青琐又无踪影,教她何处投靠? 罢了罢了,还是回家去吧,好歹还有母亲在。父亲再狠心,别人的眼光再毒辣,再 冷嘲热讽,她应该承受过去,对不对? 只好含泪回家,一路探道走了个把时辰,方看见柳府门口那双石狮子,狮下坐 了两个守门的正在遮阳,芳菲正要过去,听到他们唉声叹气的,不由得躲在树干旁 倾耳细听。 “老爷也真是的,好歹也是十七年的夫妻,怎么在这节骨眼上还是让四夫人来 操办呢?” “那又怎么样?大夫人的面容老爷恐怕已好几年未见了,难道还让他去见死人 不成?” “唉,大夫人素来积德行善,到死只落了个草草入殓的光景,小姐好歹也是个 太子妃呢…” “后面有什么声音?” “还不是那几只出来觅食的野猫,自从大夫人去后,连叫声也变得凄惨了,唉 …” 芳菲在道路上像个游走的幽魂,直楞楞的飘动着。 母亲死了,母亲真的死了。在这个灭绝人性的家族里,她已经毫无牵挂。她在 宫里当太子妃时,可曾想像得到母亲临死前的凄容?身边可有哪个亲人陪伴着她? 她可是唤着自己的名字而去的? 万斛凄戚之泪纷纷坠落,她急步走了一段路,看见柳荫下一墩石凳,控制不住 的坐下开始嚎啕大哭,哭得肝肠寸裂,珠泪千行。 “小姐。”恍惚中,她听见面前有人在叫她。她蓦然抬头,哭声更加悲恸,挣 扎着伸出手去。 “青琐…” 是青琐站在她的面前,满脸悲凄的望着她。然后,她踏步走至芳菲的面前,抓 紧她的手,用无比坚定的语气对她说:“小姐,跟青琐回去。” 青琐领着芳菲来到她们租住的院子,芳菲一进明屋,只见孝堂陈设,即而看去, 果然上面写着:“亡母碧珠之位。” 不禁失声又哭起来:“连你也知道我母亲已去世了,可怜我在宫里,连一丝一 毫消息都没有。想不到我母亲去得如此之速,母女俩竟不能再容一面,如今只能对 着灵位,空中想象的了!” 芳菲正在大哭,惊动厨房里的胖婆,出来看见芳菲,不觉也凄然泪下,说道: “柳小姐,你今日怎么出了宫来?” 芳菲道:“太子殿下放我出来,本来想去家里见母亲,听见外面有人谈母亲的 事。我正绝望哭泣着,正好碰上了青琐,也是天无绝人之路. ” 胖婆道:“青琐前些日子去看了你家母亲,回来没几天,你母亲可怜病势陡变, 竟成了内热外寒之症,前天就去的。” 青琐含泪道:“我去了府里才知道你去了太子宫。大夫人又病重,我叫文嫂将 夫人的随身念珠收了。今日过去,那柳家人就赶着我走,我拿了念珠出来,在道上 正巧碰上小姐。夫人待我恩重如山,生前嘱托我将小姐以姐妹相待,于是我私下做 主在这里设了孝堂,代小姐守灵了。” 说罢,端正祭物,将佛珠交给芳菲。芳菲在灵前祭奠了一番,又是一阵悲痛叹 息。青琐怕她身子羸弱扛不住,跑去包子店请了半天假,和胖婆竭力劝慰着,望她 稍释愁肠。 芳菲有时忘怀,则勉强欢笑;有时怅触,则涕泪飘零。数日之间,心境不开, 形容也憔悴了。青琐看了心痛,让胖婆去买了只老母鸡煮了,炖汤给小姐补身子。 院里的三个女人全靠青琐一人做工养活,芳菲出来手头上也没银两,生活逐渐拮据 起来。 这样捱了半月,包子店老板夫妇告知青琐,远在乡下的父母年老体衰,他们要 回去照顾,包子店自要搬到乡下了。他们多给了青琐一月的工钱,青琐死活不要, 双方相持不下,最后青琐只同意收了一半。 青琐回去后将手头上的银两盘计了一下,估计还可以撑上大半月。她是喜欢将 苦辛揽在身上的,在胖婆和小姐面前丝毫不露难色,整天乐呵呵的,除了安顿她们 的一日三餐,家里活也是利索着干,院子里让她整理得井然有条。 每日里还跑到外面去找活干,这日得到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二皇子新行宫里 招一批丫鬟,待遇不错,晚上还可以回家。青琐想到在那里或许也能探听出四顺的 消息,于是高高兴兴的跑去报名。 兴冲冲赶了一段长路总算摸到了行宫,由守门的侍卫指点着进了朱漆大门。再 向前行,前面一方庭院处,唧唧喳喳站着几十个女孩子,几位暗红色宫人错杂其间, 真个是如入众香国里,目不暇接。 正看间,那边一宫人唤道:“姑娘们快排好队了!小福子,怎么还没将你要的 丫鬟集合起来?莫不是要饱餐秀色么?” 那叫小福子的一听,也急忙喊道:“想来厨房干活的快到我这边排队!”话音 刚落,青琐第一个飞到了他的面前,睁着灵活的眼睛看着他。 “你?…”小福子歪眼打量她一番,笑道:“看这姑娘机灵,人又干净,去厨 房真是亏了你。”青琐答道:“没关系,奴婢就喜欢去厨房干活,听说在厨房的还 可以每天回家。” 小福子正要将她的名字记下,那边先前叫唤的宫人招手道:“这位姑娘过来过 来,茶水房里正缺人,你去那里报到。”青琐连忙问:“可以天天回家吗?”那人 不耐烦了:“这是上好的差使,看上你是抬举你了,还可以让你见着二殿下,怎么 这么罗嗦?”青琐不依不饶:“如若不能回家,青琐自是不会去的。” 那人一听生气道:“啊呵,刚来就想顶撞了,也不看看我周某是谁?真是敬酒 不吃吃罚酒,小福子,赶她走!”那人本是来个杀鸡敬猴,让下面的姑娘们听任差 使,不巧碰上个硬的,顿时火冒三丈,唤过一名宫人要将青琐撵出去。青琐哪里肯 依,被人拉扯着,还回头叫嚷二皇子宫里没有天理可言。 “本宫哪里没有天理了?”这时,一个清朗的男声传来。众人的眼光齐聚,二 皇子在几名侍卫的护拥下,站在离场地不远的台阶上,满眼含笑望着青琐。 众人纷纷跪地齐呼二皇子殿下。天清只顾步到青琐的面前,带着愉快的口吻说 道:“原来你在我宫里,皇兄那里干得不好吗?”青琐一时不能言语,支吾了一声。 天清斜视下面跪安的人群,继续说道:“周主管,青琐姑娘想干什么就应承什么。” 那姓周的慌忙应诺道:“那是那是,奴才这就随青琐姑娘安排。” 天清满意一笑,朝着她微微点头,便转身大踏步离开了。二皇子的突然出现, 和对青琐出乎寻常的热情,那个周主管自然另眼相看。青琐这一日在厨房里算是正 式干活了。 青琐回到小巷已是星稀月朗了,因为从行宫回家还需大半个时辰,厨房内也是 忙进忙出,丝毫没得空闲,回到院子时已是腿脚酸麻。胖婆和芳菲还在厨房里忙乎 着。 胖婆年老做事不灵活了,芳菲又是千金小姐,自小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连碗 筷也不知如何擦洗。青琐笑着赶过去将饭菜煮了,边将找到活儿的事情告诉她们, 中间略去了天清。只是告诉她们厨房安排她的活虽杂了些,明日开始天未黑就放她 工,她自然可以回家和她们在一起了。 胖婆和芳菲心疼青琐,可又无可奈何。芳菲的心境逐渐开朗了,想了一想道: “我也不能空闲着,或者找个绣女红的做做?”青琐便笑话道:“小姐想绣女红, 不如绣给自己做嫁妆吧。等明雨少爷一回来,你便带了它们嫁过去。”一番话说得 芳菲满脸绯红,胖婆在旁呵呵直笑。 月上柳梢头,透过院中扶疏的槐树撒下道道柔情般的光华,树下的三个女人手 拿芭蕉扇,听胖婆讲着笑话,时不时有欢声笑语穿透晴朗的夜空。 此情此景,青琐不免感慨万千。五岁的时候娘走了,待她如亲生的大夫人也走 了,自己的未谋面的爹不知所踪,那些因在夜阑人静时不时冒出来的情耶怨耶,为 什么始终难以平整?如果没有这些,她的身边有胖婆,有小姐,她应该感到幸福的, 是不是? 每日她准备好一家人的早膳,然后去行宫,天黑前回家。天清自从那日后,他 的身影再也没出现。她也是安心的干活,偶尔空闲时间有宫人过来厨房凑热闹,谈 笑间她忘不了打听四顺的消息,总是未果。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这天,管事的小福子进来,青琐正在帮着擦盘子,午膳的时间到了,厨房里一 派忙碌。 “青琐姑娘!”小福子叫着,声音大得惊人,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来, “二皇子那里来客人了,传唤着要你去侍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