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落花谁是主 突然,一边的人堤眨眼间缺了个口似的,哗啦一群人潮水般涌了进来,藏在身 后的刀剑纷纷亮相,守卫的公人缓不过神,只能用长矛挡住,刀剑交缠,双方厮杀 起来。 监斩官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吓了一跳,急忙喊道:“有人劫法场,快抵住!”在 场的公人衙役抄了手中的武器赶去支援。另外一边又出问题了,但见十几名头戴蓝 布头巾的杀入,目标十分明确,不等公人近前,执剑猛掼过来,那边的公人顷刻招 架不住了。眼前刀剑闪烁,尽是铿锵的金属碰击声和惨叫声,看热闹的人们初始目 瞪口呆,马上明白出事了,尖叫着,哭喊着,四处逃窜,场面一派混乱不堪。 声起剑到,眼看挡不住,监斩官在惊骇中大呼不止:“快杀了犯人!”一面在 几名公人的保护下撤退。 青琐也被眼前发生的看呆了,郐子手领命举起了手中的法刀,阖目中青琐猝然 听到了背后的断喝,感觉一股寒气飘过,只听得有人惨叫,她的身子瞬间被人提起。 她睁开眼,郐子手已被刺翻在地,法刀滚到了一边,耳际有低沉的声音响起:“快 跟我走!” 青琐蓦的回头,原来是个白衣蒙面人,青琐脑海一闪,此人好生熟悉。只是容 不得多想,四面已经有人包抄过来。那个白色的身影挟了青琐轻盈的身体,蜻蜓点 水一个起落,掠过场子,又沿道飞扬着手中的剑,挡开了试图阻拦的长矛短刀,向 着场子外飞速奔去。 白衣人拉着青琐一路狂奔,前面道口一匹枣红色的马似已静候多时,白衣人一 跃上马,弯身伸手拽住青琐,青琐落在那人的背后,双手死死的抱紧那人的腰,身 子紧贴着他的后背。那人勒紧马缰,马儿咴咴作响,青琐感觉长发飘动起来,瞬息 之间,人马离着人们的眼光愈来愈远,没过多久便在地平线上消失了。 青琐使劲地闭着眼,一路感觉耳边都是风声,马蹄声,前面那人耳边的一绺发 丝时不时的拂过脸颊,她生怕自己一睁眼就会被掉落下去,只是死命地抱着那人的 腰。渐渐地她开始适应了,脑子也逐渐清醒,老天和她开了个玩笑,她竟然没死, 她被人救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停了,马蹄声慢了下来,她听见了鸟鸣声,于是她睁开 了眼睛。 这才发现他们走在一个陌生的山坡上。举目是无边无际的树林浓荫,在这炊烟 绝迹的地方,有两间草庐在半山的一块宽敞处兀现。再靠近些,草庐四周用旧篱笆 围着,斜插的青竹因风雨长期撕裂已褪去颜色,粗糙的竹丝刺向天空。门脸上端随 意铺陈的雨被,经了风霜成了灰霭色的结巴草,上面点缀着旺长的草稞,在阳光下 或多或少添了一丝生机。 一个蓬头垢面的农夫,侧身躺在一棵榕树下,骨骼嶙峋弱不禁风,睁大着一双 空洞的眼睛,看见他们,蹦跳着跑过来,手指比划着嘿嘿直笑。 白衣人解下蒙在脸上的黑布,跃下了马,抬眼望着青琐,含着似有似无的笑, 将手伸向她。 青琐的双眼死定住他,待身子一落地,毫不犹豫地一挥手,对方的脸上挨了清 脆的一巴掌。 “你这个坏蛋!卑鄙的家伙,你还来救我干什么?”她嘶声骂着,又想动手, 手腕已经被牢牢地攥住了。 “因为我不愿你死。”任浮还是淡淡的表情:“我只是奉命杀皇上,并没想让 你跟着去死。” “你杀了皇上,你坏蛋!我不会饶恕你的!”青琐狂喊,眼泪飞溅:“是不是 那个楚士雄指使你干的?你骗了我,骗了胖婆,你是个大骗子!” “你听我说。”任浮本来不善言辞,这回更是解释不清:“我承认一开始接近 你们,是设计好的。可是后来,并没有骗你什么…我也不忍心…你被抓了我也难过。 所以我回来救你。” “多谢你的好意。”青琐冷笑:“那么就请你送我回去吧。” “你哪儿都去不了,官府现在肯定四处搜捕你。” “你们不是来了很多人吗?官府抓你们还来不及呢。”青琐挖苦道。 “我不知道,我就一个人。” 青琐微微一愣,也不多说,挣脱了攥她的手,愤恨地瞪了他一眼,回身就走。 “你去哪里?”任浮在后面嚷嚷。 “不用你管。”青琐只顾往前走。任浮大步追上前,不容分说,一把就扛起了 她。青琐愤怒的叫骂着,手脚在他的身上又打又踢,任浮扛着她进了一间茅庐,随 手将她扔在一张大木床上。 “就在这里歇了,哪儿都不许去。”任浮说完,甩了木门出去,青琐噌的起身 去开门,外面咔的一声,门被倒栓上了。 青琐无奈地折回屋内,见四壁空落,床帐又破又脏,蒙了一层的灰尘。惟那西 山墙上的竹橱,散乱着几只竹编的篮子。几把竹凳围着竹编方桌,青琐拿了一块旧 麻布扑打,荡起的灰尘浅飞,将她逼到竹栏窗旁,她看见那个哑巴坐在榕树下朝她 咧嘴笑着。她失望地望着渐渐变淡的天色,在屋子里回荡徘徊。 暮色四合,屋内的光线暗淡了。任浮不知怎么弄来一碗米饭,上面放了几片熟 菜叶,将碗放在桌面上:“你将就着吃吧。”说完就走,并未关门,他知道青琐这 回是不会走了。 果然青琐只是走回桌面,她已饥肠辘辘,便慢慢地吃了起来。探头看外面,任 浮和哑巴坐在屋外的石凳上,对酌着清酒,喝得正欢。 到了晚间,外面星星闪烁,青琐倚靠在床墙旁,拉了拉有着霉味儿的棉被。任 浮一声不吭的进来,一手抱了一堆干草,一手提着一盏豆油灯,豆粒大小的灯点闪 烁,驱散去一屋的黑暗。任浮将豆油灯挂在屋柱上,又弯身将干草平整地铺在床边, 然后在草堆上坐下,身子半靠在床沿。想是人累了,又喝了酒,功夫不大,随了轻 微的呼噜声一飘入梦。 青琐安静的蜷缩在床上,映在床帐上的剪影随了灯光摇曳不定,遮住了仍带着 仇恨的目光。隔了几块木板,倚在床沿的那个人,不是她的兄长,原来是个杀人凶 手,他杀了她的亲人。 夜风透过竹窗微微吹送,摇摆不宁的灯影犹如无数条狂舞的藤条,缠住她的脖 子窒住她的呼吸。她低头看着任浮,竭力含住眼里滚动的泪,既不哭也不叫,悄无 声息的爬下了床。蹑手蹑脚摘下了屋柱上的豆油灯,用手指提起灯芯,见里面的豆 油少得可怜,她很是失望。这时的任浮毫无动静,她将豆油滴滴倒在任浮坐着的草 堆上,她小心地做着一切,最后将还在燃烧的灯芯放了进去。 一串火苗猝然跃起,并不大,发出兹兹的细微声响,火舌欢快的跳跃,火势迅 速蔓延开来,即刻烧到了任浮的袍角。任浮鼻欷一动,猛然睁眼,站在面前的青琐 古怪地朝他一笑。 任浮大叫着跃起身,挥起身上的剑斩断了窜着火苗的袍角,又用剑拨动燃烧的 草堆到屋子中间的空地上,然后指剑朝着青琐怒目而叱:“你想烧死我?我杀了你。” 熊熊火光中,青琐仰着头毫无畏惧地看着他,声音冷森森的:“我烧不死你, 那你来杀我呀。”任浮无奈垂下了手中的剑。 青琐冷笑,还不放过他:“这把剑不知沾了多少平民百姓无辜者的鲜血,连大 胃国君王也死在这把剑下,你以为你是盖世英雄吗?你身为侠士,却受奸贼利用, 乱我朝廷,真是替你可惜。有本事你拿它赴战场杀敌去,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她的话直白凛切,句句锋利,任浮没想到青琐小小的弱女子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失神地看着她,眼中的赤红开始渐次退去,草堆燃尽,火熄了,周围又是漆黑一片。 黑暗中任浮听到青琐冷冷的声音:“歇了吧,你放心,我不会走的。” 这日的芳菲和明雨正在他们的宅院里焦急地等候着。 芳菲跪在母亲的灵位前,阖着眼虔诚地默念着,室内檀香氤氲,缕缕细细的香 芬袅袅不绝。明雨在屋外来回踱步,不时抬头望着天色。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紧张不 安的气息。 敲门声骤然响起,明雨促步去开门,连芳菲也从室内跑了出来。 天清进来了,脸色晴暗不明,夫妻俩几乎同时问道:“成了?” 天清的的脸上充满了疑惑:“我们的人冲进去时,与另一班人马撞上了。听我 的侍卫说,那班人一律蓝布头巾,个个人高马大,当时场面很乱,双方又不认识, 差点打起来。青琐被一个白衣蒙面人趁机劫走了,那人行动神速,一时追不上。我 们的人生怕暴露,也就偷偷撤回来了。” 芳菲乍惊乍喜:“菩萨显灵,她没死就好。” 明雨凝眉沉思,道:“那些人是谁呢?那白衣人又是谁?新皇明明是中蛊了。” 三个人一时沉默下来,心中疑团重重,却又猜不出所以然。天清想起什么,将 手中用旧麻布包着的锦衣交给芳菲:“这是牢里的老狱头送来的,说是青琐要托我 交给你。” 芳菲接过,揭开一看,眼泪又下来了:“她托什么话来?” “她对老狱头说,这是先皇送给她的,可惜她就穿了这一次,以后也没机会了。” 芳菲叹息着,一手执起锦衣的一角,点点银片在太阳底下闪着熠熠的光芒。她 心有所感,愈发的泪流不止:“她可真傻,先皇明明是在暗示她。” “难道父皇知道她是谁了?”天清诧异道,然后长叹一声:“可惜父皇不在了 …” 芳菲并未答话,只是低头用手轻抚柔滑的锦面,想着心事。 明雨看了看她,转脸对天清说:“新皇中蛊必是因为有人想青琐死,如今青琐 被劫,那人断不会让新皇恢复神志,能拖再拖,想必皇太后也参与此事了。假如微 臣去见新皇,我表舅料到微臣懂得治蛊,必定横加阻止。微臣预感,那些人杀青琐, 让新皇中蛊,是因为害怕新皇调查先皇被刺一案。他们拥戴太子加冕是假,谋权篡 位是真,新皇中蛊,与被禁锢无异。局势动荡,大胃国危在旦夕,恳请二殿下再次 去太子宫,趁他们不注意你,侥幸一搏。” 空气里充满了血腥味,刺目的阳光穿透了斑驳的树叶。天清渐渐醒悟过来,他 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在他的心里,他也不愿意先祖辛苦打下的江山在他的眼皮底 下,被外姓人所取代,那样势必荣贵尽失沦为千古罪人。他突然变得异样的坚强, 全然没有了过去的惶恐懦弱,也许就在他认识青琐以后才改变的吧? “明雨,你拿个主张,我该怎么做?” 明雨请他进厅堂,从内屋取出药匣子,双指掂了一粒药丸出来:“这是柳家自 制用来治蛊的,药性非常强,万不得已才可以用它。臣不在新皇身边,只能先用这 药一解燃眉之急。请二殿下切记,先让新皇服半粒,二个时辰后再服另外一半,不 能一次全服,这会让人全身剧痛,七窍流血。三日后再服,新皇会逐渐清醒。” 说完,用悬泉纸包了,慎重地交给了天清。天清也小心地揣在袖兜里,朝明雨 会意地点头,夫妻俩送天清到门外。 夫妻俩折回到屋里,芳菲有点不解的问:“表哥,既然如此信任二殿下,怎么 交代得老人家似的?” 明雨叹口气道:“正因为新皇跟我交情深,所以我定要慎重行事。你是猜不出 二殿下对新皇的感觉,如今青琐险些被斩,他是愈加恨新皇了,让新皇清醒也是无 奈之举。其实这药丸本就一粒服完,我是猜着他是不会依着我的话去做,才这么特 意罗嗦了点。那药性是强了些,真怕新皇熬不住…” 芳菲听了微微张大了嘴巴,顿悟,随即叹息一声,缄默无语。 皇家,柳家,人与人之间,其实都充满了污浊与嫉恨,那些表面的虚伪的所谓 礼与教,她已沾染这些年,怎会不明了?皇恩浩荡的排场下掩不住一波波的死亡斗 争。或许她早就不在乎了,从小练就一颗剔透玲珑心,才在这虚伪浮华中挣脱出来, 与表哥流连于山水之间。 半晌,芳菲才开口道:“我有一事疑惑,想请教表哥。” 明雨轻笑:“怎么这么客气起来?” “就是皇上的事。”芳菲娓娓道来:“正如你我当初所想的,青琐有进入碧云 轩的腰牌,有人利用了这一点,让任浮取得青琐的信任,然后引见给皇上,任浮趁 机将皇上杀了,青琐受牵入狱。新皇要重审此案,那人勾结了我父亲,利用新皇与 我们的关系,使新皇中了蛊。事情正一步步按照他们的计谋进行。只是——” 她顿了顿,继续道:“那天去了皇宫,看到了碧云轩。听说皇上那时龙体有恙, 一直在里面静养,碧云轩周围没多少内侍。如此清静的地方,即便再怎么信任青琐, 也不能由着任浮持剑进室啊?皇上是不是病得糊涂了?内室里就三个人,那就更令 人匪夷所思了,这不是等着送死吗?可惜了,皇上英明一世,怎会置生死于不顾? 我真的想不明白…可是皇上真的死了。” 明雨连连点头:“天威难测,皇上为什么这么做呢?很多事情都扑朔迷离,就 像今日,怎么又来了一批劫法场的?” 他们对视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几乎同时惊呼:“皇上…” 皇后去太子宫时,天气晴好,风柔,花香,满目绿意。 寝宫外不见忙碌的宫人,步过树影清碎的花砖道,沿曲折游廊前行,迤逦向寝 宫而去。一路上不闻人语,只听得砖道上裙裾悉卒,间杂着环佩玎玲。隔着老远, 就能听见乱摔东西的声音,劈劈啪啪,像砸在自己的心尖上。寝室外乌压压跪满了 内侍宫女,皇后的心只觉没来由的一沉。 穿过屏风,里面通室明亮,窗户扇扇大开着,熏笼里依然是瑞脑香,漏空烟雾 如银蛇狂舞。天濂赤脚,就着了轻薄的中衣站在寝室中央,刚要将手中的一盏御用 茶碗扔在地上,见了皇后进来,双目只是茫然地看着她,缓缓地收了手。 地上尽是碎瓷片,皇后一使眼,几名内侍慌忙跪在地面上,也顾不了受伤,用 手收拾起碎片来。皇后见差不多了,才一步步朝天濂走去。 “别进来!”天濂忽然喝了一声. 皇后被唬得生生地收住了脚,微微一哂:“濂儿,我是母后。” 天濂怔神一回,忽然赤脚就往外面走。 皇后诧异地拉住他:“你没穿靴子,想出去先穿了再走。” 天濂不答,只向她摇手,示意她噤声:“别说话,她一定在花园里躲着。” 这时,宫女们走了进来。天濂在恍惚中由宫女服侍穿了靴子,然后踏步就走。 皇后忧心地看他一眼,没有阻拦。 天濂如梦游一般,自寝宫穿过游廊,沿着脚下的花砖信步走了一会。发现自己 正走向假山,他忙停住,一时不知该去哪里,痴立一会,离开假山,走至玉池畔一 棵白玉兰树下,随意坐在草茵上,望着水上的点点浮萍出神。随行的宫人见了皆诧 异,只得远远侍立,不敢进前。 皇后的双目已是盈满了泪水,强抑制住自己,用手中的帕巾半掩住。 半晌,天濂又慢慢的起身,毫无表情地朝着寝殿走。宫人们亦步亦趋地跟着, 这回天濂顺从地躺下了。皇后帮他掖了被角,双眼注视着他毫无生气的脸,默不出 声。 天濂的眼睛睁得很大,突然奇怪地问:“母后今日不出门?天好着呢,你每次 就这样喜欢出去的。” 皇后轻轻摇头,望向窗外殷殷春色。 这个春天与以往的春天似没有任何不同,百花盛放,香气依人。以前皇上必一 如既往地携了那些宠妃游览于太液池岸。而她似近十年来的每个春日一样,一如既 往地只身一人去孽海楼。那时想来,即便周围繁花似锦,富贵精致,亦不过是水月 镜花,黄粱一梦。 如今皇上不在了,她摇身变为尊贵无比的皇太后,心情却如落寞空寂的花,无 声地抽泣着。 于是,她的声音就有了少见的低落:“没看见你父皇还躺在翎德殿里?母后犯 不着被别人抓了话柄去。” 她害怕天濂又问起那个丫头来,虽她了解到中蛊的人会产生额焦、神昏、性躁 的现象。小时候的天濂治愈得快,她倒没什么感觉,现在就不同了,天濂时不时的 发作,让她心疼得似被挖了心肺一般。 身边传来轻微匀净的呼吸声,侧脸看去,天濂已阖目睡去。她微微一愣,随即 重重的叹气着。 她不是个糊涂之人,天濂一中蛊,方意识到楚士雄的诡谲奸诈,远非自己想的 那么简单。她不想看着天濂这副摸样,即使那丫头还没死。圣旨反正是下了,逃了 初一逃不过十五。和那丫头比起来,楚士雄才是坐山猛虎,你动其不得,而又随时 提防着它一口将你吞食。她这就去找楚士雄和柳南天,要他们早日把生龙活虎的儿 子还给她。 “皇太后,二殿下来看皇上了。” 皇后愣了一下,抚了丝帕起来。宫女打了帷幕,皇后抬眼望去时,一身青缎锦 袍的天清已站在屏风旁,拱手行礼。 “清儿来了。” 他们一向客气,天清彬声道:“孩儿来看看皇兄,皇兄有恙,可是轻省一些?” 皇后迤逦着翠如清波的衣裙缓缓走到天清的面前,淡淡一笑:“能有什么恙, 嗜睡罢了。” 对先皇的这个二儿子,皇后一直淡淡的,除了那次豳州之行让人刮目外,基本 没什么大的成就。自从先皇驾崩,对天濂更是勾不起威胁。 “孩儿坐坐,和皇兄说几句话就走。”天清也是淡淡的。 皇后知道他们兄弟关系一向和睦,因为心头有事,语气也亲切平和:“喝点茶 吧,那茶还是哀家煎的。” 天清应和一声。他早就听说,昔年,皇太后曾经因为善煎一手好茶,极得父皇 眷宠。那边宫女过来倒茶,天清摆手道:“皇太后煎的茶方要细细品味,你们退下, 本宫自己慢慢饮来。” 皇后现出欢喜的样子,便唠叨些旧事,无非就是和童淑妃的一些趣事,天清早 已听腻了,装出好奇的样子,见她并不急于离开,也就耐心地听她讲话。皇后煎就 的茶果然极为佳妙,在茶水里恰到好处的投了一点杂果,饮来满颊清香。 皇后不知怎的停止了叙述,她觉得自己今日有点反常,以前对天清从未如此亲 热过,可走又走不得,生怕让天清觉察出异样来。 天清倒大方,起身说道:“既然皇兄困乏,孩儿过去看一下就走。” 皇后舒口气,忙应道:“你就去吧。” 天清施了礼,独自步入内室。外面光线虽亮,室内帘幕重重,将绰绰光影隔得 暗了。天清屏着呼吸,朝着暗处一步步的走,那股清香一分分的缭绕着,薰得他几 乎透不过气来。天濂围着锦被蜷缩在床上,听见他的脚步声睁开了眼,出神地望着 他。 “皇兄,”天清轻声叫他,声音因为紧张有了细微的颤抖:“皇兄可是要喝茶?” 天濂也不理会,似乎自言自语的:“茶…要喝茶…”说完挣扎着要起床。 天清急忙按住他:“皇兄别起来,我这就给你倒去。”说完回转身,皇后不知 什么时候已站在了身后,把他吓了一跳。 皇后的面容隐在阴影处,辨不出什么神色,看天清有点吃惊状,反倒宽和的笑 了笑。天清的脸色沉了沉,皇后顿觉尴尬。 天清兀自走到茶几旁,这回皇后没有跟来。确信周围没人,他迅捷地从袖兜里 取出了药丸。 将茶水倒入茶盏中,用犀角柄银勺轻轻搅动。天清手掌中紧捏住已经一分为二 的药丸,一颗心因为紧张,极强烈地跳动着。 半粒?一粒? 以前都听皇兄的,他自己何曾自主过? 什么都是皇兄的,包括皇位,包括他心爱的女人。他没能力争取,可心里嫉妒 了皇兄。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一日,皇兄下了圣旨要处死她。就在这一刻起,他对皇 兄又添了恨意。 所以,他要让皇兄吃点苦头,这是皇兄欠他的,也是欠青琐的。 天清端了茶盏进来,想将茶盏递给皇后。皇后更不好意思了,手捏着丝帕绯红 了脸不好伸手,那边天濂已经等不及了,天清就势将茶盏放到了天濂的手上。 天濂啜了几口,朝了天清微微一笑。天清的心里突然有了悔意,便劝道:“皇 兄当心烫着,喝慢点。”话音刚落,天濂仰起脸,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天清一颗忐忑不安的心随之放了下来,轻轻携住皇兄的手,握了一握,然后跟 了皇后躬身退出。 天濂又感到疲乏至极,不由昏昏沉沉,自行睡去。朦胧中,他听到皇后唤宫女 侍侯穿外帔的声音,以及天清告退时履声的微响。接着,沉沉黑暗降压在他的身上, 他在黑暗中逐步下沉,愈坠愈深。 渐渐的,一些朦胧的形影纷纷纭纭地呈现出来,人似踩在缥缈无底的深渊里。 紧接着一片火光骤然明亮,他置身在无边无垠的火海中。熊熊的彤焰一股股冲天而 起,火不断伸吐舌头舔吮着他的全身,他登时如被抛在刀尖剑刃上,身上寸寸肌肤 被不停的剐掉,血肉块块掉落… 他翻滚着,发出痛苦的号叫。 从光辉熏烂的遥遥天地,一种呼唤隐隐传来。 “皇上,皇上…” 那呼声是如此遥远模糊,一时,他不知是否该去理会。他只知道剧烈的痛,火 焰的喷燃声,骨骼被刀剑戳转的嘎嘎声,如潮水汹涌膨胀,淹没了他的神经。 “皇上,皇上…” 那声音又在叫,叫声异常熟悉,叫声中夹含着焦虑。他终于睁开眼来,内侍一 脸惊惶的看着他。 天色黯淡似暮,室内变得异样的阴沉和潮湿。淋漓的汗水被冷森的空气变为潮 气,大片大片粘糊地贴在肌肤上。湿淋淋的汗滴不断地从额角、颈脖、脊背滚落下 来,淌过薄薄的中衣,濡湿一床的衾被。 天濂毕竟年轻力壮,他顽强地撑着。因痛苦扭曲的眉结,却在看见内侍的一刹 那放松下来,他一字一顿说道:“去叫朕的侍卫来。” 侍卫的脚步极快,顷刻肃立在床榻边。天濂吃力地将明黄的白玉绶带交给侍卫, 因为灼烧的痛,他的声音有了发僵:“秘密送到崔广老将军那里…” 天色暗了下来,昏黄的灯光下,天濂咬牙倚靠在床榻上,面色惨白,眉端堆蹙 无尽的痛苦,手指攥住被角,越攥越紧,指节发白。浮浮光晕下,那眸子,凝了一 团簇簇燃烧的火团。垂立在面前的内侍担忧地探了一声:“皇上,要不要请太医?” “不用。”天濂咬着牙坚持着,好半晌嘴角挑起清凉的笑意:“他们想害我, 没那么容易…你去叫人备马。” 寝室门前挂了两盏明灯,满月的夜空银盘高悬,冷风过处,拂动起他身上的披 风,蒙蒙光亮遮住他晃动不已的身躯。仰头看见不远处垂手而立的宫女们满脸的惊 疑,他也没去理会,在阴暗浓荫的掩护下,沉重地,一步步走向青石道。 太子宫仪门紧闭,不露出一丝缝隙,御林军腰系长刀,束着轻甲森严把守。忽 然,从青石道深处传来紧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一匹白色的宝马出现,渐近,马上的 人挺拔飘逸,月光水银似的洒在飘动着的白颜色上。 “皇上。”御林军纷纷下跪,仪门打开。宝马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片刻就融 进了黑暗之中。 月色将人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波动不定。剧痛,又一次海潮似的涌来,眼 前逐渐模糊,他竟然看不到前方的路。他的手中紧紧拉着马缰,用极细的近乎呻吟 的声音命令着宝马:“找明雨,明雨的家…” 宝马似乎理解主人的意思,飞快地奔驰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畔传来风簌 簌吹乱树叶的细微声响,还有轻灵的鸟鸣声。他最后吃力地抬起头,清浅的月光穿 越他惊异的眼,远处的山峦在夜色中依然逶迤绵延,清碧的池水泛着清粼的波光, 静静的缓流着。 他微弱地笑了笑,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带着薄薄的光晕。仿佛看见对岸的她正 望着他,明丽的眼眸清澈如水。他的一只手抬起,极缓慢的,好像想抓住什么,又 仿若再伸过去一尺,便可以触摸到那张皎洁的面庞。 然而,他终是没有了力气,白色的身影晃了晃,接着从马上重重地坠落到草地 上,一动未动。 柳南天坐了蓝呢大轿往皇后的孽海楼去,刚路过三叉口,前方的随从禀告说看 见楚都尉的人马了。他探身掀了帘子往外张望,正看见楚士雄手握着马鞭,含笑不 笑地朝着他走来。昏黄的流纱灯光落在他挺拔秀致的侧脸上,带了那么一点点的邪 气,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骄矜,这让柳南天有一丝的恍惚,怎么这么像呢? 楚士雄似乎察觉到柳南天异样的目光,凝眸过来,剑眉一挑:“柳大人,你我 不用去皇太后那里了,楚某知道皇太后想说什么。” 柳南天忙转过头绪,从帘内出来,拱手道:“楚大人有何吩咐?” 楚士雄冷笑:“新皇他独自出宫去了。” 柳南天的心猛地一抽,惊道:“怎么可能?他不是中…” 他的话被楚士雄蓦然截断:“只要不去能治病的地方,柳大人可知道他在哪?” 柳南天缓过神,脑子里忽闪出明雨的影子,心里有了慌乱:“烦请楚大人截住 新皇,柳某知道他去哪。” 远在穷山僻坳的青琐对宫里发生的一切并不知晓。当然,在这葱翠幽深的山林 里,只有时急时柔的清风,喧闹的山鸟和他们做伴,她就在寂寥和沉默中,迎来了 又一个黎明。 烟收星小,春晨弥漫于山间的薄雾。青琐从屋内出来,她已换了那套囚服,着 一身翠色粗布,那衣服不知任浮昨日是在山下哪户人家讨来,显得又宽又大,把她 玲珑小巧的身躯都遮掩住了。 任浮站在另一间破屋里整理着自己。从透风的木窗望着青琐,他有一阵的失神。 虽然他是沉默寡言的人,长期的剑客生涯练就一副冷酷无情的心肠。可青琐的冷漠 让他开始眷恋过去温暖融融的日子,那时他们都很穷,可是她的神色是平和的,透 着宁静。他有意无意地喜欢去她的院子,听她柔声地叫他“任大哥”。要不是楚大 人安排这样做,他简直以为他和她、胖婆就是一家人了。 在她的一再坚持下,任浮决定冒险送她进京城,去跟芳菲会合。因为不想被认 出,任浮也装扮了自己,留了假胡子,俩人看起来像一对父女。为此青琐也答应了 等她和小姐一见上面,她也放他一马,任浮不再回到楚士雄那里去,从此隐姓埋名, 浪迹江湖。 哑巴嘿嘿笑着,不舍地在篱笆周围转来转去。青琐和善地朝他笑了笑,指了指 里屋。屋子里她花了一天收拾,床帐也洗了,包括棉被,床单,衾枕,她还想告诉 哑巴里面的棉絮晒了一天的太阳,那阳光的味道太好闻了,可想到他又聋又哑,只 好单调地朝他做着手势。 下山后,哑巴帮他们借了一辆带蓬马车,他们就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