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梅汝璈:孤寂的大法袍 梅汝璈 孤寂的大法袍 有天晚上,北京顶银胡同停电。梅汝璈枯坐在家中吱吱作响的藤椅上。黑暗 中,他轻轻地哼起了清华学校早年的校歌: " 西山苍苍,东海茫茫。吾校庄严,岿立中央。东西文化,荟萃一堂……" 这一幕发生在上世纪60年代初。今天,梅汝璈的儿子梅小璈回忆自己的父亲 时,一下就想到了这一幕。他对记者谈起父亲的晚年时,有些唏嘘。他用了这样 一个形容词:" 孤寂" 。 梅小璈说,虽然上世纪60年代初,父亲尚不足花甲之年,可他心知肚明,属 于他的那个" 东西文化,荟萃一堂" 的时代已经逝去了。 新中国在学科建制上完全照搬" 老大哥" 苏联,全国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所大 学保留了法律系,且讲授的内容都是苏联的社会主义法学。这让毕业于清华学校、 留学于美国斯坦福大学、在芝加哥大学获法学博士学位的梅汝璈常常感到无所适 从。他努力按照党对" 旧知识分子" 改造的要求,虔诚地学习俄语,试图不被形 势甩下。 据梅小璈说,现在他家还能找到父亲当年抄写俄文单词的小本。在苏联法学 教材上,还有父亲留下的铅笔批注。 作为一个留美法学博士,梅汝璈曾执著坚持的那些法学信念渐渐失去了依托 ——三权分立;司法独立……这是法哲学奠基人孟德斯鸠奠定的理论,又在杰斐 逊等人的实践中加以完善的。 显然,这一切已不合时宜。" 文革" 中,梅汝璈在一份" 检查" 里写道:" 我实际上只是一本破烂过时的小字典而已。" " 其实,他个人的小环境还是不错的,起码在物质上。如果以季羡林的《牛 棚杂忆》为参照系,他并没有受太大的罪。" 梅小璈在解释父亲晚年的孤寂心境 时如是说," 但他的学科没有了,他的学术没有了。" 在那个年代," 梅汝璈" 三字变成一个空洞的符号。充盈其间的,不是这个 人的赤子情怀和渊博学识,而是一个随" 形势" 沉浮的抽象指称。有研究者曾这 样评价这位外交部前顾问:" 梅汝璈名字出现的频率和受关注的程度,基本上是 中日关系的晴雨表。" 在上世纪整个50年代和60年代初,一旦中日关系出现" 问 题" 了,他就会被邀请出面撰写文章;而中日关系" 良好" 时,他的名字则不愿 被各方的人们所提及。 但梅汝璈注定名垂青史。这位晚年" 孤寂" 的大法官,曾书写过现代中国史 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1946年3 月19日,受命担任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法官的梅汝璈博士离开上海, 远赴东京。 当日,《中央日报》等中国最权威的媒体,同时在显著版面刊出标题:" 清 算血债: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审判官梅汝璈今飞东京" 。 东京帝国饭店,盟军最高统帅部中国联络官为梅法官举办接风宴会。宴会上, 时任国民政府教育次长兼国立中央大学校长的顾毓琇,将一柄装饰华贵的宝剑赠 予梅汝璈。梅汝璈深深鞠躬,双手过顶接剑。他说:"'红粉送佳人,宝剑赠壮士 ' 。可惜我非壮士,受之有愧。" 顾毓琇说:" 你代表四万万五千万中国人民和 千百万死难同胞,到这侵略国的首都来惩罚元凶祸首。天下之壮烈事,以此为最。 君不为壮士谁为壮士!" 听罢,梅汝璈拔剑出鞘,动情地表示:" 戏文中常有' 尚方宝剑,先斩后奏 ' 。如今系法治时代,必须先审后斩。否则,我真要先斩他几个,方雪我心头之 恨。……对这些战犯必予严惩,非如此,不能稍慰千百万冤死的同胞。我既受国 人之托,定将勉力依法行事,断不使战争元凶逃脱法网!" 这位" 壮士" 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在这场历时达两年半之久、人类司法史上 所罕见的大规模审判中,受审的28名日本甲级战犯,除两名病死狱中,1 名因精 神病终止审判外,东条英机、广田弘毅、松井石根、土肥原贤二、板垣征四郎、 武藤章、木村兵太郎等7 人被判处绞刑,梅津美治郎等16人被判处无期徒刑,判 处有期徒刑者2 人。 今天,由梅汝璈亲属捐赠的东京审判判决书底稿和梅汝璈当时身穿的法袍, 已被收藏于国家博物馆。 这位慷慨激昂于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大法官,曾经的一席话至今在我们耳边 徘徊不去:" 我不是复仇主义者。我无意于把日本帝国主义者欠下我们的血债写 在日本人民账上。但是,我相信,忘记过去的苦难可能招致未来的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