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 雪愈下愈大了。原先一片一片悄无声息地从天上往下飘落的雪花,现在变成了 一团一团地,几乎是垂直地降到地面上。从平原的边缘向西南延伸的这两道山岭被 白雪覆盖了,逐渐隆起的山势看上去异常生动活跃,就像一双即将腾空而起的玉龙。 而隔开这两条神秘的玉龙的山谷,也由原来阴沉的暗灰色调变成令人赏心悦目的一 片洁白,恍如天上的一匹银练落在山间,遮住了尘世的喧嚣和纷乱,使这里显得宁 静而高远。 突然,一只梅花鹿从山口窜进了山谷,飞一般朝着山里驰去。它那棕色的身影 在这皑皑的雪谷里极为醒目,就像一团燃烧的云在向前飘浮。梅花鹿的后面,出现 了一队骑者。十几匹骠悍的高头大马旋风一般掠过山口,立即在山谷里搅起一团雪 雾。这白雾滚滚向前,在梅花鹿后面紧追不舍。马上的骑者都是青年,正是血气方 刚,争强好胜的年纪,都想在这场角逐中名列前茅。一个个左手握缰,右手提弓, 不错眼珠地直视着前方,随时准备从箭袋里抽出利箭向鹿射去。可是见为首的骑者 并不放箭,谁也不敢先放。纵马驰在最前边的是青年康熙皇帝。他的尊贵地位,他 的高超的武功,他的娴熟的骑木,都使同行的骑者慑服,没有一个人敢于生出潜越 之念。自从吴三桂叛乱以来,康熙忙于调兵遣将,运筹帷幄,日夜操心,很少得暇 养息。太皇太后担心他过于劳累,有伤身心,特谕康熙京哉一带行猎七日,说是命 他猎回野味尝新,其实不过是叫他于日理万机之中有几天调节休息而已。昨儿个, 是康熙带领大学士索额图、兵部尚书明珠、侍郎那仑等近臣离开京师的第六天,他 们已经猎获了黄羊、野兔、狍子、狐狸、山鸡、斑鸠……一百多只,今儿个打算返 回京师。就在拔营启行的时刻,突然有一只梅花鹿出现在视野之中。康熙那一双敏 锐的眼睛立刻发现了它,他兴奋地喊了一声“追!”纵马就向那鹿驰骋而去。索额 图和明珠、那仑等人毫不怠慢,两腿夹了一下马肚,座下的高头大马就箭一般跟了 上来。 梅花鹿在前面跑得飞快,好像蹄不沾地,康熙跨下这匹日行千里的“凌崑白” 怎么追也迫不上。“射杀它!”他脑中几次闪过放箭的念头。他的骑射技术超群, 从来箭无虚发,只要一矢飞出,任何走兽飞禽无不中的。无奈那鹿跑得太疾,总是 在射程之外。这使青年皇帝有些光火,更是平添了非要猎获它不可的赌气心情。他 扬起了饰有赤金立龙的马鞭,狠狠地抽了几下凌崑白。凌崑白一向善体人意,深得 康熙喜爱,从未挨过鞭打。这次冷丁遭了鞭笞,受惊一般猛地窜向前去。康熙和梅 花鹿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了。他趁这机会从箭袋里抽出了雕翎箭,倏地射向前方的 梅花鹿。 怪,太怪了!百发百中的利箭这回竟没有中的。却见利箭到时,梅花鹿猛一回 首,张嘴叨住了箭杆,随即扭过头更快地飞驰起来。这使后面的青年皇帝惊讶得瞪 大了眼睛,微微张开了嘴唇。就在这一霎间,梅花鹿奔向了右面的山岭,消失了身 影。 康熙和索额图、明珠、那仑等人的马队挟着雪雾涌到这里时,发现此处有一座 兀立的山峰,峰下有一条向东的深谷。它的对面,西边的山岭也有一条大沟。相度 地势,已是那两座白雪覆盖的山岭的最高隆起处。从平原的边缘西南望那两条玉龙 的龙头,就是这里了。梅花鹿奔进的东向的幽谷极其深邃。里面长满了参天的古松, 一株株苍劲的松树,树干笔直粗壮,两三个人合抱犹难抱拢。如盖的树冠紧密相连, 遮得谷中的光线十分幽暗。松林中的雪很少,被繁茂的枝叶挡住了。眼前出现的景 象使康熙觉得意外、欣喜。他没有想到,这离京师不算远的山中会有如此佳境,一 时间竟得以忘记纷纷扰扰的世事,专心领略太古时代的静谧和安宁。他轻轻提了提 右边的黄丝缰,凌崑白抬起细长而结实的腿,缓缓地走向幽谷。“皇上——”后面 传来索额图的叫声。 康熙勒住了凌崑白,转过头来,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瞧着他,等待他说下去。 索额图说:“皇上是否就不必再往里行了?” 康熙不知他是何意,问道:“为什么?” 索额图极想早返京师。这几天随猎期间,不见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却日不离 鞍,追逐奔波,他觉得过于清苦、劳累,何况他还惦着吴三桂的行止。尽管他和吴 三桂没有暗中的勾结,可他对皇上宣布为叛贼的这位前平南王,总有一种关切的心 绪。莫非是因为他敢于与皇上抗衡?莫非自己内心深处也潜藏着同样的念头?近几 个月来,他常常这样想,却又常常不敢想下去。他很清楚,那后果是可怕的。今儿 个他又想到了;他并且渴望知道这六天的战报,了解吴三桂军事上的进展。这些, 当然他不会向任何人暴露出来。他表面上的理由是堂而皇之的:“太皇太后不是谕 命皇上七日返回京师吗?今儿个已经是第七天了。” “哦,”康熙点点头,说,“皇祖母慈谕朕岂能忘记?我们今儿晚上就赶回京 师。” 明珠见康熙的目光又射向幽谷,心知皇上喜欢这个地方,就说:“皇上垂爱这 条峡谷,实山林有幸,就请进去看看吧——今儿晚上是能够赶回京师的。” “那只梅花鹿——”青年皇帝望着幽深的峡谷,怅惘地说,“它竟叨走了朕的 雕翎箭,朕岂能就此罢休!” 青年皇帝双脚一磕马肚,座下的凌崑白长啸一声,就窜进了松林茂密的深谷。 索额图、明珠、那仑等随即策动坐骑跟了上来。 这条幽谷曲曲弯弯,愈往里走地势愈高,两旁的山岭也愈陡峭。谷底原是一条 溪水,现在正被坚冰封着,上面落了一层不厚的雪。皇帝和随猎的近臣谁也没有放 箭,他们机敏的眼睛一直盯着前方的梅花鹿。那鹿这时正在密密的古松林中跳跃向 前,它不时地回眸尾追的猎手,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危险。康熙看它口衔御箭,而 且还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不由火气上攻,挥起马鞭猛抽了两下凌崑白,跨下的 坐骑便如利箭离弦一般射向前方。真是怪哉!那梅花鹿见他加快了追赶的速度,四 蹄也就腾空而起,好像是不着地一样飞驰起来,它那灵巧的棕色的身影于是又像云 团一般在密林中游动。只是这团云看上去并不真切,由于粗大的树身的不断遮掩, 它在时隐时现。 青年皇帝的马队,就是这样被口衔御箭的梅花鹿愈引愈远,终于被引到一座险 峻的山峰下面。这山峰立陡立崖,好像一堵墙壁,再也不能前行,似乎这里已是世 界的尽头。康熙眼见那梅花鹿停下来,转回身朝着他引颈长鸣三声,忽然不见了。 青年皇帝和随猎的近臣们觉得这景象怪异而神圣,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相互注 视了一霎,便无音地又策马前行。待到驰至险峰面前,他们突然明白了,原来那一 堵绝壁实际上是交错的两层。前一层在幽谷的左边,后一层在右边,前后层的构造、 纹理一模一样,在这里搭配形成了天然的屏障。而两层绝壁之间并不宽敞,只有一 条可容单骑的小道。康熙立马在这山道前,正欲驱动坐骑前行,却听那仑说道: “皇上,还是奴才先去探路吧。” 说着,他便乘马走进这两堵绝壁的夹缝之中。这山道并不长,那仑很快就走出 了夹缝,在他的面前蓦地出现了一个新天地,他不暇细看,就忙不迭朝康熙喊道: “皇上,您快过来吧!” 康熙和索额图、明珠等乘马从两堵绝壁中走了出来。突现在眼前的景象,使他 们的目光中充满了惊讶而喜悦的神情。 这里是一座古刹,它建筑在广约十亩的一块林中空地上。因为没有松林在高处 挡住,由天上飞落下来的雪在这儿就尽情地积琼堆玉,把这块天造神设的宝地染得 一片晶莹。古刹的山门敞开着,从山门向两侧延伸的红墙给人带来一种暖意。这好 像是一幅淡雅的山水画,引得青年皇帝诗情萌发,不由随口吟道: 冻云封树帝城西, 玉蕊轻盈乱马蹄。 蓦然仙鹿失踪影, 纷纷瑞雪遍山谿。 凌崑白似是懂得主人的心思,迈动细长结实的腿轻快地一阵小跑,把康熙载到 了古刹的山门前。当青年皇帝姿态优美地跳下马鞍的时候,索额图等也乘马赶到了。 康熙把黄丝缰绳和饰有赤金立龙的马鞭交给一等侍卫达奇,跨着大步走到山门 前。他见山门上方有一块蓝地金字匾额,上书“红梅寺”三个端正的楷书大字。山 门左右两侧写着“现大士化身,问谁仙佛因缘在;吊燕王遗迹,从古英雄感慨多。” 遂自语道:“这原来是座观音菩萨庙!当初建庙的不知是何人,看这下联口气,倒 像是个慷慨悲歌之士!” 山门口没有看庙的女尼,也没有人从里面走出来迎接皇帝。今日是个“千山鸟 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大雪天,住持和尼众们谁也没想到会有什么人来。一等侍卫 达奇快步走向山门,欲照例高喊“皇帝驾到”,但他刚刚张口,康熙就摇摇手止住 了。他不想闹得山摇地动,他觉得那将破坏自己美好的心境。他愉快地迈着矫健的 步子跨进了山门……这时,忽然有个闪念使他心中一动,他不由地又退了出来。他 站在山门前,目不转睛盯着那三个大字的匾额。不错,是“红梅寺”。他的心骤然 间狂跳起来——莫非今日得见苏麻喇姑?他清楚地记得,苏麻喇姑出家的地方是红 梅寺。京畿有几个红梅寺呢?但愿她就在眼前的这座红梅寺中。想到此处,他迫不 及待地重又大步跨进山门。 明珠对皇帝这异常的举动有些不解,他将询问的目光瞅向索额图时,却见索额 图诡谲地笑了。这位大学士很清楚康熙此时想起了什么。回年前,太皇太后将苏麻 喇姑指婚给索额图时,他是感到意外的幸运的。他很想与那个聪颖美丽的少女成婚, 但他也知道皇上与苏麻喇姑相互之间感情极深,自己真的与苏麻喇姑成婚,难免日 后不酿成大祸。后来太皇太后恩准了苏麻喇姑到红梅寺出家,索额图看上去极为平 静,暗中却隐隐地有一丝快意。事实是,不论苏麻喇姑对待康熙与索额图有什么不 同,但他们俩人有相同之处,这就是:都没有忘记苏麻喇姑,也都没有忘记红梅寺。 索额图一眼看见“红梅寺”的匾额时,心中也是掠过一阵异样情绪的。目下,他也 几乎是怀着与康熙一样迫不及待的心情,踏进了红梅寺的山门。 山门里白雪复地,只有通向北面正殿和东西配殿的道路清扫过了,露出了干爽 的一块块灰色方砖。青年皇帝与索额图等一行人,踏着方砖铺就的道路来到正殿前。 康熙等一行人绕过正殿,复往前行,巍峨的昆卢阁出现在面前。这座红梅寺的主建 筑,是供奉观音菩萨佛像的所在。观音大士像前香案上的香炉里,正燃着一炷香, 香烟缭绕中,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尼,在敲着磐闭目颂经。这景象使青年皇帝想起 了一首七律: “静入云房村路缘,客来惟有磐相传。两阶肃立参天柏,四座端正涌地莲。劫 火未灰香篆结,风幡不动法灯燃。何须更讯寒,十载曾听阿母禅。”他记得这诗是 学士蒋廷锡所作,妙在竟与眼前情景十分相似,莫非他也到过此地么?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康熙随即由这女尼的装束联想到苏麻喇姑——她穿上这 尼装会变成什么样儿呢?会不会使她骤然减色?还能像从前那样美丽可爱吗?他非 常想立刻见到她,盼望她就在这座红梅寺中。然而,正殿里没有她,这昆卢阁也没 有她,莫非她已不在此寺中,或是他山另有红梅寺? 就在此时,康熙听到了一个声音:杀!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在这佛门圣地怎 么会有喊杀声?但随着那“杀”声过后,紧接着又响起了连续的“杀杀杀”声。 康熙走过毘卢阁,突然站住了。紧跟在他后面的索额图和明珠等人随着也停下 来。他们的双脚生了根一般,一动不动,久久地站在那里,无言地凝视着。毘卢阁 北面,天然图画般的新天地使他们屏住了呼吸,忘记了自己的存在。这里是一大片 开阔地,广植着亭亭玉立的梅树。此刻正值梅花怒放,一树树、一行行的红梅,如 同艳丽的朝霞,染红了冰天雪地。鲜艳的红花,高洁的白雪,交相辉映,美涣绝伦, 这景象人间怎有?莫非置身海上仙山? 一阵阵清脆的喊“杀”声就从那里传来,康熙迈开矫健的步伐循声寻去——透 过树树红梅,他看到数十名身穿红衣的少女,正在雪地上操刀练武。少女们来如风、 去如电,个个神情严肃、刀法娴熟,似团团火焰在这琉璃世界滚来滚去…… 青年皇帝乍见如此生动美妙情景,不禁忘情地喝了一声彩:“好!” 不料这一声喝彩,却使那团团火焰顿时凝固了——少女们立即收式,站稳了丁 字步,眼睛瞧向自己的师傅。师傅是一位英气逼人的青年女尼,她平素最恨的就是 男人偷看少女们练武。本来她教徒弟是在夜间,因今日大雪纷飞,且地处人迹罕至 的高山,她想不会有人上山,这才在日间与徒弟们一起演练刀法,哪里想到竟被男 人偷看了呢?她仇恨异常,美丽的眼睛里燃起了怒火,可是当她的目光与那冒犯了 她的那男人的目光相撞时,她惊讶得呆住了。多么熟悉的目光!多么至亲至爱的目 光!这目光曾给她带来欢乐,带来温存,带来抚慰,带来人世间最可珍视的一切! 四年了,哪回梦中没见这双眼睛?可又毕竟没有亲见。她是多么渴望见到它!而眼 下,在她完全没有想到的时候,这熟悉的目光如从天降,近在眼前了!她的目光里 却突然出现了慌乱,但倏忽之间这慌乱就变成了惊喜,接着,她就流出了热泪。 “皇上!”她颤颤地叫了一声,边在康熙的面前跪了下去,边说,“奴婢给皇 上请安!” “苏麻喇姑!”康熙失声叫了起来。 他一点也没有想到,刚才渴望寻到的苏麻喇姑,竟是在这样意想不到的情况下 出现了。这使他大喜过望,不由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的手。一阵幸福的颤栗掠过他 的心头。他感觉她修长的手还是那样柔软、光滑、温暖,有一股暖流从这玉手传到 自己身上。这使他忆起了与她在宫中度过的美好时光。他连声说道:“快起来,快 起来。”随着就把她拉了起来。 苏麻喇姑瞥见索额图、明珠、那仑等人都来到康熙身后,她为皇上拉着她的手 不放感到不好意思。她红着脸抽回了手,轻声问道:“皇上今儿个怎么得暇来到红 梅寺?” 康熙微笑了:“多亏了一只梅花鹿……不然,朕可到不了这仙境。” 苏麻喇姑柔声问道:“皇上圣体可好?” 康熙盯着她温柔的目光,说道:“甚好。”随又关切地问她:“你这几年是……” 苏麻喇姑不愿说起自己,插言道:“太皇太后圣体安泰?” 康熙点点头,说:“皇祖母强健如初。” 这时,苏麻喇姑虔诚地双手合十,祷告道:“感谢上苍护佑!”她对太皇太后 有一种极其深厚又极为复杂的感情。太皇太后虽然强制拆散了她和康熙的姻缘,但 十几年间对她另眼相看,又使她感到难报大恩。当她知道了太皇太后圣体安泰时, 她是真诚地高兴的。 索额图站在皇上的身后,默默地瞅着苏麻喇姑,未发一言。他也与康熙一样, 因为突然见到苏麻喇姑而感到意外的喜悦,但他深知不能有任何表示,何况,她对 自己并不像自己对她一样呢!当初,她得知太皇太后指婚的消息后,不是坚决地拒 绝了么!但索额图并没有恨她的情绪。她太美了,又是那样聪颖、温柔、善良,她 不论在天涯海角,只要是活在世上,他就感到慰藉。她的眼睛仍然那样明亮,她的 嫩脸仍然那样红晕,不,因为是在冰天雪地中的缘故吧,好像那红晕更动人,更可 爱。她今儿个一身尼妆,与在宫中身着华贵的灯笼锦时几乎是天壤之别,但奇妙的 是这却使她别有一种素朴、淡雅的风韵。她简直就是一朵红梅!索额图觉得,这仙 人一般的佳丽女子,自己能够看到她,就是天大的福气了。 苏麻喇姑并不知道索额图在想什么,她只瞥见他今儿个着的是麒麟补服,他身 旁的那仑着了三品顶戴,知道他们都摧升了。另一位二品大员,她从未见过,不知 道是谁。他们既然都是皇上的近臣,就引出她一种天然的好感。她想,应该请他们 到神舍里用些茶点,老是站在雪地里不是显得冷淡了么?她正要将这意思说出来的 时候,梅花闪处,走来了红梅寺的老住持。 这位五十多岁的老尼,生就一副慈善的面容,看上去是个老诚稳重的出家人, 可此时不免有些慌张。她紧走几步,赶到青年皇帝跟前儿,深深施了一礼,说道: “老尼不知圣驾到了,有失迎迓,乞皇上恕罪。” 康熙见到她显然很高兴,说道:“连我也不知道今儿个会到红梅寺,你哪里会 未卜先知!这些套话就免了吧。”说完,他问道:“红梅寺可是尼姑庵?” 老尼俯首答道:“是。” 康熙望了望梅花丛中那些站着丁字步的红衣少女们,又问道:“她们……怎么 练起武来?” 住持说道:“她们都是山里贫寒人家的女儿,是苏麻喇姑把她们……” 苏麻喇姑不愿意住持再说下去,她插话说:“叛贼兴兵作乱,我等岂能坐视?” 苏麻喇姑说这话时英气逼人,一反在宫中时的柔美婀娜,显出一种领兵女将才 有的风采,这使康熙感到意外而新奇。她说的话同时也显出对国事的关心,又使他 十分感动。他想起她出宫前手绣在灯笼锦上的“社稷坛图”,他一直覆盖在乾清宫 御案的小社稷坛上面,那是她和她的额玛忠于大清江山的见证…… “你——”康熙眼睛里放出异样的光,久久盯着她。他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 他的手缓缓伸向腰间,解下佩带的缂丝金地批果香袋,郑重地递向苏麻喇姑。 苏麻喇姑接过了这御赐的香袋,轻声说道:“谢皇上恩……” 住持老尼瞧着苏麻喇姑,怜爱地说:“皇上,苏麻喇姑刚到红梅寺时专心颂经 念佛,自从吴逆叛起,她就改了常规,日夕练武,无论严冬酷暑,风霜雨雪,吃尽 了苦……” 苏麻喇姑不好意思地阻拦她:“师傅……” 康熙大笑起来,说道:“好!好!你们好好练,一旦国事需要,你就率队出征。” “率队出征!”苏麻喇姑是有这打算的。她听说,吴逆叛事起后,八旗劲旅都 调往西南、西北战场去了。京师目前兵力空虚,守城的多是老弱残兵。不论是京师 还是前方战场,都可能随时需要补充兵员。一旦急需,她就率队下山。她想到皇上 贵为天子,许多军国大事等待他处置,自己不过是山野女尼,不该多耽搁他了,便 说道:“皇上,那奴婢就接着练刀去了。”她向康熙深施一礼,两只美丽的眼睛深 情地注视着他,一步,一步,退去了。 这时,康熙耳边响起了索额图的声音:“皇上,别让她走,把她带回宫吧。” 索额图的声音极低,康熙却听得真真切切。他的心猛然一动——把她带回宫去? 索额图这提议使康熙感到他的忠诚,如今的大学士似乎仍然像以前的侍卫班领 那样,处处为皇上着想。康熙并不知道索额图有自己的目的。自然,苏麻喇姑返回 宫中,索额图会偶有见上一面的机会,但也仅仅是看人家一眼而已,不会有什么回 报。这在他来说,不是第一位的。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这个,而是……四年前,太皇 太后做主让苏麻喇姑到红梅寺出家,不言而喻,太皇太后是不喜欢苏麻喇姑留在宫 中的。她的深意不会同索额图说,索额图却早已看得清清楚楚。如今,没得太皇太 后允许,皇上竟把她带回宫中,太皇太后能乐意吗?说不定,这就是皇上在太皇太 后跟前儿失宠的开始?退一步说,就算不失宠,也不会使皇上获益吧?——这就使 索额图暗中惬意了。 然而,康熙皇帝思考的结果,却令索额图扫兴了。他没有喊她停下来,更没有 让她同回宫中,而是微微摇摇头,目送苏麻喇姑走到红梅丛中的红衣少女队前。只 听她喊了一声口令,那数十名身手矫健的少女,就齐刷刷亮出了寒光闪闪的追魂刀。 顿时,那皑皑白雪上又滚动起了一团团红色的火焰…… 白雪,红梅,闪闪的刀光,滚来滚去的红色火焰……不断变幻的色彩在康熙眼 前纷呈。 青年皇帝凝望着这群忠贞热诚的少女,他那一双明亮的眸子蓦地闪现出激动昂 扬的光芒。 离开红梅寺很远了,康熙仍然处于亢奋状态。今天,苏麻喇姑给他留下的英俊 勇武印象太深刻了,像刀子刻在了心上。直到现在,他眼前犹晃动着那刀光,那团 团火焰,那清脆的振奋人心的喊“杀”声。在这深山野岭里,积聚着仇恨吴逆的怒 火,实在出康熙意外,却也使他增强了自信。 青年皇帝一行驰骋半晌,前方白塔镇在望。镇外有一条大道,是京师通往江南 的官道。平叛开始以来,朝廷颁给前线将令的诏令,前方呈递京师的战报,军旅的 调发……都要通过这条大道。频频往来的车辆,南北飞奔的驿马,匆匆忙忙的行人, 使这条大道上常常飘浮着紧张和不安的气氛。当康熙皇帝驰近白塔镇时,大道上由 南而北跑来两匹快马。马上驮着两位神色疲惫的官员,他们已经劳累不堪了,却还 不时扬起马鞭催马快行。忽然,他们认出了驰上官道的康熙皇帝,急忙滚鞍下马, 高声喊着“皇上!皇上!”匍匐跪在了康熙马前。 这时,康熙也认出了他们,他颇感意外地说道:“你们两个回来了?” 原来,这两个是一年前康熙诏谕撤藩时,奉旨前往云南办理吴三桂撤兵事宜的 钦差大臣——礼部左侍郎折尔肯和翰林院学士傅达礼。他们到达云南后,即被宣布 叛乱的吴三桂扣留。一年多来,他们与朝廷音讯隔绝,不知死活,康熙甚为惦念, 今见他俩突然归来,不由亲切地说道:“你们二人……受苦了!” 折尔肯和傅达礼听了这话感动得眼里涌出了泪水。 兵部尚书明珠翻身下马,走到他们身旁,问道:“二位大人是怎么逃出军笼的?” 折尔肯答道:“我们不是逃出来的……” 傅达礼插言道:“是吴逆放我们还朝的……” 康熙听了折尔肯和傅达礼的话疑窦顿起,他双眉紧皱,问道:“莫非吴三桂发 了善心?” 傅达礼忙解下身后的背囊,从里面取出文书,双手呈给康熙,说道:“吴逆命 奴才等上达圣躬……他提议划江为国,裂土议和……” 康熙听了勃然怒道:“裂土议和?痴人说梦!”他见折尔肯和傅达礼还跪在地 上,看他们风尘仆仆,精疲力竭的样子,口气转缓,说道:“你们起来,随朕还宫。” 通往京师的大道上,腾起了一溜烟尘。疾奔的马蹄叩击着严寒的大地,响起连 续不断的震撼人心的声音…… 二 京师禁军和八旗家奴分别调往南北前线后,城内已经是几乎无军驻防了。在这 严重关头,八旗包衣趁机发动了骚乱占。她们约定暗号,四城举火,企图攻进紫禁 城。 八旗包衣的活动极其秘密,一直在暗中筹划举事。这些包衣是八旗中最下贱的 人,日常在各主人家做的是抬轿、扫厕、清厩之类最苦最脏的活计,却食不果腹, 衣不蔽体,备受苛虐。他们早就对位居八旗上层的主人们不满了。只是由于大清律 条十分严厉,以下犯上,动辄罪死,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目下京师兵力空虚,且 包衣的主人有许多被派往前线带兵打仗,实在机会难得,就想伺机而起了。 这次举事的首领叫做巴尔泰,镶黄旗人,原是鳌拜府中的包衣。此人四十挂零 年纪,生得高大粗壮,肤色黝黑,心毒手狠,并且总想出人头地。当初鳌拜炙手可 热时,他曾仗恃是公爷府中之人,在长街短巷寻衅滋事,也常在包衣群里吆五喝六, 欺凌弱小同辈。管家见他可用,颇为赏识,欲提他当个小头领。恰值此时鳌拜事败, 被抄家监禁,府中人等也被遣散。巴尔泰认定,要不是皇帝除鳌拜,小头领他早已 当上。就因为康熙多事,耽误了他的前程,为此他常常恨得咬牙切齿。他素知八旗 包衣早已怨气冲天,只要有人振臂一呼,就会群起响应。如今天赐良机,再不起事, 更待何时?巴尔泰于是串通了他的狐朋狗友,约定八旗包衣今天早晨杀了各府在京 的主人,然后齐聚西华门外,攻进紫禁城去。 康熙皇帝面对南北受敌的局面,自然也感到形势的严重,但他并没有惊慌失措。 他觉得察哈尔草原上布尔尼的叛乱是较易对付的,钦点了谋略过人的大学士图海前 往,可以期望指日讨平。不能掉以轻心的仍然是南线战事,吴三桂已经离开了云南 老巢进至长江南岸,如何才能挫其锋芒呢?“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青 年皇帝深知,尽管自己是顺天应时的天子,是上天受命御极天下,但“决胜”还得 靠“运筹”,靠自己谋划方略。目下应采用何种方略呢……在寂静的南书房里,他 凝视着南线将帅们送达的一摞奏章,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隐隐地一股杂乱的声音传进青年皇帝的耳鼓。他有些奇怪,紫禁城内是绝不许 有嘈杂之声的,而紫禁城外相距甚远,即使有什么声音也不会传进宫来。这是什么 声音呢?他侧耳听听,听不真切,因御案上一摞奏章牵着他的心,他对那声音也就 不再理会。不料那声音愈来愈大,并且内含杀声,这使他猛然一惊,莫非有什么意 外? 一等侍卫达奇匆匆走进南书房,喊了一声:“皇……” 半年以后,吴三桂因为康熙皇帝严厉拒绝了他“划江为国、裂土议和”的狂妄 要求,并且将他的儿子额驸吴应熊从狱中提出处死,他便在长江以南向清军发起了 第二次大规模进攻。八旗劲旅早已被调往南方前线,这时京师已无大军可调,康熙 皇帝便派禁军前往增援。察哈尔亲王布尔尼乘京师兵力空虚之机,又在察哈尔草原 发动了叛乱。清廷处于南北受敌的局面,处境十分危险。青年皇帝大胆决断,命大 学士图海将八旗家奴组成讨逆大军,驰赴察哈尔草原平定叛乱。 康熙问道:“是什么声音喧哗?” “奴才正要奏禀此事——八旗包衣在一个黑大汉鼓噪下,扬言要攻进紫禁城, 现已逼近西华门。” “什么?”青年皇帝闻言大怒:“包衣逼近西华门?” 他认为这简直是耻辱!旗人中最下贱的包衣,竟也心生狂想,要进禁城,真是 反天了。而他们选择了朝廷危难的时机作乱,就尤为可恶。这使康熙气得脸色煞白, 胸膛不停地鼓动,他的目光里陡然露出杀机,牙齿咬得咯吱吱响:“宝剑侍候!” 南书房小太监李宝奎麻利地从壁上摘下宝剑,双手呈给康熙。 达奇意识到,皇帝要亲退乱众,不由一惊:“皇上,这,这——”他担负着护 卫皇上的重任,他不能让皇上亲蹈险地。 “刷”地一声,寒光闪闪的镶东珠宝剑从鲨皮剑鞘里被抽出来,康熙紧握手中, 怒喝道:“还啰嗦什么!难道要让乱贼攻进西华门吗?” “嗻!”达奇挺起胸膛,也拔出了佩剑,“奴才护卫皇上去退乱贼!” 康熙知道,光凭他们两人是不能杀退乱众的。紫禁城的禁军早被自己派往江南。 素所倚重的大学士索额图、兵部尚书明珠等这时不在大内,即使他们现在紫禁城中, 也无兵可调。现在可用的只有各殿太监、銮仪卫和笔帖式等人了。于是命小太监李 宝奎速传口谕,召集中各殿太监、銮仪卫和各值房笔帖式拿起刀枪棍棒,火速奔向 西华门杀贼。康熙随即转身手执宝剑,大步跨出南书房…… 当他奔至西华门时,已有十几名太监提着刀剑飞跑而来。两扇大门紧闭着,守 门的两个老禁军不知何时把大门关上了。此刻,门外一声声响着大木撞门的声音和 乱糟糟的高声叫骂,气氛万分紧张。 西华门外挤满了巴尔泰鼓动来的包衣们,他们狂怒地喧哗着,向那高大坚实的 城门发起一阵阵冲击,紫禁城的西华门,眼看就要攻破了—— 突然,大地上响起了滚雷一般的声音。但见西华门南面的长街上,驰来了数不 清的战马,像风一般飞近骚乱的包衣们。跑在最前边的是一匹疾如闪电的桃花马, 座上是柳眉倒竖、面色冷峻的苏麻喇姑。她身披宽大的斗篷,手举明光耀眼的银刀, 纵马驰进包衣群中,一言不发,挥刀就砍。顿时,有几个圆滚滚的脑袋就落到了马 下。她后面的骑者,一色是英气逼人的红衣少女,个个双唇紧闭,怒目圆睁,瞧定 了包衣,就手起刀落。 苏麻喇姑是昨天从红梅寺赶到南苑大红门的。当她得知包衣们要举行骚乱后立 刻带领已经练得刀马娴熟的红衣少女们下了山。 当苏麻喇姑搅起的这一股红色旋风刮到西华门附近时,那密如蚁集的包衣群被 膛出了一溜血胡同。而在紧闭的西华门外,迷了心窍的巴尔泰仍在手舞大刀嚎叫着, 驱动合抬大木撞击西华门的包衣,使出最后的力气去撞大门。 西华门豁然洞开。最前面的几个包衣冷不防被揉进门内,狗吃屎般扑倒在地。 眼里喷着怒火的青年康熙皇帝没容后面那些一时懵懂了的包衣清醒过来,就挥剑刺 向他们。西华门这两扇紧闭的大门,是康熙命令打开的。他并不知道西华门外长街 上已驰来了苏麻喇姑的马队,他只是想,天下至尊的皇上岂能容下贱的包衣撞开大 内大门,让他们死也要死在禁城门外。当他看到各殿太监、銮仪卫和笔帖式们手执 刀棍纷纷跑到门里时,就口谕御前侍卫达奇迅速打开禁门。身手矫健的青年皇帝跃 出西华门后,一连刺死了迎面的三个包衣。这时有一个面目凶恶的大个子包衣,抡 起大棍朝着康熙的头顶砸下来。内功高强、力大无比的达奇迎上去,伸手接住了挟 带着风声的大棍,顺势一拉,就使他趴在了地下。太监和笔帖式们也纷纷跃到门外 与包衣们厮杀起来,他们虽然没有武功,可在这危急关头都拼了命。包衣们显得有 些慌乱,有人边招架边挪动脚步开始后撤了。康熙瞥见西华门北侧宫墙下站着一个 黑大汉,不知道那就是巴尔泰,却见他发疯一般用大刀截住了后撤的包衣,驱动他 们复往前冲。康熙异常愤怒,照直就向巴尔泰冲过去。 西华门的对面有一排垂柳,繁密的绿叶倒垂下来,遮住了地面。浓荫里面,一 个目光阴鸷的包衣把一支箭搭在了弓上。箭簇从浓荫的缝隙间伸出来,随着康熙的 身影在移动。青年皇帝只顾直取巴尔泰,没有发现这巨大的危险,却被驰至近前的 苏麻喇姑看得清清楚楚。她手起刀落,“涮”的一声,将一团柳叶和那包衣的半个 脑袋劈下来。紧接着,她带领的红衣少女们也都飞马而至。她们原来亮闪闪的刀上 己染满血迹,殷红的血珠无声地一滴滴淌落下来,却又被这些杀红了眼的姑娘们高 高举起,朝着顽抗的乱敌狠命地砍下去。 康熙遥遥望见了搭救自己性命的苏麻喇姑,他喜出望外,激动异常,觉得一股 热流顷刻暖遍了周身。他知道,她在红梅寺练武,是为了捍卫江山社稷。可没有想 到,在这危急时刻,她好像从天而降;这使他忽然感到浑身力量倍增。但他与她还 不能合作一处,他们之间尚有一箭之地。必得把各自周围的作乱包衣收拾净了才能 见面。巴尔泰就趁康熙向苏麻喇姑一瞥的瞬间逃走了,他混进乱糟糟的包衣群中, 消失得无影无踪。 康熙和达奇、太监们因苏麻喇姑的到来愈益精神抖擞,虽然銮仪卫和笔帖式们 也有死伤,但结果是大获全胜。康熙和苏麻喇姑把围在各自身边的包衣杀了个干净 的时候,其余的包衣们已慌张张逃走了,西华门外已听不见喊杀声,也看不到刀光 剑影,只有一片尸体横躺竖卧在血泊之中。 一心想着与苏麻喇姑见面的青年皇帝这时迈开大步向她走去。不料她却发出一 声号令,命红衣少女们向来时的方向退走,她自己也强抑着满腹激情举起了马鞭, 欲打马而去。 这情形使康熙一震,忙高声喊道:“苏麻喇姑!苏麻喇姑!” 苏麻喇姑听到这热切的喊声,只得跳下马来,走到他面前参拜,一边口里说着: “皇上受惊了!” 康熙那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放着异彩,端详她许久。他见她比在宫中时容貌更显 美丽,体态更显丰满,一双眼睛更显成熟了。她那样温柔地瞧着她,目光里有爱恋, 有崇敬,有关切,有相见的喜悦,也有即将分别的哀愁……这使康熙心头掠过一阵 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缓缓地问道:“你要上哪里去?” 苏麻喇姑轻轻地说:“包衣之乱已平,奴婢要回红梅寺去了。”她见康熙默默 不语,又说,“如以后京师有事,奴婢还会立刻赶来。”说罢,她欲返身上马。 康熙一把扯住她的马缰,瞧定她澄如清水的眼睛,说道:“随朕回宫吧。” 苏麻喇姑含情脉脉地望了他一霎,微微摇了摇头。她心里非常明白,这是不可 能的事情。 “我去奏明太皇太后,求皇祖母格外开恩……” 青年皇帝这句话还未说完,西华门里匆匆跑来一名慈宁宫小太监,他跪在康熙 面前,喘着气道:“皇上,太皇太后听说苏麻喇姑奋勇退敌,十分欢喜,传谕叫苏 麻喇姑进宫!” “听见了吗?”康熙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声音里饱含着喜气,大声对苏麻喇姑 说:“快进宫吧!” 苏麻喇姑感到意外的喜欢,她笑了,像一朵梅花绽放。她没有想到太皇太后会 如此破格施恩,这使她顿时想起了太皇太后以前的许多好处。心中暗道:“不在我 四年来为她在菩萨面前祈福。”她迈开轻盈的脚步向西华门走去。 突然,一枚利箭带着呼啸之声飞来,射中了苏麻喇姑后心。她“啊”地尖叫一 声,扑倒在抢上前扶她的康熙怀中。 康熙登时双毗欲裂,他愤怒的目光瞧向利箭飞来的方向,见垂柳荫中有一个大 个子黑汉扔掉弯弓转身欲逃。这就是刚才逃匿的巴尔泰。康熙几乎是咆哮地喊道: “达奇,速去将那贼擒来,朕要亲手把他碎尸万段。”达奇答应了一声“喳”刚要 前往,两名飞驰回来的红衣少女早将巴尔泰人头砍落在地。她们随即赶到苏麻喇姑 身旁流着热泪呼唤:“姐姐……”“师傅……” 苏麻喇姑仰在康熙怀中,面色惨白,两眼紧闭,康熙摇着她软绵绵的身子急切 地呼叫着:“苏麻喇姑!苏麻喇姑!你睁睁眼,睁睁眼!”他唯恐她的眼睛不再睁 开。 苏麻喇姑微微睁开那美丽的双眼,声音微弱地说:“奴婢福薄,……有负皇恩……” 康熙听了这话,眼里噙的泪水刷地涌了出来。他把她抱得更紧了,好像生怕她 突然离去。 苏麻喇姑接着说:“……千祈皇上……勿以为念……”说罢,她的头猛然向地 面垂去。 “苏麻喇姑,你不能走!”康熙狠命摇晃着她逐渐冷下去的身体,发狂地叫着: “你不能走!你不能走啊!”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独家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