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双喜临门 ——功展室辉煌耀眼 博王府大摆宴席 一 可怜的小白骏马,被一根长长而又带刺的套马杆子囚得甩不起马蹄,已经7天没 有听到骏马的蹄声,只有哀鸣。那尔苏马撞金銮囚在颐和园的兵马房里已经7天了。 高高的梧桐树呵,被一条粗粗而又带毒的花皮大蛇缠得黄掉了叶子,已经7天没 有听到凤凰的歌声,只有悲鸣。白福晋以泪洗面躲在东跨院的东厢房里也已是7天。 伯王被诏宣的这一天,那尔苏躺在兵马房内,撕心拉肝地辗转反侧,索性哼唱 起了一首叫《嘎如迪》(蒙古民歌,汉译《凤凰之歌》)的民歌来表达他对白福晋 莺哥的思念之情…… 白福晋莺哥虽说晚于金福晋莲子一年入府,但因性情温顺、贤良而深得府内上 下人的喜爱,而金福晋莲子却与之无法相比了。那尔苏20岁那一年与金福晋莲子成 婚,因婚后两人感情不和,日久天长便相互生厌了,近而又避她而居,所以金福晋 莲子只好长年独居在东跨院内的西厢房里。 提起莲子,一般人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只知她是奕囗的四女。其实,她并 不是奕囗与侧福晋的所生之女。莲子的生母叫莲花,原是奕囗侧福晋的陪嫁丫环。 莲花生性风骚,进入醇王府后便与奕囗眉来眼去的相互生情了,不久便怀上了女儿 莲子。事后,奕囗怕此事败露出去后坏了名声,所以自丫环莲花怀孕后便与婚后三 年不孕的侧福晋暗下商议,将莲花锁在了侧福晋所居的深墙大院内,每日由侧福晋 的使唤丫头照料她的起居生活,待莲花生下莲子后便抱给了侧福晋,一番偷梁换柱 后莲子就成了侧福晋名符其实的所生之女。奕囗的这位侧福晋三年不孕,眼见着在 府中地位日渐低落,也就欣然地接纳了莲子,至此,莲子的名子也就堂而皇之的写 在了皇室宗人府的档案里。 莲花生下莲子之后厄运难逃,常年就被侧福晋锁在后花园一间破旧的小屋里, 后来莲花因思女心切加之身心受虐,不久便含恨死去了。据说,莲花生前有一位知 心姐妹,名子叫荷叶,莲花死后的第14年,因触犯府规而受罚至疯,从此,醇王府 这桩沉积多年的丑闻才被荷叶给抖落了出来。那一年,莲子已经年方15,得知自己 的身世后自尊受挫,所以性情才变得日渐暴戾,就连生父奕囗也制约不了她。3年后 莲子已经年18岁,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谋苦想,奕囗得知博王府的长子那尔苏已满20 但仍未娶亲,奕囗看门庭到也是门当户对,便私下里找人撮合将莲子嫁进了博王府 做了那尔苏的大福晋。婚后莲子性情不但不改,而且还另添了一个毛病,稍有不顺 便大吵大闹。一日,博王府举行春节庆宴,莲子酒后失言对白福晋莺哥道出了自己 的身世,从此那尔苏才知道了莲子的真实身份,同时也知道了醇王府的隐私。 莲子的生父奕囗胆小怕事,畏惧他的儿子载湉(即光绪皇帝)成龙后怪罪他有 辱于皇帝的尊严,所以便偷偷的买通了宗人府管理宗人档案的笔帖式(文秘官), 一笔勾销了莲子应有的宗人地位,至此光绪皇帝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姐姐,就连慈禧 太后也不知道此事。奕囗不提此事,正福晋蓉儿(慈禧之妹)更是不敢再提,她大 概也知道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那尔苏不愿再想下去了,他明白事到如今岳父奕囗没有出面也是事出有因。 这一天,伯王在养心殿接旨之时,李莲英奉慈禧之命来到坐落在颐和园宫门旁 的兵马房单人禁室,诡秘地告诉那尔苏说:“恭喜,恭喜呀!我的贝勒爷那尔苏哎, 大概你也做着好梦了吧?我来呢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西太后她在皇上面前给你进 喜了,现在就放你回府。”李莲英说话时挤着眼睛,末了还不怀好意地“嘻嘻”了 两声。 那尔苏一怔,正欲问详情的时候,却听李莲英又说:“别问了,八千顶翎子就 数你最威风了,幸运哪幸运!至于走的什么时运,回去后问你的父王就行了。”25 0两银子他收下了,未了他还想再买一个“好”。 此时,那尔苏思疑万千:是岳父奕囗出面圆了此事吗?不会的。自从莲子嫁到 了博王府,从前与父王交情颇深的奕囗就好像与博王府断了交情,当着朝官以及亲 朋好友的面更是不提亲家长亲家短的,就好像博王府从来就与醇王府没有一点瓜葛 一般,惟恐躲之不及。况且说光绪皇帝刚刚亲政才几日,这种时候他是绝对不会出 面的。 包袱这个东西,卸掉了才知道背着时的沉重、卸掉后的轻松,谁愿意在捡起来 呢? 那尔苏将信将疑地出了兵马房,来到南马厩见到了正在向他扬鬃嘶鸣的白骏马, 他险些流出泪来。他拍了拍马的脖子,回手鞴上镂花的马鞍,顺着路向北踢踢踏踏 地走去,一路走一路寻思着……当他行至颐和园前宫门的时候。正好碰上了两抬八 人大轿向他走来。那尔苏正在迟疑中,却见两抬轿子己经停在了宫门前,从两抬轿 子中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前来接他的父王伯颜讷谟祜和岳父奕囗。真是劫后余 生,父子相见自是欢喜溢于言表,自然不必细说。奕囗自知此处不便久留,更不想 自讨没趣,于是只带着尴尬的神情寒暄了几句之后,便板着脸传谕了光绪皇帝晋升 那尔苏为颐和园护卫部统的圣旨,然后就急急忙忙地上轿进颐和团拜见大姨子慈禧 太后去了…… 二 伯王乘着明轿耀武扬威,那尔苏骑着那匹高头的白骏马更是气宇轩昂,就连前 面的顶马和身后的护卫也是各个威气凛凛一副主荣奴幸的样子。伯王和那尔苏一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不说,一进猪市大街的博王府,府内自是一片欢腾的景象。上 午的压抑,下午的释然,博王府的大喜大悲,犹如冬夏一日来临。父子二人一日同 时晋升,博王府自然要宴庆一番。 伯王唤来了博王府总管金满仓,详详细细地吩咐了片刻之后,金满仓便连连点 头退出了东客厅,不一会儿博王府便出现了一派喜气洋洋的情形,杀猪的杀猪,宰 羊的宰羊,听差的和丫环仆人们搬出了上等的奶酒,取出了科尔沁出产的各类奶制 品,筹备大庆三日以示博王府双喜临门、祖上荣光。紧接着伯王又将三个儿子唤来, 吩咐在正堂门前摆上供案,将父亲僧格林沁的遗物搬出来“仰光”一日,以示怀念、 感恩报德之情。伯王想:如果没有父王积几十年的功德,哪有博王府的今天?哪有 内务府大臣这个肥差?儿子那尔苏“马撞金銮”因祸得福,光绪皇帝他因念父王戎 马一生,特将长子那尔苏从乾清门一等侍卫晋升为颐和园护卫都统,所以哪有不庆 贺的道理? 伯王看着三个英俊的儿子奔忙着,看着父王的遗物也就自然地想起了父王僧格 林沁。他的眼角湿润了,僧王爷的影子历历在目。 僧格林沁15岁袭科尔沁左翼后旗扎萨克,当年就被皇上奉命为御前行走。先后 任职御前大臣、后扈大臣、銮仪卫大臣、阅兵大臣、参赞大臣、领侍卫内大臣、专 为大沽口和京东防务钦差大臣;也曾任过正黄、正蓝、镶黄、镶白旗满洲都统。道 光皇帝驾崩时为顾命十大臣之一。清廷封他为“博多勒噶台亲王”和“湍多罗巴图 鲁”英雄称号… 东客厅“功展室”门前放着一长排紫檀木雕花供案,上面覆盖着洁白亮丽的茧 丝贡缎。蒙古人视白色为纯净、圣洁之色,所以祭典先王僧格林沁,当选白色为首 以示崇敬。 先祖的光辉是后人的荣耀。那尔苏带着庄重的神情首先把从紫光阁复制来的僧 格林沁画像请了出来,恭恭敬敬地摆放在了供案的中央并将清朝史馆列传拓本供于 像前。皇上赏赐的“纳库尼索”光刀,依旧闪现着僧王戎马一生的威光;皇帝因功 赏赐的紫缰、黄缰、黄马褂、三眼大花翎也依旧闪耀的僧王昔日的荣光。案桌上还 摆放着皇帝赏穿的御制四团龙补服、御用貂冠、杏黄端罩貂褂、翡翠烟壶、黄辫珊 瑚……皇帝奖赏的宝物应有尽有,胜不枚举。 那尔苏一样一样地摆布好,回头时却见他日夜思念的莺哥正默立在自己的身后, 看着几日不见就花容殒落的莺哥,那尔苏的心为之一动:夫妻情长,一日如隔三秋, 同是妻子可莲子在哪儿呢?还是莺哥最知我心。天上的龙凤自古是一对,地下的恩 爱夫妻只有我和莺哥一双!人间何谓有情,囗哥的泪水便是;世间何以为义,莺哥 的心地便是。要说善良重情有谁能比得了她……那尔苏揽过身影憔悴的莺哥,没有 安抚慰藉的语言,也没有热烈动情的壮举,他只是轻轻地一笑,然而这温和的一笑 对于莺哥来说却是价值连城…… 两道如泓般的泪水顺着莺哥的脸颊潸然而落,扑簌成两道山泉细细的。抬起头 神情凄然的莺哥莞尔一笑,冰冻般的心恰如被一缕和煦的春风暖暖的荡涤而过,无 依的心骤然化解。那尔苏温情的双眼犹如两脉温泉,泊着情,含着意,这一刻,多 情的莺哥沐浴在那尔苏的目光下就好像倚着青松的浓翳,在灼烈的阳光下接受着松 荫的宠爱,幸福之泉奔涌而出。 有谁知?世间的情爱之美不是万语千言所能替代或囊括的。它或许就来自于一 种无声的安抚、用安抚所诉说的另一种感动;它,抑或是来自于一种无声的语言、 用语言表达的另一种含蓄;似细雨般温润,如柔风般涤人…… 的确,莺哥在那尔苏溢满温情的明眸里诠释出了一个男人的全部情感,同时, 那尔苏也是如此。 最后,那尔苏和莺哥二人成双入对的从仓库里抬出了那架咸丰皇帝赏给僧王的 “肩舆轿”摆放在洁白的供案前待府内上下人瞻仰。 东客厅“功展室”内四壁皆空,唯有一尊皇帝赏赐的“粤威瓦佛”闪着金光静 卧在银制的佛龛里。一辈子信佛供佛的太福晋乌氏和达福晋正在厅内烧香祈祷,一 个垂着头打坐默念佛经,一个点燃供香叩首不止。一室青烟,满堂佛语越聚越浓…… 东客厅外,伯王和那尔苏一同对着僧王的画像三拜九叩行过大礼之后,也都一 曲同音地感叹道:僧王爷的功德子孙当祭当歌;皇上的厚恩臣民当记当谢。博王府 荣光再现,谢皇上更当谢僧王。 三 欢天喜地的博王府,大宫门和大堂南北二道角门全都打开了。府内人群攒动着、 奔忙着。蒙古“全羊席”摆满各桌,奶酒的芳香和着笑声飘荡在博王府的上空。 四月里的酉时,丹彤色的晚霞映照着博王府更添喜庆。伯王首先将老母亲太福 晋乌氏请上了首席,然后按长幼之分依次入席。博王府每有大喜,府内上下人必定 跟着同庆、同欢。 伯王一杯酒还没有下肚,紧锁了几日的话匣子就打开了,把下午光绪皇帝宣诏 时出现的那一幕笑话添枝加叶地宣染了一番,逗得全府上下哄堂大笑。伯王讲完, 瞻仰开始。仆人们身着节日盛装手托长方大木盘,内盛挂彩的烤全羊绕席间走上一 圈,然后端回厨房解开全羊重新入宴。 一切都随蒙俗,“全羊席”仪式过去之后,伯王把插在羊肉上的蒙古刀拔下来, 在分块合成的全羊上横竖各划一刀,以示庆宴开始。最鲜最好的羊肉和奶酒要献给 太福晋乌氏,这叫献“德吉”,以示尊重长辈。 蒙古人喜好以酒伴歌,以歌助兴。宴席上唱歌这一古老的习俗从成吉思汗年代 起沿袭至今一直经久不衰。 博王府内唱歌唱得最好的要当属金满仓的妻子九十灵,她是科尔沁左翼后旗 “王陵衙门”总管白丹巴的女儿。大概她出生的时候她的僧祖父是90岁,所以她就 叫九十灵了。婴儿出生时以长辈的年龄为记也是蒙古一俗。 九十灵自幼就是歌手,她口齿伶俐,嗓音甜美,长得也秀气,更善饮。酒过三 巡之后,靠酒神的力量,九十灵的胆量陡增,只见她拽起白福晋莺哥唱起了一曲 《僧王赞》,一人唱众人合,一曲《僧王赞》将博王府的酒宴推向了高潮…… 大概,酒确实是有助兴的功能,歌从酒中来,情醉歌声里,就连一言不发的金 福晋莲子也跟着哼唱起来,谁也猜不出她在想什么……又是一连三杯酒,莲子好像 喝醉了。她常说醉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好,她实在不愿忆起自己的身世。看来她 又在用醉酒的方式寻找着这种解脱。所有的回忆对于莲子来说都是一种辱没,她又 喝醉了。 博王府的酒宴一直延续到深夜方才散尽。人们各自回房休息去了,那尔苏和莺 哥把莲子搀进东厢房安顿好,又把阿穆尔灵圭交给了乳母香梨,然后才回到了西厢 房。几日不见,夫妻彼此之间情深,今晚自然要亲热一番…… 夜半,总管金满仓和九十灵的寝室内,劳累了一天的九十灵早已经安然入睡。 大概博王府内只有金满仓辗转难眠:伯王老爷在酒席间讲的那个笑话我全听明白了, 李莲英这个绿头王八乌龟收了银子没给办事儿,要不是醇亲王奕囗暗里求皇上给办 了大事不然博王府今日能有大喜?上一次和李莲英漂到一块儿的那个叫什么“大洋 马”的马芙蓉臭骂了我一顿,这气儿我还没出呢。不行,我得治治李莲英,不能便 宜了他!怎么办呢?金满仓寻思了片刻,突然间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绝妙的办法。 趁着九十灵还在沉睡,金满仓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披上衣服抓起九十灵脱下 来的绿缎绸褂就出了门,出了门就咧着嘴乐开了。溜进博王府大宫门的门房,金满 仓唤醒了两个当值的听差和一个守门人耳语了一番之后,就见四个人同时忙碌开了, 忙碌了一阵儿,金满仓把九十灵的绿褂子蒙在了几个人刚刚用竹片扎好的圆架上, 两个听差见金满仓把绿褂子的下摆撕成了碎条全都乐了…… 还是不解气儿,不行,还得再给他李莲英添上一样东西,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似 的金满仓一路碎跑地出了大宫门的门房,眼下他的心里早就有了谱,什么东西配什 么东西最合适,他最清楚了。 临近了自己的居所,金满仓放慢了脚步,探头探脑地进了自家的室内,他抓起 九十灵的红绸腰带就直奔了府内的清水溏…… 气头儿憋在了炮筒子上,看上去今天夜里金满仓不撒了这口气儿实在憋得慌, 只有放了才痛快! 午夜时分,金满仓带着两个听差赶着大鞍子车悄悄地出了博王府。 大约过了有半个时辰之后,天还没有放亮,金满仓就和两个听差得意洋洋地赶 着大鞍子车偷偷从东角门回到了博王府,折腾了半宿三个人各自回到住处倒头便睡。 博王府降下大喜的第二天,府内喜庆的气氛依然不散,而李莲英的府邸却是另 一番景象了。李莲英的老婆“大洋马”马芙蓉一清早刚刚钻出了被窝,还没有来得 及描眉画眼儿就听见李家府上的大总管扯着公鸭嗓大吵大骂道:“滚开!快点滚开! 看啥看?都给我滚开!” 马芙蓉疑以为是自家府上出了什么大事儿,或者是有人胆敢在李府门前滋惹事 非,于是便急急忙忙地趿拉着大红绣花睡鞋,只穿个小汗褐儿、红底儿绿花的宽脚 睡裤便出了门,跑出去立在宅前一看,李府宅前围观的人多达数十人。见“大洋马” 马芙蓉出了李府,围观的人群指着朱红大门上方的楹联就哄堂大笑起来。 马芙蓉不知何故,抬头一看,脸色顿时气得煞白,掉头便狠狠地掴了李府总管 两个耳光子,然后大骂道:“你这王八羔子,看的什么门儿,竟让人把这不祥之物 挂在了我的门上!你还不快把它给我扯下来甩进粪坑里。混账!还不快点儿,挂在 门上等着给我添彩儿是不是?”马芙蓉是个见了男人不知脸红的女人,可这一回见 了高悬在自家门楹下的那两样东西,厚脸皮也早已经是红到了脖子根儿…… 原来,李府宅上挂着的那两样东西,一个是用绿绸褂扯成的绿幌子,而且幌子 上还用墨笔书写着苍劲有力的四个狂草大字儿——李宅妓院,大字下面还有一排小 字儿——老母猪和牛打架真是豁出老脸来了!更可笑的是一顶绿幌子的下端还系着 一条红绸腰带,腰带下面悬着一只大绿乌龟。李宅门前的绿幌子在随风晃动着,下 面的乌龟也跟着在起哄,乌龟脑袋不但没有缩回去反而张牙舞爪地探出了头,好像 也在看这李宅门前的笑话儿…… 金满仓的这一招儿治得挺解气儿,一口气儿打出了两响儿,一炮打在了李莲英 的左脸,一炮打在了马芙蓉的右脸,一箭双雕,真过瘾!“大洋马”马芙蓉一顿臭 骂换回了一顶绿幌子,而李莲英呢,说“买好”也行,说“卖好”也行,250两银子 买回来了一个乌龟王八却也是得了银子丢了脸儿…… 李莲英府上倒霉的这一天,早饭过后,伯王便分派长子那尔苏前往山东曹州落 王庄(原吴家店)祭祀僧格林沁;分派二子温都苏前往僧格林沁的出生地——科尔 沁左翼后旗祭拜设在下金台(今辽宁法库四家子)僧王陵;分派三子博第苏前往忠 王祠(今辽宁昌图、也称僧王庙)祭祀。最后伯王自己则乘上明轿带着一行人马前 往永定门忠王祭典先父…… 伯王因祸得福,不忘先人,感恩祭八方。“双喜临门”,果真如此吗? 四 慈禧颐养天年住进了颐和园,一切如前仍保持着每天早起遛弯的习惯。与从前 不同的是,自那尔苏离开颐和园的兵马房之后她常常走神。李二姐儿看在眼里,背 地里问李莲英:“不知怎么的,老佛爷她这两天总跟丢了魂似的……” 李莲英听了,“嘻嘻”一笑了事。戏前戏刚开演,他也不好和这个干妹妹多说 什么。 他和前任总管安德海不一样,安德海虽然也是一个“阉人”,但服用了神奇的 “壮阳葡萄”后,阳道复生,渐显男人“本色”。这种壮体的神药李莲英也曾试用 过,可虚汗流了不少,却一点未见起色。 现在,慈禧她十万青丝一根不染,黑黑的闪着缎子一样的光泽,而李莲英呢却 早已不是早年的光景,眼角边上的皱纹层层送迭已呈老色。 早餐后,慈禧溜完早弯回到乐寿堂叫来了李莲英说道:“我要清静,没有我的 吩咐,谁也不要打扰我。” 李莲英听后,乖乖地退下了。 寝室内很静,大概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引起她的盛怒。 茉莉熏香散发着恬淡、清幽的气味儿,在弥漫着馨香的寝室内,慈禧独自躺在 华丽的龙凤床上,在悬垂沉厚的幔帐内,闻着穿帐而入的一缕清香,陷入了遐想…… 此时,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座宽大的戏台,一个个与她有关的人物在此登台 亮相,每个人都在独自出演着一部戏,各有各的形象,各有各的风彩。 大概,此时的慈禧是想要把如酒般撩人的岁月浸入在冗长的回忆中,举着旧日 的陈年老窖,品它个一醉方休…… 今天,戏中的主角是慈禧,但在众多的配角中,捷足先登的却是那尔苏。 真怪,一个那尔苏就足以使她神魂颠倒了,不知是雕出来的形象还是画出来的 形象,竟让她想入非非。 自从见到了那尔苏,慈禧才知道什么叫相思。 一世风骚的她惊悟:大清朝的男人里,只有那尔苏才有资格加冕“举朝惮其风 采”之冠呵! 古老的“相思”一词大概始见于遥远的唐代。彼时,唐代诗人王维流传百世的 那首《相思》可能就是这古老的源头。《相思》一诗只四句,却饱含着丰蕴的委婉 与含蓄。与之相比,慈禧的相思就显得过于苍白,并且原形毕露。 相思本是美好的,但慈禧对于那尔苏的相思却带着一种“病态”。你看她一会 喜一会忧,时而被回忆推上浪尖,时而被沉入低谷,倘恍之中她想起了一些有关的 细节,七百年的陈谷,八百年的糟糠都被她一古脑地给抖落了出来。这些细节的烙 印之深,让她一辈子没齿不忘。 岁月如河,她逆流而寻,记忆犹新,一段段,一幕幕…… 遥远的记忆将她拉回到了少女时代。 父亲惠征在安徽任道员的那一年,小名叫做兰儿的慈禧就结识了比她年长一岁 的荣禄。荣禄自幼相貌清秀,生就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那一年,兰儿刚满10岁。 自幼生长在南国的兰儿聪明伶俐花容可人,14岁便渐显靓端,体态发育成熟。 也许是南国的秀水甘甜,才给了她一副甜润的歌喉,赋予了她一双荡漾着秋水的双 眼。 兰儿擅长南曲,唱起来琅琅有声。一日她曲瘾又生,荣禄自愿相伴。二人绕过 了假山石,沿一清幽古径走进了一座花亭。那时的南曲多以赞颂才子佳人为题。二 人你唱我和,曲尽其妙。唱着唱着,唱到动情之处,荣禄突然停下不唱了。兰儿猛 然间抬起头,却见15岁的荣禄双眼脉脉含情,羞涩之中脸上泛起春潮的兰儿一甩头, 一个眼神就将神情发怔的荣禄勾进了假山石的后面… 情意绵绵,秀水悠悠,戏水的鸳鸯挽颈同游,接下来的事情就发生了…… 一朵刚刚绽放的兰花开败了,为此兰儿险些落选秀女。 咸丰二年(185),18岁的兰儿奉皇帝诏选进了北京。 慈禧到什么时候都忘不了紫禁城内的镜法堂,阴森、恐怖的氛围让人毛骨悚然。 但让她最骇然的是分立于镜法堂屏风两侧的内廷孕娩司的稳婆们。 入宫前,她就耳闻:入选宫女的第一关就是由稳婆们为秀女们“验身”,以确 保皇宫的圣洁。走进镜法堂她方知,清宫入选宫女并不是自己耳闻的那般,一道道 复杂的程序花样繁多。第一关还算是显得安然的兰儿随着备选宫女走进堂内,然后 就被一位宫女带进了一座绸帐,由宫女替她宽衣解带,随后着以婵娟轻纱,最后在 绸帐内等待唱名。兰儿表面平静,可内心却狂澜大作,从披上轻纱的那一刻,她的 心就被提吊了起来:贫贱与富贵在此只是几关之隔,但对于自己来说却不是那样了, 生死之隔仅一门之隔。这一关我能闯过去吗?会不会……她不敢往下想了。一声唱 名之后,她跟着宫女打着赤脚踏着红毡铺就的雨道进入了内殿。 透明的轻纱垂幔将内殿一分为二,纱帐内隐约可见一人端坐其中,身着皇袍神 态威严。兰儿惶恐的看了一眼便知,那人就是咸丰万岁爷。 能使人洪福齐天的咸丰爷似乎给了她一种神奇的力量,闯过了“这一关”进入 皇宫便是大福。若是日后能入选贵人、妃子,那一生的荣华富贵更是享受不尽。胆 从贵中生的兰儿心想:与其贫贱一生,不如富贵一时,别说是闯这道关,就是生死 关我也敢闯它一回。她的心豁然开朗了,神情随之也跟着变得更加妩媚,轻纱内姻 娜丰盈的体态更为撩人。一关过了,又是一关…… 一切都过了,下一关就由稳婆验证处女之身了。她跟着稳婆进了里间,身上的 轻纱垂落之后,身上唯一的饰物就是一枚翠玉珍珠戒指了。为她验身的稳婆已近60, 弯勾鼻,鹞鹰眼,面相凶恶奇丑。稳婆扫了一眼铺着锦单的小床,厉眼一瞪便示意 她躺在床上。她踟蹰了,在踟蹰之中她想起了荣禄,想起了那座借以遮隐风月的假 山石,想起了自己与荣禄发生的那几次初春萌动的壮举…… 一连串的回忆让她惊惶了。骇然中她突然灵机一动,噤若寒蝉般地小声谎称自 己“潮期忽然而来”。稳婆不依,鹞子眼一立,用力一进就把她提到了床上。严密 的里间一片黑暗,失色中兰儿玉臂一挥,戴在玉指上的翠玉珍珠戒指竟划出了一道 耀眼的弧光。 有些劣质的东西,只有在黑暗中才能现其光泽。可以说,是这枚翠玉珍珠戒指 救了兰儿。幽暗中,稳婆用鹞子眼捕捉到了这种光泽,她眼睛一亮就计上心头。这 稳婆就是愚昧无知,到底是没有鬼过长着九个心眼的兰儿。 比鬼还鬼上三分的兰儿趁稳婆犯愚之时,急忙撸下了手上的戒指,塞入了稳婆 的手中。稳婆如获至宝,掖藏完毕,冲着监守在外间的女供奉说了句“验身完毕, 叶赫那拉氏属少女圣洁之体,完美无瑕”便了却此事…… 慈禧打住回忆,翻身坐起,趿拉着绣花寸子走近梳妆台,拉开匣子的底层取出 了当年的那枚戒指。重新拥入暖裘,她摆弄着手中的戒指,眼前又是一幕。这枚戒 指还是17岁那年荣禄送给自己的定情之物呢,若是没有它,别说是贵人、懿妃、皇 太后,就是宫女也当不上,荣禄荣登大臣的宝座就更别提了。 慈禧重拾这枚戒指,那还是稳婆得知她荣升贵人之后。稳婆骇然:兰贵人她会 不会治我?犹豫再三她哆嗦乱颤地找到了兰贵人的宫门下,忍痛割爱,完璧归赵。 不料,兰贵人收回戒指,想起她当年的骇人之举,更怕她泄露了自己的丑闻,便暗 地里指派人将她投进井里,从此除掉了一条很可能会牵出丑闻的引绳。 荣禄这些年也是升升贬贬、起起落落的,如果没有光绪帝的老师翁同和密告, 弹劾他浊乱宫禁之罪,他也不能被贬。开始她不信,误以为翁同和诬告。过了不久, 荣禄在宫中与某妃偷情一事很快就在宫内传开了,她这才醋意大发,指令派人暗里 跟踪荣禄,果真发现他在某妃房中竭精效力。与自己一道“垂帘听政”的慈安闻听 此事,又是一场大怒,怕慈安生疑,她才不得不革去了荣禄的官爵。直到慈安死后, 她才敢念及旧情,重新启用他为工部尚书。颐和园重修后,荣禄亲自赴热河行宫取 宝,运回一百八十多车珍奇古玩共二万余件(具)。其中摆放在乐寿堂内的罕见珍 奇大碧桃,玉制的明皇《坠马图》,大越数尺、须发袍靴俱全,形容毕肖,尽红囗 色…… 乐寿堂内的宝物不计其数,相比之下慈禧手中的那枚翠玉珍珠戒指在满堂生辉 的映衬下相形见拙。若不是念及它带给自己的辉煌,她早就将它唾弃在千里之外了。 慈禧丢下那枚戒指,叹了一口气,心说:唉,流水过逝的朽木荣禄,眼睛都生 锈了…… 此时,正前往僧格林沁阵亡地山东曹州落王庄祭祖的那尔苏绝对不会想到,慈 禧的眼睛己经瞄准了他…… “蒙古悲剧”演到此处,慈禧的以往的风流韵事就已经散见其间,只是不知再 添怎样的情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