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伯王查宫 ——紫禁城大内失盗 灵泉寺父子相见 一 花开花落,世道沧桑。时间对于那尔苏来说,分是斤,秒是两,分分秒秒都有 份量;而对于白福晋莺哥来说,则又是另一回事了。扬州八大怪之一的郑板桥常说 “难得糊涂”。为啥?说不准是尝够了“万事通”的苦头,所以才套用了孔子“知 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处世之道。 自光绪十五年十一月初十,那尔苏再一次被慈禧“情猎”,转眼时间一推,时 光就已经在日月的交错中进入了光绪十六年(1890)的二月初十。如此说来,也就 是那尔苏逢十夜不归宿己是整整三个月了。 白福晋莺哥在“难得”的“糊涂”中对于那尔苏逢十夜不归宿的现象说“知之” 也行,说“不知”也可,总之,博王府在白福晋莺哥“难得”的一回“糊涂”中和 和美美的过完了一个团圆年。 说白福晋莺哥“知之”心里有数,这话不假。那尔苏每月逢十、二十、三十 (大月照常,小月以月底为准)夜不归宿,除了腊月三十除夕夜外,截止到二月初 十,已是第八次了。这一点对于白福晋来说可是心如明镜般的清楚,可那尔苏究竟 为哪般,她还是说不清,所以最后也就成了“知之而不知”的一码事。 白福晋莺哥问过几次,可那尔苏不是以“饮酒”为由,就是以“连夜稽查”推 挡,种种理由都是有理有据,弄得她确实是深问不得。 二月初十,颐和园里的那辆特制两截箱“黄旗水车”如往常一样,在天色大黑 后照常被赶车的小太监李灵孙赶进了颐和园…… 据说,北京西城口袋底儿胡同“徽蓉塘”妓院里的名妓小玉凤,一年能变三百 种发型。 慈禧听说此闻,心里就是有些发醋。初十这一天,李莲英一炮三谎,说是从小 玉凤那里又学来了一招,今儿个非得给老佛爷梳上一个新式的大妆不可,还说老佛 爷若是不满意,奴才情愿杖打自己三十。 李莲英学得的那一手梳头功夫好是好,但总有“黔驴技穷”的时候,就像初十 这个特别的日子,若是不把慈禧侍奉好了,就等于是错过了一次巴结主子的好机会。 那天,李莲英给慈禧讲故事,虽然倒挨了一蹄子,可李莲英给慈禧讲的那个 《盛妇鞭老的故事》,她可是一字不漏的全都记在了心上,那延年益寿的枸杞子更 是照服,一日不得缺之。 这一天,晚膳后的慈禧经李莲英的一番打扮,往镜子面前一立,从头到脚通体 艳丽,俨然是一朵出水的芙蓉。 李莲英看着面色格外红润的慈禧说道: “老佛爷比十年前还年轻了许多,再过十年呢?……” 慈禧“噗哧”一声笑了,得意的摇了摇挂满珠坠的脑袋,说道: “主子只要不老,这大清江山就有主子的一半,主子只要有江山可坐,你这个 奴才嘛,就总是有势可依,奴才依主子而活,就是这么个理儿。” 慈禧这个理摆得明白,李莲英心里也是明白十分。俗话说“主子多大,奴才多 大”,可是比自己大十几岁的主子若是有一天归驾西方,自己岂不就成了一个无奶 的孤儿吗?唉,人生就如逢场做戏,明知树倒猴狲散,可还得要真真假假、假假真 真的哄着老佛爷开心,一日不哄就一日不得受宠…… 慈禧见一向善解人意的李莲英低着头,模样有些发呆,于是一展笑容说道: “小李子儿,我昨日得了一梦,你说,我梦见谁来着?” “咸丰爷呗。”李莲英未加思索,张口就来。一扯就扯到西天的神思立刻就被 他扯回到现实中来。寡妇梦见了汉子,还不是一场空吗?主子若想春梦不散,还得 是奴才给她去圆! 就见,神思回转的李莲英就像那大师傅蒸馍一般,不到火候不揭锅,此时,见 时机已到,立马接着上面的话碴说道: “老佛爷,咸丰爷在世时,到时不时的还有咸丰爷给老佛爷您解解闷,可如今 不同了。奴才要是没记错的话,今儿个必是初十无疑,奴才这就给您摆上鹿棋。” 说着,李莲英又是一阵忙活。 一切准备停当,李莲英将慈禧搀到龙凤椅上,然后回到敬事房,戴上护耳就直 奔东北角的大鞍子车库…… 片刻,一对真假太监就一路步行间进了乐寿堂西殿的慈禧寝室。 自从李莲英绞尽脑汁为慈禧配制了一剂新的药方“迷人醉”御液,那外号“北 京喇嘛”的宝音早就被李莲英当成一个多余或者招惹麻烦的累赘货。他还不知道呢, 那贪财、贪色又怕死的宝音喇嘛,如今早已就成了贪吃嚼不烂的死鬼。 慈禧虽然还不知道有“斩断情线”这一场不甜不酸的戏,但对光绪皇帝亲自导 演的那场“猎场断指”却是有所狐疑。 这天夜里,那尔苏再一次被“猎取”…… 两杯“迷人醉”御液琼浆下肚,那尔苏的眼前就出现了一种眼花缭乱的幻象: 一个通体艳丽的鬼蜮,施展着妖魔的伎俩,蛊惑人的色波,罕靓的媚骸…… 一股股燥热难奈的气浪渐渐的冲上了他的脑袋,他明知那是“魔酒”在体内翻 江倒海般的发挥着它应有的效力,但他却无法抵御住自己体内的那一股股撩人的热 浪。 当一支纤细的手柔弱如丝地轻滑过他英俊的面庞,恍惚之中,他再一次鬼使神 差的跟着那罕靓的媚骸走向了那片粉色的纱幔。此时,他仿佛完全忘记了前面的那 个鬼蜮是谁,更不知那粉色的纱幔内是撩人的伊甸乐园,还是置于人死地的沼泽之 地…… 可怜的那尔苏再一次走向了灾难的纵深地带,在已经无法自拔的蛊惑下,再一 次将自己的灵魂奉献给了“魔鬼”…… 曾经诚实勇敢的那尔苏,你的英俊所带来的层层磨难恰恰扭曲了你的性格,一 场“宫廷情猎”使人变鬼,一杯“御液琼浆”使人变魔! 江河渐渐殒灭的大清晚期,一段辛酸的“蒙古悲剧”就发生在这个特定的年代 里。 说那尔苏“马撞金銮”,还不如说“路遇恶魔”。 当年,以坚兵利刃夺下龙庭的大清王朝,脚后跟儿还没有在中原站稳,而就在 此时,边疆烽火又起,号称“北极熊”的俄罗斯便在北方边域瞪着血红、贪婪的眼 睛,瞄准了大清这片肥沃的土地,随时准备燃起入侵的烽火。面对边疆多事,深感 大清隐患众多的清朝当权者认为,“鄂(俄罗斯)僻处西北”,而蒙古和大精干系 很多,因此应该和蒙古和平共处,多多仰仗,“齐心合力”对付“鄂罗斯”。因此, 蒙古王公便在大清王朝的拢络和“恩宠”下,纷纷纳贡称臣。 以勇敢剽悍著称于世界的蒙古人,曾以血肉之躯哺育着大清王朝。在烽火连绵 的大清早期,他们身背箭镞,跨马驰骋北疆,浴血奋战,九生一死,至死不悔的痛 击沙俄,从而彻底的维护了大清边疆。 如今,灵异、富庶,风采独特、魅力无穷的北疆大草原早己统一在大清王朝的 麾下,成为大清王朝的牧场和屏障。但做为大清之柱的蒙古人却从一个企图摆脱奴 役的民族从而再一次成为被大清帝国所奴役的主体,这本身就是一场剧情庞大得不 能再庞大的一幕蒙古悲剧,所以,发生在宫廷内的这一幕只可算做是一段插曲。 那尔苏这个马背民族和一代“弓马天骄”的后裔,在大清朝圣母皇太后慈禧的 “情猎”下,已经跌下了“马背”,并且左手失去了套杆,右手失去了弓箭,继而 又失去了勇敢,失去了忠诚,最后竟在慈禧的“羁绊”之下变成了一个可悲的人。 咳,认命吧!既便自己有天大的本领,也难以逃出如来佛的掌心。祖父僧格林 沁给铺就的路,后人不得不这样走下去,在马肚子底下生活的人,还不如那散放在 草原上的羊儿…… 那尔苏一路哀叹回到博王府上,不但没敢对他父亲伯王说,连他最喜欢的白福 晋莺哥也未露半句。 二 遭受慈禧“情猎”的不止是那尔苏一个人。可以说,那尔苏能活到今天,还算 是幸运的。 那尔苏从传闻中得知,伶工吴晓培是怎样死在慈禧手中的。 有一年,大概是同治大婚那一年,宫廷戏班在畅音阁唱戏。这畅音阁坐南朝北, 共有三层戏台,内有机关可移动升降,对面是设有御座的暖阁,此暖阁是专供皇帝、 后妃观戏的地方。 慈禧是个戏迷。戏班在这里演了三天之后,她还是没有看够,于是李莲英就叫 戏班子在漱芳斋小戏台单独给慈禧唱戏。 戏班子武生教师吴晓培见慈禧太后如此器重,倍觉“恩宠”,所以演得更加卖 力。慈禧看得目不转睛,待到压轴戏《长板坡》落下了帷幕,时辰已近午夜。李莲 英遵慈禧旨意,分别给戏班子赏以白银,赐以酒食。戏班子千恩万谢,吃饱喝足后 纷纷离去,而慈禧唯独把魁梧英俊的武生教师吴晓培留下,说要单独赐膳,学上那 么一两段新戏。 李莲英把吴晓培带进长春宫(那时慈禧的所居之处)。吴晓培进了长春宫,还 没等给慈禧叩安行礼,就早已在惊慌中虚汗淋漓。他怎么如此心慌呢?原来,此时 的慈禧早已脱去了长袍,只穿一身白中透粉的锦锈内衣…… 吴晓培哪里见过如此这般的情景,他深恐触犯大内宫禁,于是,紧忙“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吓得连头都不敢抬了,只闻得宫中酒肉饭菜的香气。吴晓培正在心 慌意乱之时,有人上前把他搀了起来,他抬头一看,李莲英不见了,眼前剩下的只 有慈禧那张笑吟吟的脸。顿觉如入妖精洞的吴晓培更加觉得忐忑不安了。平时没有 机会觐见皇太后尊容的吴晓培在畅音阁一连演了三天戏,幕里幕外倒也偷着瞧了几 眼神态威严的西佛爷。他在唱戏时,偶而只能窥得皇太后启唇一笑,但只是一笑而 己,之后便又恢复一脸的威严神态,而此时的慈禧和平时却是判若两人。不仅面若 桃花,而且眼睛中还闪烁着情火的慈禧把吴晓培推到了一桌酒宴前,和颜悦色的赏 吴晓培坐下之后说道: “连日演戏,劳大于功,吃吧,这是御膳房专为我准备下的晚膳,敞开口放心 大胆的吃就是了。” 慈禧太后的御膳色、味俱佳,可伶工吴晓培哪有那胆量放心品尝这宫中的御膳, 只见他急忙躬身作揖,战战兢兢地说道: “谢皇太后恩宠,小人无功不敢受此厚禄,还是恭请太后独自进膳,不才之人 跑在地上给皇太后再唱上一段《长坂坡》就已深感万福与荣幸了。” 吴晓培说着正要跪地,却见慈禧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然后将一双象牙筷子递在 他的手中说道: “免了吧。袁祖志《续沪上竹枝词》中有‘一般京调非偏爱,只为贪看杨月楼’ 两句,可惜杨月楼他已于去年早逝,只活了四十余岁便带着一腔绝妙的京魂赴了九 泉。早些年,身为‘朝廷供奉’的杨月楼就有‘杨猴子’的美誉,他文武兼备,文 戏擅长《打金枝》,武戏嘛,擅长的就是你今天出演的这出《长坂坡》,猴戏《安 大会》更是他拿手的好戏,只可惜我素生没有与他有过更深的交往。只是看过他的 戏罢了。唉,今儿不知怎么的,看罢一出《长坂坡》,心里就觉得你是那杨月楼的 转世之胎,那扮相、那功夫像极了杨月楼。” 方才,吴晓培听罢“只为贪看杨月楼”这句美誉之词,心里就已经发了呆,这 会儿又听慈禧说他是那众人都想多“贪看”几眼的杨月楼转世之胎,愣神听慈禧说 完,哪里还有心思吃那美味佳肴。 慈禧见吴晓培哆哆嗦嗦的撂下了筷子,启颜一笑说道: “我这个人有爱看戏的喜好,看你的扮相像那杨月楼,所以嘛,我才看准了你, 贪看了三天《长坂坡》……” 吴晓培一听,没待慈禧说完便腾地站了起来,然后一连后退三步跪下说道: “谢太后的恩宠,小人真的不敢当,杨月楼乃京戏名角,我与此人是万万比不 得的。不知太后还有何吩咐,若是无事,那小人就先告辞了。”吴晓培说到此处, 惟恐招之大祸,一连跪着又向后退了几步。 不久前,名伶小生金俊生为何扔下一身行头逃离了北京城,据说就是与慈禧太 后染指有关。虽说此时的吴晓培早己被慈禧的媚波射得魂不守体,但前人留下的教 训可没飞出体外。此时的慈禧看着退出十步之遥的吴晓培,脸色立马就挂不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慈禧恹恹不乐地说了声: “来人,侍候!” “嗻!”了一声,李莲英就从屏风后面钻了出来。慈禧对他使了一下眼色,李 莲英一眨眼就明白了。片刻,他从内室中端出一个精制的点心盒子,对吴晓培说道: “还不快谢恩,老佛爷念你字正腔圆功夫深,所以才赏赐给你这盒精制的御用 点心。” 吴晓培再一次磕头叩恩,然后退到屏风后就飞也似地逃离了长春宫…… 吴晓培午更后赶回住所,原打算带上唱戏的行头天亮之后溜出京城,以免有不 测风云复卷而来。主意一定,心绪也就跟着略微安定了几分。心神安宁了,可肚子 却饥肠辘辘的搅得他无法安睡。没吃晚饭的吴晓培这才想起了慈禧赏赐给他的那盒 精制御用点心。 吃着,吃着,吴晓培忽然觉得腹内一阵绞痛,眼前冒起金花,后又觉得浑身僵 挺麻木不堪。眼前更是天旋地转。后来,据侍奉吴晓培的“小跟包”说,次日傍晚 待他去为吴晓培打点演戏时的那身行头,才发现吴晓培七窍流血,睁着眼睛默默地 死去了。 发生在京戏名伶吴晓培身上的这段悲剧,虽然已是昨天的往事和传闻,但对于 今天的那尔苏来说却不得由此感叹“人生如风灯”,人的生命就是这般短暂与微弱。 “人生如寄”,刚过而立之年的他己经深刻的体会到了,自己只不过是暂时寄居在 大清朝的国土上,随时都有坠入“地狱”的可能…… 《晋书·张翰传》曰:“人生贵适志,何能羁官数千里以要名爵乎?”。学识 非等闲之人的那尔苏自幼就在白音仓老先生讲过的这个历史典故里深有所悟:人生 最难得的就是顺适自己的志趣,而不须一味追求名誉和官爵。而此时的他却无法掘 弃那恼人的官爵,更无法顺适自己。 此时,自由对于那尔苏来说,是一种奢望,它属于极高的大庭和遥遥不可企极 的山岚,只是想象中的向往,而向往中的自由却已经不再属于他了。 这一天夜里,回到博王府东跨院的那尔苏躺在东厢房温暖如春的寝室内想了许 久,许久…… “伴君如伴虎”,那尔苏料到:伶工吴晓培的命运就是自己的命运。豹死留皮, 人死留名,倘若能留个孝子之名倒也值得,可若是留下个罪人之名,又该如何呢? 摇摇欲坠的博王府已是危在旦夕了。前车倾覆的路,后车也易倾覆,七岁的阿 穆尔灵圭命运又会如何?此时的那尔苏虽有鉴戒的能力,但却无力推挡开慈禧一波 未平一波又起的滔天“淫浪”。 …… 枯夜过后,黎明即来。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昨日白福晋莺哥夜里读罢宋代欧阳修《代鸠妇言》诗, 对诗中“人言嫁鸡逐鸡飞,安知嫁鸠被鸠逐”感悟也颇深,但就是从中找不到随遇 而安的感觉。聪明人以“糊涂”自居乃大智之人,而真正的糊涂者则是完完全全、 真真正正的愚拙之人。 白福晋莺哥对那尔苏逢十夜不归宿,虽然面不露色,但心里却又添了一桩苦恼, 坏就坏在她是前者而不是后者,错就错在了她是一个聪明的“糊涂者”。俗话说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这一天,满目愁云的白福晋莺哥目送着那尔苏乘轿出了博王府,转脚就来了西 厢房金福晋莲子的寝室。 二月的北京己露春色,天气也已转暖。金福晋莲子穿着的那件粉红色锦缎夹里 旗袍,即带着喜庆之色,又带着早春二月的暖意,与白福晋莺哥的那一身素雅之色 正成反差。 今天,莲子面露春光,见一身素装的莺哥走进寝室,推开眼前的茶具,让座说 道: “怎么着?昨日还是着粉挂绿的一身艳装,今儿个怎么就换上了一身素衣?” 一脸愁云的莺哥坐下,苦笑了一下说道: “还是莲子姐姐心宽体静,哪里像我时暗时阴,今天个喜明天忧的。” 莲子喜好盘根问底,见莺哥勉强一笑,心情不佳,便急忙追问道: “瞧你,守着宽敞明亮的东厢房,有夫相伴,有子相陪,衣食富足更是不在话 下,好日子不喜,发的哪般愁?” 多日未露心机的莺哥经不起莲子的这番盘究,话一出口便露出了心里的哀伤, 只见她叹了一口气说道: “莲子姐姐自幼也是读书之人,深知唐宋之词。唐代白居易《大行路》这首诗 说得极是。”莺哥说着便离座踱到东窗下。 西窗外,万丈晨霞洒落一地,金光缕缕。她面对西宫涌颂道—— 为君薰衣裳,君闻兰麝不馨香;为君盛容饰,君看金翠无颜色。行路难,难重 陈。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说罢,愁眉未展的莺哥理理有些散乱的云鬓,回头说道: “莲子姐姐,你我身为妇人,所以才不得不以妇人之道将苦乐嫁与他人,你一 向认为我是富贵之体,其实不然,谁的心里没有一桩苦楚呢?” 听莺哥言说苦衷,莲子反倒抿嘴乐了。她扯过茶具,倒了两杯香茶,唤莺哥过 来坐下说道: “你若是敢于承认你我是一根藤上摘下来的苦瓜,到不如你我二人品着这杯不 知是香还是苦的茶水,一块说些知心话。俗话说一妇不易二主,那尔苏他虽然从不 与我近身,但名份上我还不是他的大福晋吗?唉,全府上下还有你这么个福晋抬举 着我,渐渐地也就平静了许多。如今哪,我也认命了。唉,久不闻鱼腥,自然也就 断了吃鱼的念头,说真的,若是每日为个男人操那熏衣饰容的妇人之道,我还怕整 日间悠闲不得呢,何苦来呢?”莲子说着,说着,脸上禁不住的就露出了一副悠然 自得的神情。 莺哥看着莲子苦中作乐的这般神情,似是而非地苦笑了一下,却不知如何和她 作答。沉默了片刻,她婉转地道出了那尔苏时有夜不归宿的动向。 莲子听了,仍是执迷不悟的说道: “嗨,你我都是内室之人,妇之言服,服事于夫也:女人嘛,自古都是这般。 那尔苏他逢十夜不归宿,许是寻花问柳来着。唉,妇道人家身微言轻,哪里管得了 那么多?若是将此事闹将出去,岂不是蕨勺子搅茅缸,越搅越臭,人家不说男人三 妻四妾无德,反道让人家说你我二位福晋是既无能又无德的妇人,你说是不是?” 许是莲子悟出了同病相怜的人性,抑或是归属于彼时的女性深受“三从四德” 的教化,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的莲子把那“即嫁从夫”的死理当着莺哥的面嚼了个一 清二楚。 今天,莲子一改前嫌,把快人快话炒豆般的话语改换成了慢声拉调式的说教, 说得莺哥确实无法再搭下言,不是屈从于“三从四德”的古训,而是真的出于无奈。 白福晋莺哥不相信那尔苏是个肆意寻花问柳的人,但此时又不能将心里的不祥 之兆合盘托出,或者当着大福晋莲子的面道出那尔苏曾被慈禧“情猎”的那桩“秘 闻”。 此时,莺哥紧紧地锁住了嘴巴,只好说去照应一下儿子阿穆尔灵圭,然后便起 身告辞回到东厢房去了。 莺哥前脚刚走,嘴大舌长的莲子就去了达福晋那里。 俗话说:好事传得近,坏事传得远。上午达福晋听金福晋莲子学完舌,下午, 那尔苏夜不归宿的这件事就像风儿一般吹进了伯王的耳朵。 伯王听达福晋说完,心里就像堵住了一堆烂麻,顿时变成了一团糟,一时间又 失去了条理。真是闻一知十,伯王得知此闻,不仅麻了爪,而且心里仿佛又压上了 一块石头,把心坠得没了底。 五分不祥,五种揣测,伯王的心十分不安…… 三 傍晚,天公也不做美,春也寒,风也陡,把个博王府吹得天昏地暗。不是说白 日见鬼瞎玄乎,今天下午,外强里虚的伯王身披着一品朝袍,心里却抖得发慌。老 虎皮裹着兔子胆,说他是纸糊的老虎也行。 伯王进了东客厅,放眼观望了片刻,又陡增百感交集的滋味,那滋味恐怕就像 炸糊了的辣盐拌糖醋,苦、辣、咸、酸、甜样样全,东客厅展功室内数不尽的荣光 与外表的浮华,真的是让他尝遍了人生的辛酸,弄得他又像斗输了的公鸡,精神不 振,垂头丧气,连头都懒得抬起来。 晚饭后,夜幕低垂。 这天夜里,伯王差管家金满仓把长子那尔苏传到了博王府正堂。今晚,他要理 出两条头绪来,弄个水落石出,再下决策。 世间的事就是这么凑巧,真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长子那尔苏没到,内务府掌 管财物出入的广储司员外郎孝兴阿却乘着轿子来到了博王府。 广储司员外郎孝兴阿与伯王交往比较密切,但深夜来访却是少见。 孝兴阿急步迈进了正堂,顾不得寒喧,急煞煞地抱拳请安之后就开口说道: “伯王大人,员外郎教兴阿前来急报……” “什么事这般火急!”伯王心里一惊。 “广储司发生失盗现象,丢失一架金钟,还有古铜陈设三件。” 伯王一听宫中失盗,坐也难,站也难,看着已经走进正堂等待请安的长子那尔 苏,左右为难了片刻,顾虑重重的伯王只先顾宫后顾府,只对忐忑不安的长子那尔 苏说有事明天再相商,然后便整装随着孝兴阿乘轿急匆匆地赶往紫禁城。 话说伯王一路乘轿来到了紫禁城,下轿便直奔内务府广储司六库,在员外郎孝 兴阿及六库司库、库使等官员的陪同下仔细察看了一遍失盗现场,然后便将六库之 一的银库司库及库使交由内务府所属七司之一慎刑司以便盘查追赃。此后,又将此 案立书上诉三法司(即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待大明后,先经刑部审明,再送 都察院参考核实,最后方由大理寺平允定案并依照吏部、兵部以文武官员处分定例。 此案属大案、要案,所以,伯王不得不按部就班遵循宫中之制按图索骥,按宫 规走过场。 内务府广储司下面设有银、皮、瓷、缎、衣、茶等六个仓库。银库存贮金银、 珠宝、珊瑚、玛璃宝石等,并收存内务府广储司六库之物清单《题本》;皮库存贮 皮革、呢绒、象牙犀角等物;瓷库存储瓷器、铜锡器皿;缎库存贮缎、纱、绸、绫、 绢、布等;衣库存贮朝服、便衣及八旗兵士盔甲等物;茶库存贮茶叶、人参、香料、 纸张、颜料及绒线等物品。 六库之下设有银、铜、染、衣、绣、花、皮作坊七作,并设帽房、针线房。六 库之物主要供内务府支出,由此可见内务府广储司宝物之多。 宫中失窃的现象,每朝都有,大清朝也不例外。 这天夜里,伯王从广储司银库提取六库之物清单《题本》,回到内务府秉烛翻 阅了一遍,待到天明方才将《题本》通读完毕。 清入关定都北京之后,曾收藏了明代宫廷的大量珍宝。后来,又于全国各地广 收民间的珍藏,因此不论是紫禁城还是颐和园所藏之宝真可称之为琳琅满目,无奇 不有。但自咸丰朝以来,宫中大内里时有被盗,宫中的宝物不是为宫内人自盗,就 是为洋人入侵者所劫取。如原宫中所存的王羲之字迹,徽宗之画卷,以及白玉仙鹤 等诸物多已荡然无存。除丢失之外,尚存之品,以假乱真者亦不少。 西苑三海(中海、南海、北海)各殿较之深宫大内更甚。顺治八年(1651), 顺治皇帝福临在诺木汗蒙古喇嘛的请求之下,于北海琼华之巅建起了一座白塔。 建立在北海主体部分琼华岛之上的白塔,是清代皇帝做法事之所。此塔顶端嵌 有一个金质小塔,塔身正面还供奉着一尊纯金佛像。金佛手中握有珍球一串,金佛 通体流金溢彩,不仅光彩奕奕生辉,而且十分精粹。同治年间,宫中一总管太监勾 结施工之官,借重修白塔之机,私自将金质小塔盗走,另到安定门外的外馆地方, 以“偷梁换柱”的方法在“金聚”铜铺打制了一个小钢塔补了上去,后因有知情者 告发,才在这个太监总管的箱子中找到了这个小金塔。太监总管因此受罚,被发配 到三千里外苦受奴役。此后,内务府另派他人督工,准备将金塔还原,但正值同治 皇帝驾崩,结果这个督工官员便又乘宫内丧乱之际,以“业己还原”搪塞过了内务 府,实际仍是以铜易金了。此金佛现在何处,记载中众说纷纭,所以,此段不再详 述。 在宝物被盗窃偷梁换柱的过程中,宫里的人常常是监守自盗者。他们往往将名 人字画拿到琉璃厂,请琉璃厂的商人摹仿其笔迹与风格,仿制陈纸,精镌古章,即 使印泥色泽质料更是返古归真,不是门里行家绝无破绽可观。所以,宫里人在这里 用高价卖掉真的,再用低价购进赝品,进而达到以假乱真的目的。据说,宫中有货 真价实的藏品,也有滥竿充数的赝品,而且数量还不少。 至于玉器嘛,他们则把它拿到京城东华门外的名牌老店“润古斋”,故伎重演, 仍是以假乱真的那一套。 乾隆皇帝据说是个收藏王石的门里行家,他酷爱美玉人人皆知。当年,他曾在 中海紫光阁上亲笔御题产玉史略。因为皇帝视美玉为无价之宝,所以,乾隆朝曾有 规定,不准满籍官吏私置玉器,因此宫中玉器收藏颇多。大件头的如翡翠西瓜、白 玉仙鹤等;小件头的如朝珠、项带、翎管、帽花以及褡裢坠、扇坠。“润古斋”得 到这些东西之后,便拿到崇文门外的“青山居”出售。 有一年,紫禁城内的建福宫起了一场漫天大火。这场大火一鼓做气儿连烧了一 天一夜,四处漫延,就连福建宫一带的静抬轩、延寿阁,慧耀楼、吉云楼、碧琳馆、 积翠亭、广生楼、香云亭也难免火灾,一场无情的大火将这百年的宏伟建筑都付之 一炬了。这次烧毁的宝物除了供放的金佛、金塔、各种金质法器和藏文经版以外, 还有清宫各朝皇帝的画像和行乐图。余外,还有历代名人字画及古铜、古瓷等稀世 珍宝。后来据查,此次建福宫起火,是宫内太监为了消证看守自盗罪名而故意纵火 烧毁的。 清宫之宝逐年失盗,光绪十六年也是如此。这不,前面一说有盗,后面就有那 “六指”之人模仿那先人的盗术,学会了自家盗自家的本领。 宫中逐年失盗,内务府广储司六库之物清单《题本》中都有样细的记载。伯王 秉烛长读,并逐将宫中连年失盗的宝物一一列表盘查了一遍,他准备借拜早朝之机 呈报给光绪皇帝,请求皇上谕准他查宫核实,尽快追回宫中宝物,以尽职之功免失 职之罪。 次日上午九时,一心不得二用的伯王暂且将自家府内的糟乱之事放在脑后,将 宫中失盗这件事放在了首位。 早朝时分,文武大臣进入养心殿,分东西各立一方,待鸣鞭后以次行礼讫,有 事奏者出班,奏毕,鸣鞭以次出。武官那彦图奏事完毕,文官伯颜讷谟祜觐礼后, 便将宫中逐年失盗的列表清单呈报给了光绪皇上,然后奏清道: “臣伯颜讷谟祜带罪奏请皇上,昨日,内务府广储司六库丢失银钟一座,古铜 陈设三件,此案今天正待查核之中。为确免宫内宝物连年丢失,臣愿带罪尽职,请 求皇上谕准臣等一行之人普查京城深宫大内,以振朝威,降盗者之气!” 伯王待人一向清廉,是深宫大内里难得的清官,一朝之主光绪皇帝对此了解颇 深,不然的话,他也不可能仅凭慈禧的一道“懿旨”便将内务府大臣兼“管家”的 宝座放心大胆的交给了伯王。 伯王诚恳,再说宫内丢失一银三铜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所以,光绪皇帝 降旨,朱批所报后说道: “朕念你为官清廉,先免你一罪。宫中连年失盗确是实情,呈报者却寥寥无几, 将宫中宝物占为已有的却为多数。朕己未批所报,准奏你即日起便可率查宫班普查 各宫殿,并限你每日午朝递交一日查宫综述,退朝。” 呜鞭过后,退出早朝的伯王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他这边算是闯过了一 道“虎门关”,而那尔苏那里呢,究竟为何夜不归府,对于伯王来说,还是一个不 祥的兆头。 四 再说那尔苏昨天晚上从博王府正堂回到东跨院,没等坐稳就听莺哥问道: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阿爸他不是说有事与你相商吗?” “宫中失窃,阿爸他有急事先走了,此案若是不尽快查明,皇上若是怪罪下来, 麻烦事就多了。” 莺哥见那尔苏坐立不安,不由得又为伯王捏了一把汗,想了片刻之后说道: “那尔苏,天色己大黑,这会儿舅父他一定会是在府内家中,坐在府内替阿爸 担心,倒不如去那王府找舅父说一声,也好让舅父他明天在皇上面前替阿爸他求个 情,或许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 “等我想想再说。” 皇上,又是皇上。一听莺哥提到光绪皇帝,那尔苏的心就隐隐作痛。皇上为什 么不赐我死罪,而偏偏用“猎场断指”和“优恤蒙古王公后代”来“恩惠”于我? 外人看来,博王府因受皇上恩宠而显尽了府邸之光,而有谁知皇上他是口是心非, 背向异辞,反戾直正,嘴上讲的是一套,实际上是口惠而实不至,这哪里是什么 “恩惠”与“优恤”,简直是口蜜腹剑! 哼!都说皇上是真龙天子,掌管天下之人。何谓天子?还不是一代“妖魔”以 魔掌遮天盖地? 皇上如此这般做皇上,求他开恩又有什么用呢?他只不过是个浊骨凡胎之人! 那尔苏正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深感处境窘迫之时,忽听门声响动,一股春 寒之风裹卷入门,他回头一看,正是一脸焦躁的母亲达福晋。 夫妻相视一怔,方才向达福晋一齐道安。请安后,那尔苏想要搀母亲坐下,而 达福晋却急忙推挡开那尔苏说道: “我哪里还有闲心坐着?府中之事搅得我坐卧不安,偏偏宫中又添大乱。”达 福晋说着便令几位相随的丫环退下,接着又对白福晋莺哥说道: “莺哥,我有事单独要与那尔苏商量,你先去香梨那里照应一下阿穆尔灵圭……” 莺哥不知达福晋因何要将自己推出门外,但还是痛快的应了,她将一杯新沏的 香茶放在桌上,然后搀扶达福晋坐下说道: “额莫,坐着不安,站着也是不安,喝下这杯香茶,您就早些入寝歇去吧。宫 中失盗,那尔苏他已经知道了,他这就去舅父的府上说一声,请舅父明天在皇上面 前求个情,也好让阿爸他免受其累。 莺哥的话只说对了达福晋的一半心思。达福晋应允下来,然后说道: “你先去照应阿穆尔灵圭,我和那尔苏再说上几句。” 达福晋一而再而的让莺哥去照应阿穆尔灵圭,白福晋莺哥只好心怀疑念的退出 了厢房,她想:莫不是今天早上把那尔苏逢十夜不归宿的那件事讲给了莲子,莲子 又学给达福晋听了?想到此,莺哥落脚立在了东厢房的外间门口,不料,达福晋出 来咳嗽了一声,于是,莺哥急忙移动脚步去了东厢房乳母香梨的寝室,只听达福晋 让站立在游廊下的几个使唤丫头去月亮门外等她,然后便关紧了房门。 再说达福晋借口支走了莺哥,回到里间坐定了,呷了一口香茶,犹豫了片刻之 后说道: “那尔苏,我问你,近三个月,每月逢十你都夜不归府,此事可是真的?” 那尔苏实话实说道: “额莫大人,确有此事。” 达福晋神色威严,眼不错珠的盯着那尔苏说道: “即然如此,那你就当着额莫的面如实说来,为何夜不归宿?” 鼻子尖浸出汗珠的那尔苏回答道: “额莫大人,长子自从晋任德胜门提督以来,每日稽疑查嫌多起,繁事杂多, 所以,免不了会有连夜审堂或者与主案的笔贴式彻夜切磋案情,额莫大人大可不必 为此事而多虑忧心。” 达福晋听完,知道此话不实,内中定会有假。只见她顿时勃然大怒,“啪”的 一声拍案即起,压低了声音训斥道: “那尔苏,你也学会了扯谎?不要以为你额莫是个丢三拉四、只知一二五六七 的糊涂人!你说,为什么都是逢十夜不归宿,而不是初八或初九?” 达福晋直截了当,连个弯子都没拐一下,直来直去的一盘训问,问得那尔苏心 里发畏。一时间,他竟然找不出一句适当的理由来搪塞母亲。 达福晋见那尔苏一时语塞,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接着追问道: “你夜不归府,偏偏都是逢十,难道这只是一种巧合?是不是西太后她……” 没等达福晋说完,那尔苏就急忙给达福晋跪下说道: “额莫大人,请不要再追问了,长子知错,确实撒下了弥天大谎,但自‘猎场 断指’以来确实再无此事。” “那你为什么扯谎?” 那尔苏方才真真假假,真假掺拌的企图瞒过母亲,此时,他吱吱唔唔回答道: “额莫大人,我……我……” “喔喔什么,你到是快说呀!”达福晋急了。 为了避免母亲再一次替自己操心忧虑,在母亲再三的逼问下,那尔苏回答道: “额莫大人有所不知,三个月以前,我巧遇一俏丽寡居女子,所以才每月逢十 夜不归宿,请额莫大人恕罪吧。” 那尔苏怎敢当着达福晋的面讲出实情,咳,伴君如伴虎,西太后她岂止是虎, 就连光绪皇帝不也是惧怕她的淫威吗? 达福晋听完,信以为真,她想:只要长子那尔苏不是被西太后再一次“情猎” 了,只是如莲子所说在外“寻花问柳”,那事情就好办得多了。“寻花问柳”与 “情猎”相比,其间的薄厚分明,巧遇“寡居女子”总比路遇“恶魔”要好。达福 晋想到此,先将那尔苏在外“寻花问柳”这件事置之度外,想着以后再教训他也不 迟。眼下最要紧的是得让那尔苏赶紧去一趟那王府,告诉小弟那彦图眼下情况“万 分火急”,就是使出九牛二虎之力,这个忙也得帮。 再说那尔苏遵母亲达福晋所嘱,由几名府丁护送着骑乘快马来到了那王府,与 舅舅那彦图说明此番来意,那彦图未经思索便应承了下来。比起当着光绪皇帝斗胆 “状告慈禧”那件事,为老姐夫“开脱罪名”这件事,对于他来说简直是鸟笼子里 面拉弓,只摆出个小架势就行了。 五 今天,伯王领到准请他普查各个宫殿的谕旨便与小舅子那彦图一道退了朝。二 人相伴离开乾清宫之西、西六宫之南的养心殿,来到了午门旁的右便门。那彦图见 伯王一路沉默寡言,且面色阴沉,便问道: “老姐夫,宫中失盗,皇上他开恩免你无罪,你应该高兴才是呀。” 说话间,二人已经出右便门,伯王四下里张望了一番,见来拜早朝的各路王公 大臣都已纷纷乘坐着轿子离开了,从左右门出来的文武官大臣也是所剩无几,这才 压低了声音说道: “唉,事事俱败,我哪里高兴得起来呀!” 博王府与其他的王爷府相比,不仅内部平和安定,而且与外部也没有较大的磨 擦,尽管朝廷中有些擅权的大臣们眼见伯王如此这般得到光绪皇帝的“恩宠”与 “优恤”,但迫于旧俗中“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世风,只能是在背地里发发怨气而 己。再者,有一代忠臣僧格林沁这样的父王为子孙积下了享受不尽的荣光,另有光 绪皇帝的“鼎力提携”,“撑腰”又“撑面”,再看伯王这人又无多大的野心,所 以,怨归怨,眼红归眼红,但表面上还都是客客气气,多少也得带七分恭敬。那彦 图思前想后,就是想不出老姐夫伯王又为何要说“事事俱败”,败在何处? “老姐夫,这话怎讲?”那彦图忍不住发问。 “一愁结了,一愁又起,我这里没等你在皇上面前点卯儿说好话,皇上他就大 开恩惠免我无罪,可那尔苏那边却是祸端又起,你姐姐达福晋她说那尔苏近三个月 时常夜不归宿,我一听就觉得有些蹊跷。金福晋莲子疑心他是在外面寻花问柳来着, 可我想事情怕是不会这样简单吧?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真怕是大 祸又起呀!” 那彦图明白了,伯王所说的这个“大祸”后面的等号就是“妖魔”慈禧。近一 年来,博王府内的祸端时起时落,哪一桩不是与这个可恶的“妖魔”有关。 紫禁城正门午门,廊戾联接,形如雁翅,气势巍峨。重檐殿顶以及四角尖式方 形亭楼,无处不显示着大清帝国的尊严。 那彦图咬了咬牙,说道: “老姐夫,此午门乃大清神威之门,威檐尊顶之下,你我二人不便细说此事, 还是乘轿回府再说吧。”那彦图说着,便将一脸颓丧的伯王搀上了轿子…… 二人乘轿回到博王府,刚一迈进正堂,就见达福晋迎上前来说道: “看你们俩一脸泛灰的样子,是不是皇上他降下了大罪?” 那彦图给达福晋请安后说道: “老姐姐。区区小事,哪里有什么罪过,皇上他免罪了,是皇上恩宠老姐夫, 以功带过了。” 达福晋顿时转忧为喜,喘了一口长气笑着将茶碗递在伯王的手上,然后笑着说 道: “有皇上保佑着,真是事事都能逢凶化吉。佛龛里的佛不保咱,还有皇上呢, 日后啊,咱博王府供佛上香的人去佛堂敬佛,可别忘了冲着紫禁城给皇上叩三拜敬 九礼,托皇上的厚恩,保咱博王府平安无事……” “哎呀,你少唠叨两句吧!长子那尔苏那件事难道还不够我们心烦的吗?可你 倒好,却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唉,这可如何是好啊!” 达福晋见伯王急得直拍大腿,仰天大呼“这可如何是好”,这才将昨夜盘问那 尔苏的那番经过里里外外学了个透。最后才说: “只要他没惹下什么大祸,我这心里也就宽松了许多,那尔苏他在外寻花问柳 虽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但我这个做额莫的只要管教得严一些,他慢慢的也就收了 心。况且说还有莺哥拽着他的心呢。” 看着达福晋一脸轻松,那彦图禁不住暗叹道:唉,老姐姐她想得太简单了,事 情若是如这般简单那就好说了,那尔苏与西太后那根“情线”我都暗下里给斩了, 花喇嘛宝音早就被京城里的巡捕们扔到了荒郊野外被野鸟分食了,一个寡居女子又 能逞得几分气候。老姐姐若是这样以为,那就先由着她图个心宽吧。此桩事若是真 的如自己想像的那般恼人,何必再惹她跟着一块遭殃,整日间愁眉不展。 那彦图见老姐夫未理老姐姐的话碴,想他也是不忍把埋藏在心里的“祸端”当 着达福晋的面挑膛直说,于是,便见机说道: “老姐姐,即然是没有什么大的祸端,那大家就都心安了。” 伯王在一旁搭腔道: “就是,吩咐金满仓去备下一些酒菜来,我今天要单独和那彦图饮几盅,老母 亲年事己高,近几日常说胃口不好,你去帮着几个使唤丫头照料她一下。” 达福晋出去后,伯王就将那彦图领进正堂西问暖阁,在暖炕上摆上雕花矮腿方 桌,借酒浇愁,你一句我一句的唠扯了起来。最后伯王开口说道: “那彦图,你脑袋瓜子比我灵便,要真是这样,你说这回该怎么办?为解救那 尔苏,皇上他看在你当年舍命救过他的面子上,已经开了一次思,这回怎么再向皇 上开口。你想想看,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老姐夫,你先别急着问我,让我想想再说。” 那彦图沉思了片刻接着又说道: “未见兔子,撤鹰也是没用。这样吧,过一会儿让你府上的管家金满仓去德胜 门把那尔苏找回来,你我一块盘问他,待摸清了实底再下结论吧。” 伯王点头应允了…… 博王府管家金满仓遵伯王所嘱,一路策马来到了德胜门,见到了那尔苏便照传 了一遍伯王的话。那尔苏一听,心里不禁暗暗叫苦:坏了,父王他一定是炮筒子顶 在了火膛上,非得借“寻花问柳”这件事对我发脾气。轻则挨骂,重则挨打,反正 是躲也躲不掉了…… 那尔苏早晨乘着轿子出来,下午却改乘良马随着管家金满仓一路快鞭打马回到 了博王府。不过,一路打马归府的路上他早就想好了如何应付父王的盘问,既然已 对母亲撒下了弥天大谎,对父王也就只好如此了。再说,父王他己被“情猎”这件 祸端折腾得够惨了,大悲大喜,已是三起三落,这些,让他怎敢再吐真言以惶人心。 那尔苏来到正堂西侧暖间,见到伯王,出乎他的意料,舅父那彦图也在此端座。 深感大事不妙的那尔苏见状,急忙跪下请罪说道: “阿爸大人,舅父大人,晚辈那尔苏实有大逆不道之过,请二位长辈直言教诲!” 伯王正欲发怒,那彦图按住伯王,说道: “老姐夫休怒。”那彦图说着,冲着伯王递了一个眼神,示意他暂且回避一下。 伯王会意的点了一下头,下炕提靴离开了暖阁。那彦图见此,随即也下了炕, 把那尔苏拽起来说道: “那尔苏,起来吧。我虽是你的舅父,但却小你七岁,所以,今天我们就已朋 友论述,开门见山说亮话,你告诉我,你为何逢十夜不归府?要知道你的命运就是 博王府的命运。从古至今,多少男人就毁于祸水之中。所以,我希望你今天能够如 实的告诉我,你……你是不是……是不是再次深陷祸坑了?”碍于情面,那彦图只 字未提慈禧。 那尔苏明白那彦图的用意,但嘴上却搪塞道: “舅父多虑了,倘若舅父说‘女人是祸水’,那么,容我一段时间,让我慢慢 的断掉此情,因为,情不是一日所养,所以才请舅父容我一段时间。” 若是那尔苏所说的那个“祸水”只是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女子,此情易断;如果 这“祸水”指的是那个“妖魔”,命运被“妖魔”所操纵的那尔苏又该如何斩断 “情猎”之索?那彦图转念一想,那尔苏他即然不明说“寻花问柳”一事,又不承 认自己深陷“祸坑”,那么,其中必有难以告人的“隐私”。 那彦图在暖阁内踱了几个来回,再次问道: “那尔苏,不是我疑心生暗鬼,你屡次逢十夜不归府,的确让人疑虑重重。 《淮南子·人间训》中说:‘蠹啄剖柱梁,蚊虹走牛羊’,所以,我还是劝你不要 避重就轻的好,蠢虫和蚊虹虽小,但可以蛀空大梁,赶走牛羊,遇事千万不可因小 而失大。你父王和我疑心又起,也是为着你好,真的是怕你再次遭遇‘祸端’,所 以,才不得不防患于未然。若是真的‘祸端’又起,我也好再一次跪请皇上为你另 觅它路,好在我与皇上有过深交旧情,硬着头皮再请皇上他开一次思,进过这场 ‘祸端’吧……” 那彦图洋洋数语,句句精雕细琢,规劝之道真可谓是良言如玉,也道出了为那 尔苏的命运所担忧的良苦用心,而他哪里又知道那尔苏不便说出的隐情。 再求一次皇上?再求一次皇上又有什么用呢,皇上他还不是依“懿旨”而行事 吗?去年8月16皇上秋犭尔之日,我以“猎场断指”换来的只不过是三个月的安宁与 自由,而舅父却一直被皇上所谓的“优恤”与“晋升”的假象所迷惑。他哪里知道, 皇上他只不过是在一张“懿旨”上加盖了一枚象征着皇帝权威的印钅监蒙哄了舅父 和父王。两个指头只换三个月的自由,想要长久的安宁,这一次皇帝大概得要我的 性命去换了…… 那尔苏在“生与死”、在真假难诉中犹疑着,此时,如同鱼儿离不开水,鸟儿 不会忘记蓝大一般……和所有具备生灵的动物一样,他,也有眷恋与不舍。阿穆尔 灵圭活泼可爱的身影,白福晋莺哥的温柔与体贴,父母含辛茹苦的教养之恩,兄弟 之间的手足之情,甚至与他老死不相往来的金福晋莲子……一连串的人与事那尔苏 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之后,他在一种无法割舍的情感驱动下,终于开口说道:“舅父 大人,如今我已是临深履薄之人,遇事不得不谨慎为之,所以才对额莫她撒下了弥 天大谎,借以掩饰祸端以求父母妻儿能有一份心安……”那尔苏一鼓作气说出了再 次被慈禧“情猎”的实情,但李莲英如何使用“黄旗水车”这件事却被他隐瞒下了。 如同晴天劈雳,震惊中,那彦图将一记重拳砸在了暖炕上的酒桌,然后愤然说 道: “都说西太后是个刁钻固执,不好对付的人,即然她长着个刺狠的脑袋,难剃 的头,那我也就只好骑马扶墙只求稳妥了。擅公三十六计走是上计!眼下情况不妙, 别无良策,唯有跪请皇上让你远离京城,一走了事,从此彻底摆脱西太后无休无止 的缠磨。那尔苏,如此这般,你可愿意?” 那尔苏眼前一亮,仿佛前面就有一道自由之门为他砰然开启,一缕久违的阳光 直入心扉。他一连给舅父叩了三个响头,话未出口,两道泪水早已经是扑扑簌簌地 打湿了衣襟。 “愿意,愿意,谢舅父大人的一片苦心,只要……只要能带着妻儿离开这个…… 这个事非之地,我情愿……我情愿沦为一个牧马奴……”此时,语无论次的那尔苏 在硬咽中将全部的感激之情全都化做了一腔热泪。 那彦图鼻子一酸,也跟着落了泪。 六 身为内务府大臣的伯颜讷谟祜得知长子那尔苏再次被慈禧“情猎”,又听内弟 那彦图说再找个时机跪请皇上把那尔苏调出京城,虽说又添新愁,可又一想:这样 也好,省得自己再为长子那尔苏整日里焦头烂额。唉,不妨就学一回八仙之一张果 老吧,闭着眼睛吞虱子,图就图个眼不见为净。可话又说回来,闭着眼睛过鬼门, 还不是提着心吊着胆?害怕过不了“鬼门关”可是真的。 大清忠臣僧格林沁虽说是羊的属相,可属相绵,性格却猛得像只老虎,要不然, 怎么得了个忠勇成性的美名呢。有关于僧格林沁家族及子孙的史料记载中只书写有 伯王的猝死之年,但生年却无处可寻。不过,从伯王本人的性格来看,倒像是一只 胆小的兔子。兔子急了还有红眼的时候呢,可伯王却连眼都不敢红一下。说他是上 套的猴子,由人摆布任人耍,完全没有主见,如此说法好像也不妥。外表看,三眼 大花翎起翘着,再加八抬大轿,一品大臣这个“荣光”炫耀着,简直是威风凛凛, 虎威虎色,可执下了这“虎皮”,内里却只不过是一只真正的老绵羊,只会窝着脖 子憋气,憋急了,还会关着门暗中出气。 这两天,他一直攥着拳头躲在背地里看着慈禧这只“馋猫”如何偷吃团面相英 俊而“发腥”的长子那尔苏,可表面呢,却不敢将“馋猫”嘴里的“鱼腥”夺下来。 最后只能是像落进灰堆里的耗子一般,憋气又窝火,哀叹老鼠抵不过猫。 鼠的胆子,牛的憨劲,虎的威气,兔的谨慎,马的笃诚;老绵羊的窝囊劲,狗 一般的忠义,猴一般的小打小算……伯王几乎把十二生肖的属性全都似像非像的沾 了点儿。如此说来,怕是就连属相专家也得琢磨伯王他是不是属“四不象”(驼鹿) 的。捱到如今这个窝囊份儿上,伯王他也只是好做“马首是瞻”状,跟在小舅子那 彦图的屁股后,小舅子怎么说,老姐夫就怎么走。不然的话,恐怕就连“查宫”的 精气神都没有了。 这一天,伯王带领查宫班,配带上宫内务府“腰牌”,按部署为三组,以内务 府广储司文物清单题本记数为准,失物者上册登记为实,普查各大宫殿失盗物品。 以大内(即乾清门内)养心殿为首,其次是紫禁城三大殿(即太和殿、中和殿、 保和殿)。接下来普查的是紫禁城内廷的前殿乾清宫、中殿交泰殿;西六宫(即储 秀宫、咸福宫、启祥宫、翊坤宫、永寿宫、慈宁宫)、东六宫(即景阳宫、永和宫、 延喜宫、钟粹宫、承乾宫、景仁宫)。另外普查的还有钦安殿,英华殿、中正殿、 体元殿、武英殿……大佛堂文渊阁、丽景轩等,殿、阁、轩为第一组。 以毗邻大内的清宫九库珍宝为第二组。这些库房存有大量的金银、珊瑚、玉器、 制钱、金银器皿、珐琅、松石、玛瑙、琥珀、青黄白狐皮、紫貂皮、猪俐、海龙皮、 犀角、象牙、蟒袍、褂子,皇帝御用鞍辔、伞盖、帐房、凉棚、盔甲、刀枪、旗纛, 各种兵械,还有人参、香纸、名茶,均无计其数。 第三组为紫禁城外的各个殿宇,其中也包括颐和园内的各处殿堂。 伯王带领查官班,从2月15到2月25,10天内就将第一组和第二组普查清点完毕, 只待普查外廷等三组了。 伯王查宫,震住了内廷两千太监,一千杂役以及数百名宫女及其后宫妃嫔。盗 宝之人纷纷被伯王率领的查宫班绳之以法,数百件宫中宝物完壁归赵。各路文武大 臣议论说:这是大清朝开国第一次…… 2月30的卯时刚过,伯王正在养心殿朝房候旨,等待光绪皇帝传召。 近日来,光绪皇帝每天都要在养心殿东暖阁听取一日“查宫综述”。伯王正在 候旨房内听候传旨之时,突然,内务府广储司员外郎孝兴阿前来求见说: “伯王大人,前往京郊两山普查皇家宫苑静明园的库使来报,说在西山玉泉脚 下碰到了一辆使人生疑的两截御用黄旗水车,库使欲行检查,可那个名叫李灵孙的 赶车太监竟敢不遵皇上的谕旨,不但不让盘查,而且还动手打了库使一巴掌。” 伯王一听,面上未露怒色,可心里却盘算开了:若不是借皇上的神威,即便甩 出千丈长的套马杆子,也难套住这个偷食夜草的鬼奴才李莲英。两截御用水车,紫 禁城内仅此一辆,小太监不许盘查,内中必是有鬼。 近几个月,这辆两截的黄旗水车朝出晚归,别说是一个库使,就是九门提督也 不敢查问,车上的那杆黄旗是为慈禧的威风而悬,哪个胆敢不恭。可今天却不同了, 伯王的手上有光绪皇帝的御旨撑着腰,胆子自然就像吹了气似的壮了起来。 伯王心想:何不借皇上的威气杀一杀李莲英这个王八蛋的“鬼气”,若是抓到 李莲英偷盗的把柄,我非得狠狠地整治他一番不可,除一除这骨子里的憋闷气!想 到此,伯王开口对孝兴阿说道: “你先带着一班人马在午门外等我片刻,等我向皇上禀报完查宫综述,我马上 就去。” 孝兴阿走后,伯王简略向光绪皇帝禀报了一日查宫综述,随即便乘轿和等在午 门外的孝兴阿等人会合,乘轿的乘轿,骑马的骑马,一路向西山的方向奔去。 途中,大色已是大黑。一行人临近了灵泉寺,影影绰绰就耳闻前方有马蹄声传 来。伯王把头探出轿外,令轿夫停下轿子,对下午挨了李灵孙巴掌的那个库使说道: “你先带着两名库使前去盘查,若是那辆两截的黄旗水车,就给我仔细的搜查, 就连犄角旮旯儿也不许给我放过,若是查到可疑处,派一个人来通报我一声,若是 啥也没查到,立马放人走车!记住,别提我的名子,就说你们是在执行皇上的御旨, 记住没有?” “嗻!记住了。”库使一边答应着一边就带着两名骑马的库司直奔迎面的马车 而去。 伯王放下轿帘,心说:先投石问路,探探深浅再说。有尺水行尺船,量力而行 才是。若是搜出宫中之宝,我就先发制人,整他个人仰马翻,两截水车的设计者是 李莲英,抓他个正着,就是这次查宫的最大胜利。若是啥也没查到,李莲英这个王 八犊子也猜不准是谁在暗地里张弓撒网。跑马使绊子存心对付他这个王八犊子,不 使点勾当成吗?还是慎重为妙,省着李莲英反咬我一口,定我个欺“君”之罪,说 我没把西太后放在眼里…… 伯王正盘算着,忽听派出去的那个库司回来说道: “伯王大人,所查之车正是那辆两截的黄旗水车,可赶车的小太监还是以我手 中没有御旨为由拒不接受检查,而且还口口声声拿西太后和李总管做挡箭牌,根本 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伯王听后,心中暗骂:大胆的鬼奴才,准是车内有鬼才拿 西太后和李莲英做推挡,不知道吧?哼!老爷我今儿个折的就是李莲英这个王八犊 子的狗腿!想到此,伯王挑开轿帘,冲着轿夫喝令道: “起轿!待我拿出皇上的御旨,看他如何与我应付。” 再说李灵孙这个小太监每月逢十都得例行公事遵李莲英所嘱,将李爷所说的那 个“鹿棋高手”从灵泉寺的老歪脖榆树下带进颐和园,今天也不例外。今天下午, 李灵孙在西山玉泉脚下给马扣上腿绊装完了水,见天气尚早,就抱着鞭子倚着山石 晒着太阳打开了盹。不料,迷迷瞪瞪的就被人提着衣领给揪了起来。李灵孙听说要 检查水车,再看来人的衣着,心里立时就有了底气,一巴掌掴在库使的脸上,然后 带着一脸讥笑说道: “狗还仗人势呢。你这个屁大点的芝麻官算是哪一路子的神仙,竟敢要搜查老 佛爷的御用水车。你睁眼给我瞧准了,这水车上插着什么颜色的旗子?哼!你可别 忘了,我是给老佛爷专门拉御用水的奴才!要搜查可以,你要是能掏出老佛爷的懿 旨,或者是皇上的圣旨,我一准让你查个底朝天!” 查车的库使一时被李灵孙噎得没了话。皇上的御旨揣在伯王的怀里,没办法, 他只好骑马下山直奔紫禁城找员外郎孝兴阿诉说苦衷去了。 李灵孙一番讥笑过后,心中好不得意,看着库使的背影嘟嚷道: “什么库屎不库屎的,屎货一个也想冒着硬货来盘查我,没门!”李灵孙这个 连屎尿部分不清的半大楞小子,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可“狗仗人势”这一招可学得 挺地道。 折腾了一气,李灵孙见天色还是有些早,太阳还没落山呢。这时,被羁绊了小 半天的马早就等得不耐烦,冲着李灵孙刨蹄直“咳咳”嘶叫,这时,他才拍着马头 逞大气说道: “孙子,你还得再等上一程子,今儿个是三十,李爷他说了,不到天黑不许回 顾和园,好好给我待着,待你爷爷我歇够了再说。”李灵孙说完了,又抱着鞭子冲 着太阳打开了吨。 天擦黑的时候,一股冷风吹醒了抱着鞭子打吨的李灵孙。他睁开眼睛,见时辰 不早了,这才松开马绊子,抱鞭上车,挥着马鞭哼着小曲下山了…… 一切按“常规”行事,李灵孙“一路顺风”赶着黄旗水车过了灵泉寺。大约行 了一里多地,李灵孙就见眼前横马立着三人,再一看打头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库 使,左右还立着两位年轻力盛的汉子。 李灵孙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心里顿时没了底气。好汉不吃眼前亏。 李灵孙的眼睛叽哩咕噜的转了三圈,抱着鞭子跳下车来,把马鞭子插在旗杆边 以示威气,然后才抱拳上前说道: “小的不识泰山,请大爷体要怪我方才无理……” 库使“哼”了一声,推开李灵孙,嗤笑道: “闪开,没想到你这般年纪也会欺软怕硬,给我把水车赶过来!” 水车里装着一个大活人,李灵孙不敢轻易让人盘查。他定了定神,说道: “大爷,你若是随便弄脏了老佛爷的御用水,可怜小的回去是要挨杖的,大爷 若是怪我无理打了您一下,那小的这就当着你的面赔不是好了。”李灵孙说着便左 右开弓的掌起了自己嘴巴,一下比一下打的狠实。李灵孙心想:自己掌自己的嘴巴 总比挨刑杖要好,若是把李爷的“秘密”给泄露了出去,李爷的杖子可狠。 伯王事先有令在先,再说库使早已看出了李灵孙的刁滑嘴脸,怎肯饶过这个会 变脸的小太监。 李灵孙见软的不行便来硬的,旧话重说,非要库使拿出皇上的御旨不行。库使 一听乐了,说道: “小子,你说我是屁大点的芝麻官,这话的确不假,我这等芝麻官遍地都是, 可一品大臣能有几个你该知道吧……” 立在一旁的库司干咳了两声,库使方才觉得自己险些说走了嘴,他急忙避开话 题,然后对库司说道: “去吧,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把皇上的御旨拿过来。” 话说伯王闻听黄旗水车内有“戏”,于是,便乘轿来到了黄旗水车前。下了轿, 绕着水车走了一圈便盘问开了李灵孙: “车里,除了御用水外,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李灵孙伸手打库使有能耐,但他见了身着四团补子蟒袍,头戴亮红顶子、三眼 大花翎的伯王,却像耗子见了猫似的发畏。等猜出了此人的身份不凡,脸“唰”地 一下变白了,只见他眼睛小了,嘴也僵了,然后一个猛子扎在伯王的脚卜说道: “大大大大……大人呐,奴才……奴才不敢撒谎,奴才哪敢……哪敢往御用水 车里放什么东西呀!”李灵孙说着,竟可怜巴巴地落下了两滴眼泪。 伯王见李灵孙说话结结巴巴,又揩鼻涕又抹泪的,心里更是犯疑:不做亏心事, 不怕鬼叫门。看他如此慌张,车里定是有鬼,说不准就是李莲英这个王八犊子的聚 宝箱呢。看这后截水箱,方口大盖,什么东西也塞得进去……他伸手拉开后截水车 上端的方口盖板,探头往里一瞧,心里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啊?原来,原来,原来…… 原来竟是如此? 伯王看呆了…… 孝兴阿见伯王怔在那里,于是便上前说道。 “伯王大人,还是我来搜查吧。” 伯王一个激灵猛醒过来,回手一把推开了身后的孝兴阿怒吼道: “闪开,都给我一边歇着去!难道就你们长个眼晴不成了你们,还有那个小太 监,都给我退得远一点!” 只为一辆黄旗就惊动了伯王,深感不安的孝兴阿急忙带着查宫班的几名库使及 库司退到了轿子旁。这几个人,日常间经常和伯王打交道,可从来没有见过伯王如 此这般大动肝火。几个人面面相窘,他们哪里知道这黄旗水车“大变活人”的鬼把 戏。 李灵孙跪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伯王,更是不知这伯王就是那尔苏的父亲,只觉得 这个一品大臣如此这般怪异。为啥?为啥呢…… 好在天黑,人又离得远些,又有夜风做掩护,没有人看见伯王因生怒而铁青的 脸,也听不见从伯王嘴里发出的声音。 真是谁的苦谁知道,苦不堪言的伯王在这种场合里怎敢让众人靠前一步。 伯王心里早已乱了套,可表面上还得围着黄旗水车团团乱转,上看下瞧,东敲 一下,西捶一番,最后放才喘了一口长气,慢慢放下后截车箱的盖板,故作平静地 说道:“什么也没有,放行!” 伯王见李灵孙还跪在原地发愣挠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拽起李灵孙道: “发的什么呆,还不快赶上你的黄旗水车走人!” 李灵孙这回听明白了,急忙跪下又给伯王“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爬起来, 摸黑找了一圈鞭子,然后跳上前辕便急忙打马起驾,一路急驰而去…… 灵泉寺父子相见,惊得伯王出了一场冷汗,而李灵孙却是虚惊一场。伯王眼见 着装载着长子那尔苏的特制黄旗水车走远了。此时,他已经料想到了,此次查宫, 明里有功,可暗里长子那尔苏必将是大祸临头。而大的灾难则在于,倘若李灵孙将 查扣黄旗水车这一幕如实的告诉李莲英,自己也将会面临着腹背受敌的局面…… “伯王查宫”将引出一场怎样的结局?欲知样情,请看因查扣黄旗水车而引起 的“割腕风波”。